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

 (作者:Haruka)



眼前便是禦琦京,城墻之上朱紅的閣樓是整個禦琦京的最高點,伊泰的獸人們把它叫做朱雀閣,大概再過不久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入城了吧,我這樣想到。

這是自大遠征開始之初的第幾個年頭,一百年,還是一百五十年,我已經無法記清了,只知眼前的伊泰已然是殉難者的光環加於頭頂的悲慘結局。精靈的軍隊已經是兵臨城下,人類帝國所謂的援軍還在伺機而動妄圖在這蠶食弱者的行為中分得利益,兩者都在滿足著自己的貪婪。

這一點上精靈和人類倒是沒有區別,連那些整日歌頌精靈的政治家們也閉口不談,倒不如說,這一點上所有種族都是一樣的。雖然我也沒有立場說這些高義的話就是了,因為攻城之戰和入城都是我帶領的。

慶幸於伊泰國的執政家族當機立斷的和解信號,我也免得了攻城這一不情願的事,雖然有逃避軍務之嫌,但讓我一個成年不過十年的精靈來做這件事,世界樹的那些老頭子可真不是個東西。


「只是到頭來我都沒有搞明白,為什麽會讓你這個小鬼跟我出來」

我輕嘆了一口氣,看著旁邊同樣有著金發碧眼的男性精靈一臉興奮的蠢樣,那個精靈臉上一臉興奮的樣子稍稍收斂了一點,他說道「姊姊,這種事情我還是第一次經歷,很令人興奮噢!」「阿爾溫,我說過在外頭不要叫姊姊」

我毫不留情的打斷他,阿爾溫撇了撇嘴,一臉不耐煩得說道「知道啦,弗洛妮婭長官」,這個同樣來自埃羅赫家族的精靈,我血緣相親的弟弟,在得知我此次的行動後便強求「戰爭古樹」內的教官讓他也一同前去。老實說光是為什麽他也會轉去「戰爭古樹」這一點也夠令人費解的了。

「聽好了,待會入城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不知道伊泰的人會不會設下什麽明槍暗箭」我將頭轉向城門,掏出懷中的懷表,指針離夜晚九點已經不到三分鐘,伊泰的人承諾在今晚九點開城和談,當然那時候去和談的人不會再是我了,但如果他們並沒有遵守約定。我撫摸著一旁的獅鷲獸,怒風。正如他們所見,獅鷲騎士就在一旁整裝待發,精靈國的魔法使們也做好了準備。若是違約,箭矢和魔法足以轟開城門。

「姊姊,禦琦京里面有一條歌舞伎町叫做祇園,里面有個……」「我說你啊,跟我來的目的不會就是想去那些風月場所吧」「怎麽會呢!祇園里面可是藏著一個絕世的美人,我想姊姊對男性沒什麽興趣,也許可以去看一看噢」

這個小鬼,我有點生氣了,就算我對男性沒興趣也輪到不到你這個小混蛋來說三道四。「我看你就是欠..」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城門傳來沈重的喘息聲,大門打開了,我不得不收回要去擰阿爾溫耳朵的手,警告道。

「你要去那種地方我也沒法攔你,但不準做那種事情,而且你最好給我低調一點,誰知道禦琦京的人對精靈抱有多大的怨恨」


回覆我的只是幾聲敷衍的回應,我也懶得再管他,一步跨上獅鷲獸。「所有獅鷲騎士,準備入城,時刻觀察朱雀閣和城墻上的情況,一有異動直接攻擊,地面單位護送談判團隊入城」

我按部就班的發號施令,獅鷲也隨即緩緩飛動,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但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並不認為禦琦京會有什麽潛在的反抗措施,莉希家族的求和消息快的就像他們早在期盼這一刻。

禦琦京不愧是除了耶勒瑟蘭之外經濟最繁華的城市,沒有宵禁政策的禦琦京即使在夜晚也是燈火通明,橘色的燈火映照著每一條街道,街上的人們依舊像往常一樣行走,仿佛外面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也只是遠看罷了,城墻上的守軍從我們升空的那一刻大概便用仇恨的眼神瞪著我們,如果不是禦琦京的執政集團下達不準攻擊的命令,大概無數的武器都已經沖我們而來了吧。


在空中目視著來自精靈國的談判團隊安全抵達和談地點,如果沒有出乎意料的反轉,比如剛走進大廳的精靈使節們被埋伏在內的獸人們亂刀砍死這種劇情,然後禦琦京全民以玉碎之姿迎接火海的話。這場侵略伊泰的戰爭,大概告以段落了。

接下來做什麽呢?,怒風在城墻上停下,我也順勢翻身落地,今晚的天空荒涼得很,那圓月沒有浮雲所遮蔽些許,照著蒼穹之下的燈火通明的禦琦京,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阿爾溫所說的那個女子。

「阿爾溫,告訴我……」

幾年之後我已無法回憶起當時我為什麽會向阿爾溫問起緋見,即使是如今也無法解答,也數次問過自己若是知道了最後的結果,是否還會不會踏入祇園。

和往常一樣,我無從作答。

我正走在通往祇園的長街之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朱紅色,離阿爾溫所說的歌舞伎町越近,周遭的空氣就越發的曖昧,即使是那向上翹著的飛檐和昏黃的燈籠,也仿佛誘惑著每一個人。而我也發現了,自己與這座城市是如此的不搭調,這里到處都是穿著伊泰和服的男子女子,他們都有著漆黑的頭發,纖細又充滿異域風格的臉與周圍融為一體,更多的還有獸人們的耳朵和尾巴,不像我。


為了避免引起騷動,我姑且把精靈特有的尖耳藏在披下的頭發下,但是金色的頭發依舊奪目,不論是碧藍色的瞳孔,近乎於透明的白色肌膚和獨特的五官,還是套在身上用來遮蔽軍裝的吟遊詩人的長袍,就連弗洛妮婭這個名字,都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一開始以為祇園只是一座稍大的會館,卻沒想到時一片連著的房屋,這里人來人往比外面更加頻繁,而我卻一眼望見了那一排平矮的房屋中,高立著的建築,祇園精舍,這是它的名稱,若是要配上絕美的女子,便只有這遠觀就知其華貴的屋子了吧。


我站在打開的門障前,里面出乎意料的空無一人,只有侍女還在清掃著地面和收拾著東西,而我的眼光,也直接望向高台上站著的女子,那個恍若祇園門外的提早盛開的早櫻的女子,望向我的女子。

她分明還是個少女,卻畫著古艷的妝,她的腦袋上撐起一對狐耳來表明自己獸人的身份。她盤起的黑發後斜插著一枝山桃花,僅僅以此來雕琢自己,回看那些街道上首飾滿身煙火十足的伊泰富家女人,她便勝在於此。她身上層疊著的和服如同雲蒸霞蔚般惹眼。她在看我,用她抹了一痕緋色的雙眼,被些許發絲擋住的雙眼,穿過時間再看我。

單是對上雙眼,我便以為她是我迄今見過最美的女子。


「客人,今晚祇園精舍不開門迎客,您不知道嗎?」

她操著地道的伊泰語對我說道,我一時語塞,「不…我不知道,很抱歉,我初次前來…」

不知為何我會稍顯的語無倫次,她微皺著眉頭盯著我,不出一會兒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並將自己的右手握拳輕輕錘在左邊的手掌上。

「您不是禦琦京的人吧,說話的口音也很奇特,就好像其他國家的人一樣……啊,難道說您是人類?」

「我……是的」我不知道為什麽會下意識地隱藏自己的真實種族。

「今晚並沒有在迎客嗎…我只是慕名而來,這樣的話那邊打擾了,抱歉」我平覆了一下心情,準備離開。

「請留步!」身後傳來了聲音,然後是一陣木屐急促的響聲,我轉過頭去,看見她快步向我這邊走來,她在離我只有一臂距離的地方站定,「雖然今晚不開放,若是客人您願意聽,我奏給您聽如何?」

「……為什麽?」不得不說,如果是這絕美的女子單獨為我演奏,確實是一樁美事,但我卻搞不懂她為什麽會對我一個身份不明的異鄉人這般對待。

「遠道而來的每一位都是我的貴客,僅此而已」她笑了笑,做出一個請跟我來的手勢,但又突然像記起什麽般轉過身子。

「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臥煙緋見」

..


弗洛妮婭跟在緋見的身後走上祇園精舍的二層,那里是比第一層更加華貴的地方,弗洛妮婭忍不住問道。

「祇園這一片都很繁華」「確實如此,誰讓祇園里面聚集了禦琦京乃至伊泰最美的女子呢,王公貴族和家族子弟都愛美人」

「這棟房屋前人也很多,但是屋子里卻一個客人也沒有」弗洛妮婭終於說出了她的疑問,按這祇園精舍的規格,可以說是整片地區最為豪華的會館,但今天她前來卻恰恰暫時閉館,徒留一個不知為何站在那的女子。

整座祇園精舍仿佛在等候著自己。


「您應該知道吧,今晚精靈入城接受和談了」語氣仿佛這國家大事與她毫無幹系。

「誰知道這精靈入城會為禦琦京帶來多大的影響,全城各個行當有頭有臉的人都爭著做代表去從那虎口中爭奪僅剩的利益呢,祇園的主人也不例外,所以祇園中的其他會館照常,唯獨這祇園精舍,今日難得的休假,其他的藝伎也回去了」

弗洛妮婭沒有說話,只是盯著緋見的背影,緋見也似乎是感覺到了投射在後背上的目光,無奈的笑了笑,說道。


「我知道您想問什麽,為什麽其他的藝伎都回去了,唯獨我還留在這,我可不是說多喜歡這份工作,只不過是沒處可去罷了,我從小不知我父母是誰,再簡單就是一個孤兒,是這祇園的主人將我養大的,我的住所也就在這祇園精舍,今日只是覺得無趣,才想下來看看」

「抱歉…」「請不必道歉,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弗洛妮婭沒再說話,只是跟著緋見走進了房間,她的房間也在二層,讓弗洛妮婭感到意外的是,緋見的房間格外的樸素,與祇園精舍那華貴的裝飾大相徑庭。

緋見踱著腳步走到落地窗邊,將窗子打開,原來屋外還有一個陽台,放著一張小桌和兩張坐墊,陽台只能容得下兩人跪坐相對,緋見又對弗洛妮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弗洛妮婭就坐,她則拿出角落里擺放著的樂器。

那似乎是伊泰國的傳統彈撥樂器。


「那麽,獻醜了,此曲名為『荒城の月』」緋見的手按在了弦上,弗洛妮婭注意到她的表情瞬間變化,仿佛那染上寒霜的枯芒花,欲黃非黃的樹葉,那微蹙的眉毛下,雙目似有千情萬怨,叫人莫名的淒涼。

真不愧是祇園精舍的藝伎。


「春高樓 の 花 の宴、

めぐる杯 かげさして。

千代の松が枝 わけ出でし、

むかしの光 いまいずこ### ..」


她開始唱了,腔調分明是陌生的伊泰唱腔和古老的詞句,只是修習過些許語言的弗洛妮婭卻對那略顯晦澀的歌詞了然於心。緋見唱的很用心,她的表情合著歌舒展聚攏,她不像是名妓,倒像是個亡國的公主。


「ああ荒城 の 夜半 の月」


今宵荒城月,照我獨仿徨,弗洛妮婭只覺全身一顫,不自覺看向遠方,禦琦京的天邊依舊被城中的燈火照的泛光。


才知這夜色無邊,星如墜。

弦音漸弱,弗洛妮婭知道,這首歌演奏完了,她輕輕的鼓著掌,靜靜地注視著緋見,唱到動情之處,緋見自己的眼角也不禁泛淚,她急忙擡起袖子抹掉眼淚,笑著看向弗洛妮婭,說道。


「萬分抱歉,只顧自己一個人唱,完全沒留意客人您的心情,您大概聽不懂歌詞吧,這是古伊泰語,我這就翻……」

「春日高樓明月夜,盛宴在華堂。杯光人影相交錯,美酒泛流光。千年蒼松葉繁茂,弦歌聲悠揚。昔日繁華今何在,故人知何方..」

弗洛妮婭打斷了緋見的話,平靜的說出,這些仿佛渾然天成的語句都是在緋見演唱時,弗洛妮婭腦中立刻浮現的句子,仿佛天降之物。緋見的表情隨著弗洛妮婭逐漸說出的歌詞而變得驚訝,欣喜。


「今宵荒城月,照我獨仿徨」這便是最後一句,弗洛妮婭呼出一口氣,對上了緋見投來的目光,她的臉就在弗洛妮婭近在咫尺的距離。

「您…您聽得懂嗎!聽得懂古伊泰語的客人我可從來沒見過!」「不…我也只是學習過普通的伊泰語,只是聽你唱時,不知為何能聽得懂」

弗洛妮婭稍稍別開臉,緋見也意識到自己失禮的行為,急忙縮回身子,不好意思的攏了攏根本不亂得頭發。

「這首歌是我最近才作出的,客人您是第一個聽到的呢」「那我可真是榮幸呢」弗洛妮婭回了一句客套話,氣氛突然變得沈默。

緋見呆呆地望著夜空,半晌後,說道。

「如今得禦琦京,何嘗不是一座荒城呢?」弗洛妮婭盯著緋見,這句話話中有話,眼前的人顯然不止是個只會賣唱的藝伎。

「禦琦京是大陸上除卻人類的首都耶勒瑟蘭後最為繁華的城市,不管是經濟還是人口都有著巨大的實力和發展潛力,伊泰被入侵以來禦琦京是為數不多得未被精靈攻擊的城市,還保留著戰前的繁盛,這樣的城市,你卻稱為荒城?」

緋見搖了搖頭,說道。


「禦琦京在實際存在中確實未遭到破壞,甚至在這場入侵中奇跡般的沒有人員傷亡,但在精靈兵臨城下的前一刻,莉希家族的求和使者已經派出,他們幾乎等著精靈的前來,他們只會在乎自己的利益,禦琦京為什麽至今為止只有一個京都護衛隊而沒有軍隊,還不是十二家族的人掌握著國家機器,讓他們犧牲自己的利益給他們眼中的平頭百姓們提供保護,怎麽可能」


她的情緒有點激動。


「您也看到了,就是在這樣的日子里,這禦琦京的祇園里還是人來人往,歌舞升平,完全沒有自己已是亡國之奴的自覺,五洲各個戰場的武士們屍骨未寒,城墻未補,而做為首都的禦琦京卻是這般模樣」

「這,還不足以稱之為荒城嗎?」


這番話說得弗洛妮婭都有暗嘆吃驚,眼前緋見的表情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又有了新的變化,憤怒之色浮現於眉眼,片刻過後,默默地縮回了身子,仿佛剛才的話語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十分抱歉…我不過是個藝伎,卻說出如此自不量力的話,驚擾到客人您了,明明也只是初次見面,卻對客人您說了這麽多……實在是太丟臉了」


緋見說著跪坐著向弗洛妮婭躬身致歉,弗洛妮婭擺了擺手,站起身子,「我才是,那我今晚便先行告退了,臥煙小姐」

「叫我緋見就好了」緋見又恢覆了原本的商業化的笑容,將弗洛妮婭送到了房門外,「送到這里就是了,我會自己走出去的」

弗洛妮婭站在房門之外,對著房內的緋見說道,緋見也沒有急著關上門障,只是一副躊躇的樣子,時不時的瞟一眼弗洛妮婭,似乎有什麽話想要說出口。


「我……其實知道客人您…您是…精靈」

弗洛妮婭面色一凜,緋見嚇得倒退一步,連忙說道「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客人分明是精靈還願意來祇園這種地方..甚..甚至願意聽我唱一首歌,聽我說了這麽多無聊的事情,非常難得!」

「有這麽明顯嗎?」


弗洛妮婭自認為隱藏的還算合格,最具有代表性的耳朵在她的掩護下並沒有暴露,從緋見所說的話來看她只是個從小未離開過禦琦京的女子,應該認不出人類和精靈的區別。

「客人您與這禦琦京完全不搭啊」緋見笑了笑,「從您一開始說自己是人類時我就有些懷疑了」

弗洛妮婭轉過身去,自言自語了一聲原來是這樣,便準備離開,轉身之時卻突然發現手被緋見抓住,她有些疑惑和不解。

「您……還會再來嗎?」

只是這個問題?「我可是精靈噢,剛才你所說的現狀就是我所在的精靈族造成的,即使是這樣,你也要邀請我嗎?」

弗洛妮婭也不打算掩飾些什麽了,話剛說完便從耳部撩起發絲,尖尖的雙耳便顯現出來。

緋見捋了捋額前的發絲,眼睛盯著弗洛妮婭腳下的地面,輕聲道。

「我只是覺得,我和客人您很合得來,別看我這樣,我平常也不會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這麽多話,所以……」

緋見沒有再說下去,弗洛妮婭也沒有再過問,她將手臂從緋見的手掌中抽出,合了合長袍,將雙耳再次隱藏在發絲之下,準備離去。

「能否告訴我……您的名字」

「..弗洛妮婭」她沒有回頭,便走出了緋見的視野內,推開門之後眼前的人潮依舊不減,她帶上兜帽,在隱沒入人潮之際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朱門白閣。

 ..

「姊姊,你看起來很開心啊」

弗洛妮婭回到居住的旅館,和談會持續一段時間,在這期間弗洛妮婭都將與護送談判的隊伍待到結束為止。她一回旅館,阿爾溫便湊了上來,不知道這小子去哪里鬼混了,一臉春風得意的樣。


「你對祇園的滿意度好像比我高出不少啊,阿爾溫」弗洛妮婭哼了一聲,回擊道,阿爾溫則笑著搖搖頭。

「我對於美麗的女性從來不會拒絕,說起來這祇園里面的藝伎可真是絕色啊..」

弗洛妮婭好像突然想起什麽,扯過阿爾溫的耳朵,一臉陰沈得問道「我說你小子..不會真去做那種事情了吧!」

阿爾溫急忙掙脫出她的魔爪,「我沒有啦!只是去和那些藝伎們喝了花酒而已!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哼..提醒一下你而已」「話題扯遠了姊姊,怎麽樣,那個祇園精舍的花魁怎麽樣?」


阿爾溫知道她的姊姊最不會說謊話,便先聲奪人,她今晚的心情看起來不錯。

「..還挺不賴的」弗洛妮婭低下頭,輕聲說道,阿爾溫仿佛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臉上的表情頓時精彩了起來,他的那個一向對感情一竅不通的姊姊對一個別人起了興趣,即使對方是個女子,甚至是個獸人,也是可喜可賀的進步啊。


「什麽?姊姊麻煩你再說一遍,我聽的不是很清楚」

弗洛妮婭嘖了嘖舌,不勝其煩得扭過頭去,順便一腳踢在阿爾溫的屁股上,「你很煩欸阿爾溫,我說你別一身酒氣的離我這近」

在這之前弗洛妮婭不止一次向阿爾溫抱怨過世界樹的那些執政者是如何壓榨自己的時間快到到達了剝削的程度,這回兒難得的清閑了下來卻又嫌時間過的太慢,如同盯著沙漏中的沙子一粒粒掉下般讓人心焦。


越是這個時候,沒來由的想見緋見,夜晚再次來臨,而她也再度動身。

今天的祇園精舍大門敞開,開門迎客,里面聚滿了昨日未能前來的伊泰男子們興奮的臉,緋見說的沒錯,即使是這種時候,禦琦京的人們依然留戀於花街柳巷,隔著人潮,弗洛妮婭一眼便望見了高台上的緋見,就如同昨天一般,她畫著古艷的妝容。

她跪坐在上方,手上持著昨日見過的彈撥樂器,弗洛妮婭向阿爾溫打聽過,這個叫做三味線。緋見唱的是傳統的伊泰樂曲,弗洛妮婭聽不懂,只是看著周圍男人陶醉的臉龐,嘴中喃喃著諸如「真不愧是緋見小姐…」這般意義不明的話。

一曲結束了,緋見向台下的客人們鞠躬表達謝意,台下傳來陣陣掌聲,弗洛妮婭也輕輕得鼓著掌,她今日做了一個障眼法,將耳朵變成了人類得模樣,碧藍得瞳孔也被她也特殊得方式暫時變為了深色,這樣便能減少影響了。


緋見沒有發現弗洛妮婭,她也許沒猜到弗洛妮婭會再次前來。弗洛妮婭也只是打算來,卻沒想過來之後應該做什麽,遠遠的看著緋見完成今天的工作嗎?還是期望著與她一起喝一杯伊泰的花酒?還是如同昨日一般聽她演唱自己的心事?

明明不過是昨日才相見的女子,但弗洛妮婭一會想到昨日夜空中孤月高掛,二人就在月光之下跪坐對立,仿佛久別重逢。

不如去她的房間等著吧。弗洛妮婭自己也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這般大膽的作為並不像自己平日行事的風格。通往二樓的樓梯就在舞台的旁邊,舞台面對著無數前來的客人,如何在這情況下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去?

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啊,這兩個聲音在弗洛妮婭的大腦中吵來開來,她扶著腦袋輕輕地搖了搖,這種事情,哪輪得到自己來做,阿爾溫倒是很適合。


..真的嗎?

當弗洛妮婭回想起方才自己說的話時,她已經是心懷愧疚的坐在了緋見的房間里面,其實也不是什麽麻煩事,緋見的房間里的陽台是整個二樓唯一可以落腳的地方,她只不過是搭了獅鷲的順風車,當時。

「喂..阿助,你看那是什麽?」一個伊泰的年輕男子拉了拉一旁的同伴,被稱為阿助的男子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向天空,似乎有什麽東西劃過一般,他瞇起眼睛看。

「喂喂…這不是精靈的獅鷲嘛!」一瞬間他大驚失色,獅鷲的出現經常伴隨著精靈族的獅鷲騎士,他們的箭矢和獅鷲的吐息是攻城戰中殺人的利器,這是他聽家中參加過戰爭的兄長說的。


「可是好像只有一個啊,好像有什麽東西掉下來了!」阿助驚叫起來,可是這聲驚呼卻淹沒在了比之更為大聲的喧鬧聲中。

弗洛妮婭從獅鷲的背部一躍而下之時便念誦著召喚風精靈希爾芙的語句,她降落的速度很快,憑借對落點的準確估計,直接降落在了緋見房間的陽台上。打開了陽台的窗戶走了進去,意料之中,房內沒有任何人。雖然是進來了,其實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弗洛妮婭在房間中央的茶幾旁坐下,桌上還放著冷掉的茶水。

明明並不口渴,弗洛妮婭卻倒了一杯喝了下去,她就這樣一直坐著,真奇怪。

..



送走了最後一波客人,緋見吐出一口氣表示著今天的任務終於完成了,雖然是一直都在進行的事情,但在這幾天卻猶感疲憊,曾經聽人說起過在即將從一件事中解脫時的前一段時間會特別疲憊,這是不是在暗示著什麽呢。

緋見揉了揉微笑太久而有些麻木的臉頰,她今天沒來呢,雖然知道這個幾率小之又小,就算她來了又如何呢,讓她看到自己沖著每個上前搭話的客人露出商業化的甜美笑容嗎,緋見唯獨不想讓她看到這幅景象。

看來再為她唱一支歌,也是沒有可能了吧,緋見暗嘆一聲,走上樓去準備返回自己的房間。門縫中看到有一絲燈光漏出,緋見疑惑地歪了歪頭,她出門時沒有關燈嗎?她咽了咽口水,打開了門。兩人於無言之中對視。


「您來啦」

緋見嫣然一笑,這是從未在那些酒客面前露出的笑容。

日後弗洛妮婭每天就像那日一樣去找緋見,兩人其實也沒做什麽特別的事情,只不過坐在對面喝茶,聽聽緋見的抱怨,或者聽她彈唱自己的和歌,只是那首荒城之月,再也沒有聽緋見唱起,甚至連談都沒談起。


若要說特別的事情,便是第八夜的祭典前夜,在那一天之後似乎是伊泰國傳統的典禮,叫做春之人形祭,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凈,草木生芽初可識。聽緋見說,會有一隊遊行隊伍從禦琦京的城門口沿著最長的彌生長街一路遊行到街末,經過春神神社,那時的禦琦京獸人們會穿上傳統的和服遊玩觀賞。


「有點像精靈國的春之祭祀,不過只有那些名門望族會在中央大教堂的頂層舉行儀式,而且據說相當嚴肅,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精靈,所以沒有機會參加,所以遊玩這樣的活動也是無法體會」

聽完緋見的講解後弗洛妮婭也回覆道,不過她沒有完全說實話,她其實是參加過的,應該說每一次的春之祭祀她都在場,她總是真假摻半。

「妮婭想要參加嗎?」緋見轉過頭對著弗洛妮婭笑道,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緋見對她的稱呼就變成了「妮婭」,這種親昵的稱呼是弗洛妮婭在精靈國也很少有人稱呼的,也許還在小的時候父母這樣喊過自己吧。


除了剛開始的不適應感,弗洛妮婭不覺得討厭。

「再怎麽說這也是伊泰的節日吧,跟我這個精靈沒關系吧」「偶爾來一次也好啊,我也很想看妮婭穿和服的樣子啊」

其實還是很想去的…弗洛妮婭別開臉,說道「就算你這麽說…我肯定不搭調吧,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說了我和整個禦琦京都不搭」之後緋見就喊著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就拖著弗洛妮婭進了房間,欲拒還迎的弗洛妮婭也就順坡下了,緋見也如願的帶著弗洛妮婭參加了之後的春之人形祭。


那晚弗洛妮婭沒有再去祇園,因為祭典的關系,祇園也放了一天的假期,緋見也不需要在去賣唱了,弗洛妮婭也沒去打擾遊玩了一天的難得休息的緋見,便提早回了旅館。

「噢,姊姊你來了啊」阿爾溫坐在辦公桌前整理著文件,弗洛妮婭走過去,拿起一沓寫滿了文字的牛皮紙。「這是什麽?」「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是關於禦琦京內十二貴族」「是嗎……」弗洛妮婭漫不經心的翻閱著。

「今天的春之人形祭玩的開心嗎?」「挺好的…你怎麽知道的?」「噯呀姊姊你穿著和服的樣子太引人注目了,在你旁邊的那個就是祇園精舍的花魁嗎?果然很漂亮啊」

「哼…」「我說,你們關系有這麽好了嗎?」「要你管……」

弗洛妮婭像往常一樣和阿爾溫鬥著嘴,也沒有多在意,只是隨手的翻閱著卷宗。

(嗯?這個是?)

弗洛妮婭盯著手中的卷宗皺著眉頭,會是這樣嗎?她心中充滿了這樣的疑問,阿爾溫看著弗洛妮婭突然陰雲密布的臉,感覺出了什麽事。


「怎麽了姊姊?」

「沒事,我先回去了」弗洛妮婭突然將手中的卷宗扔回了桌上,隨即轉身離開了房間,阿爾溫一臉不解的看著突然離去的弗洛妮婭的背影,嘟囔著「搞什麽嘛」,轉而看向被弗洛妮婭扔在桌上的牛皮紙。

「禦琦京…十二貴族之一,園賀家族,家主園賀維,掌控著禦琦京的風俗業?搞不懂生氣的點在哪里啊」

阿爾溫沒有修習過伊泰的語言,這個卷宗是用精靈國的語言寫成的,但是在特定的名稱上依然會使用伊泰的音譯,如果他像弗洛妮婭一樣修習過伊泰語,就會發現。

「園賀(Enga),臥煙(Gaen)……」弗洛妮婭的心中,這兩個名字在交匯。


..

「緋見,你最近做的很不錯呢」身著玄色和服的伊泰男子坐在椅子上,他的胸口別著家徽,園賀家的家徽。緋見則是恭恭敬敬得站在一旁,聽到園賀維不明所以的話有些困惑。

「做得很不錯…我最近並沒有任務…您是指什麽?」

「所以說你是園賀家的得力助手啊!今天春之人形祭上,你旁邊的那個精靈可是這回攻城的指揮官噢!雖然並沒有實際攻城,但她的人頭依舊很有價值噢!她可是精靈國里世界樹的一員!」

緋見的瞳孔瞬間縮小了幾分。


「你看起來與她關系不錯,這是很完美的基礎呢!」「完美的基礎…您想說什麽?」

「一個禮拜之後,精靈種的談判團隊將會離開禦琦京,到那時,埋伏在城墻之上的伊泰五洲將士將會將他們包圍俘虜,以此威脅精靈國,而只要在精靈國準備反抗之時,將那個指揮官祭出再度威脅,我可不信精靈國會放棄她」

「您是為了伊泰的覆國而這麽努力的嗎…太了不起了…」緋見這麽符合園賀維,也如此安慰自己,至少禦琦京中還有一個心願覆國的志士。

「那種事情嗎……怎麽樣都無所謂吧,跟你說也無妨,我已經與人類所派來的人談妥了,那群人類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精靈把伊泰全部吃下去,都想在這邊分一杯羹,人類將在暗中支持園賀家,說到底莉希家的那些軟腳蝦也已經掌權這麽長時間了,這回就將他們趕下來吧」

「既然有了人類的幫助,那將其余的幾家一同吃下也不過是易如反掌了,這樣禦琦京就都在我園賀家的掌控之中了」


「人類帝國…會做這筆買賣嗎,明明對他們任何利益都沒有」緋見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過是將其余五洲的城池扔給人類和精靈爭奪罷了,隨他們喜歡吧」

「怎…怎麽能這樣,您這可是…賣國的行為啊!伊泰剛經歷過戰火您就要挑起十二貴族的內鬥,不能這樣啊!」

「啪!」園賀維一皺眉,隨即風聲一響,五個鮮紅的手指印立刻出現在緋見的臉頰上,緋見痛呼一聲踉蹌幾步,險些跌倒在地。

「別忘了你是誰撿來的!又是誰把你養大,叫你做這祇園精舍的花魁!還敢跟我說起國家大義了?」

「十分抱歉……」緋見不甘的咬著嘴唇,將眼淚生生逼回眼眶,園賀維冷哼一聲,重新坐會椅子上。

園賀維皺著眉頭,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麽似的,他摸著下巴,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我說,你不會喜歡上那個精靈了吧」

緋見驟然擡起頭,瞪大了眼睛看著園賀維,是這樣嗎?她在心中問自己,但實際卻拼命搖著頭。


「怎麽可能!請您不要多想!」

「這樣最好,但我還是得提醒你,天堂到地獄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祇園精舍也許少不了你,但是祇園少得了一個臥煙緋鏡,懂嗎」

緋見的瞳孔驟然縮小,她明白園賀維說的是什麽。

「從前我就懷疑把臥煙緋鏡從茶水店升到祇園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如果不好好幹的話…你當然不會去茶水店,不過你妹妹……」

緋見撲通一下跪在園賀維面前顫抖著,而園賀維依舊一臉平靜的把玩著杯子。

「一周時間,活捉她,讓她失去抵抗能力」

「…是」她極力控制自己發抖的身子,聲音仿佛是從喉中擠壓出來一般。

她拖著步伐走出門去,走到門口時回頭問道。

「如果我死了呢?」

園賀維笑了笑,「如果你死了,園賀家就還她自由身,保她後半生穩定度過,前提是你的死亡不會為園賀家帶來損失」

「希望您遵守承諾」


緋見失魂落魄般走回自己的房間,她確實是園賀家的從小養大的兵卒,她是個孤兒,但有個妹妹。兩個女嬰在一個雪夜被拋棄,也被撿到。

而園賀家一向有在孤兒院中物色好的胚子的習慣,長大後的姐妹倆便被園賀維相中,特別是緋見,緋見至今記得園賀維看向自己放光的雙眼,也記得姐妹倆幾近相隔天堂和地獄的那一天。


十六歲的她被挑選為藝伎前往祇園,而緋鏡卻被拖往了茶水店,那是女性的地獄,她們因為戰爭被拋棄,男人們也因為在戰場上被拋棄而反過來在茶水店蹂躪女性,相反祇園的花魁則是受人尊敬的藝術品。

這便是天堂和地獄。

但緋見知道如果任何一方去了茶水店,對另一方來說便等於置身地獄,她們這麽多年來相依為命。

「我的妹妹在哪里?」她在被侍女伺候著換上和服時看到了前來探查的園賀維,園賀維也沒有多想。

「你的妹妹啊,不知道呢」

在祇園的無一不是名動一方的美人,對園賀維來說,這個只是長相清秀的妹妹自然沒有絕美的姐姐來的價值高,隨便怎麽樣就好。

緋見突然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她頭一天感受到與緋鏡之間即將劃起一座無法攀越的高山阻止二人見面。

「我的妹妹呢!」她忽然發狂般扯住園賀維的衣角,園賀維一驚,一腳把緋見踢了開去,緋見卻又爬上來,身旁的侍女都被嚇傻了。

「把妹妹還給我!求你了!」她扯著園賀維的褲腳哭喊道。

「把緋鏡還給我,我什麽都願意做!」

緋鏡最終被送了回來,緋見看見緋鏡安穩回來不禁熱淚盈眶,上前抱住了她,緋鏡卻推開了她。

「不要碰我…」(!?)緋見怔怔得看著緋鏡。

「那些家夥都說了,我長得不夠好看,所以要被送去給那些男人當玩物,姐姐長得美才讓園賀家主幫你提到了祇園」「緋鏡……」

「不要再管我了」

..



之後緋見潛藏在這祇園精舍中,以柔弱的花魁形象示人,她一直以來都聽從園賀維的任務,那一晚是她為數不多的自我意識。唯獨不想殺這個本該與自己為敵的精靈。緋見望向房間內陳設的白色刀鞘和到殼內的太刀。她有著嚴格的刀術訓練。

弗洛妮婭也問起過這個,但是緋見當時解釋說這是鎮宅辟邪的器物,自己也不會使刀,弗洛妮婭也就沒再過問。她也不會想到這柄刀已經沾染了不知多少血園賀家仇敵的血液。

人世枯榮與興亡,瞬息化滄桑,千愁怨不過一刃之間。緋見緩緩抽出劍刃,月色映寒光,緋見眼中目露兇光,跪坐的身形瞬間暴起。

屋內剎時一片黑暗,蠟燭燈芯已然被截斷,那一小截燈芯靜靜得躺在緋見手中得刀刃上,她收刀入鞘,泄氣般得將太刀扔在地上。

「國家大義!」

她哀嘆。

..



弗洛妮婭依舊來了,緋見打開了房門,看見她的身形像往常一樣跪坐在矮桌前,不由得心中一陣苦澀,但依舊牽起一個笑容。

「您來了?」「嗯?」

弗洛妮婭稍顯驚訝的擡起頭看向緋見,您這個稱呼緋見已經不再使用了,可能是覺得顯得生分,緋見這麽一喊,兩人的關系好像突然回到了最初,緋見也自知說錯了話,急忙捂住嘴,然後放下手苦笑道。

「真是的..還沒轉回和妮婭相處的狀態呢」「辛苦了,今天看起來好像很累啊」「其實每天都這麽累,算了,畢竟是工作」

緋見走向盥洗池,正掬著清水來卸下臉上的脂粉,她的膚色在獸人中是很淺的,在撲上一層脂粉,膚色顯得尤為透明,老實說,弗洛妮婭更喜歡她素顏的樣子。緋見已經洗凈了臉,正拿著毛巾擦拭著臉頰和額前略微濡濕的黑發。她又將盤起頭發的簪子解下,長發便散了開來。


「今天妮婭想聽點什麽?」緋見說完在弗洛妮婭的面前坐下,弗洛妮婭擡頭看了會兒緋見。「今天就不聽了吧,陪我說說話就行」話語隨著弗洛妮婭一個曖昧的笑容結束。

「是嗎,那我先去給你倒杯茶」緋見站起身子,拿起桌上空著的茶杯。

「和平常一樣麥茶就可以了嘛?」

緋見轉頭看向弗洛妮婭,弗洛妮婭的嘴唇動了動,剛想說點什麽,緋見又轉了回去,笑著說道「我沒忘,不要枸杞和紅棗,偶爾也試一試吧」

「才不要,味道很怪啊」

緋見背對著弗洛妮婭,她的手指輕輕彈了彈有白色的粉末從她的指甲間抖落,緋見的每個指甲中藏著曼陀羅和罌粟所制成的麻醉藥,效果很簡單,使人四肢無力無法動彈,卻保留神經感觸。粉末落入緋見給弗洛妮婭準備的茶杯之中,然後被端到了她的面前。


弗洛妮婭拿過杯子,緋見看著杯子離她的嘴唇不過毫厘之間,弗洛妮婭的手在空中停了半秒,隨即嘴唇和茶杯相觸,然後便是茶水入喉之聲,緋見覺得有些不忍相視,她別過頭去,藥效不會立刻發作,她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和弗洛妮婭說兩句話。

「我說,妮婭」「怎麽了?」「在你心中,我是什麽呢?」

弗洛妮婭挑了挑眉,她將茶杯放回了桌上,沒有立刻回答緋見的問題,「為什麽突然這麽說?」「只是突然想知道,不能說嗎?」

弗洛妮婭沈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這麽想知道?」「嗯」

緋見閉上眼睛,藥效快起作用了,她想到。

「是很重要的……唔!」弗洛妮婭悶哼一聲,臉上浮現出不曾見過的驚疑之色。


足夠了,緋見心中想到,她睜開眼,將頭轉了過去,與料想的一樣,弗洛妮婭癱倒在地面上,她放的劑量很小,不會使人喪失意識,但足夠讓人全身無力。

緋見的指甲中藏的不止有麻醉藥,也有可以使人肝腸寸斷的毒藥,但她唯獨用了麻醉藥,只因為她還有些話想說給弗洛妮婭。


「緋見……怎麽回事?」弗洛妮婭用盡全力般擡起頭,直視著緋見的雙眼,眼中充滿了不解,問道。緋見沒有說話,站起身從背後陳設著太刀的刀架上取下太刀,緩步走向弗洛妮婭,弗洛妮婭緊皺著眉頭,壓著嗓子道。

「你…」「噓,妮婭,不要說話」緋見將刀刃緩緩抽出,刀鞘隨之跌落在地面,緋見又向前走了幾步,她就站在弗洛妮婭的身邊,太刀被緋見握在手上,直直得垂向地面。

「也許你還不知道吧,我並不只是一名藝伎,我也是禦琦京十二貴族中一家的兵卒之一,我也知道了妮婭你是精靈的指揮官這件事,我真的很吃驚,但我的立場卻不能改變,為了伊泰國…」


她說到最後眼眸低垂看向別處,手去攏了攏耳邊的發絲,弗洛妮婭知道這是緋見沒說出真心話的標志,她意外的不會隱藏自己。

「家主讓我活捉了你,這很好理解,你是精靈,而我是獸人…」

刀刃走上了弗洛妮婭的咽喉,隨後往下挪動著,長袍在鋒利的刀尖下割裂,連著內襯的衣裙也一同割裂散開,弗洛妮婭雪白的肌膚在微暗的燈火下顯得耀眼,刀刃繼續遊走,衣袍隨之四散分裂,最後僅下黑色的胸衣與內褲。


「真美啊…」

緋見看著弗洛妮婭堪稱完美的軀體喃喃道,從前她殺人從來不會有這麽多的事,她修煉的是居合之道,被殺的人往往都在這個矮桌上與緋見談天說地,而下一秒便被緋見偷藏在矮桌之下的劍刃一擊斃命。而這次,她反手握著刀,刀尖對著弗洛妮婭的手筋,她打算挑斷她的手筋腳筋讓她失去行動能力。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不是獸人,妮婭不是精靈,那就好了」

聲若蚊鳴,這句話不知是說給緋見自己聽,還是給弗洛妮婭,她閉上眼,刀尖下墜。再見了。

「咚!」

沒有料想之中的刀尖與皮膚相觸所帶來的遲頓感和刺破感,刀尖撞上了地面,緋見臉色一變,睜開眼一看,地上已經沒有了弗洛妮婭的身影,怎麽會!


咽喉間傳來了絲絲氣流的感覺,緋見眼眸向下一看,弗洛妮婭雙指並在緋見的喉間,希爾芙的氣息在指間攢動著,如果弗洛妮婭願意,這個由氣流所構成的利刃立刻可以割裂或貫穿緋見的喉嚨,就像剛才一樣。

緋見艱難地擡起下巴,將眼睛轉向就在一旁的弗洛妮婭,她的臉離她不過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弗洛妮婭的呼氣,弗洛妮婭也尚未緩過來,喘出的氣息吹的緋見耳根發癢,弗洛妮婭突然抓起緋見的手放在鼻尖,又立刻放下。

「和預想的一樣啊,刺客果然只能將藥物放在指甲里面啊」「為什麽會……」

弗洛妮婭對上緋見的雙眼,得意的動了動嘴角。


「為什麽會沒有效果?讓我來告訴你吧,精靈從黑暗時代起便生活在水月之森中,對於植物的了解精靈不會輸給任何種族,從剛才你遞給我茶杯的那一刻,我便聞到了麥茶中含有別的味道」

「罌粟…曼陀羅…麻醉藥的植物來源就是這兩種植物,至於用來幹什麽,看現在的狀況也顯而易見了吧」

「你…明明喝下去了…」「確實,只是知道各種植物也無法產生對毒物的抗性,但是,我可沒喝噢」

弗洛妮婭說完手一張,茶杯便來到了她的手中,她將杯子拿在緋見的眼前,緩緩地傾斜,混著麻醉藥的麥茶到落在地面上,剩下只能見底的分量停住了,緋見頓時感受到了不好的預感,弗洛妮婭的左手突然扼住了緋見的喉嚨,然後將僅剩的茶水灌入了她的口中。

「唔…咳咳!」

緋見在茶水入喉之時睜大了眼睛,卻也沒能阻止事情的發生,她看向弗洛妮婭,如果說她平常只是面無表情的話,此刻卻可以用冷若冰霜來形容。


弗洛妮婭將茶杯隨手一丟,一腳踢飛緋見手上的太刀,左手順勢將緋見扔在矮桌上,緋見也無法抵抗,上半身被丟在了矮桌上,還在嗆著口水,弗洛妮婭坐到了緋見的面前,手捏著緋見的下巴強行將它擡起。

「園賀維…是你的誰?」「……你調查過?」

「算是吧,不小心看到的,但是你的名字和園賀家有著奇妙的關系,而園賀家正好是禦琦京風俗業的掌握者,不難猜」

「那就別明知故問了」

「老實說,我也是昨晚才知道這一信息的,但沒想到你今天就會對我動手,你不會是有讀心術吧,臥·煙·緋·見?」

「我只是遵照指示而已……園賀家對我有恩,我沒有立場背叛」

「那如果有立場,你就會背叛?是不是這個意思?」弗洛妮婭松開了手,站起身子走到方才她倒下的地方,太刀下刺的刀痕尚在地面上。

「你剛才瞄準的位置是我的右手手筋,它的位置在這里,而這下刺的軌跡卻偏右了不少,就是說,當時我就算真的中毒倒地無法移動,你也沒能殺了我」

「說這些幹什麽…要怎麽樣隨你便吧…」緋見心中是知道的,她無意識的改變了刀刃的走向,刀隨心動,她不想讓弗洛妮婭死,可是如今看來,便是角色反轉。


藥效開始發作了,緋見開始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動彈不得,只能保持著這種略微難堪的姿勢趴在矮桌之上。

「不用著急,我也沒打算放過你」弗洛妮婭將身上的碎布撣落在地上「這衣服沒法穿了呢……」

緋見臉一紅,將視線移了過去,支吾著說「衣…衣服在櫃子里」「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弗洛妮婭輕車熟路的打開衣櫃,和上次緋見給她看時一樣,里面全是清一色的和服,弗洛妮婭隨手拿了一件內番常服,這種衣服相比穿著工序繁雜的和服要簡便不少,弗洛妮婭順便紮起了頭發,待會披散的長發會很影響行動。


「趕緊殺了我吧,我本就是園賀家的死士,活著無非是給家主殺人,現在任務失敗了,我也沒有活著的意義了…」

「啪!」身後突然傳來炸裂的聲音,緋見楞了兩秒,知道那火辣的痛感浮現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你幹什麽!」她用盡全力扭過頭去,弗洛妮婭正把玩著她的太刀的刀鞘,弗洛妮婭沒有理會緋見的質問。

「啪!」

又是一下刀鞘掄在了緋見的屁股上,「嗚哇!」緋見壓制著自己的叫聲,這刀鞘是很有分量的白樺木做成的,打在人身上的效果自然不言而喻。這番場景不禁讓緋見想起自己還是小的時候,還在為成為藝伎做準備時,因為課業的不合格而被園賀家專門訓練藝伎的媽媽桑按在地上責打的記憶。

「要殺便殺了我,何必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啪!)唔!」

弗洛妮婭眉宇間閃過一絲狠色,手中揮舞著的刀鞘又是加重一份力打了下來。

「啪!」

「啊!」緋見終於有些忍耐不住痛呼出來,弗洛妮婭停了下來,平靜的說道「我很生氣」「這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看出來了…」

「你覺得我在氣什麽?」「哈?這種問題(啪)嗚啊!」「我不想聽到和我問題無關的話,你最好為自己的屁股著想」

「還不就是我想要殺了你……(啪!)啊啊!」

弗洛妮婭面無表情地又是一下「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不重要」

「我知道了……先別打好不好(啪!)咿呀!」

「我不想聽到和問題無關的話」「你這麽說我哪知道啊!(啪!)嗚嗚…」緋見試圖扭 動身子來緩解疼痛,無奈那藥效依舊殘留。

「告訴我,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了嗎」「你到底想問什麽?」緋見瞪著眼睛看向弗洛妮婭,她又說了多余的話,但弗洛妮婭並沒像剛才一樣揮下刀鞘,她只是注視著她,用緋見從來沒見過的,迷茫的眼神。

「從一開始,便是為了這一刻嗎」她在說什麽?緋見一時間有些搞不明白。


「從你我相遇那時起,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獲得信任嗎?」緋見聽明白了,她的臉色僵住了,莫名的委屈沖上心頭和淚腺,藥效再漸漸消散,緋見得以搖動她的腦袋。

「不是……絕對不是,與妮婭相遇也好,演唱給你聽也好,去春之祭也好,都是出於我個人的意志…絕對不是為了博取妮婭的信任!」

真是聲淚俱下啊,弗洛妮婭心想到。而緋見則一心想著自己能不能起來了,屁股疼的厲害,即使隔著衣服,那一下下猛砸的力度也是讓自己著實不好受,藥效過了,她嘗試著起身,起身之時背部卻突然碰到一鈍物。

「緋見…你剛才,好像對我做了很過分的事呢」

弗洛妮婭拿刀鞘抵住緋見的背部,幽幽的開口道,緋見心中一喜,卻又暗暗叫苦,剛才把弗洛妮婭衣服割碎的舉動她還記恨著呢,她只能裝傻道。


「是…是嗎?我不記得了呢(啪!)啊啊啊疼!」

「是你自己來,還是我…」弗洛妮婭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太刀「衣服挺好看的,劃壞了怪可惜的」

「要不還是算了吧(啪!)咿!我自己來還不行嗎!」緋見碎碎念著起身,她穿著的也是內番常服,她將內番服的下擺慢慢卷起,卷到腿根處,一臉緋紅得望著弗洛妮婭。

「妮婭……要不」

弗洛妮婭把玩著刀鞘,漫不經心得說道「我記得剛才不知是誰盯著我只穿了內衣得樣子說了聲『真美啊』,我也想見識見識呢」

緋見只得將衣服繼續上卷,「如果妮婭能解氣的話…那就來吧」完了又趴在矮桌之上,弗洛妮婭盯著緋見翹起的臀部暗嘆,完美的形狀,下面便是兩條修長光潔的腿,在月色下與燈火下似乎在散發著熒光,雖然受了點傷。


受了點傷這個避重就輕的程度有待商定,方才她確實每一下都沒有放水,這刀鞘也著實分量十足,緋見的屁股上縱橫著幾道紅里帶青的腫痕,這也讓弗洛妮婭想起了自己還是個學生時的記憶。

那還是她未滿一百成年之前的事了,當時還在戰爭古樹學院修習的她也曾因為一些原因受了體罰,也是她為數不多的被打的次數之一,那時是因為什麽呢?弗洛妮婭不禁陷入回憶,大概是在初入戰爭古樹時和別人發生的口角吧,原來自己也會做這麽幼稚的事呢。

她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刀鞘扔在了地上,本來就不是適合用來打人的東西。


「咦…妮婭?」

弗洛妮婭跪坐在緋見的一旁,手指扶上那嚇人的紅痕,她低下頭,說道「對不起…氣急攻心,沒控制的住力道」

緋見剛想說出沒事二字,卻忽然感覺身形一動,自己被扯到了弗洛妮婭的膝頭。

「啪啪啪!」瞬間三下在緋見的臀部炸開,僅有的雪膚上立刻出現紅色的掌印。

「呃啊!妮婭!」

「為什麽(啪啪!)……要做這種冒險的事!(啪啪啪!)」

弗洛妮婭邊揮著巴掌邊顫抖著聲音說道,緋見在她的膝頭亂動著,手還不住的往後護,她牽過緋見的雙手反剪,壓在了背後,繼續揮著巴掌。

「你是我重要的人,明明是自己問的,忘了嗎!(啪啪啪!)」

「對…對不起……唔」

「啪啪!」

「妮婭…妮婭!輕一點!」緋見拼命忍著哭聲,但身後的巴掌依舊不為所動的保持著力量和速度持續著,原本就已經顯現出一片紅暈的屁股現在布滿了略微發紫的掌印,也不知過了多久,緋見的最終防線被突破了。

「妮婭——求你了,別打了啊啊!」她哭了出來,身後的風暴也終於停歇了,緋見終於是松了口氣,完全攤在了弗洛妮婭的膝蓋,額前的碎發早就被汗水黏在一塊,淚水已經打濕下方榻榻米的一小塊。

「對不起……」弗洛妮婭再次為她的暴行道歉,她將緋見抱在懷中,輕揉著被自己打的有些淒慘的臀部,緋見則是在她的肩頭抽泣著。

「緋見,跟我回去好不好,離開這」

良久,弗洛妮婭開口道,緋見幾乎想要瞬間答應下來,她直視著弗洛妮婭的雙眼,以及她雙眼中的認真。


弗洛妮婭,園賀維,緋鏡,伊泰,禦琦京,精靈國,一切的一切在她的腦中交匯。

園賀維的面孔出現了「要是你不好好幹……你妹妹…」

她驚恐般的搖著頭。月兒依舊舊時月,冷冷予清光。

潛藏在袖袍中的匕首一擊襲來,緋見原本想直取弗洛妮婭的心房,但她知道她做不到,如她所想,匕首刺入了弗洛妮婭心房的下方。

鮮血瞬間染紅了內番服,弗洛妮婭臉上充滿了不解,一百多年來她從未露出過這種神色,也沒有體會過如此茫然的感覺,隨即便是直沖心頭的憤怒,再是鉆心的刺痛。

她一把推開緋見,瞬間被劇烈的動作扯到傷口,弗洛妮婭痛的伏倒在地直呼氣,她死死得看著緋見。


「為什麽?」她已經不知幾次這樣問道,緋見已經整理著衣衫站了起來,身後的傷痛還在叫囂,她的雙腿也在打顫。

「我是獸人,你是精靈,我的家主要我殺你,就是這麽簡單」緋見顫抖著聲音說道,她有些哽咽,話既出口,世間便再無情愫。緋見撿起太刀,標準的起手式。弗洛妮婭被激怒了。

「你不要以為我真不敢殺你!」

緋見淒慘一笑,一刀揮出,便是斬斷一切,世間真有無敵刀,情字最能殺人。

弗洛妮婭向後一轉身,手迎著劈來的刀刃虛空劃過,氣流也如同刀刃般與緋見的太刀次次相撞,緋見的力量並不差,無奈之前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弗洛妮婭也不好受,但最終太刀在數次的相撞中被擊飛。


弗洛妮婭見狀立刻作出手握弓箭狀,她的短弓便憑空浮現出來,魔力的氣息瞬間具化為箭矢的形狀,抵住了緋見的下巴。

殺氣在眉宇間散發出來,弗洛妮婭緊皺著眉頭,腹部的傷還在流血,只要一松手,眼前的人就會香消玉損,但她卻下不了手,正如緋見一般。

她收起箭,她真的不敢。短弓也隨之幻化成細微的粒子消失,緋見癱坐在地上,弗洛妮婭也沒有說話,緩緩的走到窗邊,將手放在嘴邊一聲哨響,唯有盡力自持,方不至癲狂。

緋見就和弗洛妮婭這樣向看向望,二人不過相隔數尺,卻又遠如銀河,緋見聽見有羽翼撲打的聲音,以及街市上人們吵鬧驚呼的聲音。


獅鷲聽從呼喚而來,就停在了陽台旁,弗洛妮婭一步登上獅鷲。

自始至終她們沒有任何對話,弗洛妮婭咬著嘴唇盯著緋見,她的眼神仿佛在說。

「一定要這樣嗎?」

緋見別過頭去,不再看著弗洛妮婭,弗洛妮婭微張著嘴唇,看起來還像在說些什麽,但最終將還是頭一甩,對著獅鷲低語幾聲,瞬間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白閣他年別,朱門此夜過。

緋見依舊癱坐在地上,突然將手埋在了臂彎之中,邊哭,邊咬著自己的手臂。即便如此,她也不想任何人發現異狀而進來。

..


「姊姊!你怎麽受傷了!」

阿爾溫看見弗洛妮婭捂著傷口一瘸一拐得走進房間,吃了一驚,剛想去攙扶弗洛妮婭,卻見弗洛妮婭用手示意他不必,又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咳嗽起來。

「姊姊…你…你等著!我馬上過來,你別嚇我!」

阿爾溫趕緊找出醫藥箱中的紗布和其他藥品「可惡,我要是修習過醫療魔法就好了!」他快速的給弗洛妮婭包紮著傷口,片刻之後,血總算是止住了,阿爾溫扶著弗洛妮婭坐在了椅子上。


「姊姊,這……」「沒事,不用管我……」弗洛妮婭搖了搖頭,阿爾溫繼續追問道。

「怎麽可能沒事啊!啊!是不是祇園那個……」

「我讓你閉嘴啊!」

弗洛妮婭吼道,阿爾溫登時楞住了,印象中他的姊姊永遠是一副冷靜的樣子,從來不會有如此感性的舉動,弗洛妮婭低著頭,有氣無力的說道。

「對不起,阿爾溫……過來一點」

阿爾溫有些不明所以的撓撓頭,但還是靠近了點,弗洛妮婭摟住他的脖子,眼淚決堤。

阿爾溫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狀況,只得拍著弗洛妮婭的後背安慰道。

「好啦,祇園弄得姊姊傷心了嗎,不去就好啦」

弗洛妮婭在阿爾溫的肩頭一抖一抖,搖著頭說道。

「不會去了,再也不會去了」


自我那一日逃離而去,已過了七日,我仍留著自己的自負並假裝一切都是幻想其中的虛華。明天就是離去之日了,明天一早談判隊伍就將離城,而自己也將隨之離開。

這樣離開的話,便再也見不到了吧,我這樣想到,即使是被刀刃指著心臟兩次,我依舊無法記恨起緋見,我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

「姊姊,有你的信」

門外響起了敲門和阿爾溫的聲音,我的信?我有些疑惑,若是首都那邊傳來的消息,直接用希爾芙來傳達信息更加方便一點,為什麽要用如此耗費時間的方式?我沒有想太多,告訴阿爾溫門沒有鎖,直接進來就行。

他把門推開了,我看見他的手上那這封信紙,是我沒見過的信紙,我又看向阿爾溫,很奇怪,他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手中也將那封信遮遮掩掩在身後,我有些不可思議,難得的調笑道。


「怎麽,昨晚被姊姊抱了便想向姊姊表白嗎?」「怎麽可能啊!」

阿爾溫立刻紅著臉否決道,他躊躇了片刻還是走了進來,只是仍然將信封藏在身後,一反他平常不正經的表情,略為嚴肅得問道。「姊姊你…真的要看嗎?」

這話什麽意思?我逐漸放下上翹得嘴角,計算了種種的可能性,思考,然後得出結論,我大概已經猜到了,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向阿爾溫伸出了手。

信紙交給了我,阿爾溫也隨即走出了房間,臨走時他從房門外探出一個頭來,對我說道。

「姊姊,明天一早我們就要走了,做好準備吧」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放心,阿爾溫也沒有多問便關上了門。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信封拿到眼前。

「鹿鳴館…弗洛妮婭小姐收」我在心中默念著信封上的地址,緋見是怎麽知道的?我好像沒有和她說起過我住在鹿鳴館。



妮婭:


展信佳。


今晚請前來城墻上的朱雀閣相談,有必須要和你說的話和做的事,請務必在午夜之前到達,我會再次恭候大駕。

臥煙緋見 謹上



這算什麽?我頓時有些生氣,就是為了告訴我這種模棱兩可的話給我寫的信嗎?又必須要說的話和做的事,那算什麽?再殺我一次嗎?


越想越煩躁,將信件直接扔在了地上,大概是我覺得還不夠解氣,瞪著地上的信件,手中打了個響指,「噗!」火焰憑空冒出,燒灼著信件直到化為灰燼四散到空氣中。

既然是這樣,我也就奉陪到底了。


昨日。

「今天便是最後一晚了,這七天以來我一直沒有向你詢問,因為我認為你是園賀家優秀的武器」

園賀維擦拭著家傳的寶刀,低著頭問道,緋見直挺挺得跪坐在園賀維得面前,面無表情的臉使人捉摸不透她的內心活動。

「我這幾天一直在伺機而動,無奈捕捉不到機會…」「是嗎…」園賀維停止了擦拭寶刀的動作,陰惻惻的目光恍若毒蛇一般掃向緋見,緋見只覺得渾身一抖如坐針氈。

「可是啊,就在七天前,祇園這片可是有很大的騷動呢,人們看見了精靈種的獅鷲從天而降,在一處地方停留了片刻後,載著一個精靈模樣的女人離開了,獅鷲停留的位置…」

「就是你房間的陽台之外」

緋見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被冰凍一般,果然,那一晚的騷動影響太大了嗎,也難怪園賀維會問起,她急忙低下頭,解釋道。


「那晚是我目前為止尋到的最好時機…但是與那個精靈纏鬥時因為一些原因沒能殺了她……十分抱歉!」

她頭朝下盯著地板,不敢擡起頭來,只聽見踩踏地板的聲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嘭!」園賀維一腳踢在緋見的肩頭,緋見痛呼一聲,被巨大的力量踢出幾米,捂著肩頭蜷縮在地上。

「混蛋!你知道我為了這一刻等了多久嗎!你便拿這樣的結果交給我!明天精靈便要離城!若錯失了這個機會,人類也不會放過我!」

園賀維粗暴的抓起緋見的頭發,他猙獰的臉龐像極了伊泰傳說中的般若鬼,緋見艱難得聲音說道。


「請原諒我的無能,我已經利用她對我殘存的情感,午夜將她約至朱雀閣上,那時我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結果…」

園賀維松開了手,將緋見狠狠的摔在了一邊,刀便立在緋見的脖子旁,他開口道。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失敗了,你,我,甚至是園賀家便萬劫不覆」

「我知道也許園賀家對你來說不算什麽,但是作為對你的懲罰,你的妹妹…」(!)

「緋鏡…你把緋鏡怎麽了!」緋見瞬間擡起頭來,盯著園賀維,園賀維饒有興趣的看著緋見此時的表情,笑了笑,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氣說道。


「也沒怎麽,只是最近茶水店缺少女子,我便打發她去茶水店端茶倒水去了,這麽一算也有一兩日了……」

「你怎麽能這樣!」緋見對著園賀維吼道,園賀維臉色一變,抓起緋見的咽喉,惡狠狠地說道。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不想讓你妹妹成為男人身下的玩物,就給我好好幹!懂嗎!」

緋見抓著園賀維的手臂,眼淚從眼眶中流出,臉也因為園賀維的扼制顯得青紫,園賀維冷哼一聲,撒開手大步離開了房間,只留下緋見坐在原地扶著脖子大口的喘氣。


已經無法想象緋鏡被拖走的時候是什麽樣讓人心疼的表情了,自己這個做姐姐的可真不稱職啊,難怪緋鏡會這麽討厭自己,我這樣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去追求愛呢。

不過,今晚便是結束了吧,已是待不到夜朗星垂,雲開月明了。


禦琦京的夜晚再度降臨了,與繁華的城內相比,城外,乃至城墻一帶便顯得幽寂無人,也無燈火,也無聲響,每座城市都會有一片繁華與一片蕭條,前者有繁華至極,後者也清冷至極。

緋見行走在城墻之上,一路走向了朱雀閣,這是禦琦京最高的地方,朱紅色的閣樓就屹立在灰白的城墻之上,甚是孤寂。


朱雀閣為之聞名的不僅是他的高大和朱紅的樓閣,閣內五千長明燈以慰亡靈,赭色的閣樓之內,就算是昏黃的長明燈,堆列起來也是煞有介事,風過閣堂,五千燭火伏倒明滅。

緋見以前便害怕這朱雀閣中的景象,周圍都是慰藉亡靈的長明燈,她的影子在燭火和風之下晃動,只感覺周圍的怨靈惡鬼在看著自己。只是這次,卻沒有這麽害怕了。


她坐在閣中央,靜靜的等待著。

弗洛妮婭如約而至了,她沒有掩飾著自己的腳步聲,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大門的門前,月光照在她的身後,燭火使得她的面龐在赭色的木頭下顯現出一片緋紅。

「你來啦」

緋見睜開眼,對著弗洛妮婭一笑,弗洛妮婭只感覺心頭一滯,幾近心神不寧,回覆一句我來了,卻依然穩住心智,對緋見曖昧的話語冷哼一聲。

「大半夜找我來這個地方又想做什麽」弗洛妮婭語氣不善,而緋見卻是一副平靜模樣。

「這里其實有不少暗哨,妮婭你,是怎麽來的」

「你是說守在閣樓門前的兩個人嗎」弗洛妮婭打了個響指,門外傳來兩聲肉體接觸地面的聲音,那是兩具園賀家武士的屍體。


「原本我可以悄無聲息的進來,但我覺得他們站在門口很礙事,便殺了」弗洛妮婭想借此激怒緋見,但為什麽要激怒她,弗洛妮婭自己也不清楚。

「是嗎…那他們可真是可憐吶」緋見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弗洛妮婭有些忍不住了。

「你到底找我來幹什麽?」

「在這之前,能聽我給你唱支歌嗎?」緋見依舊避開弗洛妮婭的銳氣,淺笑著看著弗洛妮婭,弗洛妮婭輕聲得說著真是受不了你,卻依然走到緋見的面前,正對而坐。

就像初次相遇一樣,緋見拿出放在地上的彈撥樂器,對著弗洛妮婭微微鞠躬,說道。

「那麽…獻醜了」


弗洛妮婭不禁心神一動。


「春日高樓明月夜,盛宴在華堂。杯觥人影相交錯,美酒泛流光。

千年蒼松葉繁茂,弦歌聲悠揚。昔日繁華今何在,故人知何方?

秋日戰場布寒霜,衰草映斜陽。雁叫聲聲長空過,暮雲正蒼黃。

雁影劍光相交映,撫劍思茫茫。良辰美景今何在,回首心悲愴!

荒城十五明月夜,四野何淒涼。月兒依然舊時月,冷冷予清光。

頹垣斷壁留痕跡,枯藤繞殘墻。松林唯聽風雨急,不聞弦歌響!

浩渺太空臨千古,千古此月光。人世枯榮與興亡,瞬息化滄桑。

雲煙過眼朝覆暮,殘夢已渺茫。今宵荒城明月光,照我獨仿徨!」

荒城之月。


唱到之後緋見的聲音已經顫抖了起來,她是亡城的公主,她淒絕,卻不用力,只是安安靜靜得坐著,卻偏有這個本事,一線奪魂。

為她伴奏得不再是那彈撥的三根弦,禦琦京就在她的腳下,身後便是一片廢墟,燈火通明的廢墟,明滅的燭火是零亂的舞姿。


「我要走了……」

弗洛妮婭謔的站起身子,若是再多看一眼,再多聽一句,只能讓自己心神大亂。

「明日一早,園賀家的武士將會連同人類的士兵,在精靈離去之時俘虜談判使團,城墻上的所有衛兵都已被園賀維替換為了自己的家臣,而我,將挾持妮婭,當作籌碼威脅精靈」

緋見緩緩開口道,弗洛妮婭瞬間停住了想要離開的身形,機械得轉過頭,一字一頓得說道。

「為什麽要跟我這個敵人說這些?」

「請聽完,接下來的話,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說給妮婭聽,也許這些話一輩子只有一次可以說出。」


「縱使園賀維的手段不堪,背叛了伊泰五洲人民將士的利益,卻終究是為了伊泰謀得一線生機,在我告之你的那一刻,我便戴上了背叛者的荊棘冠,這般看來,利益與高義,園賀維與我,並無不同,怨憤天地,豈不可笑,我卻是罪加一等,利用了妮婭對我的感情,明明願意突破種族的界限,而我卻仍拘泥個人,我這般優柔寡斷,已是不配獲悉妮婭的心意…」

「利用他人之感情著實可恨,但我卻不得不這般做,我已是心懷愧疚,所以我將這情報告訴妮婭,只希望能獲得一絲的心里寬慰,但是我這般在兩方之間輾轉反側,早已是迷茫不堪滿身泥淖,我不敢接受邀請,因為我終究是伊泰國的人,我終究不敢傷害你,因為你是我的心愛之人」


「但我如今已身陷重圍,我將離別的話與你和盤托出,宿命與我們相聯系,宿命與我們疏遠,我已是兩方的罪人,但我絕對不會改變的是,我對妮婭的心自始至終都未曾改變,我們的相遇如同早櫻一般,但這幾天內,你給了我最夠的寬慰…」

緋見忽然擡頭,望向朱雀閣外的月亮,感嘆道。

「今晚月色真美…」

她突然將手按在刀柄上,介錯短刃反手出鞘,弗洛妮婭臉色瞬間一變。

「我死而無憾」

「不要!」弗洛妮婭一聲斷喝,右手淩空一劃,風精靈的氣息瞬間出現,割裂空氣的風刃沖著刀刃撞來,為時已晚。


刀刃入腹之聲「緋見!」弗洛妮婭以抑制不住眼淚,沖過來扶住緋見搖搖欲墜的身形。

「蠢貨……你為什麽要去死!明明可以不用這樣的……」

弗洛妮婭嘗試著把刀刃拔出,緋見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做無用功了,確實,刀刃入心,若是拔出,緋見便當場死亡。

「吶……說點什麽吧,不然就再也沒機會了」

血液開始從緋見的口中流出,弗洛妮婭也意識到了死亡已是定局,她頭一次感受到了無能為力的感受,就像枯叢覆沒生靈,正如大雪荒茫覆沒星辰。

她吻了下去,即使是滿腔的血腥和鹹澀的淚水,她也一同吻了下去。

「我愛你……」「我……咳咳……也是」

..



園賀家的反攻失敗了,這是注定的事情,當園賀維看見我抱著緋見的屍體走出來時的表情非常精彩,很奇怪。

緋見的信息很及時,若果不是的話,說不定真的會讓園賀維得逞,我沒有特別的心情,該殺的都殺了,該審的都審了,順帶一提,園賀維死前的表情也很精彩,是我用緋見的刀殺的。

離開的時候天氣很好,春日來了,禦琦京的櫻花也開了,阿爾溫問我要不要去走走,以後來的機會會很少,我也同意了。


不知為何,我本該是漫無目的的走,卻下意識得走到了祇園,祇園精舍,周圍都是開的肆意得櫻花樹,我眼中卻只有那盛開之後的早櫻,它已經枯萎了。

我也在門口聽到了熟悉的歌聲,我不敢再提及它的名字,我也會害怕流淚,也許緋見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把這首歌流傳了出去,她的事跡也傳滿了整個禦琦京,連同荒城之月。人們都哀嘆於她的早逝,無論哪里都有人唱著,滿城的歌謠仿佛在為緋見的離去詠唱哀樂。

真是令人悲傷和厭惡。



是啊,現在無人不唱荒城之月,而我第一次與你見面時,又留下了什麽呢?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輕語 #2 實習老師被學生調教|踢陰|打屁股 (Pixiv member : colder)

懲戒局文員的工作日常 (一)

密室逃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