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檸陌寒 #10 第九章 提審在即暗流湧 北檸怎耐秋風寒 (Pixiv member : Akame)

 入夜,監獄的燭光在黑暗中搖曳。


  “吱呀——”


  石勇猛地推開牢門,氣喘籲籲地想喊北檸的名字,卻被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


  北檸並不像往常那樣趴著休息,她坐在草鋪上,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墻壁。


  “北檸?……”


  北檸聞言轉身,眼神有些空洞。“哦,你來啦。”


  石勇努力調整著呼吸,慢慢走到北檸身前。他打量了一下北檸,說道:“看來,你的傷已經痊愈了。”


  北檸沈默著點點頭。空氣陷入一種古怪的靜寂中,這種靜寂讓石勇覺得胸口堵了袋石頭,很難受。


  石勇看著眼前的女孩,沈穩沙啞的嗓音讓他完全不像往日,“你有心事。”


  北檸擡起頭來,看著石勇,她似乎想說什麽,但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石勇蹲了下來,兩人眼光對視。石勇猶豫良久,最後還是主動搭住了北檸的肩頭。


  “告訴我吧。”石勇的表情誠懇而焦急,“把你正在想的事都告訴我。”


  北檸的臉上露出驚異,但很快變為了惶恐,最後變成失落。她垂下頭,用力搖了搖腦袋。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石勇的眼睛仿佛著了火,焦急和慍怒一同迸發出來。但他馬上壓住了聲音,擔心自己的話被其他衙役聽見。


  手上的觸感傳來了對方的抗拒。北檸本能地往後縮了縮,腦袋埋得更深了,瘦弱的雙肩也因此變得緊繃起來。


  石勇嘆了口氣,把手從對方肩頭移開。


  “沒辦法。確實,如果我是你的話,大概也永遠也不會相信這里的任何人。”石勇搖頭說道。


  “畢竟這世道荒唐至極,而你本來就不屬於這里。”


  北檸忍不住擡起頭:“你相信我的話?”


  “不用相信。”石勇平靜地回答,“即便你在堂上不說,我也會這麽認為。”


  “為什麽?”


  “因為我活了二十多年,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卻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石勇回答。


  “在這險惡世上,從沒見過如此簡單幹凈的人。”


  聽到這話,北檸怔怔地沒有言語。


  “好,我告訴你。”半晌,女孩的聲音清如秋風,打破了沈默。


  北檸的表情讓石勇明白,她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相信你。”北檸咬了咬牙,“請務必救我,石勇大哥。”


  


  子時已至,夜市里熱鬧的燈火漸漸稀疏。臨溪城的大街小巷關門閉戶,百姓們在打更人的梆子聲中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但有一種地方是不會休息的,那就是叫做酒樓。


  藏月樓是臨溪最負盛名的酒樓之一,也是城中達官貴人們趨之若鶩的地方。燈紅酒綠,醉生夢死,富家公子們總會雲集於此,在紙醉金迷中縱情玩樂,直至天明。


  但不會有人知道的是,藏月樓還有另一層含義——黑月教徒的密會之地。


  冥軒身著華服,走進了藏月樓,兩列笑若桃花的女子一擁而前,圍在了冥軒身邊。冥軒面帶淺笑,從美人中穿過,徑直走向角落的一間包廂。


  “老板娘,規矩知道吧?”冥軒笑容依舊,但語氣卻有種不易察覺的陰沈。


  “知道知道。”老板娘恭敬地笑著,“絕不讓任何人打擾公子。”


  冥軒點了點頭,走進包廂內,回頭鎖上了房門。


  那人已在桌前等候。冥軒確定門口無人偷聽,才坐到位置上。


  “怎麽樣?”冥軒倒了杯酒,語氣里聽不出情緒。“計劃順利麽?”


  “官府的名冊被人調換了。”對方的聲音同樣平靜。“這樣一來,我們沒法在堂上殺掉那個女孩。”


  “你不是告訴我,名冊的內容是按日期來麽。”冥軒擡起眼皮,冷冷地問道。


  “沒錯。但有人臨時和捕頭提出了調換。”


  “那你就回絕他。”冥軒玩弄著手機的酒杯,,“他不同意就往你的上級報,理虧的是他。”


  對方沒有回答。冥軒以為那人覺得這方案不好實施,繼續說道:“如果官府上層也不同意,就在刑具上動手腳。不論如何,一定要讓那個女子當堂死於官府的刑罰。”


  “冥軒。”對方打斷了他的話。


  “還有什麽問題麽?”冥軒說道,“說出來,我給你想辦法。”


  “你一定要殺那個女孩麽。”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冥軒停下了玩酒杯的動作,他擡頭看著那人。


  “你在說什麽?”他盯著對方,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計劃。”


  那人的神情沒有變化,平靜地說道:“李安魂,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我在救我的妹妹,還有教中所有的家人。”冥軒眼神冷如野狼,“還有,我現在只有一個名字,叫冥軒。”


  “我應該早點明白,你已經脫韁了。”那人說道,“從十年前起,你就已經脫韁了。”


  “你在說些什麽混賬話……”冥軒詫異地問道。


  “先是冬萱的死。然後,你帶著當時黑衣幫為數不多的手下,突襲了張德林的家。”


  “我和你說過,不許再提這事。”冥軒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出,“張德林,是他帶著官兵,抓走了冬萱,他就是害死冬萱的罪魁禍首,他本就該死。”


  “他是該死,但他的老婆孩子,不該受到牽連。”那人語氣沈重,像是憶起往事。“冥軒,我們都是舉大業之人,要帶領黎民百姓脫離朝廷的魔爪,不是只會殺人的惡魔。”


  “我還記得那天,你就像瘋了一樣,帶著兄弟們沖進了張德林家。”那人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趕到那里時,看到你正用刀抵住張德林的脖子。然後我看到你殺了他的父母,他的妻子,還有他的女兒,就在他的眼前。”


  “閉嘴。”冥軒埋頭低語。


  包廂內陷入死寂。冥軒低著頭,緊緊握著杯子,青筋暴露的手仿佛要把酒杯捏碎。那人坐在對面,眼神中含著的,是陰郁和無奈。


  “我沒能阻止你。”那人繼續說道,“那天以後的很多個晚上我都在做噩夢,都是那天的場景。我看到兩個老人的鮮血染紅了窗戶,聽到了女人尖叫後那可怕的安靜,看到那個小女孩在你的匕首下,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我他媽讓你閉嘴!”


  冥軒拔出暗藏在身上的腰刀,轉瞬間便架在對方的脖子上。他的雙眼紅如鮮血,劇烈的呼吸聲如同野獸的喘息。


  那人卻並沒有退縮,他只是靜靜坐在原地,雙眼中流出歲月的悲傷。


  “安魂,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殺張德林。”


  “你說什麽……”


  “在你殺掉他全家人後,他就已經死了。”


  


  “竟然是這樣……”石勇難以置信眼前的真相,但腦海中的證據一環又一環地扣起,讓他明白這都是真的。


  那天自己反常地睡到中午,包括其他衙役也是。再加上醒來時劇烈的頭痛和惡心感,幾乎可以確信是中了某種迷藥。


  而那天的大門,是最大的疑點。監獄的鐵門已經有十年歷史,多次開關門上斑駁無數,每次關上都會發出刺耳的響聲。衙役們通常把鐵門拉上後,再拴上鐵鏈和鐵鎖。


  但那天早上的門鎖,並不尋常。


  簡單地說,就是鎖的太好了。


  鐵鏈緊緊地栓了很多圈,把原本老化的兩扇門嚴絲合縫地固定在一起。石勇是個細心的人,當天便發現了異樣,只是並未往深處想。


  現在想來,大門的鎖法完全不合常理,衙役們為了省事,幾乎都會用拖的方式把兩扇門按緊,然後鎖上鏈條。而那天卻是用鐵鏈捆的方法強行固定住門,可以說麻煩了不止一倍。


  這樣做的目的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讓這兩扇年久失修的門發出刺耳的響動聲。


  半夜里,有人從監獄內部開了門,然後,逆黨就在這重兵把守的縣衙內,大搖大擺地潛入了監獄。


  這個不可思議的猜想,現在在北檸的證實下成了真相。


  官府里出了內鬼。對於此事,石勇雖有猜測,但無法確定那個內鬼究竟是誰。


  不過,威脅北檸,制造這場冤案罪魁禍首已經水落石出。


  “是他。”石勇思緒如電光火石,喃喃說道。


  “誰?……”北檸怔怔地發問。


  “嘁,威脅你的那個家夥,我恐怕見過。”石勇冷冷啐了一口。


  “可你沒有見過他,你怎麽知道……”


  “我是沒見過,但他身上的氣味,我很熟悉。”石勇看著北檸,“和那天早上,你身上的氣味一模一樣。


  “……”北檸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不禁語塞。


  “總之,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片刻的沈默後,石勇站起身來,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你打算怎麽做?”北檸急切地問道。


  “放心,北檸姑娘。”石勇壓低了官帽的帽檐,眼中透出一絲寒光。“我會救你,也會找到他。”


  


  白駒過隙,短短兩日過去,臨溪城秋意更甚,監獄的大門外隨處可見飄零的落葉,蕭瑟之感油然而生。


  北檸很早就醒了,她站在牢房那小小的窗邊,看著天邊飛過的大雁。不多久,身後響起開鎖的聲音,一個年逾五旬的老婆婆手挽藥籃,進到牢房中。北檸認識她,她是監獄內的女禁子,北檸被收監以來,她就一直照料北檸的傷勢。


  “陳婆。”北檸回過身,對著老太莞爾一笑。


  “今天這麽早就醒啦。”陳婆笑著回答,臉上卻有些藏不住的憂慮。“來,讓老婆子看看,你的傷怎麽樣了。”


  北檸點點頭,聽話地趴到草席上,陳婆檢視了北檸的傷處,說道:“已經好了。等會他們會打熱水來,你好好梳洗一下,這麽多天身子應該很難受吧。”


  “嗯嗯。”北檸點頭答到。沒多久,兩個衙役提了一個大木桶進來,里面倒了七八成熱水,陰冷的監獄頓時熱氣繚繞,緊張的情緒也略微緩和了一些。


  北檸等著兩人離開牢房,沒想到兩人卻詭笑著開口了:“小丫頭,你這是不懂規矩啊,我們哥倆好心給你打水洗澡,你這不表示表示?”


  這是遇到敲詐的了。北檸心中一驚,連忙說道:“兩位大哥,我身上沒有錢,麻煩兩位高擡貴手。”


  “是啊是啊,人家小姑娘被關了這麽多天,哪來的油水。”陳婆雖是官府的人,卻也幫著北檸說話。


  “沒錢?”兩個衙役賊眉鼠眼地相視一笑,“那就沒辦法了,沒錢,我倆就不出去了。瞧你這麽漂亮,就給哥倆飽個眼福吧。”隨後用力踢了踢裝滿水的木桶,“請吧,小妹妹。”


  “你們兩個大男人,欺負個小姑娘,還要不要臉了?”陳婆生氣地質問道,然而兩人似乎並不在意,依舊嬉皮笑臉地看著北檸。北檸卻不做聲響,只是緊緊咬住嘴唇。


   “砰!”隨著一聲刺耳的響聲,牢房的門被猛地朝里推開,結結實實撞在其中一個衙役腦袋上。他捂著腦袋回頭,正想破口大罵,看到人時卻又咽了下去:“石,石捕頭?”


  石勇站在門口,臉色陰沈。“你們倆在幹嘛?”


  “石捕頭啊,是這樣的。這小妮子不聽管教,再這樣下去怕是要耽誤上堂,我看……”被撞的衙役宛如變臉般掛上笑臉,開始顛倒是非。


  “滾。”


  石勇簡單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的發言。


  兩人瞠目結舌,知道這馬屁不好拍,只好悻悻離去。


  石勇轉過頭,看向墻邊的北檸。


  “傳知縣命令,犯人北檸於午時過堂受審,不得有誤。”石勇語氣冰冷地說道,“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謝大人。”北檸沒有表情,只是低頭行禮。石勇也沒有多做停留,轉身便離開了牢房。


  “石捕頭今天很威嚴啊,平時對你感覺還挺好的。”陳婆低聲說道,


  北檸卻是笑著搖頭,開始寬衣梳洗:“阿婆,他是官爺我是嫌犯,理應只有威嚴。”


  陳婆雖有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北檸很快梳洗完畢,拿起自己的衣服。“可以不穿囚服嗎?”陳婆試探性地問道。


  “嗯。我就穿這身。”北檸一邊梳頭,一邊說道。


  不覺間,太陽已日上桿頭。陳婆取來了午飯,不同於往日的挑食,北檸這次很安靜地吃完了,隨後便躺在床上,閉目休息,長長的秀發垂落到床腳,在秋陽下閃爍著美好的金色。陳婆並沒有離開,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陪著北檸。


  這本是一個安靜美好的中午,如果無人打擾的話。


  一陣熟悉的開鎖聲把北檸喚醒,監牢的門被打開,五個衙役走了進來,帶頭那人開口道:“傳知縣命令,帶犯人北檸到正堂受審!”


  北檸沒有言語,只是默默站起身,主動伸出雙手。帶頭的衙役拿出手枷,銬住北檸的手,轉身便要帶北檸出去。


  “等等。”陳婆突然叫住眾人。她站起身,兩只粗糙卻溫暖的手握住了北檸被銬住的雙手。


  “別怕孩子。”陳婆淒然地笑了笑,“沒關系,忍一忍,和大人多說說你的苦衷,就過去了。”


  北檸笑了,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這些日子謝謝您了。”


  戴著鐐銬的少女被圍在五個衙役中間,身影消失在監獄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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