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槍手風雲錄.I

 (作者:溫妮)




(1)


“我們到了,卡爾德院士,那幾個身穿制服的衛兵應該就是迎接您的。”


“嗯,到這里就可以了。一路上有勞你啦,艾德文娜卿……”


“哪里哪里……下車時請小心。”


“曉得,曉得…….”


呼,艾德文娜接過身邊老者遞來的一面銅牌,順手揣在兜里,注視著窗外身著筆挺黑紅色禁衛軍服的幾名高瘦人類男性,看著他們打開馬車門將老者扶下。這樣就算護送任務完成了,在入境關口被盤查了好一會,現在她短時間不想和禁衛軍接觸第二次。精靈少女抓起倚在座椅上的魔導步槍,推門從另一邊跳下,柔軟的腰肢和腳掌悄無聲息地吸收了所有落地的沖擊,扶了扶紋有墨綠色棱形花邊的兜帽檐把兩對長耳朵遮好,然後頭也不回地匆匆拐進一家小店。衛兵們似乎只朝這邊微微投以一瞥便移開了視線,即使隔著深色鬥篷,想必也不可能認錯精靈特有的修長身軀和有光澤的銀色長發,因此理所當然的沒有上前問詢。這麽說來,北境身高5.5尺的銀發精靈少女,武器是魔導步槍,左腰配短槍,這些元素集合在一身,也足夠她們懷疑眼前的精靈是不是那一位被稱為伊頓之眼的傳奇射手——雖然的確是。


應兩位友人之邀,艾德文娜打算把根據地搬遷到這座名為思威登的要塞都市,和她們一同加入輔助第一兵團——計劃是這樣的,以自己和她倆的身手,通過選拔自然是輕而易舉。在完成前往城鎮中心注冊登記,領取身份牌之類的瑣屑手續工作之前,她打算先好好逛逛。等到禁衛軍們的靴聲遠去後,艾德文娜從腰間的小布袋點出幾枚印有人類名人頭像的同盟銅幣。因為本月當值的元素主神是伊頓,所以買的是一塊藍色的棉布,結賬後走上和衛兵們相反的方向。


“說起來……”


午間的陽光灑在人來人往的寬敞街道上,雖然已到了夏季,只要不是身負重物,在北境清涼的微風中是不會流汗的。今天的人流比以往要稠密,間雜著不時出現的紅黑色禁衛軍披風一角,不管是馬車還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們都安分守己地緩緩移動,沒有搶道或推搡;艾德文娜放任自己像小河面上的樹葉般順著人群四處轉悠,兩條在城鎮中心廣場十字交匯的主幹道自然是最繁華的,不過和其他地區不同,聽不見商販的叫賣聲。價格和貨品等必要的信息都用粉筆工整地寫在黑板上掛出,整個城市飄蕩著一種穩定的生機。這座被四面城墻方方正正保護著的要塞都市有五十年的歷史,已經從最初的軍團基地瘋長成了設施齊備的大城,但在北元帥的文官與衛兵隊的治理下,依舊保留著最初的井然有序感。艾德文娜並不想挑戰這種秩序,所以不時留意自己背後半人高的魔導步槍,不讓透鏡或者符文石擦碰到路旁栽種的翠綠灌木和黑得透亮的油燈柱。之前花了一晚的時間把思威登的法規翻了一遍,知道如果在這種燈柱上碰出一個小口的話……看在自己傭兵身份的面子上,大概付兩倍修覆費用的罰款就可以了事。不過如果是本地公民的話,那麽就要受不小的皮肉之苦了。


“每到這個時候,總是這樣吵鬧啊。”


雖然被馬蹄,車軸和行人的腳步聲所混雜,但精靈的耳朵連每一處路口的禁衛靴聲都能聽清,自然也可以捕捉到遠方不規律響起的重物落地聲。她向某處高聳城墻的腳下看去,但被居民用的多層磚瓦平房擋住了視線,只不時能隱約看到燃起又熄滅的火光,以湛藍天空為背景非常不明顯。那邊大概就是所謂的法師測評站吧,每個月的新月之日前後三天,定期舉行的大型測試,不過和自己無關就是了…..


“當!”


“?!”


正盡情用遠勝於人類的視力極目遠眺著這座城市出神時,似乎身後極近距離處有什麽重物,猛地撞上了另一件厚重的金屬,發出一聲很有力量的鈍聲。她的注意力放在了過遠的位置,再加上身處安全城墻之內的緣故,身手遲鈍了很多,沒有反應到那件重物正繼續朝她沖去,直到被身後傳來的一股大力猛地向前一推時才反應過來。隨後是腰部的一陣劇痛,伴隨著某種熟悉的破裂聲。


(“誰呀?!”)


所幸艾德文娜在自己種族特有平衡感的幫助下猛地邁出一步站穩,然後從側面閃過,兩道銀色的淡眉微微擰起。不需要反手摸索也可以猜到,剛剛自己魔導步槍的調諧管應該已經在身後某個魯莽的路人沖撞之下被壓裂了,如果是人類的話,可能還會被撞傷或者扭傷吧。身邊原本和諧的行道也激起了一個混亂的小漩渦,傳出幾聲行人的呼喝和叫喊聲。一般城市出現交通事故時很容易行人越聚越多,導致整條道路堵塞好一段時間。但在北境的這座要塞都市,幾乎在人流剛聚集起來時,路口立刻就出現了禁衛軍紅黑色披風的一角,響起了非常具有識別性的靴聲和尖銳鐵哨聲。


“站住。”一位大概是小隊長的年輕女子,一邊指揮隊員用哨聲和呼喝聲驅散行人,劃出警戒區域,疏導人流等種種工作,一邊低聲喝道。音量不大,但有一股和年齡不符的冰冷威嚴。當然不是對著遵紀守法的艾德文娜,而是對著一位拖著手拉車的,按人類的標準來看也相當年輕的少女,大約只有艾德文娜胸口高,穿著北境普通的居民布衫,及肩的黑色直發簡單紮起,現在正松開把手手跪在地上,抱著身子不敢擡頭,一張小臉上寫滿了恐懼。就是這個小孩子險些把我撞倒了呀……作為精靈而言,如果沒有驚擾到禁衛軍的話,估計自己會蹲下摸摸她的頭然後扶起來,示意並不計較,但是……艾德文娜嘆了口氣,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這一位是…….伊頓之眼艾德文娜卿?抱歉讓您看到我們管理不周的地方,請容許我稍後賠罪。”


對應四大元素之“氣”的神祗伊頓,任何目標都在神祗注視下而無所遁形,來形容射擊手的精準。祭司們沒有明確反對,而自己也不是什麽虔誠地信徒,所以就接受了。雖說算是小有名氣,但僅憑一眼就能認出,這位少女軍官來歷也不簡單。艾德文娜微笑著鞠了一躬,對方也扶著帽檐微一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招手示意一名,應該是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一只白手套還按在那輛手拉車上的女子衛兵上前。


“報告吧。”


“是!報告副隊長,這名小女孩拉著手拉車在街道上以危險速度行進,撞到一根油燈柱,然後險些對這位女士造成傷害。”


衛兵恭敬地站得筆直,隨著話語而擡手示意著方向。艾德文娜順著看去,藍寶石色的瞳孔微微調整焦距,果然看清旁邊路燈柱上有一個和手拉車車體同一高度的小小撞擊凹痕。


“如何造成傷害?”


“報告副隊長,她在撞到燈柱後停了一瞬,然後突然加速,以至於右邊的車把手,從背後撞上這位精靈女士,使她險些失去平衡摔倒。”


“你為何不阻止她?”


“報告副隊長,她加速得很突然……不,是屬下疏忽了。屬下一時分神,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在副隊長嚴厲目光的逼視下,身高還要高一頭的紅色短發女子竟顯得有些瑟縮,說話也越來越不利索。雖說北塞軍團的上下級關系森嚴,同一隊伍的副隊長和隊員間也不應該有這樣大的差距……艾德文娜心中一動,留意起從剛才就完全處於發號施令位置的副隊長來。如果說是象征官銜的標記……應該就是胸前藍白色的雪花標記。應該是銀制的,在先前的禁衛軍身上也有看到,還以為是一小片雪花,現在參照副隊長的雪花徽章就立刻醒悟:之前禁衛軍身上的徽章只是雪花六角中的一角,而這位副隊長的徽章,則是大雪花的四角,也就是缺了右上和正下的兩角。如果缺一角代表隔一級,那三級的差距可非同小可。無怪這位雖是在聽取屬下報告的副隊長有幾分審問犯人的模樣。她個頭並不高,有一頭飄逸柔順的黑發,搭配上額頭垂下的前劉海,上挑的外眼角和兩道柳葉般的眉毛,加上舉手投足間思慮而後定的氣息,不急不徐的語氣,不需要皺眉或者抿起嘴唇,也能散發出在北境軍人中也很少見的威壓感,身上的披風和黑手套似乎也多了三分威勢。


“……以上,報告完畢。”


“沒有遺漏了嗎?”


“沒,沒有了。”


“……”


“請問,不,我的意思是……”衛兵一咬牙,似乎下了什麽決心似的,啪地兩只皮靴一碰立定站好,大聲道:“如果有遺漏事項,還請副隊長指出!”


“是嗎?那麽告訴你幾件小事吧:第一,魔導步槍通常至少有五個不耐壓的部件,非常容易在外力下變形以至報廢;第二,這輛手拉車的把手高度,剛好夠得到這位精靈女士背後的魔導步槍;第三,這位精靈女士剛才背著一把魔導步槍,而且是從背後被撞上的。現在……”


大概是錯覺吧,明明沒有生氣的平淡敘述,語氣卻越來越讓人害怕,而年輕的衛兵已經有一點站不穩了。副隊長哼了一聲,伸手在肩膀上扶了她一把,“站穩了。現在去懇請一下這位精靈女士,請她允許你去檢查一下身上那把魔導步槍,有沒有哪些損毀的部件好讓你紀錄下來,以作追責和賠償之用。”


“不必了,”精靈射手和身邊不知所措想要說點什麽的衛兵一樣懾服於副隊長的推理能力,但不會像她那樣顯露在臉上。有這樣的人物在任,小偷和盜賊自然是遠遠遁逃,虛空崇拜者也一定很不活躍,如果不是禁衛軍成員的話,倒是一位值得深交的有才幹年輕人。“的確撞壞了一根調諧管,修理費用大概是五十個同盟金幣。”


對普通公民而言算非常嚇人的價格,但我還是挺有錢的所以就不勞費心了——本來想這麽說,但艾德文娜還是決定遵從直覺少說兩句的好。副隊長朝她點點頭,這個意料之外的高價格使她露出來見面一來第一次的些許驚訝神情,但還是受了這個說法,揮手示意衛兵離開。


“我們一定會為您索回應得的賠償……至於你,托莉婭隊員,你可以歸隊了。但作為對疏忽的懲罰,收隊後到三號懲戒室,自罰五十板然後跪好等我。記住這次別忘了多帶幾根藤條,也別像上次那樣把門給鎖了。明白了嗎?”


“了解了……”


似乎聽到了不得了的內容,這就是傳聞中北境軍團內部的,對失職者的嚴厲懲戒嗎……幾乎要哭出來的年輕衛兵如獲大赦般跑著離開了,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被副隊長盯著背影好一段時間,看樣子還會被以“不夠從容損及禁衛軍尊嚴”的罪名而遭受額外懲罰,不過…..


“接下來……”


……真正遇到大麻煩的,應該是正在被其他衛兵扶起來站好,準備迎接審問的,拉車撞壞了燈柱和一位大人物魔導槍管零件的這個小女孩才對。但是,副隊長先是盯著手拉車上了貨物看了許久,還伸手挑開袋子,伸手抄了一把像是黃豆那樣的食材,最後只稍稍掃了小女孩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害怕成這個樣子,問不出什麽的。反正也能猜出是‘野鴿之爪’亭的服務生……先帶回基地里吧。啊對了……”


她轉頭看向艾德文娜,後者突然意識到,自己短暫的參觀時光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


“您正好要到鎮公所辦理身份登記吧?和禁衛軍團基地非常近,正好給您帶個路?”


“……好的,請帶路吧……副隊長?”


“叫我璐緹斯就好。”副隊長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扶著帽檐微一點頭。雖然艾德文娜心情不佳,還是不得不承認她的笑容出乎意料的好看。


(2)


“請,帕薩特拉女士,這是居留書,這是協議書。請仔細閱讀,確認信息無誤後,用這邊的墨水和筆,簽下與身份牌一致的全稱!”


“嗯,讓我看看……”


艾德文娜從臉上掛著職業性微笑的文員手中接過兩張燙金的羊皮紙,大的一張是居留紙,上面標有自己的姓名,種族,遷入日期,允許攜帶儲存的武器,還有鎮公所的印章,小的一張是入伍紙,標記了自己如願以償加入的隊伍:北方軍第一輔助兵團,以及對應的軍銜:一朵完整的雪花標記。未立寸功的新人居然位居那名幹練的副隊長之上,這讓她頗感意外。


這間房間和適才一路走來留心到的,其他因注重實用性而近乎毫無裝飾的登記室不同,布置了考究的裝潢,鋪有花樣繁多的厚地毯,還有一位恭敬侍立在旁,隨時準備把客人手邊瓷杯斟滿飲料的妙齡侍女——身穿布料稀少的短衣,胸前五十個金幣的報價牌揭示了其奴隸身份,還是待售的。


她注意到侍女悄悄投來的熱切目光,顯然被一個精靈購買,比被那些為了紓緩白天戰鬥壓力而極盡蹂躪之能事,但懾於北境法律反而不敢傷及頭胸腹等重要部位,以致於多把過於溢出的精力抽落在兩瓣小巧柔嫩臀肉之上的人類傭兵們買去要好過得多——這和性別無關,有些女傭兵只會更狠。和一般精靈對人類社會的厭惡不同,艾德文娜反倒經常感到很有趣,進一步猜測:外面走廊盡頭那件小黑屋,雖然剛剛只透過半掩的門扉瞄了一眼,但里面正中放置的刑架和墻壁掛著的板子藤條等工具,應該就是為了讓“顧客”們現場檢驗奴隸們身體的服從性而設的。


確認信息正確後她揮筆簽下了自己的姓名:“艾德文娜·帕薩特拉”,以人類標準而言字體算是賞心悅目的工整優美,倒不是經常練習,只是由於精靈天生對自己肢體分毫不差的精準操控。指尖拈起的無論是弓弦,還是羽毛筆,亦或是魔導步槍的扳機,甚至是……打在不同部位的各種藤條,即使是第一次觸碰,都能熟練得有如千萬次練習的高手。


隨後用刻錄的魔法留了副本,交代一些諸如定期身份覆核,以及每日察看有無征召指令等注意事項後,入境加入伍流程就結束了。比料想的簡單得多,精靈射手猜測這應該要歸功於傳聞中北境文官們秘密建立的信息管理系統,據說它記載了每一個踏上北境領土外人或公民的身份來歷,而逃逸在外的間諜和破壞分子則只不過是禁衛軍用以吸引更大獵物的餌,也不知是真是假。而那些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小偷小摸公民,不知悔改地繼續犯罪的話,沒準哪一天就會被破門而入的禁衛軍按倒在地,拖走推上等候多時的懲罰架了。


想到這里她微微一笑,將這些不會有結尾的聯想暫時掃到一邊,順著來路回到一層的大廳。這里的整棟建築都是負責處理行政相關的文職工作,得益於古典時代末期拱形天頂的大規模運用,大理石石砌的立柱分布得並不密集,大廳中開有天井,陽光從中撒入在開出的方形小池塘上,一派開闊典雅的氣象。三三兩兩的北境平民們在長凳上翻閱檢查著攜帶的文書,等候職員把他們帶上對應的房間。也有像自己一樣,攜帶著武器的傭兵們,不過都是刀劍一類,因此自己背上的魔導步槍不免引人注目。艾德文娜沒有被周圍混雜著各種情緒的目光影響,只思索著接下來的行動:和友人約好今晚在一件旅館相會,所以還有五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奴隸自然沒有購買——倒不是因為裝著錢袋的行李正在接受檢查——雖說在北境安頓下來自然需要照顧自己的侍者,但她還是想挑選一個並非自甘下流,而是被命運所屈,不得不成為奴隸的不幸者,在自己離開北境後將其釋放為自由民。


璐緹斯副官提過到禁衛軍營地和她碰面拿取賠償金,趕快完成這件事就離開吧,正這麽想時就從大廳不多的人影中見到了熟悉的紅黑色禁衛軍服,和一片缺角的雪花。


艾德文娜驚異於自己的運氣,但馬上發現不是同一人:雪花缺少的只有右上的一角,而且來人身上沒有璐緹斯那種和北境的冷空氣相融的淩冽感,恰恰相反,如果比喻的話,感覺像是冬日的暖陽般,金色卷發下天使般的臉龐上是完全不同的笑瞇瞇模樣,有如一位溫婉有禮的貴族小姐,而且是和善好說話的那一種——呵,怎麽可能呢。


她盯著朝自己款款走來,年齡和身材——除了胸部,和身材平板的副隊長大不相同——與璐緹斯相近,但直覺告訴自己,這一位要危險得多的少女,答案幾乎脫口而出:


“……是這座都市禁衛軍的正隊長?”


“啊呀?真是好眼力。”對方爽快地承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臉上笑容依舊。精靈射手猜測這應該不是故意裝出,而是日常也是這般和善微笑的面目。“如您所想,是北方軍第二禁衛軍團第一大隊的正隊長,波莉娜·伊文斯,主要工作是協助城鎮長官,保證這座思威登要塞都市及其附屬區域的上下內衛治安,也算是北境防禦體系不可或缺的一環吧。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應該就是被稱為‘伊頓之眼’的精靈魔導步槍手,艾德文娜·帕薩特拉小姐吧?”


“……不錯,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啊呀,不需要這麽緊張。”察覺到對方戒備的神色,波莉娜攤開雙手示意沒有敵意——這個姿勢才令艾德文娜注意到,她的身形其實和璐緹斯很不相同。比起瘦削但有力的副隊長,這一位的腰胯和手臂更豐潤一些。如果用人類的語言來說……就是制服對她而言增添了魅惑感吧。從肌肉分布來看兩人應該是站樁式遠距離攻擊和近距離格鬥的差別……她轉而瞥向波莉娜的腰間,束帶上懸掛的依舊是禁衛軍的制式刀具,可能是因為巡邏時不能佩戴專屬武器?雖然這位隊長在遊移目光的掃視下恍若不覺地繼續說著,艾德文娜不敢再看,只一瞥而過。


“對您的禮遇是北境軍紀的要求,”隊長輕輕指了指胸前的雪花徽章,她的聲音不大,而且有著和禁衛軍服不符的輕柔和婉轉,但周圍偶爾路過的職員們臉上都顯露驚異或畏懼的神情,特意地繞行或裝作視而不見,原本好奇地朝自己打量的目光也被紛紛收回。“您應該已經得到解釋,雪花缺葉的片數代表軍銜的高低…..哦,說到這個,您已經拿到入伍紙了吧?有一些很重要的注意事項,希望您能了解一下?”


“?請講?”


雖說不願和禁衛軍多打交道,但畢竟是僅次於身份牌的重要證明,難道有什麽重要事項只有軍方了解,而文職人員所不會講述的嗎……不得不留上了神。


“好,那我們邊走邊談吧,您是要去…..旅館?”


“禁衛軍營,遇見了一些小事……去取賠償金,已經登記過了。”副隊長在適才告訴她,賠償金通常是禁衛軍代付,然後再由她們像負責人求償的機制,保證受害人及時得到賠償……雖然很多情況下並不能索回金錢,而是其他方式代付就是了。


“啊,原來如此……這邊請。”


曾經直面過一位虛空領主的艾德文娜當然不會像北境普通平民那樣,光是站在禁衛軍身邊就瑟瑟發抖,於是扶正了些背上的魔導步槍,大方地邁步走出大廳。波莉娜距離合適地並肩走著,精靈靈敏的長耳可以聽見職員們在她們離開後的松一口氣。


禁衛軍營地和負責行政相關工作的城鎮大廳非常接近,就在道路的對面,幾乎可以稱作是一座小城池,被一人高的石墻所包圍。越過墻可以看見內里還建有高大的塔樓和大殿,配置了射擊孔和放置魔道具的支架。除了因違反法令被帶至此處處罰,位於都市東北部的這一帶成為了普通居民無事絕不會拜訪的區域。整潔,空曠而寧靜的街道上只偶爾看到打掃衛生,或者為禁衛軍運送給養的平民們。靠近墻有一排整齊單調的石砌平房,看起來像監牢,不過十有八九是禁衛軍的兵營,只有翠綠針葉林的隨風搖曳給這里增添了幾分生機。這麽看來的話,這條平整石板鋪成的大道未免有些浪費空間;營地只為了駐紮內衛部隊,也未免占地太多……不過艾德文娜立即醒悟:這個寬度是為調遣騎兵隊和諸如魔導炮那樣的大型魔道具準備的,顯然在戰時,這里能容納輸送更多的駐軍。


“雖然行人稀少,但這一區域其實並不禁止隨意來訪。”兩人在涼風中公園漫步般跨過寬敞的石板路,波莉娜隨口介紹著,“只有圍墻內的區域需要許可,要先到待會我帶您進入的關卡報備才可進入…….有什麽其他問題歡迎提出,先講入伍紙的事情吧。首先,您要小心的是,入伍紙經常成為偷竊或搶劫的目標。”


“喔,是嘛?”


……但這有什麽用處呢?傭兵的入伍紙和徽章只能用於在給定的城市區域購買物品或勞務,而且必須響應定期征召。波莉娜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繼續講道:


“嗯,因為它只是一份臨時文件……大概在一個月到半年之後,會根據您的表現而發放正式的徽章,當然也有被盜竊的危險就是了……這些徽章能夠換取物資,所以有不明情況的流民或者其他地區的旅客聽信‘使用這種徽章就能在北境過無憂無慮的生活’之類的謠言,而且徽章本身也挺值錢的,您如果不幸遇到這種事可以到城鎮中心付十個金幣補辦。至於第二,在城市的隱蔽區域可能會遭遇要求與您決鬥,爭奪入境紙,以及徽章的其他傭兵。”


“……這種事情是允許的嗎?”


“法令明令禁止的,只有不允許造成不可恢覆的傷害,以及不能損害第三人。”波莉娜微笑道,語氣輕松,似乎她並不認為艾德文娜會有什麽麻煩,“傭兵們按等級分配資源,當然會有人不服我們的評級——雖然都是些不自量力之輩罷了,如果您制服了這這樣向您尋釁的狂徒,大可給她們一些深刻的教訓,只需要記住不要造成不可恢覆的傷害,按慣例不會追究。不用擔心,北境目前的傭兵處於溢出狀態,只要戰場上有足夠的戰力就可以了。思威登的城鎮長希望用這種方法,讓這里的輔助兵團能……時刻備戰。當然,如果您不想被這些人打擾清凈,我可以給您分配一些人手……?”


“非常感謝,不過暫時還不需要。”


隊長點點頭,合時宜地沒有撩起新話題,快步上前,指示前方把守營地的衛兵放行。兩人從恭敬行禮的衛兵間走過,營地內以兩種不同顏色的石板鋪出道路,交匯處設有噴泉;各種功能不同的建築有序設立,不時可遇見裝束整齊的禁衛軍出隊或收隊,朝她們躬身行禮。艾德文娜目不斜視,思索著剛才聽到的話語。北境以秩序著稱,但這樣看來也不是完全壓制內部競爭。雖說是城鎮長官的意思,但肯定也有北元帥的默許。如果是精靈的話,比較受禮遇,所以徽章更受覬覦也是可以想象。但她倒不怎麽在意,自己身上的武器總計有三把,並不是單純的遠距離狙擊手。如隊長所言,如果單憑人數或者力量,對上她不過是自討苦吃——但適才城鎮中心的職員沒有提醒她這些事項,心中微感不快。


“剛才那些,”身旁的隊長仿佛看穿了她的不滿,補充道:“對於文職人員來說只是‘傳聞’,思威登城沒有明確說明,她們自也不可隨意傳播。所以沒有提醒,請原諒。”


“啊…….明白了。”


自己的心理顯示得那麽明顯嗎?……兩人走入了一棟離大門並不遠的建築,皮靴在大殿中激起清晰的回想。雖然不知為何波莉娜帶她繞到側門進入,但艾德文娜還是看清了標識上建築的名稱:“賠償金索取,及懲戒處”。


她略一思索就猜到,這兩個功能放在同一處,十有八九……是為了讓索取賠償的受害者也看看加害者那被懲戒的模樣。這麽說來的話難道……她正想開口問詢,被旁邊非常有沖擊性的一幕生硬打斷:就在側門不遠處房門大開的房間,兩位把身上衣服整齊疊在一旁的少女,正把雙手交疊放在腦後,背對著走道挺直上身規矩地跪好在軟墊上。房間里的魔晶焰燈給她們提供了暖意,即使未著寸縷也不致於受寒,但也在過客前清晰勾勒出她們自脖頸到脊背再到腳心的每一寸皮膚,最顯眼的自然是她們的屁股——布滿了大概是遭板子笞打後的深紅色痕跡,以精靈的視力還能看到年長的一位還臀尖有一點發紫,對於這些二十歲上下的少女而言當時定是難熬得痛哭出聲的嚴厲懲罰。


“嗚……嗚!”


“不要分神!”


適才進入大殿時隊長發出的靴聲無疑提醒了這兩位少女:自己的狼狽樣正被身後不知名的某人盡收眼底,出於羞恥比較嬌小的那位幾乎要忍不住把手往下遮掩,但被一旁的同伴厲聲喝止,只能低聲啜泣著顫抖。艾德文娜微微皺眉,不停步地繼續前行。她一向步履輕盈,但此時刻意踩出蓋過啜泣的腳步聲快速遠離,以示沒有觀望羞辱之意。波莉娜察覺到她的神色,微笑道:


“懲罰後在這里罰跪是禁衛軍營地的規定,不過請放心,側門只有高級軍官來往。何況禁衛軍的夥伴們都相熟,在她們面前罰跪也不算什麽,受罰悔過後前事一律不究。”



“嗯。”


精靈點點頭,適才兩位少女撅著傷痕累累屁股罰跪的圖景揮之不去,不過更令她在意的是自己在過去半小時被人類看穿心意兩次。說到底,禁衛軍的主要職責還是捉拿那些披著人畜無害外皮的虛空崇拜者或者密謀反對者,而身邊這位隊長則能一眼看透她們,再加上副隊長的推理能力……看來,這座城市相當安全。兩人走到一個較為寬敞的大殿處停下,兩邊是很多標有號碼的房間,不知是何用途,波莉娜轉身道:


“那麽,請在這里靜候,我去讓人把賠償金給您帶來……?”


“有勞您了……咦?”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另一處走廊出現的數人,幾名身穿紅黑色制服的禁衛軍,用繩索牽著一名被綁起雙手,被一套自肩到腳踝罩衣所包裹的小女孩,仔細一看居然是那位把艾德文娜魔導步槍撞壞的小女孩,此時正低頭咬著嘴唇,原本紮起的黑發披散下來,小臉上是幾乎要哭出來的恐懼。而為首朝她們匆匆走來的,則也是上午見過的,副隊長璐提斯。


“隊長?……還有帕薩特拉小姐?”


璐提斯一整軍服,行了個標準禮,不過艾德文娜敏銳地察覺,空氣中隱隱出現了略帶敵意的火花。她正皺眉盯著自己的長官,毫不收斂自己身上的冷峻氣息,而波莉娜則回一一個似乎要驅凈對方寒氣的暖陽般的微笑微笑:“怎麽了?璐提斯副官,難道你認識這位精靈小姐嗎?”


“上午見過一面。”副官生硬地回答,示意另一個手中抓著一個小袋的衛兵上前,“這是這位精靈小姐損壞魔導步槍的賠償金,而那個小女孩就是犯人。”


“啊呀,原來是這樣。”隊長笑著接了,轉手遞給精靈。“請收好……這位小姐是重要的客人,如果招待不周,恐怕你又要捧著藤條向我請罰了。”


“公事繁忙,不得不暫緩。幸虧有您在此,承擔了服務貴客的責任。”副隊長臉色微微一沈,不願多說,轉向艾德文娜,換上較為溫和的語氣,“帕薩特拉小姐接下來要找旅館嗎?或者,旁觀犯人的處罰?就在…..那個房間”她指著“五”的標牌,打開的房門後只有一個半人高的木凳子,上面有一個軟墊和好幾個拘束環。“要去看嗎?這是索賠者的正當權利……你們幾個,把犯人帶過去做好準備!”


“……嗯,走吧。是什麽懲罰?”精靈看著小女孩朝自己微微張嘴想要開口哀求,但最後被推搡著拉走到五號房間,思索再三後終於下定決心。三人一同走進五號房間,就近處看著小女孩被脫下罩衣,和料想的一樣底下是光裸瘦削的身軀,自己的衣物早在先前就被收起了吧。彎腰時小小的脊椎骨突起清晰可見,兩瓣屁股也沒多少肉。這麽瘦弱也不知道怎麽挨得下墻上掛著的那些猙獰工具的懲罰,但身穿黑袍的執行人沒有管那麽多,只顧把她往刑凳上按,隨後麻利地綁起腰部和四肢位置的拘束環,緊緊地在皮膚上勒出白痕。另一名執行人則在挑選著工具,不一會就端上了一面幾乎能完全覆蓋刑凳上小小屁股的板子,還有一根似乎能一下把小女孩嬌嫩皮膚打破的藤條。


“嗯,可以用刑的只有從腰部最下側到大腿最上側的臀部區域,而且只有後半身,因為不滿十五歲,所以用最小號的工具。通常是藤條,板子或皮帶三種之一,對臀部進行責打的處罰。次數取決於法律……這一次應該是二十藤條和四十板子,分三組執行。”


璐提斯似乎是司空見慣了這樣的場景,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回答使刑架上的小女孩抖得更加厲害,小手就抓緊了兩根凳子腿,十根腳趾也緊緊勾起。顯然對這個姿勢的恐懼已經深深刻進了她的身體,工具還沒落到屁股上就已經開始小聲嗚咽。


“……會很痛吧?”


“當然……有一次我在側門那里就聽見這個小女孩的哭叫,記得那次還惹來督察司的人,以為執行司在對受罰人施虐…..喂,自從那一次起你們怎麽處理的?”


被問起的一名執行人臉色一滯,勉強笑著答道:“報告副隊長,從那時起,每當她受罰時我們都不得不把她的嘴堵上,再加兩根額外的綁繩,以免打擾了營地。”


“哦……哼,你們的懲罰技術,還要多訓練啊。沒能精準地把握好力量吧?”


“是,是……”


執行人尷尬地一笑,然後從同僚手中接過板子。到此時艾德文娜再無疑慮,深吸了口氣,沈聲問道:


“沒有什麽辦法免除她的處罰嗎?”


“……啊?”


副隊長難得地露出一絲驚訝,執行人們也楞在原地,就連小女孩也仿佛看到希望般努力瞧向這邊。只有跟隨而來的隊長料到了幾分,悄悄抿嘴微笑,走出幾步,白手套拿起一旁小桌上的紙板細細查閱。


“您的意思是......?”


“在不違反北境法律的前提下,有沒有途徑能讓她不用受罰?畢竟是無心之失。”


“哦……”璐提斯很快恢覆了一貫的冷靜神情,輕輕倚在墻上抓著手肘,兩根手指輕點下巴低頭思索著,“我明白了,這個問題嘛……”


“非常抱歉,精靈小姐。”波莉娜放下手邊的紙板,以遺憾的語氣道,“就算您不追究損壞步槍的責任,從懲罰紀錄來看,這個小女孩還撞壞了一根油燈柱。恐怕除了元帥的特赦令,沒有什麽其他辦法能夠免除她這一次的處罰……”


“可以買下來。”副隊長突然回答道,兩人朝她看去,她也正朝隊長露出一個略帶挑釁的自信微笑,站直了身軀:“波莉娜隊長不是法學出身,所以想不到這種方法。實際上,帕薩特拉小姐可以把她買下來。按照北境法律,奴隸犯罪可有主人支付罰金,或者接受兩倍於公民的處罰。如果帕薩特拉小姐將她買下,並支付損壞燈柱罰金的話……那麽就連損壞公共物品的處罰也可免去。這個小女孩原本就是一位奴隸,而且其主人已掛牌到了公開市場……不過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帕薩特拉小姐先考慮清楚了。按北境法律,主人長時間來看有責任維持奴隸的身體健全康健——您當然可以處罰她,不過不能造成永久性傷害。十四五歲,也沒什麽技能。她現在的主人也經常抱怨她笨手笨腳的吧?所以才每次都不肯繳納罰金而讓她來這里受罰。每次都念叨著‘如果每次都為她的錯誤付罰金,我可要破產啦’這樣的話咧。”


“不要這麽說,她是一個很努力的孩子,不過旅館的店長非常忙,又是粗人,所以教不好罷了,交在帕薩特拉小姐手上定能調教有方。”波莉娜微笑著來到艾德文娜身邊,側頭看著她的臉色,“您決定了嗎?還是說需要更多時間考慮?”


“嗯,不用了,我確定。”


艾德文娜走到小女孩身前,俯下身,精靈的藍眼睛對上了人類的黑眼睛,伸手輕輕撫弄著她的頭發。可以看出她仍緊張未消,眼中盈滿了驚訝。


(3)


當艾德文娜背著魔導步槍走出禁衛軍營的大門時,旁邊塔樓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下午五點。不過,在北境這樣的高緯度區域,高懸太陽的白色輝光此時依舊占據了大片天空,極遠處高聳城墻的輪廓也仍清晰可見。適才幫忙解決了人身契約轉讓手續的兩位正副隊長正朝自己揮手告別,據她們所言,在北境各大要塞都市鎮公所掛牌出售奴隸的主人們都會留下一份空白契約,只要新主人給付了足額金錢後簽字,奴隸轉讓即可完成,鎮公所作為保證交易安全的角色則從中收取百分之十的交易稅,也算是思威登政府一筆不小的收入。璐提斯副隊長還提議由她帶路到旅館,實際上就是提防所謂的,傭兵間為了爭奪入境紙或徽章而挑起的爭鬥,不過被艾德文娜婉言謝絕——被幫了這麽多忙,至少言語間不由得客氣了許多……


她突然反應過來,停下像往常那樣的邁步疾行,轉身等候身後為了追上自己的步伐而被迫小跑起來的女孩,輕嘆了口氣:很容易忘記自己現在已經是一位奴隸的主人,實話說來確實是一時興起,但還是要負起教導和保護的責任。小女孩的名字叫妮婭,今年十四歲,詳細的信息,由於艾德文娜見她因為這一天經歷事件過多而困得厲害,現在也不時拼命地揉眼睛提神,因此也就沒有問。不過有趣的是……她放慢了腳步,兩人默默無言地走著,只有在遇到岔路口時妮婭會怯生生地伸出手,一言不發地指出應走的方向。應該說是奇妙的緣分吧,自己和朋友約定會面的旅館,其店長也正是妮婭的前主人,而她則是這間專為傭兵們所設立的旅館——“野鴿之爪”亭的侍應生。


“……”


雖說是本地住民,但艾德文娜敏銳地察覺到兩人其實還是走了不少彎路,特別是離開行政區域走進人流和分岔漸多的居民區更是如此,偶爾還會在遲疑不決後突然拐進狹窄而人跡罕至的小巷。看來妮婭雖然很努力地睜大眼試圖辨別方向,但不是對這座都市特別熟悉。然後,身後似乎有一個一直跟隨的熟悉腳步聲,應該是暗中前來保護自己的璐提斯。一想到冷峻嚴厲的副隊長被領著走那麽多彎路該有多麽惱火,一定是強自忍耐著不沖出來把“不懂裝懂”“欺騙主人”的妮婭懲戒一番,她就不由得想大笑出聲。不過,此時一道在城市上空響起,空靈而不模糊,響亮而不刺耳的音訊吸引了她的注意:


“思威登都市內的官員們,士兵們,公民們,請注意:二級警報,虛空災怨將於明天下午三點在思威登城外西北處發生,同時伴隨有自思威登城東北到西方向的虛空風暴,預計持續十一小時,屆時通往耶勒瑟蘭,堪斯坦丁和納森巴爾三座要塞都市的道路將變得不適宜通過。”


整座城市的居民都能清晰地以相近的音量聽清這段廣播,艾德文娜也微微仰起頭專心聽著,她知道這種聲音足以穿進地下室,因為這是由大功率的魔導中繼器播出的。這段提示並不是來源於這座城市的北方軍人員,而是來自於賢者之塔在此處設立的分支機構,因此沒有建議或命令居民該如何行動的話語,而只是在平板地陳述事實——賢者之塔從不給建議,但它是一個頗具影響力的中立魔法學研究機構,不隸屬於任何政治實體。平心而論,艾德文娜更願意和她們打交道,她早就計劃抽空拜訪了。精靈對於悠久的傳統和歷史,以及學術與文化之地有著天生的喜愛。賢者之塔自第一文明一來,賢者之塔就是匯聚所有魔法學大師及巨著的機構。它的總部位於北大陸的中部,分部則遍布各大都市,為其運轉提供必不可缺的服務:魔法學相關的研究、咨詢、預報和檢測工作。例如,上午的魔法師評級檢定;又如,此刻所作的有關虛空入侵的預測。沒有賢者之塔的服務,法師,法陣,魔道具等等各種對抗虛空生物不可或缺的助力很快就會在黑暗時代的扭曲魔力下逐漸失常。因此即使是在元帥威望幾乎壓倒一切,商人,神廟,等勢力都被壓到最低點的北境,賢者之塔仍是一股不得不禮敬有加的外部力量。


“……主人?”


“啊沒事,繼續帶路吧。”


“是。”


這段話語只播出一遍就結束了,中繼器非常昂貴而且脆弱,一天只能運行非常短的時間。那些不那麽重要的信息會用粉筆寫在公告欄上,艾德文娜知道自己今晚也要去查閱:所謂虛空災怨指的是虛空生物通過傳送或其他方式,集群並對人類聚居區發動襲擊的事件。幸運的是,賢者之塔具有能夠檢測相關魔法學指標讀數異常的器具,因此各大要塞能夠依據威脅等級的不同提前做好準備。但不管等級如何,像自己這樣的傭兵是多多少少會被征召的——傭兵們在北境的消費主要借助一種靠完成征召任務獲得的名叫“艾克斯瑞”的特殊代幣,而且只能在指定的地點使用,所以時常可以看見北境的傭兵們在賢者之塔發出警報後圍在公告欄前,尋找或組建隊伍,以完成對應自己評級的委托。


兩人漸漸走進人跡罕至的小巷,妮婭應該是按某幾棟標志性建築來定位的,從遇到的佩戴各種非制式武器的傭兵越來越多這一點來看,大方向是傭兵聚居區沒錯,而且相當接近目的地了。此刻小女孩望著小巷盡頭左右兩條不同的岔路,停下腳步拿不定注意。這孩子還真是不注意周圍呀……艾德文娜看了一眼四周,她們應該是一間酒館的後門旁——正是容易惹麻煩的地方——能夠透過大開的窗戶聽見里頭幾個往嘴里猛灌麥酒客人的吵鬧聲,為首的一人是相當有氣勢的少女聲音:


“可惡,如果上次肯給我五等徽章的話,這次虛空災怨我們也可以去賺一筆了。”


“這不是實力的問題,”另一個年齡相仿但稍顯穩重的聲音道,這人應該地位不低,一開口時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各級別徽章的發送是有總額限制的……很多名額都給了精靈和伊泰人之類的異族人士。特別是拿五等徽章的精靈,她們的實力未必比大姐高。”


“有這種事?”


“怎麽沒有?!”先前的女子喝道,“而且這次的委托,比如保護賢者之塔的學者,足足五十艾克斯瑞,但限定六等徽章才能接。這不搞笑麽,那群怪物學者要你保護?完全就是白給,就跟給領主們上貢一個道理……”


“哼,那些精靈占的便宜真不少,要是……咦?”


酒館里剎時安靜了下來,緊接著傳來一陣猛推桌椅,然後是一大群腳步聲湧出,推開酒館後門,來到自己身後的聲音。艾德文娜料想到她們遲早會發覺自己,一個可惡的精靈,站在外面猶豫不決,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剛到這座城市的新人。她朝圓睜雙眼看向自己身後,驚慌失措的妮婭做了個“不要緊”的手勢,慢慢轉身。和想象中近似的好幾個滿身酒氣,殺氣騰騰的年輕少女,喝上頭後滿臉紅暈,額頭冒汗,卷起衣袖裸露著大片白皙的皮膚,身上簡易的輕便鎧甲和所佩戴的各式廉價武器相碰得叮當響。為首的一人沒穿鎧甲,只披了一件似乎相當有重量的外套,把玩著一把出鞘的匕首,從頭自腳地打量著艾德文娜,仿佛是在驗收奴隸般的無禮神色。倒是她身旁的一人吸引了艾德文娜的注意,是個外表文靜的女孩,整齊的短發垂在額頭旁,似乎沒有醉意,五官也很勻稱,只是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稍顯嚇人。


“很好,很好。”


看到艾德文娜背後價值不菲,但並不適合近距離交戰的魔導步槍後她更是欣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好一會才停下,淩亂的短發下露出一個兇狠的眼神,和志得意滿的笑容,猛地用力握住了匕首的刀把。“看來我今天運氣不錯,這位精靈女士是剛來的吧?聽到剛才的廣播動心了?……奉勸你還是把入境紙留下的好,如果被那群一心奉承精靈的飯桶們騙倒了,真以為自己有接下高級委托的戰力,那可是很危險的……當然我們也不會斷了你的財路……”


她伸出手指輕輕一比,一小片暗淡藍白色的金屬從人群中飛出來落到艾德文娜腳邊,已經起了一層黑色的污垢,是只有兩角的雪花徽章。


“…..你就拿這個代替吧。奉勸你還是乖乖交出的好,我們有好幾個姐妹都和精靈有一點梁子,如果讓我們動手的話……嘿嘿,別以為不能造成永久性傷害就拿你沒辦法,上次的精靈也像你這樣不理不睬地,最後屁股腫得老高了,輕輕一戳都……不過她為了把衣服要回來,又多打了五十藤條。因為實在沒地方打了所以我們只好掰開她的兩瓣屁股打她的…….我記得她疼得差點把堵嘴的布給吃下去,打完後腿都合不攏了……”


“別說了大姐,你這樣弄得我們好想……我最喜歡看她們求饒的樣子了,哈哈。”


“那我們不如就……怎麽樣?”


“好啊,正好這邊的箱子高度挺合適的。這個精靈的身材也棒,嘖嘖…….”


不待回應兩名少女就搶先一臉壞笑地逼近,手指躍躍欲試地活動著。在她們看來,如此狹窄的區域對於遠距離射手來說已經是絕境了吧。根本用不著客氣,自己已經被認定是任人玩弄的貓貓了。艾德文娜嘆了口氣,伸手向腰間外套下的符文匕首摸去。剛剛在走彎路時已經消耗了不少時間,計算起來自己朋友可能自己到了野鴿之爪亭等著了,這里就稍稍展露一下刀法把她們嚇退好了…….


“我奉勸你們還是住手的好。”


…..但一個自己身後響起的,無比熟悉的聲音,讓雙方都瞬間停止了行動。在合作過多次之後艾德文娜不用轉頭也能想象出,正快步走來的,雖然是人類,但卻是自己的摯友,傭兵瑪蒂爾德·巴爾,是怎樣一副樣貌:她有一頭紮成馬尾的飄逸棕發,佩戴一個頗為奇特的紫寶石耳墜,和北方禁衛軍同樣的紅黑配色外套和里衣,但身上懸掛著各種造型各異的金掛飾,外套也總是懶散地敞開。總是掛在眉眼間的冷傲神情和不近人情的言語,激進甚至於憤世嫉俗的觀點,使她很容易被誤以為是一位神智受虛空幹擾的魔法師,不過她的力量源自於被稱為化合學的知識。和寒冬般凜冽的副隊長不同,從她酒紅色瞳孔以及——只有好友能看見的——狂放的坐姿中展露的是烈火般的執念和激情。一個盯上了某物就不會放棄的難纏少女,最好不要和她打交道,這就是瑪蒂爾德給人的第一印象。或許是被氣勢所懾,被原本向艾德文娜逼近的兩人不由得後退了兩步,有如躲避一個慢慢走來的營火堆。正是她邀請自己來到思威登城,約好在旅館相會,不過不知怎的竟在這里見面。那麽也不需要自己出手了,艾德文娜微微一笑,轉身準備離去。背對陽光朝自己走來的好友哼了一聲,眼神表達的意思很清楚,幾乎都能聽見聲音:你這家夥,怎麽招惹上這種事。


“喂,精靈小姐……!”


酒館眾人中為首的短發少女猛地上前幾步,伸手往艾德文娜手臂抓來,但被同樣搶上一步的瑪蒂爾德猛地抓住了手腕,發出關節受擠壓的聲響,聽見冷淡的話語:


“她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類身體接觸,明白了嗎?……明白了就給我回酒館喝酒去吧。”


“哈?沒和你在說話!放開我的手!……呃?!”


精靈射手聽出對方語調有異,似乎是極為驚懼,好奇地轉頭。起先威風的少女此刻神色大變,滑稽地維持著把對方手甩開的姿勢,手臂僵硬的懸在半空一動不動,張開的手中托著一顆有幾根凸起的黑鐵球,在接下來的幾秒內聚焦了小巷中幾乎所有人的驚恐目光。顯然這是在剛剛推搡時的一瞬間,被瑪蒂爾德塞入手中的。這是一件不止在北境,應該說在整個迎擊前線都非常有名,被稱為“三式彈”的球狀武器,里面填充的是炸藥。特點在於極大的可調整性,即擁有化合學知識的使用者可以通過調整配料的種類、比例和數量來得到不同效果。此外球體本身的結構也十分精妙:外部附有有三個拉環,拔掉方形拉環效果為“一段時間後爆炸”,用於制作投擲類武器或定時陷阱;拔掉對位的三角形拉環則是“重心移動時爆炸”,用於制作觸發式陷阱;兩個一起拔掉則是“立刻爆炸”,用於遠距離精確控制時機;正下方的圓形則是保險,不拔開就沒有效果。三種不同效果,因此得名“三式彈”,對那些不擅魔法相關攻擊方式的傭兵們而言是應對虛空生物的重要補充攻擊手段。而此刻手上的,則是被拔掉了圓形和三角形的拉環,換言之,就是稍有顛簸,立刻被引爆。無怪原先囂張的短發少女此刻露出一副準備咬人小貓般的炸毛神情,既惱火又恐懼地死死盯著手中的三式彈,自手臂到全身仿佛凍僵了一般絲毫不敢移動,剛才喝下的酒精全部化作冷汗,慢慢從額頭滲出流下。


“啊?!”


“這,這是……三式彈!”


“什麽?!”


“喂,不要靠近……”


靠後的少女們還有不明所以湊上前想弄明白怎麽回事的,看清後無不同樣驚恐地一楞,不少已經抖抖索索地慢慢向後退去,或者直接轉身飛奔而逃。最後只剩先前那位文靜的黑發少女還留在小巷中。一招就制服對方的瑪蒂爾德整理一下剛才被打歪的紅手套,臉上鎮靜如常地道:


“奉勸你不要亂動的好,要是破壞了平衡…..我特意調小了藥量,填充的也不過是鐵片,大概只會讓你手上少幾片肉。你們自己慢慢放到地上吧,我們少陪了。”


“等……等等!”


迎擊前線的小孩子都知道,發現三式彈一定要報告相關的專職人員,絕不可以自己貿然拆除,何況是傭兵。黑發少女在極短的權衡後放棄尊嚴,開口懇求著,因恐懼而聲音難免有些顫抖,艾德文娜認出正是先前酒館中另一個地位較高的聲音,沒想到居然是這幅略帶學生氣的模樣:


“請,請這位,這位大姐,高擡貴手……幫我們把這枚三,三式彈拆除了吧…..?”


“拒絕,這是你們應得的懲罰。”


“請,請繞過我們這一次……或者用其他懲罰,代替?”


“沒有興趣。”


“請再考慮一下,這位女士。”


開口把毫不動搖,正準備離去的瑪蒂爾德留下的,是一個從拐角處新出現的紅黑色熟悉身影,伴隨著皮靴落地的聲響。因為剛才發生的事件太多,艾德文娜才回想起副隊長一直跟在自己身後,但超出預計的是,並不只是副隊長,而是正副兩位隊長都來了。她朝波莉娜看去——對方也在朝她微笑著揮手——沒有特別的潛行裝備,也就是剛才一路的跟蹤完全是靠自己的技巧躲過了精靈的長耳。黑發少女慌亂地給兩人讓出路來,璐提斯給她一個眼神示意閉嘴,然後陰沈地盯著那枚三式彈,而波莉娜臉上依舊是和風般的笑容,朝艾德文娜摘下軍帽鞠了一躬道:


“帕薩特拉女士,真是湊巧,我和璐提斯正要到您的旅館看看進展是否順利,沒想到既能在這里遇上…..可否勞煩您解除這位少女手上的武器的擊發狀態?”


“她不會拆三式彈,你們還是直接問我的好。”即使是面對禁衛軍,瑪蒂爾德也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不待艾德文娜開口就立刻回應——倒不如說態度更惡劣了,臉色變得很差,聲調也很不客氣,酒紅色的瞳孔毫無畏懼地和璐提斯對視,“怎麽?高貴的禁衛軍們難道要插手傭兵間的私事嗎?…….總不能這麽了結了吧。“


最後一句話是她在看了一眼艾德文娜,正朝隊長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後皺著眉頭說的,已經算是很客氣了。璐提斯正要開口,被波莉娜伸手攔下:


“您只需要解除三式彈,大可用其他的懲罰方式泄憤,我們會提供一些……援助。”隊長依舊十分友好有禮地請求著,目光含笑地掃了兩位肇事少女一眼。“或者至少告訴我們……這枚是否是傳統的二分式。”


“是的,你們若想切開,不妨試試。”


“好的,非常感謝。璐提斯副隊長,請吧。”


“?我?”


“……怎麽了,這幅為難的表情?如果做不到的話,回營地要接受特別訓練哦……?”


“……那麽我就試試吧。”


被點名的副隊長吸一口氣,走近兩步,微微俯身,伸手按上了刀柄。所謂二分式的三式彈,指的是最傳統的樣式,炸藥安裝在底部三分之一球體的位置,靠近查看能看到一條接合的細線。如果用鋒銳的利器沿這條線切開,同樣能夠解除擊發狀態,這也正是波莉娜正在提議的方案。當然如果切的部位不準,或者刀刃不夠鋒利而偏移了方向,那同樣會立刻引爆。何況此時手上的三式彈還是歪斜放置的,而禁衛軍的制式刀具足有三尺多長。雖然波莉娜不時調笑地催促著,璐提斯只恍若不聞般,凝神聚氣地緊盯圓球,但久久沒有動手。至於留下的那位少女,和一直沒有離開的妮婭,已經緊張得要靠著墻壁才能站穩了。


“我來吧。”


察覺到璐提斯的呼吸已經有一點紊亂,艾德文娜嘆了口氣上前,手一翻,已經帶出腰間的魔導匕首。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刃口亮起藍瑩瑩光芒的匕首已經振臂揮出。並不是簡潔的弧線,而是遊蛇般靈動而不可捉摸的軌跡,在接近目標時藍光突然延展了幾寸,光芒在一瞬間變得刺眼,整個小巷的墻壁都鋪上了一層熒光。在妮婭的驚呼聲中,刀光劃出了一個銳利而發亮的扇面,還沒來得及閉眼,又已遊回了精靈的外袍底下消隱不見。被切下的三式彈上三分之二部斜斜地脫落,啪地一聲摔在地上,鐵屑散了滿地。小巷陷入一片寂靜,直到被波莉娜的鼓掌聲打破:


“漂亮,不愧是帕薩特拉女士,輕易就做到了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的確令人佩服。”松了口氣的璐提斯也稱讚道,放開了刀柄,投向艾德文娜的目光多了幾分崇敬,隨即不滿地看向她身旁的始作俑者,語氣漸覆嚴厲。“這位女士,倘若對方心智軟弱手抖,把三式彈掉下;又或鋌而走險,試圖擲出,恐怕您現在就不能這樣悠哉了。”


“哼,怎麽可能。”被指責的瑪蒂爾德以看傻瓜的眼神掃了副隊長一眼,舉起了自己的紅色手套。雖說被好友切開了自己布下的炸彈,但興致反而意外的高,她是為友人能在這麽多人前一展身手而由衷地感到高興。“聽好了,我的手臂上塗了揮發性的麻醉藥,剛剛抓著那小子手腕時已經滲進去了,就算我把三根拉環都拔了,她也不可能扔掉。話說回來……”


她的話語被突然向小巷的出口逃竄的短發少女打斷,似乎剛反應過來自己手上的三式彈已經解除危險,就立刻準備逃離了。正如瑪蒂爾德所言,手臂還維持著先前可笑的向外揮出狀態。


“啊呀,想逃避懲罰可是要加倍嚴厲處置的壞孩子呢。”


禁衛軍隊長的輕笑聲中,一條黑線朝逃跑中的少女撲去。這時艾德文娜才發覺波莉娜沒有佩戴制式的長劍,那個外表近似的手柄,實際上連接著一條非常長的黑色軟索。波莉娜手腕靈巧地搖動著,十幾道大小和方向各異的力道把長索抖成幾個大圈,從空中朝逃跑者逼近,隨後突然收緊,結結實實地捆上了她的身體。隨後是恰到好處的一拉,原本身體失去平衡前傾的短發少女咬緊牙關,以為會跌個鼻梁著地,睜開眼一看自己仍好端端的站著,但自腳踝到手臂都已經被牢牢綁緊,一步也邁不開了。


“那麽接下來是說好的懲罰環節…..啊呀,這間酒館我記得老板有好幾件工具,這位黑頭發的孩子,能幫忙帶過來嗎?璐提斯副隊長,請把壞孩子帶過來,對,放在這個木箱上就好。帕薩特拉女士,請到這邊?”


“我……算了吧,沒有這種興趣。”艾德文娜看了一眼自始至終呆在小巷沒有逃走的妮婭,心想還是想個借口離開,及早把她帶走的好。幸運的是,身旁的好友走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嘴角上揚,伸手指了指小巷的出口道:


“不錯,雖說必須要給她們一個教訓,不過這種事情不適合你這家夥吶。你先去旅館吧,我要一份牛肋排,其他你隨便點,這里我來解決。”


“嗯,謝謝啦。”


“不客氣。” 她伸手把精靈背後剛才因揮刀而略微松動了的魔導步槍綁帶掛得更穩一些,然後朝已經被按在半人高的木箱上,屁股朝外的短發少女走去,一邊冷笑,一邊從外套拿出一個瓷瓶,拔開塞子,用手套逐一把藥水抹上少女的四肢:“喂,你剛剛是不是提過自己曾玩弄過一位精靈啊?…..板子打到高高腫起,然後五十藤條是吧,那麽這次就讓你嘗嘗滋味好了…..把軟索拿走吧,兩位禁衛軍的隊長,你們可以離開了。”


“啊呀,不綁著沒有關系嗎?”


“剛剛塗的也是麻醉劑。感官會被保留,但手腳已經動不了了。”她不耐煩地解釋道,蹲下身子摘下少女的靴子和短襪,托起一只像熟睡之人般毫無力量軟軟垂下的腿,伸手在白嫩的腳心用力劃動。箱子上的少女爆出一陣笑聲,腳掌卻依舊舒展,四肢也全無動靜,只有頭和軀幹在掙紮,壓得箱子發出一陣嘎吱聲。等到瑪蒂爾德結束了演示站起,被撓得微微喘氣的少女正要喝罵,被一句威脅氣得臉色發白,但已經不敢開口:


“我還有別的藥,比如……能讓你痛覺敏感度上升一百倍的藥,你如果不想試,就少說兩句。”


“哈哈哈,您也是一位奇人呢……那麽我們就不打擾了,兩位自便吧。”收回軟索後隊長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切,等著璐提斯撿起地上先前被丟在地上的兩角雪花徽章,抓起短發少女的衣物仔細擦拭幹凈,塞進兜里,然後才向艾德文娜揮手告別。精靈也牽起妮婭的手離去,在轉入拐角前扭頭一看,夕陽綢緞般的橙色光灑進小巷,照在全身衣物都已經被除下的短發少女上,光溜溜的身子不停掙紮,但手腳無力垂下,始終無法離開箱子。只能弓起肚子,咬牙切齒地不斷扭頭。瑪蒂爾德一把把她的腰按下,使得少女的掙紮僅余留不斷撅起屁股的動作。被隊長派去拿工具黑發少女從酒館後門走出,手捧幾根藤條,一條皮帶和一面看起來相當有分量的板子。主仆離開小巷不久,身後就傳來了板子猛力抽在臀肉上發出的劈啪聲,聽得妮婭害怕地一抖,險些摔倒在地。艾德文娜抓起她的手拉穩,走得更快了些,不過還是能聽出從最初竭力忍耐,再到小聲呼痛,最後哭罵出聲的變化。不知是否是錯覺,當來到華燈初上,天色漸暗但仍人流眾多的大街,馬車也不時經過的路口對面正是目的地“野鴿之爪”亭時,精靈的長耳依舊能隱約捕捉到淒厲的求饒哀叫。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輕語 #2 實習老師被學生調教|踢陰|打屁股 (Pixiv member : colder)

懲戒局文員的工作日常 (一)

密室逃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