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12

第十二章: 至親至疏夫妻(中)

棲梧殿本就日光充裕、地氣和暖,雖剛入冬,皇上卻念著琪妃畏寒,早早就吩咐燒起火龍,籠上炭盆,更有那些個珍奇花木常開常新,因此宮內到處是一派融融春意。

吳雙進來時,璟琪正由宛青伴著坐在檐下懶懶地曬著太陽。冬日的空氣雖清冷,但是午後的日光卻還溫暖,拂在身上更是有說不出的舒服。

吳雙也擠著璟琪身邊坐下,道:“倒是姊姊最會享福。”

璟琪鳳目含笑,示意宛青下去,說:“你可來了。”

吳雙“嗯”了一聲,輕輕問:“姊姊到底有什麽事?”

璟琪也不言語,只拉了吳雙進內殿,又命人暖了炭盆安置,兩人均在花梨木方桌前坐好,見無人了才道:“我有要緊事要與你商量。”

說完,又沈了沈,方接道:“你可知皇上日前昏倒的事嗎?”

吳雙點點頭說:“知道。璟皓回來時曾提起。他還說了一大堆什麽太醫說是疲累,他覺得是憂思的話。可當我問起皇上為什麽憂思,他又推搪著不告訴我,還說我最好不知道。”

璟琪聽了倒一下沈默下來,似是有些猶豫不決。

吳雙終是忍不住,握了握璟琪的手,卻发現她的指尖那樣冰冷,根本不像是身處暖閣,更像在雪窖一般。吃驚不小,忙問:“究竟是什麽事,姊姊你直說便是。”

又過了須臾,璟琪似是穩了穩心思,才擡頭牢牢看住吳雙說道:
“也許璟皓說的對。這些隱秘過往實在是不該講與你聽。可是,今日之事除了你,我卻真是找不到第二個人來商量。”

她的聲音略帶了啞澀,也不再看吳雙,似喃喃自語般講了起來:
“皇上的確是憂思過度,前日他一個人在奉先殿跪了整整一夜,祭奠他二十多年前慘死的娘親。”

吳雙驚得用手捂住了嘴巴。璟琪卻只是苦笑搖頭,示意她不要插話,接著說道:
“宮內宮外皆對皇上的身世諱莫如深,我以前也覺得一切都是捕風捉影。直到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冬日,皇上在酒醉之後,對我講了埋於心底的住事,我才知曉了他這麽多年的苦痛。皇上的親娘本是廣安行宮的一名繡苑宮女,也是機緣巧合,受了先帝的臨幸懷上了龍胎。那時,先帝專寵劉貴妃,對其言聽計從,到了癡迷的程度。而劉氏已生養了閔哲太子,怕先帝有了其他子嗣威脅太子之位,便與閹人範俚聯手,橫行後宮,殘害妃嬪,可以說是‘凡懷男者幾不保命’,這也是先帝後嗣不旺的原因所在。義陽的母妃是南疆鄯鄯國和親公主,身份尊貴,頗受先帝垂憐,可也在生下帝姬後不明不白的薨逝。公主尚且如此,更逞論一個小小宮女。為了保命,皇上的娘親懷有身孕也不敢說,每日用白娟束腹直到生產。也是天神護佑,行宮有皇子出生的消息最先被當時的康賢太後得知,是她老人家愛孫心切安排人手在行宮看護那對母子。可沒想到,皇上五歲時的一個冬日,劉氏還是得知此事,與範俚商量後派人到行宮行刺。生死關頭,作娘的把孩兒藏到室內的米甕里,自己卻慘死刀下。康賢太後派來的人馬趕到後救起了皇上,帶到壽康宮,並最終托與當時的賢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後撫養。對外只說,皇子為賢妃所出,生時有得道高人指點必得隱匿六年方可見人。劉氏曾幾次欲謀加害,是康賢太後絕食逼先帝承諾保皇上周全,才不得以收手。後來,因閔哲太子早逝,先帝思子成疾突然駕崩,劉氏欲发動宮變立閔哲太子的幼子登基,被皇上率兵繳滅。皇上是太後撫養成人,皇三子琝王靖衡的娘親只是個才人,因此皇上一直被認為是除先太子外身份最為尊貴的皇子,才會得到一眾老臣的擁立,再加上繼位又多借太後母家之力,所以至今也沒能認回自己的親娘。誰都當他是年幼不記事,可皇上告訴我,他只是不對別人說起而已,娘親的音容笑貌全記在他的心里,但他卻不能給她一份哀榮,甚至無處安放牌位,這也是每到入冬之時便會郁郁寡歡的真正原因。”

炭盆里添的是西涼國進貢的瑞炭,燒於爐中無焰而有光,屋內雖只聽得“嗶剝嗶剝”地輕響,卻已攪得人心紛亂不已。吳雙初聞這宮闈秘史也是許久說不出話來,靜默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問道:“姊姊,你對我講了這麽多,難道是想幫皇上解開這個心結?”

璟琪聽了這話,眼中似有火光耀過,急切地說:“我不願年年都看著皇上這樣作踐身子,不願他陷於這不孝的糾結和傷慟。”可話一出口,卻又不免躊躇:“但這樣做又太過冒險。太後那是一道坎不說,就是皇上,我也不知他到底樂不樂意有人再揭傷疤。”

又過了許久,璟琪頹然嘆息:“吳霜,你可曾知道,宮里的女人面上風光,可內心卻是何等的煎熬。身上背負著家族的榮耀,內心算計著帝王的榮寵,‘真心相對’這四個字從不敢奢望。三年了,我常常想勸皇上賜那可憐的娘親一份哀榮,或是找一處隱蔽所在安置她的靈位。可這些話卻只放在心里不敢說出來,就怕一不留意便會惹出禍端,即使知道這樣可以幫夫君求得解脫,也不敢去做。這就是皇家,就是夫妻間也是步步為營,不能全拋真心啊。”

吳雙卻只是搖頭:“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何謂親,又何謂疏?我想應是身體和內心的距離吧。若只是肌膚相親,而心意毗離,同床異夢,那只能是至疏;若雖不能日日相親,卻心意相通,獨有靈犀,那便是至親。親與疏也看自己的選擇,你對他全意付出,便有可能會得真心回報;相反你對他存著算計,他也必是虛以委蛇。姊姊,你究竟該怎樣做,就看你覺得自己對皇上是何心意,皇上又對你是何心意便可,無需顧慮太多。皇上之於你,終究不只是金殿君上,更是枕邊夫君良人啊。”

璟琪的眸中有深深的喜悅和欣慰浮現,她對著吳雙沈沈說道:“我意已決。”

驕子行出宮門時,正是夕陽西下,有五彩霞光鋪陳滿天。吳雙曾真心以為這是姊姊夫妻和美的吉兆,卻不曾想三日之後,便有霜冷匝地而起。琪妃被禁足的消息倏然從宮中傳來,諭旨明示“禦前失儀,出言無狀。禁於棲梧殿,非詔不得出。”

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侯府登時便亂成一團。璟老夫人急怒攻心,暈厥過去。璟瑗哀哀伏在母親身旁哭泣不止。璟皓與璟皎忙著尋醫問藥,還要打探宮里的消息。只有吳雙,卻是整個人都楞在了那里,心中的恐懼與懊悔交織在一起,不論怎樣都理不出頭緒。突然,她對上璟皓探尋的目光,像是要被看透了一般。剛想躲避卻已是來不及,璟皓已緊緊抓住她的手,聲音更是冰冷無比:
“告訴我,你與璟琪到底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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