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婚 20
「這就是妳家?」車子停在雕花大門旁,江文宇熄了火。
挺不錯啊,瞧這石子墻多高多長,漆黑的鐵門高聳入夜色之中,還坐落在這麼名貴的地段,他就算奮鬥一輩子,大概也買不起這樣一棟豪宅吧。雖然,他也沒興趣就是了。
坐在副駕的言妍輕輕點了點頭,小聲的吸了吸氣,拉緊了他披在她身上的夾克,緋紅的臉龐少了一點血色。看她沒有下車的打算,江文宇也不好催她,只能耐性的陪她坐在車里,等到她情緒醞釀完畢,才好恭送小姐下車。
他好脾氣好性致,可以陪她等到地老天荒,言妍反而坐立不安了。下車又不是,不下車更不是,她本來就不是擅長藏心事的個性,徬徨之下更是慌張無依,好不容易收乾的眼淚再度湧回眼眶,大腦還來不及思考,話已經先脫口而出:「我……我怕……」
若是在平時,要聽到她這個驕傲跋扈的千金小姐開口示弱,機率簡直比被流星打中還要渺茫,但是先前給江文宇給修理了那麼一頓,姑且不論心理,至少,肢體上是給徹底馴服了。失去了利爪和尖牙的小獅,頓時成了只怯憐憐的小貓,蹭著蹭著,只求一點點的安慰撫弄。
看她是真的慌了,江文宇嘆口氣,好言安撫:「怕也要回家的,不是嗎?也許事情沒妳想像得那麼糟糕。」
言妍卻把頭搖的像波浪鼓,臉滴淚珠無聲劃過臉頰,「你丶你不懂……我丶我是離家丶離家出走的……我哥他丶他一定很生氣……」
完全可以想像。要是自家妹妹離家出走還上那種聲色場所鬼混,他也會氣死的。
「怕他罵你?怕他打你?」
言妍委屈的點點頭。他的答覆雲淡風清,溫和,但是一針見血。
「妳應得的。」
犯錯挨罰,天經地義。而且這個任性的小妮子會做出來的事,絕對不是她口中簡單的『離家出走』四字那麼輕如鴻毛。
「嗚……」聽到那麼開門見山的答覆,言妍終於害怕得哭出聲來。她從沒和言焰鬧得那麼僵過,印象中,他也從未對她如此疾言厲色。言焰是她親哥哥,什麼脾氣她怎麼會不明白,自己一而再丶再而三的挑釁丶胡鬧,總算是徹徹底底的激怒了他。這哥哥脾氣來得快去得快,風頭上卻人如其名,滔天怒火灼熱如焰,這回真正发了脾氣,只怕翻臉不認人的。更何況,他早就對自己寵愛不再了……
她抽泣得傷心,江文宇聽著也有些不忍心。他推門下車,繞到另一頭,打開副駕的車門,將她一把拉了出來。
「好啦好啦,別哭了,不管是挨罵還是挨打,總是要挨的,勇敢一點。我陪妳進去。」
言妍被硬拖出了車內,腳步踉蹌了一下,還是想往回躲,手卻被他抓住了。她委屈的擡起淚花盈盈的小臉,「如丶如果我哥把我趕丶趕出來——」
「到時後再說,行了吧?大不了,回我家。」他一把堵死她的話口。總之,趕快進去就是了,這天冷著呢,她小姐遲遲不動作,是真想在他車上賴到天亮,兩人一起失溫被送進醫院嗎?
言妍這才無可奈何的一面用手背抹掉臉上的眼淚,一面吸氣著掏出鑰匙,打開了沈重的鐵門。
雖是深夜,大宅內還是燈火通明,亮的和白天一樣。
客廳里,言焰手里捧著語霏遞上的熱茶,來來回回踱步,俊容陰冷,黑眸中掩不住的焦急。
「要不要,再出去找找?」看他一副隨時要噴发的活動火山狀,語霏小聲提議。看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心里也不大好過。就算找不到言妍,出去吹吹夜風,多少平息一下他現在高亢的情緒,也好。
言焰一口喝乾了茶,煩躁的搖頭,「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我派人出去尋了,警方那邊也報案了,還能怎麼辦。」
不知該如何安撫他的情緒,也知道自己此刻什麼也做不了,語霏默默接過了他手上的空杯,轉身走回廚房,準備再替他添上。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言焰嘆了一口氣。
她最讓他喜歡的一點,就是她的靜。像水一樣,沒有形狀的女人,但是不論放在什麼樣的容器之中,都能恰恰好的妥帖密合,淡淡的,卻缺之不可。
Misa是風,來去自如,無影無蹤,卻始終照著自己的方向前進,不肯為旁邊的風景有片刻的停留。對她,他還是有一絲迷茫而覆雜的情緒。臨別的最後一眼,她坐在原位上,雜物還是四散一桌,她的長发淩亂的垂落在身旁,像一面錯縱的網,將她環環纏繞。彩燈在她身上打出斑駁的跳動色塊,眩目得令人暈眩;重金屬的音樂聲依舊震耳欲聾,但畫面卻仿佛靜止的刻板畫一樣,深刻得讓他無法移出腦海。她的臉埋在雙手之中,胡亂翹起的发稍輕微的顫動。不知道,是在哭泣丶在後悔丶還是……還在為她的失敗,不甘心……
他該虧欠她的。若不是,她起了心眼,動了心機。
害了小妍。
在他的逼問之下,Misa承認了言妍喝下的那杯飲料的確被她下過藥,不出半個小時就會讓人精神恍惚丶失去意識。這也就算了,言妍竟然還和那個不入流的什麼小紀又混在了一塊,憑空消失在夜店里。他一路追到店外,人沒找到,倒是撿到了一條支離破碎的披肩,和摔在角落的,言妍的手機。
這該死的能叫他不慌不急不怕不惱不火不怒嗎???!!!
言妍有幾兩重,他清楚不過:任性丶胡鬧丶意氣用事,論智慧,腦子也不特別靈活,論體能,是個連路都不大會走的嬌嬌女。要是真出了亂子……他都不敢想下去了。
大門喀呾一聲輕響,拉出了一條縫隙,一個苗條的身影悄悄的閃身而過,無聲無息的像是一抹暗影。
聽力敏銳的言焰直接打開了玄關的大燈,在陡然亮起的光線之下,來人被定格一樣釘在墻邊,驚恐萬分的對視他的雙眼。
「小妍?!」言焰脫口驚呼。他已經抱了最壞的打算,不是從派出所里把妹妹領回家就是等著接綁匪勒贖電話,沒想到不到幾個小時,正主兒自己老大沒事一樣晃回了家里。
言妍在心里模擬了N種狀況,卻沒料到這樣在玄關被逮個正著的場面。措手不及的貼著墻壁,她努力擠出了個慌張討好的笑容:「哥丶哥哥。」
「妳……」言焰一把沖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上下檢視:「妳沒事吧?!」衣服是有點破爛,臉色是有點蒼白,眼睛是有點紅,不過看起來精神倒是不錯。
「我……」言妍搖搖頭,瑟縮的看著言焰表情自焦慮轉為放心,接著劍眉朝眉心蹙起,眼底烏雲不斷聚攏,臉上罩上了層淡淡的煞氣。
「她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跟在她身後的江文宇這才踏入玄關,朗聲替她解圍,但在看清楚眼前情況後,接下來的話自動消音。
瞪著言焰的臉孔,他唇角的禮貌微笑凍結在當場,眼里滿是錯愕。
言焰松開了手——言妍立刻倒退幾步撞上了身後的白墻——同樣瞬也不瞬的瞪著江文宇,眉眼間寒氣更濃,眼神卻有絲措手不及的訝異。
「你——」
「是你——」
異口同聲,卻又有默契的同時打住。兩個男人的目光鎖在一起,像兩條盤起的蛇,目不轉睛盯著對方,嘶嘶吐信,警戒而敵意。
「你怎麼——」
「為什麼——」
再一次開口,時機還是抓得一樣準。
江文宇雖然震驚,但眼角餘光在言焰和言妍相似的容貌間來回打轉幾圈,馬上就明白了。
「這里是你家?她是你妹妹?」他的眼神透明的幾乎沒有溫度,口氣冷淡,隱隱含著一絲譏諷:「果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啊 。」都有著一樣讓人難以恭維的脾氣。
他知道事情原委,言焰這頭可是線索全無。
「為什麼,我妹妹跟你在一起?」還是這副衣衫不整的狼狽樣?!眼神冷的鋒利,言焰口氣平淡,一字一句卻是殺氣騰騰。
言妍小小聲的注解從兩個男人的戰場之外飄入,輕得讓人差點聽不見。「是丶是他救了我,還送我回來。」她有些恐懼的看看言焰,又看看江文宇,「你們……你們認識?」肅殺之氣好重啊。
言焰這才回過頭來,對她投過淩厲一眼,冷峻命令:「回妳房間去,不準出來。」
知道哥哥動了怒,言妍心里害怕,咬住了下唇,嗚咽著快步朝樓梯走,沿途經過了聽到聲響,從廚房里出來的語霏。
「小妍,妳回來了?!」
言妍沒有理會她,只是哭著奔上了樓。
驚喜又錯愕的走近,眼前的劍拔弩張的畫面更是讓她疑惑的立在當場。
「小宇,你怎麼會在這里?」
沒有招呼身後的語霏,言焰眉頭蹙得更緊,口氣一樣冷靜:「你,救了我妹妹?」
江文宇本來想要再出言挖苦諷刺幾句,以消心頭不滿,但算他好涵養,不願乘人之危,原本的話吞回腹中,只言簡意賅的吐出一個字:「是。」
言焰表情有些僵硬,似乎在隱忍什麼一樣不大自在,他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目光,撇開了視線。
「謝謝。」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
江文宇楞了一下。這人,沒有他想像的那麼不可理喻,起碼懂得基本禮數。他本來就不是個好戰份子,這回言焰姿態先放低了——雖然明顯的是不怎情願——他態度也不好再強硬下去,不習慣的撤回目光,淡淡答道:「沒什麼。」
「你們兩個……?」天要下紅雨了?這兩個人處在同一空間內,非但沒有撲上去咬住對方,竟然丶竟然還能有這麼文明的對白……語霏狐疑的打量著他們,漆黑的明眸里困惑不減。
此時此刻,江文宇不想多費唇舌來解釋。想起形同戰後廢墟的自家客廳,他力氣抽乾,無聲的哀嘆。還是趕快回家整理的好……「改天再說。」他勉強朝她擠出一個還算輕松的笑容,揮了揮手,禮貌性的對言焰點了個頭,就轉身離開。
大門輕輕掩上。言焰仍然站在原地,過了幾秒,陰郁的轉身,徑自走回了客廳。
氣氛凝重。
語霏有些局促的絞住手,直至擰出了十個白玉小結。無聲嘆了口氣,雖然有點怕,但仍然慷慨就義的跟回了客廳。
言焰坐在沙发一隅,單手撐著頭,略長的瀏海微微遮住了蹙起的眉,表情寒冷的像罩了層霜。只消看一眼,她就知道,他又在生氣了。只是這回,似乎多了點苦惱。不知他氣打哪來,更不想被台風尾掃到,她小心翼翼的在他身邊坐下。才剛坐定,言焰微閉的眼眸倏地睜開,透亮如冰,犀利,卻沒有惱怒的意思。
知道這回自己難得的不是箭靶,語霏暗喘一口氣,柔聲相詢:「怎麼了?」
他表情仍然陰冷,「小妍。」
「小妍?她不是回來了嗎?」她有些詫異。之前不是擔心的寢食不安嗎?怎麼人回來後反而悶悶不樂?
言焰視線撇開,「她這回,鬧得太過份了。」
她對他发怒的徵兆清楚不過,當他臉色這麼緊繃的時候,口氣越是冷淡,腹內怒火燒得越是旺盛。 先前是因為焦慮過度,這才無暇顧及其他;現在好了,人平安回來了,所有新帳舊過全體結伴浮上台面,要他不生氣?怎麼可能。
「算了,人回來了就好——」看他神色不善,語霏暗暗替言妍捏把冷汗,還想再勸,言焰卻毫無預警的開了口:「是我慣壞了她——」
察覺了他異乎平常的口氣,沮喪,又似乎有點自暴自棄,她識時的住了口,只是靜靜的聽。
「我爸去世的時候,我十歲。小妍她,只五歲。」
「我爸死於心臟病发,走得突然,一句話都沒留下。我媽個性要強,說什麼也不肯把我爸一手創立的公司易手他人,拚了命不眠不休,也要守住公司。我年紀比較大,不須要她分神;小妍還小,不得已,只好托保母帶,她那時不懂事,天天哭,吵著要找媽媽,每天都要哭到累了,才能睡著。保母怕她吵,她有什麼要求,全部都無條件答應;我看她不忍心,對她也格外縱容,只要她開心,什麼都好。媽她自己也心疼,覺得對不起小女兒,因此對她特別寵愛,她耍賴丶鬧脾氣,她也舍不得管束。就是這樣,小妍的脾氣才越來越驕恣,越來越任性。」
「我不是沒有留意到她的轉變,但每次我開口責備,我媽就護著她,對我說:這世界上你就只得她一個至親的手足,你不寵著她,還有誰對她好?堵得我啞口無言。小妍是我妹妹,她難過,我也不好受,她脾雖然嬌慣,倒也從未惹出是非來,在家里行為也不至於過分。寵就寵吧,反正,也只有她這麼一個妹妹。」他薄唇扯出一絲冷笑,眼神卻有點苦澀,「怎麼知道,寵得她沒大沒小丶半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這回能平安回來,算她運氣好。不給她吃點苦頭,只怕學不會乖。」
「你……打算怎麼做?」聽出他話里的不詳之意,他人又氣在風頭上,語霏警覺的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沒答話,只是一把站了起來,悠然踱步到客廳一角,思索了一下,拿起了插在花瓶里的雞毛撣子,掂了掂份量。
「焰!」他才想走出客廳,語霏已經一把跳起,擋住了他的路。他這個從來不動手打理家務的男人拿這東西,用膝蓋想也知道,絕不是用來打掃的!
「別攔我。」他還是很冷靜,「這回離家出走,下回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他越平靜,她越著急。「焰,她苦頭也吃過了,你生氣,大不了罵她一頓就是了。別動手,小妍受不了的。」也不想想他那妹妹細皮嫩肉的,他下手又那麼狠,她怎麼捱得住?雖然兩人關系並不好,但也不到仇視的地步,更何況她有過切身的慘痛經歷,實在不忍心見言妍也遭到毒手。
「我會控制。」言焰眼神一黯。語霏卻抓住了他手中的雞毛撣子,懇求道:「別用這個,太疼了。」
「疼嗎?那很好。」他依然不為所動。沈吟了一下,他眉頭蹙得更緊了,「我有用過這個嗎?」怎麼一點印象也無。
「有。」她答得迅速,音量卻降低了,頭也耷拉了下去,「有一次,很早以前。」這屋子里,能使力的東西,她十之八九都挨過了。
提及非常不堪回想的往事,言焰眼底掠過一絲陰霾,但只不過一秒,就恢覆了平靜。「Nice try。不過這一回,誰都別想求情。讓開。」
意圖被道破,語霏小臉微紅,十指不自覺松開。
或許,是她多慮了。言妍畢竟是他同父同母的小妹,他下手也不至於太過份,還是有些分寸的,不能……拿自己的處境套用在她身上啊……她再阻攔下去,只怕更是激怒他,有害無益。
看她默默的退開,讓出一條路,言焰反而停頓了一下。垂下了眼睫,他嘆了一口輕到不能再輕的氣。
「很晚了。妳回房去睡了吧。」
兄妹倆的事,還是自己解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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