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公開懲罰(續)

  傅川記得林小溪。


        在他的印象里,林小溪是一個會奶聲奶氣喊他“小川哥哥”的小白團子。


        小學生沒什麽功課壓力,一放學就在外面瘋玩,紮著雙馬尾穿著碎花裙的小女孩整天跟著他亂跑,打鳥捉魚,招貓鬥狗,凈折騰些大人最頭疼的活動。然後兩個人玩得全身臟兮兮的回家,被林小溪的爸爸好一頓念叨。


        林小溪對付長輩很有一套,往往是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小嘴一癟,林爸就立刻愧疚不已,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兇了,教育環節每次都不幸的到此為止。


        然後下次還是她主動攛掇傅川出去玩。


        雖然性子野,其實傅川是個挺內向的人。很多時候他都不這麽說話,就聽林小溪一路嘰嘰喳喳,像只活潑的小鳥一樣,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今天學校發生的趣事。


        小女孩總是用一種崇拜的眼神看他,讓他除了得意之外還多了種奇怪的心情——後來他明白那是一種叫責任心的東西,他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好這個小鳥一樣的小妹妹。


        保護好那張甜美的笑臉,還有那雙滿是對他的崇拜和信任的眼睛。


        現在有很多人用同樣的眼神看他,但是林小溪是第一個。


        在他也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屁孩的時候,就有了自己的第一個追隨者。


        然而命運總是這樣無情地捉弄他,就在他剛剛有了想要保護的人的時候,他們這個相處了兩年的家庭又破裂了。 繼傅川那個短命的生父後,他的媽媽和林小溪的爸爸也沒能走到最後。林小溪認識了一個大老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只是一個普通公務員的傅川爸爸,去追求更好的生活了。


        傅川沒有想到,他的生活從此就急轉而下,一路朝看不到盡頭的深淵墜落。


        生父本來對他還算過得去,但是在林小溪媽媽和他結婚一段時間後,他就越來越反感這個拖油瓶。傅川的生父病死的時候,他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了。所以傅川不願意喊他爸爸,這件事放在這那里無關緊要,因為林小溪也是喊“阿姨”。他不會委屈自己女兒,自然也不會強求對方的兒子。


        但是他對此很不滿意,經過兩年多的嘗試磨合,他終於對傅川失去了信心。他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奈何做過手術,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


        他還是對林小溪媽媽有感情的,但也僅僅是對她有點感情了。不久就開始長年地不著家,在外面花天酒地,試圖找到別的方法來讓他傳宗接代。


        而每隔一段時間,當他不得不再回到這個已經讓他厭煩的家里時,他就會拿傅川來發泄,動輒就是一頓打罵。傅川那時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初中生,沒涉足過社會,也沒有太多反抗的能力,只能硬抗下一次次毒打。


        有一次他終於承受不住了,帶著一身的傷痕哭著去哀求他媽媽離婚,帶他離開這個已經是地獄的地方。


        而他的母親只是冷淡地甩開他的手,語氣里甚至帶著責怪,她抱怨說如果不是傅川死不改口,叔叔也不會這樣對他,是他太不懂事了,才搞得事情變成這樣。


        傅川媽媽把這些都怪在傅川頭上。她也開始嫌棄自己的兒子連累了自己。如果不是傅川,她早就已經開啟美好的新生活了。


        她擔心再這樣下去,終有一天也會磨掉對自己的最後一點感情,徹底地棄她而去。


        看到媽媽的態度,傅川絕望地意識到,物質奢靡的生活已經把他溫柔的媽媽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對她而言,重要的是後爸的錢。


      唯獨不是她親生的兒子。


        魏川不再寄希望於別人的拯救。上了高中後,他開始整天的逃課,勒索同學,收保護費。在天成混出名堂之後,他不再對付自己學校的人,而是開始領著人去其他學校打架鬥毆,和社會上的人廝混在一起,做些亂七八糟的勾當。


        他長大了,身上已經有了成年人的影子。高挑的身材和結實的肌肉賦予他越來越強悍的力量,附近的高中里可能有比他更高更壯的,有比他更有打鬥經驗的,但沒有比他下手更狠的。


        他像是一匹兇狠冷酷的孤狼,懷著深藏已久的恨意,隨時都準備把別人撕成碎片。


        看到後爸每次被迫用錢幫他擺平麻煩,他就感到一種扭曲的快感在心里翻騰。後爸早就不敢再動他了。但同樣的,他也基本沒再回過這個所謂的家。


        他和媽媽有時會見面,在另買的一棟郊區別墅里——為了避免他倆見面,他媽也搬出這棟房子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傅川一個人,他一個人做飯,一個人修電器,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出門買東西。


        其實他早就是一個人了,現在只是暴露出了所有事情的本質。他住的屋子離學校很近,十五分鐘就能走到。


        但今天這十五分鐘的路程顯得格外漫長。


        “傅川……傅川——!”


        他聽到身後傳來林小溪鍥而不舍的聲音,可能是以為他聽不到,一聲比一聲大。


     媽的,自己到底為什麽要腦子一熱多管閒事,傅川只想加快腳步甩掉這個大麻煩,奈何身後疼得像是被割了十幾刀,現在還能走路已經不錯了,他移動的速度比老奶奶還慢。


        他剛剛是強行把內褲穿上去的,本來貼身的衣物緊緊勒住他腫大兩倍不止的屁股,疼得他一瞬間眼前發黑,雙腿軟得差點當場就跪倒在地。


        不只內褲的擠壓,校褲粗糙的布料更是反覆磨蹭著身後的腫肉,那滋味不亞於另一場酷刑。雖然他經過多年錘煉的身體很是扛打,忍耐力更是驚人。但是畢竟也是肉體凡胎。


        他從第一鞭忍到現在,已經快到承受的極限了。


        他只想快點回到家。


        “傅、傅川!”林小溪見前面的人沒反應,咬牙沖了紅燈,終於喘著氣跑到了對方身邊。


        “你、你沒事吧?”林小溪氣還沒喘勻,她心里警告自己真的要多鍛煉,不能再整天擺爛了,“你家離的遠不遠啊,就這樣走回去嗎,要不要我扶著你?”


        傅川搖搖頭,心想這小孩還真是一點都沒變。他冷著一張臉自顧自往前走,希望對方趕緊識趣地滾蛋。


        “那我幫你拿下東西吧,你走得方便點。”林小溪好像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冷漠,說著就要去拎他手上的包,一邊繼續碎碎念,“你家有藥膏嗎,我幫你去買點吧。”


        傅川避開她伸過來的手,他站住不動了,不耐煩道,“別管我行不行,我不認識你。 “……”


        誰知道聽到這句話,少女的眼圈一下就紅了,她委屈地看著對方,頓了半晌才開口,聲音都小了不少。


        “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林小溪,你……我們以前見過的。”


        草,怎麽對我也用起這套了。傅川熟她的套路熟得不行,但偏偏自己也招架不住這種攻勢。


        他已經習慣了戴著刻薄又冷漠的面具,隨時對任何可能傷害他的人舉起武器。不只是物理上的,也是話語里的。他知道怎麽用嘲諷應對辱罵,卻不知道怎麽應對女孩執著的關心。


        他只好“嗯”了一聲,希望對方能知難而退。


        “沒關系。”見對方態度緩和了一點,林小溪的臉上又恢覆了笑容。她就像剛剛的不愉快都不存在一樣繼續自說自話,“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林小溪,是高二一班的,謝謝你昨晚幫我趕走了那個騷擾我的同學。”


        “……不客氣。”傅川想了半天,擠出幾個幹巴巴的字來。


        媽的,這人是真傻還是假傻啊,趕都趕不走。


        林小溪繼續念叨,“對不起,還是害得你受罰了,我找了好幾次吳副校求情,還是沒能豁免你的處罰。那個……那個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麽要幫忙的就跟我說,能幫的我都會盡量幫的。” “……我知道,按規定本來應該退學的。”少年沈默良久,不自然地說了聲謝謝。


        今天早上林小溪在校長室的時候,其實傅川就站在外面,她低聲下氣抹著眼淚苦苦哀求的過程都被他看到了。


        就像林小溪對他出手幫她震驚不已一樣,傅川也對林小溪為了他去求情而膛目結舌。林小溪是標準的優等生,家里的獎狀擺得一個屋子都是,在家里更是被嬌慣得堪稱無法無天。


        這還是傅川第一次見到她那麽低眉順眼的卑微樣子,努力地去討好一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生怕對方一個不高興就駁回她的請求。


        而這都是為了……他不被退學。


        其實傅川本來已經做好了被開除的準備。他才不怕沒學可上,能給後邊爸多找一個麻煩這麽好的事,何樂不為。


        而且他才不是為了林小溪動的手,他是……看不慣冒犯林小溪的混混那個猥瑣的樣子,想要揍他一頓罷了。林小溪跑去給他求情純屬自找麻煩。


        ……雖然這麽說,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接受懲罰,來代替退學處理。


        他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他想,這樣……他們就兩清了。 兩清個頭。


        傅川在等林小溪,他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真讓林小溪跟著他回了家。本來想幾句話把人打發走的,誰知道和她爸的操心程度不相上下的少女非要去給他買藥膏。


        家里的藥確實剛好用完了。聽完對方不情不願的承認,林小溪沒給他回絕的機會,“啪”地拿上鑰匙就出了門。


        怎麽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啊……傅川扶額。這家夥以前有那麽自來熟嗎,真是一點都不見外。


        他從冰箱開了罐冰好的啤酒,然後一瘸一拐地走到沙發邊趴下。等藥買來了就趕緊哄她走,傅川暗暗想。屁股上的腫肉被緊緊包裹在內褲里,還被粗糙的褲子來回摩擦,又癢又疼的折磨了他一路。再不處理身後的傷他就要活生生痛死在這里了。


        少年臉色蒼白,在初春微涼的天氣里,身上卻已經被冷汗濕透了。冰涼的啤酒充滿苦澀的口腔,順著喉嚨一路灌進胃里。他長舒一口氣,得到了一絲急需的撫慰。


        沒人管有什麽大不了的,他自己就很好。


        過了沒多久,門口傳來鑰匙扭動的聲音。鑰匙在鎖眼里轉來轉去半天,也沒見門打開。以為是林小溪不太會用他家的鑰匙,魏川想都沒想就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他媽媽。


        傅川媽媽已經四十一歲了。但是定期的醫美光療和濃重的妝容,讓她看起來好像不過三十幾歲。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即使在這個歲數也風韻猶存,很難怪徐通迷戀了她這麽多年,甚至為討她歡心不惜一次次花下重金。


        可惜這份深情現在也抵不過歲月的蹉跎。隨著姿色慢慢衰老,加上與她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的嫌隙,後爸對她的好感也在被日益消磨掉。   


        剛見完面,在接到了天成高中的電話。收了傅川後爸不少好處的校董支支吾吾,為難地告訴她傅川這次捅下的簍子。他說學校最後用別的處理代替了退學,但是如果傅川以後還出什麽幺蛾子,那就算是他也無能為力了。


        她沒想到家里有人,門剛一打開,她就看到本來該在學校的兒子歪歪斜斜地站在門口。


        傅川早就長得比她高了,遺傳了優良基因的臉和她如出一轍的賞心悅目,高鼻梁、雙眼皮、薄薄的嘴唇,狹長的眼睛銳利又冷淡,配上長長的睫毛,倒是給他棱角分明的面孔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柔和。


        他染成黃色的頭發蓬亂地翹起,幾縷被汗水浸濕的劉海搭在額前。眉尾一道不太顯眼的疤痕,像是小刀劃傷皮膚留下的。幾枚金屬耳釘隨他的動作微微搖晃著,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著銀色的光澤。


        視線不太自然地繞過兒子銳利的目光,朝他身後掃去。屋子里倒是收拾的很整潔,看來他一個人過得還挺不錯的。她的目光一頓,停留在了茶幾上那罐剛打開的啤酒上。


        惹出那麽大的麻煩,不但沒去學校上課,大白天還喝酒!傅川媽媽剛有所緩和的心情瞬間又被點爆了,她擡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在兒子臉上。


        “啪!”


        傅川被打得臉一偏。那張英俊的臉上瞬間就浮現出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因為沒有任何防備,他的牙齒不小心磕破了嘴角,一絲鮮血順著唇邊緩緩流下來。


        那聲“媽”堵在了嘴里。看著他母親被怒火扭曲的美麗臉龐,少年胃里一陣翻騰。他後退一步,抹掉嘴角的鮮血,默默地把所有解釋的話都咽回了肚子里。


        “砰”地一聲甩上門,走過來死死攥住兒子的手腕,把已經比她高出很多的少年拖拽去沙發旁邊。她把手上的名牌包包往茶幾上一扔,就劈頭蓋臉地數落起來。


     “你看看你像個什麽樣子!一天天的逃課、打架!現在連校長你都敢動手了,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盛怒之下的力氣不容小覷,傅川的手腕已經被她攥紅了。但他就好像沒感覺到手腕上的疼痛一樣,面無表情地任由她的動作。


        “你知不知道你叔叔為了讓你讀個好學校,花了多少功夫多少錢!不爭氣的東西,一天天的就會給我們惹麻煩!” 越說越激動,一邊罵一邊伸手去推他。傅川挨了那麽重的打,又忍著痛走了一路,這會兒已經沒什麽力氣了,被她一推就側著身體跌倒在沙發上。


        “再這樣下去!我和你叔叔就不管你了!以後你也不用讀書了,直接大街上撿垃圾算了!”傅川媽看他不說話,更是怒火中燒。她指著像死人一樣蜷在沙發上的少年,口不擇言地罵道,“傅川,我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廢物!“


        聽到這話,沙發上的人終於有了反應。傅川擡起頭漠然地看著她,唇角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冷冷道,“你本來就不該生我。”


        她被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指著傅川的手抖了又抖。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再回魏川的話,而是轉頭咬著牙進了房間。


        就在傅川以為她被氣走了的時候,就見她拿著一根銀色的衣架回來了。她站在沙發邊,也不再說話,抄起衣架就是劈頭蓋臉地往傅川身上抽去。


    


“啪!啪!啪!”


        衣架是不銹鋼的材質,細窄又堅硬。雖然有衣服擋著看不到,但傅川知道自己身上肯定腫起了一道道細細的紅楞。


        他對衣架的滋味並不陌生。後爸以前就常拿這個揍他。後來他嫌衣架打的面積太小了,又換了更厚實寬闊的皮帶。每次一頓打挨完,身上青紫的傷痕都要好幾天才能褪去,所以他從來不穿短袖短褲。


        她很久沒回來看過了。回來一趟,就是為了打他。


        傅川鼻子止不住的發酸,一雙漂亮的眼睛紅得不行。他剛剛挨了五十鞭都沒掉一滴眼淚,這會兒卻快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了。誰傷害他他都無所謂,唯獨這個媽媽……


        他想,唯獨媽媽,他唯獨沒想過媽媽也會動手打他。


        “啪!“


        “啪!“


        “啪!”


        衣架桿淩亂地落在少年的大腿、後背和屁股上。其他地方還好,但是少年早已傷痕累累的屁股哪里經得起再一輪的抽打。傅川慘叫一聲,屁股上疼得像是被刀深深割開一道口子。他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擋不斷落下的衣架,試圖護住自己身後已經不堪一擊的爛肉。


        她不知道他在學校已經挨過一頓好打,只當他又是不服管教。處在暴怒中的女人抓過少年的手死死按在腰上,另一只手提起堅硬的衣架就狠狠往他屁股上抽去。


        “啪啪啪!“


        “啊!!”


   幾下抽打迅速地喚回了腫爛臀肉里的疼痛。傅川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大滴大滴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他怕不小心踢傷媽媽,不敢太用力地掙紮,只是不斷扭著腰試圖躲避開下一棍的抽打。


        “啪!“


        “啪!“


        發現兒子在有意躲避落在屁股上的抽打,她沒有去多想,只是歸咎於少年的羞恥心作祟。


        羞恥心正是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子現在最缺乏的東西,想到這里,女人不再毫無章法地亂抽,而是對準了少年的臀部,確保每一下都狠狠抽在那兩團欠教訓的軟肉上。


        “啪啪啪!“


        “啊!!“


        又是連著三下狠打,少年發出的陣陣慘叫像受傷野獸的哀鳴,在空闊的屋子里響徹不停。傅川感覺到身後傳來濕漉漉的粘稠觸感,他遲緩地意識到不堪重負的皮肉已經被打出血了。但是深色的校褲掩蓋了鮮血的顏色,不知情的母親還在毫不留情地一下下狠狠責打他已經被打爛的屁股。


        “啪!”


        “啪!”


        “啊!!”傅川忍不住開始求饒,他嘶啞的聲音像是被車輪軋過,幹澀又刺耳。“別打了……媽……別打我了……”


    他斷斷續續地哭著說,“我錯了……是我不爭氣,別再打了……”


        見兒子終於服軟了,她也松了口氣。


        “小川,媽媽也不想打你。”看著兒子哭得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她難免有點心疼,語氣也放軟了不少。


        “剛剛媽媽也有點口不擇言,但是你真的太不像話了。你知道你進這個學校花了多少錢嗎?你叔叔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再這樣下去,你叔叔就不願意再給你找學校了——“


        “你眼里除了錢還有其他嗎?!“聽到這話,傅川終於火了。他擡起頭來,紅著眼睛死死瞪著她,咬牙切齒地打斷她的話,“心疼他的錢你還管我死活幹什麽?你和他的錢過去不就好了!“


        “你——”被他頂嘴頂得胸口一悶,又顫抖著舉起手里的衣架。


        就在這時,房門“哢噠”一聲從外面打開了,提著兩袋子東西的少女楞在原地。等她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腦子里嗡的一下連忙把手里東西往地上一扔,沖過來擋在傅川身前。


        “阿姨!阿姨您冷靜點,不能再打他了!”林小溪抓住王燕清手上的衣架不讓她再動手,“他身上有傷的,再打就要打壞了!”


        突然出現的女孩喚回了她的理智。她被怒火籠罩的眼睛終於恢覆了一點清明。女人長長地呼了口氣,上下打量了一遍不速之客,狐疑地問道,“你是……?”


        “阿姨,我是林小溪。您還記得我嗎?”女孩看著和傅川差不多的年紀,個子嬌小皮膚白皙,淺淺的笑容甜美又討人喜歡,整齊的劉海配上烏黑的單馬尾看起來顯得格外可愛乖巧。


        她輕輕抽走了她手里的衣架,親近但不失禮貌地提示她,“我們一起住過一段時間的!阿姨您看起來一點都沒變,還是一樣年輕,甚至比以前還更漂亮了。” 這句話純屬是恭維,剛剛發火的樣子可把林小溪嚇得不輕。女人的樣貌確實沒有太多衰老的痕跡,但是濃重的妝容配上她橫眉怒目的表情讓她美艷的面容顯得格外扭曲,和以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林小溪努力遏制住自己的不適,試圖用裝出來的乖順套一點近乎。


        “原來是小溪啊。”聽了這話心情倒是舒暢了不少。她醫美過度的臉上扯出一個稍顯僵硬的笑容來,“哪里的話,你都長那麽大了,阿姨怎麽可能不變老。“


        她看了一眼趴在沙發上沈默的兒子,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小川哥哥犯了點錯,我在教訓他,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阿姨,其實這事不怪他,是我的錯——“林小溪正想解釋,就被電話鈴聲打斷了。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你……你沒事吧……?”


        過了一會兒,就在林小溪以為對方已經不打算搭理自己的時候,傅川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回答她的前一句話還是後一句話,然後抱著雙腿縮成更緊的一團。


        林小溪走到他身邊坐下,她稍一低頭就看到少年t恤下不經意露出的瘦削腰身,光潔的麥色皮膚上腫著兩道淩亂的紅痕。


        阿姨打他了。林小溪心如亂麻,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件事好。她只以為傅川的繼父對他不太好,卻沒想到記憶里那個溫柔美麗的阿姨也會變成這副模樣。


        ……


        她躊躇了半天,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繼續呆在這里。正當她苦思冥想該說些什麽好,怕惹得對方更傷心的時候,一向沈默寡言的少年居然先開口了。


        “小溪。”傅川用的是以前叫她的稱呼。林小溪心里猛然一澀,他其實什麽都沒有忘記,只是不願意再回頭看了而已。


        也是,現在這樣的生活,想起過去只會更難受吧。而她以為……林小溪心里湧上一陣深深的愧疚,她以為傅川裝作不認識她,是因為傅川家里變得那麽有錢,他又那麽厲害,所以不想再和自己這個普通人有交集了。


        所以,所以果然還是為了自己打的架吧……


        傅川始終保持著那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防禦姿勢,低著頭把膝蓋擋在臉前面。透過衣物傳出來的聲音沈悶又沙啞,里面帶著化不開的、濃厚的悲哀意味。


        “你說,我是不是就不該出生?”


        “……”還沒等林小溪對這句話作出反應,少年就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那個混蛋早上找過我。他說我快要成年了,如果我媽再不和我分開的話,他就要和我媽離婚。” “我總是害得所有人都不幸福。”他喃喃道。整個人似乎已經被打碎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麽。我盼這一天盼了那麽久,但是看到她那麽憔悴的樣子,我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興。”


        “我媽沒跟我說這件事,她明明早就不想要我了,這種時候還在裝什麽裝?”他混亂的思路又飄忽到另一個方向上去。少年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忍不住擡起頭去看林小溪,試圖獲得一些認同感。


        “她總是給我一點微薄的希望,希望她能選擇我……至少有一次,能覺得我比她的富貴生活更重要那麽一點點。”


        “傅川……”


        “我恨他們所有人,他們所有人都一樣虛偽又惡心。”傅川沒有給林小溪接話的機會,他移開視線去盯著茶幾上的酒瓶,咬著牙哽咽道。聲音低得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但是我最恨的……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少年裹挾著濃重鼻音的聲線在發抖,讓他的話聽起來格外模糊難辨。但是林小溪把一字一句都聽得格外清楚,每個字都像隆隆鼓聲一樣敲打著她的耳膜。


        “我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


        ……


        一番語無倫次的情緒宣泄後,傅川沈默了片刻,終於從那種瀕臨崩潰的精神狀態里抽離出來。他扯出一個慘然的笑容,逃避似的再次把頭埋在胸前,決定結束這場鬧劇。


        “……我喝了點酒,在胡言亂語。你……你當沒聽到就行。” 說完,他顯然沒有再留住林小溪的意思。“謝謝你幫我帶的藥。我……”他止住話頭,頓了頓,換了個更直接的逐客令,“沒什麽事的話,你……你可以先走了。”


        孤傲要強的少年流露出的脆弱轉瞬即逝,看著又豎起一身尖刺的傅川,林小溪嘆了口氣,這種時候怎麽可能扔他一個人在這里——


        她起身去盤腿坐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伸手撫摸上對方顫抖的肩膀,一路順著後背輕撫到凹陷下去的腰間,來回幾次,感受到手下顫栗不止的人終於不那麽緊繃著才停下。


        她的手最後停留在他寬闊的脊背上。


        “哥哥,你把頭擡起來。”林小溪的語氣前所的輕柔,她自己都很難相信自己能有這樣溫柔的時候。她也換回了幼年時的稱呼,好像面前這個還是她當年最喜歡的大哥哥。她堅持道,“擡起頭來看著我好不好?”


        傅川猶豫了片刻,還是松開了抱緊膝蓋的雙手,呈現出一個稍微卸下沒那麽防備的姿勢,不自然地擡眼去看曾經的妹妹。他被汗水浸濕的劉海垂落下來,淩亂地遮住一部分眉眼。那雙好看的眼睛腫的像核桃一樣,顯然剛剛大哭過一場。


        林小溪撥開他眼前擋住視線的頭發,眼睛里滿是擔憂和心疼。少女白皙纖細的手往下移去,又輕輕地觸碰上他的臉頰。那上面還殘留著他媽媽留下的那個紅腫的巴掌印。她多半是氣壞了,以至於用力過度留下的痕跡還這樣清晰、五指分明。


        再往下看,少年被打破的嘴角還在滲出縷縷鮮紅的血絲,刺得林小溪眼眶發酸。


 


        “疼嗎?”她輕聲問道。


        傅川本來下意識地就想躲開少女的手,但是對上林小溪心疼得如此不加掩飾的眼神,他第一次鬼使神差地沒有回避別人的善意。


        少年輕輕搖了搖頭,沈默片刻後,又不由自主地加了句,“……沒有身上疼。” “那…那我幫你看看好嗎?”聽他這樣說,林小溪嘗試說出更進一步的請求。


        沒等傅川拒絕的話出口,少女好像已經猜到他又要說什麽了。她肉眼可見地低落下去,委屈道,“你不許再趕我走了,從昨晚到現在,我都快擔心死了。我沒想到阿姨……阿姨會變成這樣,我剛剛差點以為她要打死你……”


        “對不起,其實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你也不會在學校挨打,更不會被阿姨打……”林小溪的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她越說越按耐不住自己的難過,仿佛被打的是她自己。


        “哥哥,你是想保護我的對不對?我知道你認出我了。我以為,我以為你家現在特別有錢,你都不想再跟我再有交集了……”


        少女愧疚的淚水一點點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我沒想到,沒想到會是這樣……”


        “喂——“看到女孩一哭,傅川肉眼可見的不知所措,他手忙腳亂地去扯茶幾上的紙巾,“別哭了,我自己做的蠢事,誰說怪你了……”不小心牽動到了身後的傷口,少年“嘶”的一聲倒吸一口冷氣,一時疼得說不出話來。


        “哎!別亂動。”看到對方的態度松動下來,林小溪止住了眼淚。她伸手抽了兩張紙巾把滿臉的淚水一擦,又露出那副可憐巴巴的委屈樣子,半是撒嬌半是命令道,“哥哥,你看你都疼得動不了了,我幫你處理下傷口好不好?”


        “……”這次傅川沒有再冷冰冰地拒絕,過了片刻,他勉強地“嗯”了一聲。林小溪重新露出一個亮晶晶的滿意微笑,獎勵似的揉了揉對方亂糟糟的腦袋,然後起身去拿那個被她丟在門口的袋子。


        吃軟不吃硬的傻瓜,一點也沒變啊。


        林小溪一開始也沒發現傅川已經被打得破皮出血了。等林小溪小心翼翼地把外面的校褲褪下來後,才發現少年身後流出的淤血把內褲和皮肉粘在了一起,這會兒已經結上了血痂,沒法再分開了。無奈之下,她只好把貼身的衣物剪開,再單獨把染成暗紅色的布料碎片和少年的肌膚剝離。


        她的動作一開始放得很緩慢,奈何粘黏在傷口上的布料被剝下來的過程就像活生生撕去一塊皮肉。她的動作越慢,這個過程帶來的折磨和痛苦越發漫長。少年在她手下不斷地輾轉著哀叫呻吟,死死抓住沙發上的抱枕來努力克制逃離的本能,他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洶湧而出,幾乎浸透他身下的那一塊沙發表面。


        看到傅川苦苦忍耐的樣子,林渺渺決定長痛不如短痛。她擦幹凈手上的血漬,摸了摸少年的肩背以示安撫,讓他休息了一會兒,才繼續最後的部分。


        “哥哥,忍一忍,還剩最後一點了。”話音未落,她就動作迅速地扯掉最後兩處粘黏的小塊布料。撕裂開的血痂暴露出底下鮮血淋漓的傷口,本來止住的血珠又開始接連冒出來,慘不忍睹。


        “……嗚啊!!”


        傅川疼得身子劇烈地一抖,隨後發出了一聲幾乎不是人類能發出的慘叫。他用力踢蹬著雙腿,雙手在空氣里無助地一通亂抓,試圖緩解身後剜肉似的劇痛。掙紮得幾乎要從沙發上跌落下來。


        “嗚嗚……”過了好一會兒,傅川低聲嗚咽著,滿臉淚痕、近乎恐慌地回頭去抓林小溪的衣袖,“好疼啊……比刀子捅得還疼……我是不是被打壞了,怎麽會那麽疼……”


        “乖,別怕,我看著呢,沒有打壞。”林小溪心想這哪里是破了點皮,幾乎是皮開肉綻了。


        “最疼的部分已經熬過去了。我們稍微休息一下。待會兒再消毒一下傷口,最後塗個消炎止痛的藥就沒事了。”林小溪幾乎是拿出了生平所有的耐心在哄著對方。


        她等到懷里的人漸漸恢覆了平靜,鼓勵似的地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安慰道,“別怕,沒事的。我在這里呢,你會好起來的。”


        又讓他緩了一陣,林小溪才拿起一瓶止血消毒的噴霧,溫聲道,“這個可能也會比較疼,受不了的話你就喊我,我們停一停再繼續。可以嗎?”


        看到傅川抱緊抱枕點了點頭。她拿起白色的藥瓶晃了晃,另一只手按住對方的腰,對準其中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啊——!”


 剛從前面的劇痛里緩過來的少年又失聲哀嚎起來,生理性的淚水唰唰地往下流。沒等他消化完這一下,少女又快速地按了幾下噴霧。


        “啊啊——!!”


        傅川的身體在劇痛的侵襲下一陣控制不住的抽搐。他一張俊臉哭得不成樣子,終於忍不住掙紮著回頭哀求,“好疼……我受不了了,真的太疼了……能不能,能不能不上藥了……”


        “沒事了,沒事了,已經噴完了。”林小溪長舒一口氣,蓋好瓶子,然後擡手抹掉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林小溪長舒一口氣,蓋好瓶子,然後擡手抹掉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


     她感覺上個藥和上戰場差不多,精神壓力一點都不比趴著的那位小。她拍拍傅川繃緊的背,從身後的茶幾上抽了幾張紙巾,蹲下去給他擦眼淚。“我們再休息一會兒,要不要喝點水?待會兒還要再塗個藥膏,不會再那麽痛了。敷上去涼涼的很舒服,可以嗎?”


        傅川大概是前兩輪嚇怕了,聽到還有藥要塗他就直搖頭,“我不塗了……“他腫著眼睛往後縮,恨不得能鉆到地里去,“小溪,我好疼……我真的受不了了……”


        “好,沒關系的。那就不塗了,什麽都不塗了。”林小溪一下下順著他的背,努力安撫他的情緒,“我給你拿杯水,你喝點水休息一下,好不好?”


        傅川沒想到少女那麽輕易地就妥協了,他楞了一下,略帶驚訝地望著對方。


        ……他求過他的媽媽不要離開小溪家,然後他的媽媽斬釘截鐵地離開了。


        他求過他的繼父不要打他,然後他那天就打斷了一條皮帶。


        他求過他媽媽和後爸離婚,然後他們現在準備拋棄他去組建新的家庭了。


        他祈求的事情,沒有一次真的實現過。從來沒有人真的在乎他的感受,所以他早就不再訴說自己的意願了。反正不管他說什麽,怎麽想,都不會有人聽,也沒人真的在意。


        林小溪……那麽多年,林小溪是唯一一個真的會在乎他的感受的人。


        他剛剛本能般的抗拒幼稚又無理取鬧,但是林小溪說沒關系,不想要就不要了。他對上少女期待的目光,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感覺一股熱流又湧上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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