子夜歌 17

第十七章:冰霜昨夜除

璟皓早已顧不得腳下的濕滑,一路跌跌撞撞才跑到自己的院門口。兼著剛剛吐了血的緣故,胸口不住地发悶,最難受的是那顆心,似要被誰生生拽住出般的疼。正碰上璟皎與璟瑗攙扶著母親向外走。老夫人看見璟皓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指著罵道:
“你還知道回家看來你媳婦,是不是想知道她死沒死你好順了心。”

“娘,我沒有啊,吳霜她怎麽啦。”璟皓的聲音都在发抖。

“你還敢問我吳霜怎麽樣?你這三日好兩日惱的,倒是快要了那孩子的命去。若是你真的還是忌恨她、嫌棄她,倒不如发发慈悲丟開手,眼不見、心不煩,把她送回到她爹那去。地方雖偏雖遠,卻起碼不朝打暮罵的,能保住命。依我看,再跟你這樣過下去,真不知還會生出什麽事來。到時候要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向吳敏之交待,如何向死去的如茵交待。”老夫人罵了這許多,氣都有些喘不勻。

璟皎一邊幫著母親拍背,一邊勸解:“娘,別動那麽大的氣。剛才太醫不是說嫂嫂只是偶感風寒已無大礙了嗎。您也不必在這和他勞神費力,咱們走吧。”說完便扶著老夫人走了出去。在與璟皓擦肩而過時,璟皎竟是連看都未看長兄一眼。璟瑗還本想著和大哥說上句話,可看到二哥的眼神,更想著吳雙對自己的好,便也低頭跟了過去。雖然娘的怒氣和弟弟妹妹們的冷對讓璟皓更加難過,可他也自知是無可辯駁,也顧不得這些,一頭沖進房去。

床上簾幕低垂,躺於簾後的小人兒早已不覆往日的豐盈,想是為了发汗,嚴嚴實實地裹著厚厚的絲絨被,只露出一張泛著潮紅的小臉。絲被雖厚卻質輕,可蓋在吳雙身上,還是讓人覺得像有千斤重似的不能承受。璟皓坐在床頭,將手伸進被中,依然覺得那身子在滾燙发熱,一時急怒攻心,回首厲聲問道:
“好端端的,夫人怎會感上風寒?”

他目光精銳,一屋子丫鬟仆婦呼啦啦地跪倒一片,莫不低頭噤聲。只有秋兒,大著膽子,哭著回道:
“小姐嘴上雖是不說,可她一直知道您只有入夜才會回來。前兒個是您值夜,小姐算著您昨晚一定能回來,所以一直在等。誰想這夜里又是風又是雪的,院子里總有響動,她便老是以為您來了,一晚上竟披著衣服跑出去好幾次,也沒等到您,我們怎麽攔也攔不住。結果還沒到天亮就发起熱來了。這會子,服了藥又喝了安神湯,才睡實了。”說著說著,便又抽噎起來。
璟皓死死地咬著牙,想是用力太過,牙根都酸到发痛。聽著秋兒說完,他忽地擡起手來,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蒼白的面頰上立刻有鮮紅的指印浮起。唬得一屋子人都磕頭告罪不已。璟皓只揮了揮手,把他們全趕了出去,只一個靜靜地守在小人兒身邊。

想是那湯藥起了作用,吳雙睡得很踏實。窗外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輝漫過她的長睫,似有兩只蝴蝶停落雙眸,越发的惹人憐愛。璟皓依稀記得那時剛剛訂親,八歲的吳霜還不懂得什麽是婚嫁,像小貓般埋頭在自己的腿上,撒著嬌說:“皓哥哥,他們都說,我長大了,要做你的娘子。真是這樣嗎?”自己則寵溺地撫著兩個光滑的抓髻,貼在那小耳朵邊告訴她:“是的。哥哥要讓我的小露露做世上最幸福的娘子。”言猶在耳,如今想來卻是椎心刺骨。這“最幸福”的娘子先是新婚受辱,被逼得投水自盡;總算保住了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卻又給折磨得遍體鱗傷。璟皓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地紛紛滑落,最後竟痛哭失聲伏在了小人兒的身旁。
吳雙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屋里很靜,床頭懸掛的那顆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床前這一方天地。她睡得有些疲累,想轉轉身子,卻感到被角被牢牢壓住,這才看到了璟皓。他側著臉兀自昏睡著,容顏黯淡,雙眉緊鎖,連在睡中,都是痛苦的神情。本以為心中再也不會掛念了,可是昨晚竟因著他沒能按時回來而焦灼失控。想著自己身上和心上的傷,雖委曲到心痛,可還是忍不住伸出手來撫上那蜷曲的眉心,想為他舒展。這些時日,吳雙只在夢中才能忘掉一切盡享這樣平靜而歡樂的相處。璟皓本就睡得輕淺,似是感覺到了什麽,雙眼睜開的一剎那,正看到吳雙含情相對,迸发出的驚喜瞬間照亮了他因自責而憔悴的臉,他迅速地支起身,握住那只小手,急切地問:
“你可好些了嗎?”

看著身邊人醒來,吳雙的眼神卻倏然冷若寒冰,使勁抽回手來,轉過身去,依舊將背脊相對,恨恨回道:
“不勞侯爺費心,請你出去。”

璟皓強忍著心中酸澀,緊緊摟住那小人兒,貼著那已褪去熱意的小臉兒,不停地說:
“吳霜,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別不理我,好嗎,吳霜。”

懷抱之中的小雙雙竟像被點爆了一般,拼著全力擺脫那掙紮,還大聲喊著: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你出去,出去!”

絲被被踹成了一團,露出了一身素銀寢衣,愈加襯的小人兒面色驚怒而蒼白。喊著喊著,吳雙竟嚎啕起來。

璟皓落寞放手,只是沒忘幫床上人覆又蓋好被子。他無措地站在那,顫聲說:
“吳霜,你不要動,不要動,我出去,我這就出去,你,你別哭壞了身子。”

說完便轉身向門外走去,可只走了沒幾步,璟皓又停了下來,雙手緊緊攥拳直到指節发白,停了些許,才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轉過身來,疾步來到床前,探下身去,抱住小人兒,緊緊吻住那嬌嫩的雙唇。吳雙似受驚的小獸,拼了命地撲打璟皓,更是用牙狠狠地咬著那覆上的唇肉,頓時有甜腥液體流進彼此嘴里。璟皓只任由那拳腳落到自己的身上臉上,更強忍著嘴上撕裂般的疼痛,死了心不放開雙臂,也不張開口,仿佛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小人兒終於不再鬧,也不再咬,而是伸出雙臂攬上那脖頸,嗚嗚咽咽。璟皓也移開雙唇,輕輕去吻那眼角淌出的淚水。吳雙再次痛哭失聲,越哭越覺得委曲:
“你怎麽能這麽狠,這麽狠地對我呀,你不心疼嗎?”

璟皓也流著淚,卻是什麽也解釋不出來,只那一句:
“吳霜,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反反覆覆只有悔恨。

吳雙哭著哭著終是軟了聲音,抽抽嗒嗒地投入那熟悉的懷抱,輕輕訴說:
“哥哥,我想你。”

璟皓的心似從冰封中融化,在又一次覆上那唇之前,深情回應:
“吳霜,我也想你。”

臘月初八,佛祖成道之日。皇帝下詔,將西郊白馬寺更名為報恩寺,將白馬寺塔更名為報恩塔。帝親攜琪妃入塔為太後祈福,並供奉佛頂真骨舍利。出塔後,即詔命報恩塔封閉,永不許進出。

臘月十六,趙王如彬六歲生辰,內務府承旨操辦,帝命儀同太子。

臘月廿日到廿二,京都大雪連降三日。璟皓帶著吳雙爬上那錦秀峰頂。山頂有處小亭子,名曰松濤亭。他們點燃炭盆,在石凳上鋪了狐裘,相擁欣賞著綺麗的冰松雪海美景。

璟皓用他的銀針水獺大裘緊緊將吳雙裹在其間,有山風吹過,那柔軟水滑的毛輕輕拂在小人兒面上,煞是動人。饒是有炭盆與皮裘,璟哥哥仍擔心小雙雙受寒,不停在掌心呵了熱氣後貼在那粉頰之上,低笑著在耳邊詢問:
“可覺得暖嗎?”

小雙雙亦含笑回首,柔柔說道:
“哥哥,世人詠嘆冰雪之辭甚多,我卻只鐘愛兩句。”

璟皓但笑不語,只去輕啄那櫻桃小口。

在唇齒糾纏之際,聽得小人兒含糊吟誦:
“江漢春風起,冰霜昨夜除。”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懲戒局文員的工作日常 (一)

密室逃不脫

體罰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