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婚 11
這一覺睡得特別溫暖,語霏幾乎要窩在被子里不想出來了。她半夢半醒間將頭埋得更深,像只貓兒般磨蹭了兩下,接著又甜甜的墜入夢鄉。靠坐在床頭,言焰一反往常的,沒有馬上起來更衣,只是靜靜坐在床上。陰冷的早晨涼氣逼人,他可沒這麼大的毅力強迫自己放棄溫暖的被窩。低下頭看著在一旁睡得正舒適的語霏,他心里卻是一陣猶豫。他的確惱恨白家設計他的惡行,但這幾個月下來,語霏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小媳婦模樣,實在很難讓人狠得下心繼續精神虐待她。他再惱恨,卻也不是毫無感情的冷血動物。既然事情已成定局無法更改,難道他還要這樣躲躲藏藏丶每天保持壞心情的度過餘生嗎?若不論語霏的背景,不可否認的,她並不是個討人厭的女孩。或許軟弱沒有主張了些,但她並不愚蠢,也非腦筋遲鈍。或許她沒有現代女性的活躍和自信,但卻有著她們沒有的沈靜和包容。Misa是個自信又能幹的美女,但,總缺了點什麼…
想到Misa,言焰頭不禁開始痛起。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Misa,知道她的堅持和毅力。她若說不放棄,那,世上沒有一個人能逼她放手。但,為什麼她的堅持會讓他如此心煩意亂?Misa是他的女友,兩人認識少說也有六七年了,他也一直認為他在等她,但現在,她的出現,反而讓他措手不及。甚至,有一點點抗拒?
不知不覺中,屬於Misa的砝碼,竟然在減輕…
嚶嚀了一聲,身旁的小人兒抖了抖,在微弱的光線中睜開了眼。
原以為自己又睡過頭了,語霏才慌亂的想起身,卻驚訝的发現言焰竟然坐在身邊。沒料到他竟沒有如往常般蒸发,她楞了一下,懷疑起自己的視力。小心翼翼的確認一下,是他沒錯。俊逸的臉上沒有笑意,卻也沒有不喜的徵兆。他只是淡淡的看著她,淡到她幾乎都要覺得,他是一潭沒有波動的止水。不習慣他的注視,她下意識的逃避。
別過眼,她輕聲道:「今天不用上班嗎?」平時這個時間,早就不見人影了。
「晚點。」淡淡的,乾脆直接的回答。晚個半天,不會出事的。再說前一陣子他幾乎天天睡在辦公室里,加班也加夠兇了。
「哦…」不知該怎麼回應,她只能垂下頭,暗暗考慮是不是要起身更衣。但是,他不動,她全身竟像被釘住一樣,也不能動。繼續縮在被窩里,她有一絲的困窘,雖轉開了頭,卻仍感覺得到他那幾乎能看透她的視線。
「你…不想起床嗎?」試探性的問一問,她瞥了一眼鍾。嗯,八點半了呢。
「不想。」
又是一個簡短明確的答覆。
是…是哦?面對他今日有些反常的舉止,語霏如墜五里霧。他有問必答的態度,還真是讓她吃驚。看來…他今天心情還不錯。
「你在…做什麼?」之前的提問都沒被打斷,讓她鼓起了點勇氣再接再厲。一早不上班不起床只坐在原位…他是怎麼一回事?
但他直接的答案卻讓她寧願自己沒問過這問題。
「看妳。」
又是兩個字,他臉上依舊波瀾不興,只是眼底透露了點新奇—仿佛這麼久以來,他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值得好好研究。
小臉上煞時竄上一抹紅潮。心底卻有一點懷疑—他今天吃錯藥了?打從醒來就怪事連連。
「為…為什麼?」囁嚅的細小聲音從緊壓的棉被中傳出。難道是她臉上有東西?還是她剛剛的睡相很好笑。值得他一看再看?
她的緊張卻取悅了他。
「不知道。」這次有進步。三個字。
見他神態輕松,她心里反而一黯。「我以為,你是恨我的…」細到幾乎會溶在空氣中的嗓音,帶著點茫然的無奈。如果他恨她,那麼,請不要對她好…她承受不起,也不敢承受。如果夢是短暫的,那她寧可現在就狠狠打碎它—即使她多麼渴望沈醉。
他的臉色,果然在她提起這敏感話題後瞬間轉沈。她輕咬住了唇,已經做好了準備,應付他那一針見血的冷言冷語。
出乎她意料的,他卻沒有出言諷刺。眼神在她混合著戒備和無奈的臉上掃了一圈,他選擇了誠實。
「沒那麼恨了。」一樣淡淡的聲調,平靜的像在訴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卻如同平地一聲雷一樣,差點把她給震碎。五個字,從他嘴里說的雲淡風輕,在她耳里,字字卻有如千金重,壓德人喘不過氣來。
「你說什麼?」突如其來的訝異讓她忘了懼怕,只想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他卻冷下了臉色:「我不喜歡重覆。」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沒理會他的表情,她現在只想知道,他方才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是在說真心話…還是,在玩弄她?感情這方面,她已經夠脆弱了,承受不起任何的打擊。自她眼中讀出了不信任和無助,他沒有再賣關子。
「真的。」接著向後一靠,嘆息似的開口。也不知道是在對語霏說還是在自言自語。
「我累了。」
接下來的幾天,對語霏來說,比麻雀變鳳凰還要刺激。言焰那天果然不是工作過度精神錯亂,也不是宿醉吐瘋言—套句他的話,他是累了。兩人的關系大有改善—雖然不是親密無間,但至少,他不再是針鋒相對丶臉色陰冷了。
「妳看起來心情不錯。」攪了攪咖啡,江文宇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對面的語霏。比起上次看到她那副落水小狗似的模樣,此刻的語霏真可以用如沐春風似個字來形容。「嗯。」含蓄的一笑,她不做正面回應。他只無所謂的聳聳肩,接著有些不安的問道:「妳這樣出來跟我見面,沒事嗎?」那個姓言名焰的男人,看起來就是個十足十的暴君外加陳年醋桶,他都要替她捏把冷汗了。他只恨自己保護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她再卷入麻煩。語霏卻微笑著搖了搖頭。
「他答應了。」有些出人意表,言焰不曉得又是哪條神經短路,本以為她要求跟江文宇見面的提案會被無條件駁回,沒有到,他沈默了一陣子後竟然點頭。
「是嗎?」瞇起眼,江文宇對他可沒那麼好的印象。不過若語霏開心,他也不想掃她的興致。畢竟,他很少看見如此神清氣爽的她。
「在看什麼?」見她一直盯著自己身後,他不禁好奇的轉過頭去。
「沒什麼。以為看到了熟人。」收回了眼光,語霏抱歉的笑了笑,但卻仍不時的擡頭偷偷瞄去。
不遠的桌邊坐著一對年輕男女。兩人十指交扣,眉來眼去,不時還會傳出吃吃的笑聲,不難判斷是熱戀中的情侶。男的打扮得體,看得出來家世應該不壞,女的花枝招展,一張臉勾勒的輪廓分明,七分媚帶三分艷。女孩語霏並不認識,但那男的……怎麼…竟有些面善……
玻璃窗的反光折射男子的臉上,在強烈的光線中,語霏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見過他。
就在他們家樓下,亮晃晃的車頭燈中,交纏在一起的人影。
那是言妍的男友。
「在想什麼?」淡淡的口氣,一樣是聽不出喜怒哀樂。但是她察覺得出來,他此刻心情並不差。
「沒事。」淡淡一笑,語霏匆匆自沙发上起身,趕過來替他接過手中的外套。
他有些覆雜的看了她一眼。她是藏不住情緒的。當她難過時,即使再努力想裝作若無其實,眉宇間隱不去那抹憂色,當她開心時,舉手投足間,也無法掩飾那股羞怯的丶含蓄的喜悅。少了那種畏首畏尾的怯懦模樣,雖然仍不是Misa那種落落大方的氣質,她卻另有一番細膩的韻味。
她平靜的眼底有抹天真的歡欣,教人不忍心再讓它們蒙塵。
言焰沈默了一下,本想開口,但思緒卻被窗外的車聲給打斷。響亮的車聲一路自遠方逼進,劃破了寂靜的深夜。皺起眉,他忍不住脫口道:「三更半夜了,誰在吵?」這里是寧靜的高級住宅區,鄰居們大多都休息了,怎麼還會有人在外面這麼囂張?
朝窗外瞄了一眼,不出她所預料。
「是小妍。」
「小妍?」看了一下鐘,十二點半。言焰沈下了臉,走到窗邊:「怎麼這麼晚回來?!」不過大學畢業的女孩子,在外頭玩這麼晚,未免太不像話了些。不看還好,一看,更讓他有氣暗生。強迫自己轉回頭,他瞇起眼淡聲問:「她每天都這麼晚回來嗎?」
語霏有些不自在的別過視線,小聲道:「只有這幾天…」
言焰不再問,只低聲道:「本當她是玩玩的才沒多攔,想不到她竟然認真了…」聽他語氣中似有諸多不滿,語霏想起了在咖啡廳里的巧遇。猶豫了半晌,她怯怯的喚了一聲:「焰…」還是決定,將看到的經過盤托而出。
言妍拎著包包,雖然疲倦,卻仍忍不住笑意盈盈的踏上黑暗的樓梯。
她才踏上最上一級,走廊的燈便霎時亮起。
「哥…?你回來了?」有些訝異於他的『早歸』,言妍開口招呼,不解的看了看他陰冷的臉色。
「這麼晚回來?」淡淡的,沒有起伏也沒有溫度。言妍微微偏過了頭,不願正面回答,只嗯了一聲。沒有理會她的表情,言焰眼神飄向大門:「跟妳男朋友在一起?」
忙不叠的點頭,言妍正想開口撒嬌,卻被言焰直接的話給驚呆在當場。
「我不希望看到妳再和他一起。」
「為什麼?!」驚慌轉為憤怒,言妍一把抓住他的手搖晃:「只是因為我晚歸?!哥你…」
「小妍,他不適合妳。」嘆息似的,他低頭看著她慍怒不解的小臉。
「哪有?!」一向任性固執的言妍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被說服,言焰的勸告只是加深了她的怒意:「小紀跟我明明就很好,上次我帶他回來,你還不是什麼都沒說?!你根本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麼?」對於她的指控,他只有些啼笑皆非。
言妍不理會,偏頭一想,臉上閃出一絲怒意。昂起頭,她冷哼了一聲,手朝他臥房的方向指去:「是她告訴你的對不對?!是那個女人告訴你我最近晚回家的對不對?!」平時言焰不到一兩點不回家,要不是語霏多嘴,他怎麼會知道?!她就不信除了她晚歸這點,言焰有其他地方會不滿!聽她涉及語霏,言焰這才冷下了臉:「不關她的事。我從一開始就不讚成妳和那個小紀交往。」
「騙人騙人騙人!」言妍根本不管音量,狠命的搖頭,接著踏出幾步,狠狠道:「我就知道是那個女人從中搞鬼!她就是見不得別人好!」
「小妍,注意一下妳的態度。」皺了皺眉,言焰才突然意識到妹妹的嬌蠻已到了某種驚人的程度。
言妍只一甩頭:「注意我的態度?!哥,有問題的人是妳不是我!媽才不過出門幾天,你怎麼就開始替那個女人說話了?別忘了她對我們家做過什麼!難道就因為她長得漂亮,你就忘了Misa姊了嗎?!」
「小妍!」
他的低叱更是讓她覺得委屈。寵愛她的母親不在家,而一向對她有求必應的哥哥竟為了一個女人和她過不去。
「我說的是實話嘛…你自己不是…」
「夠了。」冷淡的兩個字,有效的堵住言妍哇啦啦如流水的一串話。看他越來越陰暗的臉色,她還是懂得要見機行事。「總之,不要再跟那個小紀在一起,懂嗎?」冷淡的拋下這句話,他懶得和她再爭執下去了。
「為什麼?!」好不容易靜下去的言妍聽到這個命令後又是一個高八度的尖叫。
看了看妹妹忿忿不平的神色,他還是不忍心告訴她她被欺騙的事實。
「因為我說的。」
言妍退了半步,憤慨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你就真的跟那女人一起欺負我?」
言焰只無奈的嘆氣:「小妍,我是為妳好。」
正如常人能預期的一樣,這五個字,永遠只能起反作用。言妍雙手捂住耳,以最大的聲音哭叫道:「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一連三個我不聽,接著便是轉身朝自己的房間狂奔,憤憤的餘音仍在走廊里回繞:「我要告訴媽,說你中了那女人的毒,跟著她一起找我麻煩!…」砰的一聲房門被甩上。
言焰站在原地,真不知是該生氣還是嘆氣。並非不惱怒,而是拿任性的言妍沒輒。或許,她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她若是乖巧的點頭說好,那才會真讓他大吃一驚…煩躁的朝臥室瞥去一眼,他不願在此時回房面對語霏。
轉開書房的門,他決定再處理些公事,等自己心情好一些後再回房。
看著螢幕上的數據,他像是被雷擊一樣定在當場。
不可能…不可能…
這份資料,他明明只給了和言家合作已久的顧家啊…拔得頭籌的,怎麼不是顧家?
反覆的登出再登入,他慌亂的確認,但上頭的數據卻仍是一模一樣。
手探向了抽屜,他把整疊資料都抽出,急急的翻過每一頁,最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楞了一下。
從椅子上彈起,他像陣風似的卷出書房,直到言妍門口。
透過門縫,言妍依然滿臉怒氣。
「小妍,妳有沒有進過我的書房碰過我抽屜里的東西?」偶爾言妍會去他書房里翻些筆啊釘書針的。
「東西掉了嗎?」沒注意到他氣急敗壞的神色,言妍只冷笑了一聲:「你來問我做什麼?家里不還有一個更可疑的內賊嗎?去問問你那心肝寶貝去吧!」語畢便直接將門摔上。
「妳!」她的態度總算是激怒了他,正想再敲門,口袋中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顧伯伯…」父親生前的老友,此刻又突然出了個這麼大的紕漏,言焰氣總是短了半截。連珠炮似的咆哮自手機另一頭傳來,每一句都如利刃般劃下:「言焰,虧我們兩家都合作這麼久了,你父親跟我還有些交情,現在你臨時反悔,是打算怎麼樣?!生意往來重的是信譽,你這麼做根本是違背我們訂下的合約!我一半以上的資金都已經調動,要不是发現得早,我今天真給你害死了!你親近白家,我理解,但一開始你就不該…」
剩下的話,他已經聽不清楚了。
他只聽到兩個關鍵的字。
那就夠了。
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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