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05

第五章 七竅玲瓏心

人都說,天家氣象。吳雙卻更願道,是天家富貴。在諸妃中,璟琪已算是不尚奢靡,可她所居的棲梧殿也依然是檀木為梁,赤金為柱,水晶為壁,沈香為床,鮫綃為帳。細細留神,殿中的器具皆是上好的珍品,更不乏種種古玩異寶,可也只是隨性擱置在案幾和架上。吳雙最愛的是這寢殿之中鋪天垂地落下的薄透沙帷,上面用淺淺的金線鏤著“鳳棲梧桐”的圖案,那是宮中女子皆盼的兩情繾綣之意。

珠簾低垂,香熏成煙,吳雙和璟琪都困意漸起,正在這迷蒙之間,綠意一閃,卻見殿中的主事宮女宛青快步進來,喜聲回稟:
“恭喜娘娘,剛才上書房的掌事太監來報,今兒個皇上突然臨駕上書房,還考問了皇子們的功課,咱們趙王拔了頭籌。皇上高興,帶了趙王去禦苑了,說是要親自調教騎射呢。”

兒子出眾,哪個作娘的能不開心。更別說是在這皇宮天家,子以母貴,也母以子貴,本來就是相輔相依的。聽了這樣的消息,璟琪自是喜上眉梢,吳雙本就喜歡如彬,也跟著高興得不得了。可也就欣喜了一陣兒,璟琪又突然問了一句:
“有沒說,皇上是帶彬兒一個人去了禦苑,還是三個皇子都去了?”

“只有趙王去了,瑯琊王和杞王還在上書房讀書。”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剛才來稟事的太監,要打點好。”

“是娘娘。”宛青躬身退了下去。

看著剛才還滿面春色的璟琪突然間娥眉緊蹙,吳雙不解問道:
“姊姊,可有什麽不妥嗎?”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皇上這樣做,落在一些人的眼睛里就成了偏寵偏愛了。少不得還要生些事來。” 璟琪也很是無奈。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彬兒聰穎好學,皇上看重些,想是誰也不敢怎樣?”

吳雙說著又上前一步,與璟琪並肩而立,握住她的手,沈聲道:
“長姊,懼來懼去也是無益,無論怎樣,我們總是陪著你的。”

璟琪也微微一笑,似春光四溢,反握住那雙手道:“露露,有你和璟皓在,我總能安心。”
倆人正說著話,宛青又走了進來:
“娘娘,太後在葉昭儀的玉壽殿賞菊花。皇後娘娘傳下懿旨,讓各宮主位娘娘都去侍奉。還說,有內眷入宮的,也讓同去呢。”

聽著又是太後,又是皇後的,吳雙先有些懼了。倒是璟琪想了想還是勸了吳雙同去,只說“有我在呢,無妨,看眼色行事就是了。”

兩人重新勻面梳妝,璟琪駕輦,吳雙乘轎,住昭儀宮中去。

玉壽殿與棲梧殿正是一個在西一個在東,璟琪她們到時,眾人已陪著太後在廊下賞花了。玉壽殿庭院之中多種花木,尤其是那菊花,據說為昭儀最愛,開得花團錦簇,爭奇鬥艷,多是“紅衣綠裳”、“鳳凰振羽”、“十丈垂簾”之類的名品,可見主人的高位與恩寵。太後著一身泥金色松鶴連年紋樣的對襟衫襦,抿得光滑平整的圓髻上只別了一根素色翡翠長簪,雖年近半百,但目光清越,寶相莊嚴。吳雙被璟琪引著拜見了太後,皇後和眾妃嬪,除了幾位進宮朝見的內眷,其他人倒也不陌生,便也隨著眾人一起環繞於太後身側,軟語嬌俏,鶯鶯瀝瀝,映得這殿閣之內不似初秋更像仲春。

因著齊妃帶來了淑瑾帝姬,葉昭儀也讓乳母抱著和景帝姬,太後疼孫心切,便要使人到學里去接三個皇孫。皇後離太後最近,她斟過一盞枸杞銀耳端到太後跟前,又伸手撫著和景柔軟的发梢,笑道:
“怕是孩兒們聚不齊全呢。皇上一大早就帶了趙王去禦苑,說是要調教騎射,想是這會子還回不來吧。”

皇後的話音落下,院中的笑語歡聲也跟著熄了,幾個得子的妃嬪,貴妃眼角眉梢皆顯恨意,璟琪兀自鎮定,林貴嬪默默不語。太後的臉上也浮上肅穆,沈了沈,朗聲道:
“傳我的話,派妥當人將瑯琊王、杞王都送到他們父皇那里去。”說到這,似看了一眼林貴嬪,又道:
“昨個聽說,彰兒身子好像不大好?”也沒等旁人答話,便吩咐:
“只送了彥兒去吧,彰兒好好將養身子要緊。” 停下來,又沈聲說:
“後宮要雨露均沾,在教養子嗣上也要一視同仁才好。”

皇後、貴妃一臉得色,又說笑如初。璟琪似是什麽也沒有发生一般,低眉順眼,服侍於太後身前。其他人更是如同看戲,瞧這熱鬧。也只有那林貴嬪越发地縮肩低頭,更顯得卑微可憐。望著些女人,吳雙的心中唯有嘆息而已。

同來的內眷除了吳雙,還有貴妃的侄女陳端陽,齊妃的妹妹朱好,夏昭容的妹妹夏錦秀,和慶貴嬪的嫂子王羽裳。葉昭儀家中來的是母親郡夫人葉劉氏。葉老夫人與太後談佛論經很是投契。大家正在談笑,太後似是想起什麽,轉身溫和地問璟琪:
“璟老夫人倒是多日未見了,可還安好?”

璟琪躬身回覆:
“謝太後關懷,家母本想著今日入宮給太後請安呢。只是昨晚誦經時間長了些,早上便有些頭昏,未能前來,還請太後恕罪。”

“唔。也不怕你們這些小輩笑話,當真是不中用了,看不了幾頁經文,便不是眼花就是頭痛呢。”太後說話時,還連連擺手。

眾人忙應:“太後春秋鼎盛。”

太後也不理旁人,只還是對著璟琪說:
“提到經文,就不得不說,那日彬兒來我宮里,見我看書上的小字費力,特特地囑咐下人在抄經時把字寫大寫周正,那孩子還專門抄了一篇《金剛經》給他們比看。彬兒小小年紀就如此仁孝,可見是琪妃你教導有方啊。”

璟琪喜不自勝,忙謙謝不叠。人人見風聲有轉,也顧不得皇後、貴妃在前,只跟著誇讚趙王純孝。吳雙看著這先抑後揚,有褒有貶,心中暗暗讚嘆太後的馭下和平衡之術真是無人能及。

賞了一會花,葉昭儀又提出要擊鼓傳花、抓鬮行令,抓住什麽就當眾表演什麽,精與不精都算是讓太後取樂。本來花也看膩了,見主家提出這個主意,都覺得有趣,特別是幾個待字閨中的女眷,想著是在太後、皇後露臉的事,都是存了幾分爭艷的心思,只有吳雙和王羽裳心中淡淡的,卻又不好推脫。

果然,那花像是長了眼睛,都落到了幾個內眷的手中。陳端陽彈了一曲《鳳求凰》,朱好演了一段雙劍舞,夏錦秀畫了一幅《麻姑獻壽》,輪到王羽裳時,她簽都未要,就推說自己身無所長,只自飲一杯桂花酒算是告罪。花最終還是投到吳雙身上,還沒等她說話,葉昭儀已素手一揚,抽了一枚簽紙在手上,展開一看,俏聲說道:
“請侯夫人以秋為題,取眼前一景,誦詩一首。”

吳雙本無意於這個遊戲,卻沒想到葉昭儀會這麽逼迫,倒生了幾分倔意。作詩她不行,可她只想取字面意思,誦詩嗎,誰人不會,更何況這個時空有許多的詩作本來就與吳雙原來的時空不同。吳雙看著滿院菊花,本想念一首菊花詩,卻不經意地看到璟琪正對她微微搖頭。吳雙不知是何意,一時竟沒了主意,剛有些躊躇,身後便傳來些許哂聲。也正在此時,院中原本臥著的一只丹頂鶴突然展翅飛起,唬了眾人一跳,吳雙的心中倒有了計較,朗聲吟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一時間,滿院寂寂,停了許久,才聽到太後的聲音:
“好個秋日勝春朝。果然清麗不凡,不落俗窠。”

不等別人发話,貴妃已未語人先笑,臻首上的紫晶步搖也隨著清脆出聲:
“太後所言甚是。臣妾們在這宮中,就如井底之蛙,都想著葉昭儀是詩書滿腹,如今看到侯夫人出口成章,方知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心中一沈,吳雙才知自己又是莽撞行事了,怪不得剛剛璟琪會搖頭,如今入了他人的套兒,更兼著已有不豫之色在葉昭儀的眼底閃過,真是悔之晚矣。

想辦法補救吧,既是說給太後,更是說給葉昭儀:
“臣婦粗陋,哪懂什麽詩文,只不過是就景說景,斑衣戲彩,博太後、各位娘娘一笑罷了。”
太後也只是笑著搖頭,許久才緩緩說道:
“倒是個七竅玲瓏心。”說完便揮手打賞。

賞給吳雙的是一根合和二仙赤金簪。精妙之處便是那簪頭上雕刻的合和二仙,是兩個胖小兒形象,哥哥寒山舉著荷花,弟弟拾得捧著食盒,還有蝙蝠、祥雲的紋樣環繞左右,這些都是“和美幸福”的祥瑞之意。

葉昭儀嫣然含笑:
“《周禮》有雲,‘使媒求好,和合二姓’。有了這根簪子定能祝博山侯與夫人,夫妻同心,永無嫌隙。”

人人皆能聽出這話中的戲謔之意。吳雙卻只佯作不知,伏身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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