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16

第十六章: 婆珊婆寅底(下)

北風蕭蕭,暮色昏昏,天空鉛雲密布,過了晌午便稀稀落落地下起雪粒子來。偶有一點半點地飄落到人們的臉上、頸間,倒也不覺得有多冰冷刺骨,反而是涼津津的潤濕醒神兒。輪了值夜,又挨過一天的朝會,璟皓本已是一臉的倦容,眼下更是浮出兩團烏青,可想著這晚來欲雪的天氣,眼角眉梢卻有了止不住的笑意。上回答應吳雙的事他還沒有忘記,就要降下入冬的第一場雪了,今晚是無論如何也要哄好那小人兒,挑個日子要帶著她登上山頂,就他們兩個人,圍坐紅泥火爐,親親熱熱地去欣賞那無邊的美景。

其實,昨晚義陽公主就是不來勸說,璟皓也沒打算再這樣拖冗下去了。一個月的光景,小雙雙形銷骨立,早已讓自己疼到心不碎說。還有一個原因,卻是讓璟侯爺多少憋著些怒氣的。為的是這丫頭讓人恨到牙癢癢的刁鉆。也不知是從哪里學來的,越是寒夜寂寂,小人兒穿的卻越发惹火。以前兩人歡好之時,她那寢衣是里三層外三層,不知道要解開多少個扣子,說不出的麻煩羅嗦。反倒是現在泠然相對了,她竟夜夜只裹著一條肚兜入睡,錦被之下幾是玉體橫陳。每晚看著那一條艷麗絲帶順著小人兒露在外面的嫩白香肩蜿蜒而下,璟皓的腦中都會禁不住地浮想聯翩,身下更是鼓漲難捱。原還想著雙雙是為了方便養傷,可那小屁股早就完好如初了,她卻還是這番打扮,各色肚兜更是輪番上場,端的是一個賽一個的香艷。為此璟皓還曾私下里問過秋兒,得到的答覆竟是自從那次溺水之後,只要自己有事不回房安歇,她家小姐便都穿成這樣。真是想起來都會讓璟侯爺血往上湧。所以經了這些時日,璟皓的心中也有了計較。那就是自己肯定學不來陳駙馬那份涵養,對這個小人兒,哄是必須要哄,可教也還得要教。死手是絕不能再下了,像這番打的青紅紫綠,自己比她還要疼;狠話是更不能再說了,傷人傷已,也懼著這股子倔勁,真有可能讓感情無可轉圜。現在的璟皓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吳雙就是那心頭嬌肉,如果再失去,自己也會了無生趣。不過,嬌歸嬌,適當的耳提面命、閨房調教還是必不可少,不然一但這丫頭被寵到天上去,肯定比那個義陽還要難纏。別的不說,等過了這起子風波,就首先要把這肚兜的賬好好算一算,也出出心中這口悶氣。

璟皓腦子里想東想西,腳下卻是加快了步子,誰想剛走出長安宮的慶祥門,就猛地聽到身後有人在急切呼喚:“博山侯,請留步!博山侯,請慢些走!”

待回過身來,璟皓卻看到是皇上身邊正一品的內監總管劉永。只見他跑得已是帽歪衣斜,看自己停了下來,才剎住步子,氣喘籲籲地說道:“侯爺,可讓奴才好追。”說著又喘了起來。
璟皓忙站定問道:“劉總管可有什麽事嗎?”

劉永賠著笑說:“侯爺這一句‘總管’真是折煞奴才了。是皇上宣您到東暖閣見駕,說是要您陪著下棋聊天。”

聽了這話,璟皓的心中倒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這段時間來,因著璟琪和吳雙的事,璟皓多少存著芥蒂,所以有意無意地一直在避著皇帝,而皇帝好像也有所察覺似的冷著他。其實,璟琪入趙王府的第二年,璟皓便被選去做了伴讀,可以說是跟在皇上身邊長大。那時常與趙王相伴的還有留在京都作質子的南越國世子江弘。這兩人都比璟皓年長,又喜他聰明伶俐是可塑之材,所以不論是詩書學問還是武藝騎射皆由他們手把手的傳授。因著父親早喪,自己又是家中長子,所以璟皓一直視皇帝和弘大哥如兄如父。四年前,江弘回國去襲了王位。璟皓也入仕為朝廷效力,眼見著皇帝開啟中興盛世,孺慕之情日深,這也是他在攝政王謀反時能夠以身擋箭的原因所在。經過了這些日子的疏離,璟皓本也想著找個機會去向皇帝剖白,可沒想皇帝竟先與他示好。因此雖還記掛著吳雙,可也知聖命難違,更念著晚些回家想來也不打緊,便轉身隨著劉永入得宮去。

都道是人算不如天算,還真是如此。說是聊天下棋,其實皇帝與璟皓還真沒說太多的話,不過是談了一些朝中瑣事,就是在沒完沒了的下棋。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卻還是一局又一局地下到了宵禁時間。眼見著長安宮是出不去了,這內宮又不能留宿外臣,只能再到夜值閣過夜,簡直讓璟皓懊悔不已。心思一亂,手下便不準,璟皓匆匆地落了一顆黑子後,发覺錯了, 一時氣躁,又像少時那樣想著悔棋。皇帝看著他,竟也不惱,反而滿目皆是笑意,說道:“你和璟琪還真是一胞雙生,這悔棋耍賴的脾性都像得十成十。”

璟皓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起身告罪後方才坐下。皇帝也似無意再繼續那棋局,只用手執著潤白雲子把玩。良久,方又說道:“這樣心浮氣躁,可是惦記著你那小嬌妻嗎?”也未等璟皓回話,又自顧自地說:“前些時日,義陽跑來告狀,說與你家夫人如何交好,見不得你那般地不知道憐香惜玉,讓朕好好地教訓你,替她出氣。朕也知她是一語雙關,意在璟琪之事,所以並未理會。不過,這幾日看你一臉的頹唐,難道真如義陽所說嗎?”

璟皓對皇帝也不想避諱,欠身答道:“公主說的沒錯,臣是與內子鬧了些別扭,錯也全在自身。天天也都想著轉圜,可不知怎麽的,竟像是近鄉情怯一般,該說的話總也說不出口,就這樣一拖就拖到現在。本下了決心今晚要……可是……”

皇帝只笑著斥道:“倒真是該打。你無理取鬧,拿房里人撒氣,如今勸不好了,反倒怪朕誤了你的好事。”

璟皓也笑著再起身告罪,口中只說“臣不敢。”

夜已深,那雪粒子早已聚成片片雪花,從暖閣的大窗往外望去,一切盡籠罩在漫天冰雪之中。

皇帝清俊的面容上掛著一層薄薄的笑容,那笑本該是暖的,可不知從何時起,卻帶上了隱約可見的憂傷。他也不看向璟皓,只緩緩說道:“雖然你不說,朕也清楚你知曉璟琪被禁足的原因。你也好,義陽也好,想是都怪朕薄情。”璟皓想著辨白,卻被皇上擡手制止。

他接著說道:“琪琪那日要朕想辦法給娘親一點名分、尊榮。你知道嗎?當時朕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揭了傷疤一般的痛。所以,才會在一怒之下罰了她。可是,痛過之後我也明白,揭開它,是為了能夠好得更快些。自己的傷疤,自己都未必有勇氣去揭,更逞論旁人。不是至親至近、情真意重之人,問誰會肯去冒這個險。這後宮之內,看似女人如雲。可細細想來,她們哪個不是把朕當作是為自己或是家族攫取榮華富貴的倚仗。面上濃情蜜意,私底卻是暗藏機心。也只有琪琪不同,她的恪純與爽直雖不算是後妃之德,卻是夫妻間難得的情意啊。這些話朕也是憋了這許久,也不曾去說與你姊姊聽,也許真如你所言,是近鄉情怯吧。”

皇帝停了一下,眉目間的憐惜之色愈濃,定定看著璟皓,又沈穩說道:“即使是帝王,也有他的迫不得已。想來,朕終是不能與娘親太後之尊,也可能不會與你姊姊皇後之位。但朕要以帝王之威起誓,一定會好好愛護琪琪,定要與她和彬兒朕所能給的一切。”

“皇上愛重姊姊,是姊姊之幸,是趙王之幸。”璟皓的心中也在替璟琪感動。

話音未落,卻聽到劉永在殿外輕聲求見。皇帝喚他進來,便直問琪妃和趙王是否已經安睡。劉永有些躊躇,還是如實回稟:“回皇上,今夜風大雪急,趙王殿下睡得極不安穩,琪妃娘娘一直守在床邊還沒有就寢。”

聽了這話,皇帝雙眉微皺,喚人拿來金紙朱筆,寫下“婆珊婆寅底”幾個大字。璟皓看了,問道:“可是主夜神咒嗎?”

皇帝也含了笑:“你弘大哥教過你的,難得你還記得。《華嚴經》雲,主夜之神名曰‘婆珊婆寅底’,口誦此咒可助安睡。彬兒住的偏殿外種了一片鳳尾竹,這樣的夜晚肯定不是雪壓斷竹子的聲音,就是風吹過竹葉的聲音。彬兒又怎能睡得踏實啊。”說著便將金紙交與劉永送到棲梧殿去。

可還未等人走到門口,皇帝卻又將他喚住,低頭似是思忖了片刻,終是說道:“還是朕親自去誦這神咒吧。也讓琪琪能夠歇一歇。”說完也不看眾人,便吩咐擺駕棲梧殿。璟皓與那劉永站在身後也是相視一笑,暗自歡喜不語。

冬雪初霽,一派銀妝素裹的世界。璟皓策馬狂奔,唯聞馬踏積雪簌簌碎落之聲。好不容易挨到又一日的朝散,他的心中真是恨不得能夠肋生雙翅飛回到小人兒的身邊去。

一路未停到了侯府,還未翻身下馬,管事陳慶已跑出了大門,口里一叠聲地喊著:“侯爺,你可算是回來了,出事了,夫人她病倒了。”聽了此話,璟皓只覺得眼前一黑,竟直直地噴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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