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雲覆月(上)

 內容簡介 : 她是故國邊關一鉤淡金色的冷月,從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淪落入金邦妓院,卻意外得知哥哥在故國重新當上了皇帝;


他是天邊一抹飄逸的流雲,白馬銀錘人人爭羨的世間才俊,卻將風華正茂的生命和滿懷豪情無怨無悔的奉獻給了身為南宋覆國元帥的父親。


她為他遠涉千山萬水咫尺天涯間的邂逅,卻又徘徊在公主的榮華和罪婦发配邊關的抉擇間;他卻為了道義奮掃胡塵不顧身,五千裘錦喪胡塵。


“八千里路雲和月”的人間長嘆;山河我色、精忠報國的夙願。立馬黃河邊已永不見你的笑顏,願能來世夢見在賀蘭山邊。


月對雲說:勇敢是男人應有的美德。不只是勇敢的去沙場抗敵,而是勇敢的面對和選擇


雲對月講:一把寒氣奪人的寶劍是需要一個好的劍鞘來盛納的,那就是生命中的好女人


——作者:紅塵紫陌

*********************************************


1、故國回首月明中

 

“裁翦冰绡,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新樣靓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閑院落凄涼,幾番春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裏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宋徽宗燕山亭(北行見杏花)

又看到月牙兒了。天幕上那略帶清寒的一鈎淺金,時而靜靜地挂在柳梢,時而默默地浮在清泠泠的湖面。被一陣夜風揉碎散去,像灑開的片片淡金色花瓣。

那輕柔微光團雪般向人淺笑,春雲春風沉醉的晚上,伴着陣風送來的縷縷杏林花香。

千裏故國外金邦的月牙兒就是這樣,殘缺的,又是清美的。雖然不同于前年在汴京皇宮裏輕搖纨扇托腮賞玩月色時那份清幽的心境,但月亮還是那同一彎淺月。

“月兒,快來看九哥帶給你什麽稀罕物?”水邊的月兒欣喜的猛然回頭看去,卻隻看到四周茫茫夜色籠在月牙兒的寒輝中,偶爾有幾瓣涼涼的杏花瓣拂面,哪裏有九皇兄的身影?

“九哥怎麽會在這個腌臜地方呢?”月兒想。

前年那個噩夢般的日子,京城淪陷。

搶天呼地的哭聲一片中,父皇、大皇兄、母妃和所有的皇子皇孫們一行千人,被千裏迢迢的押解到這蠻夷之邦大金國土。所以皇子中惟一幸免于難的隻有她最親近的九哥哥康王趙構,那時九哥正巧不在京城。

汴京淪陷,金枝玉葉的娘娘帝姬們是頂着烈日炎炎,冒着雨打風吹被扔在駱駝袋裏九死一生掙紮到金邦的土地。

如同九天仙女忽然被貶落到凡間,陪伴她的隻有饑馑風霜和母妃姐妹們的哭泣。

直到那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傳來,就像暗夜裏忽然見到一星螢火蟲的光亮,帶給了月兒點點溫馨的期望。

九哥趙構在大宋故鄉的應天府登基當上皇帝,并且要帶大兵打退金兵迎接她和父皇母妃回汴京皇城。母妃聽到這個喜訊,立時激動得熱淚滿眶。

月兒曾經想,九哥那頭戴卷雲冠,身着绛紗袍,腰束金玉大帶,威風凜凜登上丹墀金銮的樣子,一定比當年大皇兄登基時更加氣派。因爲月兒的九哥有着天下最英武的儀容,有着無以倫比的膽量和豪氣。

想到九哥,月兒臉上露出甜甜的笑意。稍稍挪動身子,卻驚起樹上的寒鴉别枝呱呱飛去,也帶走了月兒心中僅有的這絲溫暖。

兩年過去了,九哥你又在哪裏呢?

你可知道你的月兒妹妹天天吃不飽飯,充饑的食物隻有那一小塊兒酸酸的酥酪,當年在皇宮可是九哥追在月兒身後哄着月兒用膳;九哥可知道月兒在金邦經常被人欺侮打罵,當年在宮裏憑誰對月兒的怪病稍有嫌怨,九哥都會假以辭色的爲月兒出頭。

夜深了,天上那彎月兒也躲進雲層安睡了。月兒極不情願的走回那個令人厭惡的洗衣院,陣陣的淫聲浪語傳來。

皇姐環環曾肆無忌憚的對她抱怨說:“皇帝的女兒理應稱爲‘公主’,多麽尊貴的稱呼。偏是父皇忒的标新立異,讓公主們改稱‘帝姬’。‘帝姬’‘帝饑’,怕就是這個‘帝饑’二字鬧得大宋亡國的。”

洗衣院門口,“蝈蝈花兒”大娘已經拎了根馬鞭站在那裏。

“蝈蝈花兒”是珠珠姐姐給這個金國潑婦起的渾名。月兒也不知道這個婆子爲何如此兇悍的打罵母妃和姐姐們。每遭珠珠姐姐受了“蝈蝈花兒”的欺辱,都會忿忿的說:“這若在汴京宮裏,早就讓太監将她亂棒打死了。”

“華福帝姬賽月就是她,拉走!”

不等月兒明白個究竟,兩個兇神惡煞的番兵過來左右架起她就往院外拖拽。

母親韋妃娘娘撲過來死死抱了月兒向“蝈蝈花兒”哭求:“月兒她身上有怪病,不方便伺候軍爺們。”

“知道她有髒病,所以才找個漢人來給她開苞。大夫給了個偏方,華福帝姬長的這一臉一身的癞蛤蟆癬,隻要被男人上了身,懷個孩子就好了。”

“蝈蝈花兒”得意的笑,似乎發現了破陣秘訣般開心。

“可這孩子才十歲。”

“就是這雛兒才可口。”

母妃那凄慘無助的目光,月兒立刻想到一年多前劉家寺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幾位十六、七歲的皇姐們就是衣衫不整的被金兵追逐着扛在肩頭捉回營帳,那垂拖到地的一頭頭烏黑秀發和那一雙雙凄然絕望的眼神就如此時母妃的目光一樣令人看了心寒。

月兒不懂什麽叫“開苞”,也不知道要發生什麽,但猜想絕對不是好事。月兒不顧一切的張口狠狠地咬向扼住她脖頸的髒手。

随了金狗的一聲驚呼,月兒掙脫了束縛逃到母妃身後,怯怯的叫了聲:“娘”

“韋娘子就不必執拗了,遲早華福帝姬躲不過這一天。宋朝皇帝送到金國抵做歲供的女兒們,哪個不是在洗衣院伺候金國的主子們?”說話的金将語氣雖然客氣,手卻按了按腰間的鋼刀。

“粘罕大王吩咐過了,若是偏方能治就速治;若是髒病治不愈,就活埋了她。”

“月兒的病能治好,她曾經被治好過,她~”韋妃娘娘語無倫次的哭告解釋。

月兒眼珠一轉,撒腳就向外跑,金兵們在後面緊追。

她一個小姑娘,怎麽可能跑得比骁勇的金兵快,幾步就被金兵如拎小雞一樣擒在手裏。

“小心别觸及她的皮肉,聽說她身上那癞蛤蟆癬沾身就會被傳惹上。”“蝈蝈花兒”在一旁指點。

“何事喧嘩?”就聽一聲斷喝,疾步進來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哥兒。他一身淺色裘服,黑色披風,裘帽上飄着兩根兒鮮豔的雉尾翎,刀刻般的五官野氣張揚,面容剛毅中帶着清冷,飛揚的眉宇下明眸銳利。

金兵們駭然的扔下月兒,都叉手行禮恭敬的稱呼:“小王爺。”

“誰把本王的鷹奴帶到洗衣院來了?”小王爺一聲質問,淩厲的目光逼視四周,金兵們面面相觑。

領頭的人恭敬的說:“小王爺,這是四狼主的命令。”

又湊到小王爺身邊低聲說:“後天四狼主就要率大軍南下,去剿滅宋朝那個南蠻狗皇帝趙構。按了舊例,拿趙構的老娘和妹妹們讓弟兄們痛快一場,也讨個吉利。”

一番話牽出韋妃無限傷心事,抽噎至泣不成聲。每到金兵要興師讨伐大宋南下中原前,就是她的受難日。那天她就會被從她的夫君,那個被廢的徽宗皇帝身邊抓來這金國貴族的妓院洗衣院,任金國将領們玩弄。那些污言穢語遠比身體的侮辱更令她痛不欲生。絕望時,她想過死,是小月兒那可憐無助的眼神鼓勵她要活下去。韋妃相信兒子康王趙構是個铮铮的男子漢,不會扔下他的母親在金邦受罪。兒子小時候就曾自信的對她這個被父皇冷落的母妃說:“娘,構兒會成爲娘的榮耀,構兒長大會保護娘,會讓娘過上風光無比的日子。”

“本王此番也随父王出征,也該在犒勞之列。這幾個南蠻婆,留給本王了。”小王爺緩緩的話裏帶着不容置喙的強硬,番将遲疑着陪了笑問:“小王爺,四狼主可是急了傳韋婆子去那邊伺候各位平章~~”

“父王那邊,本王自會去解釋。”

番将帶了金兵離開,月兒怯怯的望着這位小王爺。

心裏驚愕的問:“怎麽會是你?”,嘴裏卻說不出一個字。

幾天前,月兒初次見到眼前這位少年是在大王養鷹的宅院裏。

月兒餓,饑腸辘辘的她忍不住同小太監們去偷金兵喂鷹的新鮮羊肉。那羊肉鮮美,攏起一堆火用瓦片烘烤來吃真是人間美味。母妃雖然沒再制止她這種于身份不匹的謬行,卻屢屢告誡她說,她身上的皮膚怪病不宜吃羊肉。可月兒肚子好餓呀,怎麽能抵擋這麽香味誘人的人間美味。遙想當年金磚明瓦的汴京宮,憑誰勸說她是不肯沾這些醒膻的吃烤肉。一次殿外大雪紛飛,九哥和環環姐姐溫酒大快朵頤的吃起烤鹿肉,九哥用梅子醬沾了一小塊兒鹿肉遞到月兒嘴裏,月兒卻任性的側頭吐在地上。

小太監銀鈎和寶簾咽着口水爲月兒烤着鮮羊肉,誘人的炊煙缭繞,月兒才體會到能有食物吃就是種快樂。

寶簾内疚的說:“偷東西來吃總不好吧?更何況還帶了華福帝姬去偷食物。”

銀鈎一翻怪眼理直氣壯的反駁說:“怕個鳥!大宋的江山還不是被金國偷竊掉了?咱家不過是取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那天月兒依舊随在銀鈎寶簾去偷喂鷹的鮮肉,小心的爲他們望風。銀鈎和寶簾得手後招呼月兒快跑,月兒卻被樹枝上鎖着的那隻白鷹吸引了。雪白的毛,雪白的爪,寶石般的眼睛泛着寒光。不知道爲什麽,月兒并不怕它這兇猛的白鷹,反是一步步靠近它。月兒伸手小心的撫摸着白鷹光潔的羽毛,白鷹友好的用頭在她的小手上輕蹭。

“你餓了嗎?”月兒将偷來的羊肉遞給白鷹,那白鷹毫不客氣的叼在嘴裏仰脖吃了。

“喜歡它?”身後一個聲音。月兒回頭,眼前出現一名赤膊的少年,鷹揚的眉宇間露着英氣。

“它真漂亮。”月兒露出甜甜的笑,雖然總被人嘲笑說是生了張醜如蟾蜍的臉,可一臉的怪癬并不妨礙她笑。

少年也抱以月兒一笑,笑得有些僵硬,讓月兒看了不覺咯咯的笑出聲。

“白雲兒已經三天不吃食物了,你是惟一一位能令它進食的人。”

月兒撫摸着白鷹的羽毛問:“它叫‘白雲兒’?我叫‘月兒’,天邊的‘月兒’。”

少年霸道的說:“你從今天就開始給我做鷹奴,負責照顧‘白雲兒’。”

銀鈎狡猾的說:“那可不行,讓我們帝姬給你喂鷹,你拿什麽來謝我們?”

少年用手中的鞭柄頂起銀鈎的下颌,輕蔑的說:“這裏的肉你們随便拿,不用再來做賊偷。”

少年對月兒講,這白鷹是女真人的神物,叫“海東青”。别看海東青身材小,卻是最兇猛厲害的鷹隼,它代表了女真民族。少年的眼光裏充滿景仰。

這幾日月兒總往鷹房跑,饒有興緻的喂“白雲兒”,還可以同銀鈎寶簾蹲在地上用瓦片烤肉。

就在今天晌午,這位驕橫的少年扔給他們一包東西,竟然是鹽和調料,興奮得寶簾跳了起來大叫。烤肉時又從這少年腰間的酒囊裏灑上點馬奶酒,那烤出的肉噴香無比。月兒都舍不得吃,用樹枝戳了一小塊兒遞給這少年,少年沖她腼腆的笑了,深色的皮膚襯得一口齊整的牙尤其的白亮。月兒用葦葉包了兩塊兒烤肉飛跑回去給母親嘗,一進門就遇到金狗來押解她們去洗衣院伺候要出征的大軍。

如今,眼前這位少年原來是位小王爺,難怪如此的張狂。可小王爺又有什麽了不起,昔日月兒在汴京還是身份尊貴的帝姬公主呢。

小王爺耍弄着手裏的馬鞭,指了月兒說:“你,收拾東西,後天随我一道出發去中原。‘白雲兒’隻吃你喂的食物。”

驚愕的衆人不及明白經緯,那少年已經走遠。

“前世修來的福分,被玉離子小王爺看中,免了在洗衣院伺候男人了。”

聽了“蝈蝈花兒”的話,月兒才知道原來這位小王爺名叫完顔離,是金國四太子完顔宗弼.金兀術的兒子。

突如其來的變故,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母妃哭着摟了月兒在月兒耳邊低聲叮囑:“月兒,可千萬記得了娘叮囑你的話。到了中原,你要想辦法逃走,逃去找你九哥,讓你九哥一定要複國,要來救娘和你父皇回中原。”

月兒哭着點頭,摟了母妃的脖子哭道:“娘,月兒不走。”

韋妃擡起月兒滿是淚水的小臉,從懷裏掏出一枚别緻的芙蓉石指環套在月兒大拇指上,含了笑的淚眼望着月兒說:“這是你九哥第一次出宮時爲娘買的,娘一直留着。見了九哥,就将這枚指環交給你九皇兄,把娘交待你的話一字不差的告訴你九哥聽。”

月兒點點頭,韋妃又在她耳邊輕聲叮囑說:“月兒,你父皇交給你的那條衣帶,你千萬個小心不要弄丢呀。人在,衣帶在,直到交到你九哥手裏的那天。”

月兒堅定的抿了小嘴點點頭,月色下那皮膚斑駁陸離的小臉上,不變的隻有那雙黑亮靈透的眸子給了母親肯定的答複和承諾。

 

2、往事夢回玉笛寒

 

2往事夢回玉笛寒出征前的那個夜晚,月兒又獨自來到小河邊,向挂在天上那彎同她天天做伴,耐心聽她講心事的月兒告别。月兒對天上的月牙兒問:“無論月兒走到哪裏,無論是在汴京皇宮還是金邦的馬圈,你都會陪伴月兒吧?”

一陣香風吹落瓣瓣杏花,卻随之蕩來一陣憂傷凄涼的蘆笛聲。那聲音好熟悉,仿佛又讓月兒回到了汴京皇宮。那宮殿前清冷如水的石階上,她小小的身子倚在九哥身邊,靜靜的聽九哥吹着玉笛,笛聲伴着月華飛過宮牆。

月兒尋聲尋去。就在不遠的湖邊,一位少年斜倚老樹,仰視浩渺星空,手中蘆笛橫斜,飄渺的曲調暗成,輕蕩在杏林香風中。

夜色中,能看清的是那雙堅毅明亮宛若辰星的眸子,這人居然是小王爺玉離子。

笛聲就嘎然而止。

“如何是你?”玉離子停下笛子,一臉倦怠似是譴責月兒的意外闖入。

“杏林是月兒天天來的地方,頭遭在這兒見到小王爺。”月兒話音輕婉,卻不卑不亢。

“坐!”玉離子吩咐,夜色中漠然吹着笛子,無視月兒的存在。

那曲子奇妙,既不是九哥常吹的那些《折柳》、《臨江仙》、《雨霖鈴》,也不是宮廷樂師們常吹奏的曲子,那聲音宛如天籁,又似特意譜給這月色、湖泊、杏花、飛瓣。聽得月兒托了腮如醉如癡,而玉離子小王爺眼裏漸漸泛起波光粼粼。

笛聲乍止

“明天随軍遠行,可是不舍爹娘?”

月兒點點頭,雖然對父皇生疏淡漠,但母妃卻令她割舍不下。母妃雖然不是她親娘,但待她這個有着一身怪病人人避之不及的孩子,母妃卻是比親娘更親。

月兒反問:“明天就出征,爲什麽不去陪陪你娘?”

玉離子側頭漠然望着月兒,愣愣的擠出幾個字:“我記事起就沒見過她。”

月兒鼻頭微酸,原來小王爺也是苦命的孩子,從小沒了娘。于是安慰他說:“月兒的親娘也早就過世,現在的母妃是月兒的養母。”

“同命相憐。”玉離子忽然冒出這麽句蹩腳的話,接着又吹起了蘆笛。

聽着那蕩漾在月色中的飄渺音律,望着小王爺在月色下清峻的面容,月兒不由得又想起從小依賴的九哥。

九哥也是清冷中含着一股不屈的倔強,就同眼前這小王爺一般神情。

一曲終了,玉離子側頭看看月兒,月兒那小臉上斑駁陸離掉着幹皮,混着一塊塊新露的粉紅色沒皮膚般的嫩肉十分的怪異。

“你的病是如何惹上的?”玉離子問。

月兒毫不避諱的答道:“月兒自己是記不得的。聽人講,是月兒三歲的時候,九哥帶月兒去禦花園曬太陽~”

“你是說康王趙構?”玉離子打斷月兒的話問道。

看着玉離子忽然變得緊張的眼神,月兒點點頭,她喜歡看别人提到九哥就動容變色的樣子。這回金兵進攻中原,就是爲了去擒拿剛登基當皇帝的九哥趙構。

“九哥帶月兒去禦花園捉蝴蝶賞杏花。那年九哥大概十六、七歲了還貪玩,見幾位皇兄在蹴鞠,一時忍不住腳癢就放了月兒在玉石凳上自己去玩~~~”

月兒笑着說着,眼裏流露出幸福的神采。

她曾聽娘說,那時天下下起朦朦細雨,月兒猜想天空中也該如此時一般彌漫着淡淡的杏花香氣,風采卓然的小九哥怕就是一臉燦爛的笑同兄弟們玩耍興緻正濃,渾然不覺天上飄落的細雨,也疏忽了冰寒的石凳上托腮乖乖坐着的幼小的她。當九哥趙構恍然想起她這個小妹妹時,月兒的衣衫已經被雨水打濕,片片杏花瓣沾滿衣襟。回宮後九哥和她都染了風寒,奇怪的是她風寒過後身上泛起片片如桃花癬一般紅腫,之後便層層的皮脫落,露出粉紅的嫩肉。宮裏的禦醫對這個怪病也是束手無策,反害得母親韋妃傷心之餘狠狠的責打了九哥趙構一頓。

月兒講到九哥挨打,咯咯的笑了起來:“月兒是沒見到,聽宮人講九哥可是哭了。”

就這樣月兒躲在宮裏不敢見人,伺候她的宮女太監都對她滿是畏懼的目光,病重的時候她的怪病會傳染給别人。這樣宮裏的兄弟姐妹們久久的就漠視了她的存在。

“六歲那年,宮裏來了位神仙爺爺郭道長,他能同玉帝說上話,向玉帝爲月兒讨了副仙方。那藥面是黑色的,灑在洗澡水裏膩膩的卻不沾身。月兒就按了神仙道長的囑咐,泡了七天,又敷了一種白色的藥粉,一身的瘡癬就忽然好了。”

月兒說到這段新奇的經曆,眼裏都泛着神采。

六歲那年,她恢複了本有的豔麗。那光澤如玉的皮膚,展現出的柳眉杏眼,隻是頭發還是那良莠不齊的小黃毛。母妃曾說:“皇子帝姬們哪有生得醜的?沒有幾分姿色的如何能伺候得了官家。”

“那你爲何還是現在這模樣?”

月兒已經想到玉離子會這麽問她,憂傷的神色中不由帶出難以掩飾的憤恨。

“前年來上京的路上,風吹雨淋日曬,吃不到飯喝不到水,還不是你們害的?”

玉離子眉峰一揚,一臉的正色:“守不住都城,讓自己的女人替自己受苦,你們的災難都是拜貴國皇帝-現在的昏德公,你父皇所賜!”

月兒還小,雖然不懂得什麽亡國之恨,但也知道害得她和母妃颠沛流離,姐妹們生不如死的罪魁就是眼前的金人。雖然她不想把這剛剛結識的小夥伴同那些金狗想到一起,可聽玉離子這麽講,也氣得轉身就走。

哭了說:“月兒哪裏也不去,不随你去中原喂鷹。”

 

3、人間天上各自涼

 

3人間天上各自涼聽月兒委屈的哭訴了小王爺的侮辱之詞,韋妃摟了月兒哄慰:“月兒,你還小。有時候爲了将來的威風,眼前一時的委屈也是要受的。”

輕拍月兒,韋妃湊到月兒耳邊親昵說:“你九哥小時候也受過不少委屈,也曾躲在娘懷裏哭。現在不也是熬得出頭?月兒隻要回到你九哥身邊,就沒人敢欺負月兒。你九哥會來救娘和你父皇,會救所有在金幫受苦的幾千親人回中原故土。月兒,大家的希望就在你身上那根腰帶上了,你一定要忍忍,忍到見到你九哥的那天。”

月兒點點頭,貼在娘身邊睡下。

母妃歎息說:“不知道你此行中原,能不能再遇到位郭道長般的神仙,治好你的病。”

月兒忽閃着眼睛,她記得那個給她治好怪病的郭道長被父皇賜死了。聽說是那年金兵圍城時,父皇和皇兄聽說郭道長是神仙,認爲郭道長能請來天兵天将守城,就解散了守衛皇城的軍隊,命郭道長去城樓上做法請玉皇大帝的天兵天将來守城。結果天兵沒下來,金兵卻長驅直入的攻進汴京,皇城淪陷了。

月兒就在一片哭聲中随了望不到邊的人流離開皇城,在馬背駝背鬥裏随了父皇母妃還有皇兄姐姐們一路颠沛來來到金國。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除去了在外爲父皇辦差不在京城的九哥趙構,都被抓來了金國,聽人講這就叫做“亡國”。

汴京皇宮到金國千裏迢迢的長途跋涉,雨打風吹中月兒得了場重病,險些死去。病好後,月兒臉上忽然重生怪癬,越生越多,嚴重時全身皮膚脫離,流着黃色的汁液,令人作嘔般不敢靠近。曾有金邦番将想将她扔在野地裏喂狼,但聽說她是抵押了五千金的宋朝貢品,就勉強将她帶回到金邦。

逃難的路上,凍得瑟縮的月兒終于又一次見到父皇。父皇青衫小帽和藹的向她招手,父皇沒有嫌棄她臉上的癬,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幅振翅高飛的鷹哄月兒看,月兒不哭了。月兒望着父皇的目光,還和當年在宮中見到時一樣的溫和。

多年後,月兒曾聽人悄悄談論父皇畫的鷹。大緻的意思是說,畫鷹栩栩如生精湛畫技如父皇徽宗一樣畫工怕天下無人能及,但那畫中的鷹并不能飛。或許父皇相信大宋王朝應該是隻振翅天宇的雄鷹,隻是在多年驕奢淫逸的安逸歲月中,這鷹爪牙已經鈍拙,腦滿腸肥的反不如家禽飛得遠,哪裏還能上天?

月兒回到中原皇宮後,每回憶起那風雨如晦的流亡歲月裏,父皇畫在地上的鷹都不由心酸傷感。

大軍出征,前來爲四狼主完顔宗弼.金兀術餞行的儀式十分隆重。

月兒夾雜在玉離子小王爺的親兵中目光四下搜索,看到了傳說中威武的金國皇帝完顔阿骨打,就是小王爺玉離子的爺爺。那鷹一樣奪人的目光讓月兒看得心寒,就是這隻“老鷹”吃了大宋的江山。

“玉離子,我們女真人的海東青。皇爺爺在上京靜候你平定中原,生擒南蠻趙構的捷報。”

小王爺玉離子馬上叉手施禮,自信的眉峰一挑:“玉離子定不負皇爺爺厚望。”

玉離子五官刀刻般深俊奪目,星芒閃爍如他肩上立着的海東青-“白雲兒”一般狂傲。“白雲兒”,鋒利的目光掃視四野,更襯托小王爺玉離子的鷹揚威武。一身皂色衣甲,背插雙槍,座下一騎純黑色卻四隻白蹄的駿馬,據說叫“烏雲卷雪”,人馬合一融爲一體。

月兒的目光無意掃到四狼主金兀術臉上,那沉肅的臉色沒有半分的欣喜。

“翰啜,捕獵前的海東青是要善待的。”阿骨打若有深意的話,金兀術臉色更是泛過拿捏的笑。不久後月兒就發現了其中的隐情。

“阿瑪,帶龍兒一起去中原打南蠻子。”

一匹小馬駒飛馳而來,馬上一個同月兒年紀相仿的孩子,背插雙槍,喊叫着停到金兀術面前。

那孩子生得虎頭虎腦,可愛的娃娃臉白白淨淨,絲毫沒有女真人的粗曠狂野,也沒有小王爺玉離子的張揚跋扈。

本是一臉嚴肅的四狼主金兀術的臉上綻開和風煦日般慈祥的笑,打馬迎上,探身将孩子抱到自己馬上:“龍兒還小,再過幾年長大,父王就帶龍兒一起去打南蠻子立功。”

“那父王可不要把南蠻子殺光了,給龍兒留點。”

天真的話逗得金兀術開懷大笑,吩咐氣喘籲籲追跑來的奶娘快将龍兒帶回去。

就在龍兒要走的時候,眼睛忽然落在了玉離子肩上的“白雲兒”身上。

“‘白雲兒’也要去中原嗎?龍兒不要‘白雲兒’走。”龍兒執拗的說。

“你還說,就是你給‘白雲兒’胡亂喂食,‘白雲兒’幾天不肯吃東西險些餓死。”玉離子對弟弟沒好氣的申斥。

金兀術卻哼了聲:“玉離子,既然這隻海東青病了,就放在家裏讓龍兒照管吧。”

月兒看到了玉離子臉色大變,眉頭蹙在了一起,顯然有些對父親的不滿和對這個決定的憤怒。但月兒心裏撲撲亂跳起來,因爲如果“白雲兒”留在金邦,她這個“鷹奴”也就沒了借口去中原。那樣母妃的囑托,父皇的衣帶诏都該如何辦才好?

子龍兒的小王爺是玉離子的弟弟,月兒曾有一面之緣,但月兒也能看出玉離子不加掩飾的厭惡子龍兒。

“四狼主,小的有話容禀。”月兒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小小的身子從林立的兵将車馬中擠出來,立在金兀術的馬頭。

“海東青果真是女真人的聖物嗎?漢人祖廟上的聖物神靈都是不容指點亵玩。子龍兒小王爺隻是喜愛‘白雲兒’,但他不會馴養才險些讓‘白雲兒’餓死掉。四狼若把這隻海東青交給了子龍小王爺,怕不等四狼主大軍到中原,這海東青就被小王爺玩死掉了。出師不吉!”

月兒的話音未落,玉離子已經提馬飛來,一鞭将月兒抽倒在地上,惡狠狠的罵了句:“奴才!有你說話的份!”

金兀術冷笑不語,不置可否的打馬示意大軍啓程,又将滿臉絡腮胡子貼着子龍兒的小臉紮逗着說:“等父王得勝歸來,帶孩兒你去林子裏獵它幾隻海東青,定比你哥哥的‘白雲兒’更好。”

子龍兒這才同父親依依惜别。

月兒一身士兵裝束混在小王爺的親兵中,住處也是小王爺玉離子單爲她和兩個服侍的太監分的營帳,也沒人打擾。

背上那道痛楚的鞭傷令月兒煎熬,噙着淚咬着牙委屈的随大軍行進。好在玉離子以押送照看海東青的飼養物品爲由,讓三人坐在辎重車上倒也省氣力。

寶簾偷聲對月兒說:“帝姬,你忍忍,安營紮寨時,寶簾去讨點藥給你塗抹。”

中午吃飯時,玉離子的馬飛跑過來,一揚手,海東青“白雲兒”就振翅飛到月兒肩上,正觸及月兒的鞭傷,月兒“哇”的大哭。

寶簾慌得上去一把捂了月兒的嘴,生怕她鬧出動靜。

玉離子嘲弄的看了月兒罵道:“早上不是很威風嗎?”說罷将一包東西扔到車上打馬走了。

月兒忍了疼撫摸着“白雲兒”,将備好的喂鷹的食物拿出,按了規矩喂“白雲兒”。

銀鈎的一聲驚叫引來無數目光。銀鈎忙谄笑了搖頭對大家抱歉說:“一~~一隻~~牛蜂”

衆人搖頭散去,銀鈎才如獲至寶般打開那包香噴噴的食物遞到月兒的眼前神秘說:“看,這是什麽?”

一塊兒皮子裏包着餘溫尚存的烤牛肉,幾塊兒白面馍馍,還有點黃色的醬,外加幾個小果子。

寶簾卻不屑的罵了說:“這算什麽,打一鞭子揉一揉嗎?誰稀罕!”嘴裏硬,但手已經迫不及待的掰了塊兒噴香的肉遞給月兒,又将一塊兒迅速的塞到自己嘴裏,噎得直伸脖子。

月兒逗得大笑說:“挨這鞭子也值了。”

銀鈎卻放下手中的肉不開心的抱怨:“帝姬,這沒骨氣的話也就我和寶簾這奴才說說,你是帝姬,是公主,是不能這麽講的。”

月兒斂住了笑,她想銀鈎是誤會她了。她認爲值得的不隻是這口肉,而是她一句話化險爲夷,終于讓她不負衆望的踏上重返故國的土地。

 

4、寒氣奪人小王爺

 

“你就是那個醜八怪鷹奴?軍營裏惟一的小女人?”幾個巡營的番兵詭笑着攔住月兒去路。

“這副醜模樣莫說是海東青,怕是老鼠見到都要吓得逃掉。”一陣肆無忌憚的淫笑。

“聽說還是大宋皇帝的女兒,誰信呀?”

侮辱的言辭月兒司空見慣,也不在乎,推開番兵奪路要走。番兵卻嬉皮笑臉推搡着月兒糾纏:“這鬼模樣,日後誰敢娶你,夜裏做噩夢。”

“人家說那女鬼都是白天是人,晚上是鬼;我看這個女娃娃是白天是鬼,晚上是人。從後面看,她的小蠻腰還是很不錯的。”一個胖些的番兵嘴上還挂着剛吃過肉的油,指着月兒邊舔嘴邊笑。

忽聽“哎呦”一聲慘叫,胖番兵已是滿口鮮血,花了半邊臉。

“小~~王爺”番兵們慌得不知所措。

玉離子高挑眉峰,倒拎一根馬鞭随意甩弄。打到胖子臉上的竟然是鞭柄。

“看哪張狗嘴還欠打!還不快滾!”小王爺一聲斥罵,番兵撒腿就跑,胖番兵行動略緩,一捂嘴,竟然血水裏掉出兩顆門牙。

銀鈎寶簾指着番兵逃竄的背影笑得前仰後合,小王爺卻轉身默默離開。

“小王爺。”月兒追上玉離子:“幫月兒解圍,月兒感激不盡。隻是打落士兵的牙也太不必。”

玉離子月色下緩緩轉過身,冷冷的說:“如果不知道你是漢人,本王會認爲你這話是侮辱之辭。身邊的女人都保護不住還是男人?。”玉離子走向大營,忽然停了步回轉身看時,月兒還落寞的站在一地月色中,玉離子嘴角揚起笑意:“女人就是心軟!”

果然,從此後再也沒人敢對月兒指手劃腳的無禮。軍營裏傳說是小王爺的海東青隻吃月兒這個醜八怪的食物,所以小王爺格外關照她。

靜夜裏,月兒仍不忘到帳外問候天上的月亮。不是月牙,也不是圓月,真像母妃講的那被天狗咬去了一角的月餅。那是輪殘月,雲影缭繞,朦胧暗淡。

信步山間,越走越遠。不遠處叢林裏傳來一陣響動,像是打鬥聲。夜闌人靜,誰在這裏打鬥?

月兒輕輕的尋聲過去,卻看見月光下疏影婆娑中,有二人在對槍。娴熟的舞動雙槍的是小王爺玉離子,那提着單槍在步步緊逼的竟然是四狼主金兀術。

雙槍舞起,越來越快,道道光影籠罩了玉離子。隻聽一聲響,一杆槍被震飛,玉離子也收住手,将手中雙槍放到一旁,喘息的聲音都能聽到。

玉離子擦把汗,轉身要去拾槍,金兀術一伸手攔住了他。

“爲什麽帶了那丫頭在身邊?你不知道她的身份?”

月兒聽得一陣心慌,原來她随軍出征,金兀術并不知道。難怪初聽了玉離子要她随軍出征的消息,連父皇和皇兄都半信半疑,費勁思量在猜其中的玄機。

就見玉離子将雙槍一合,鎮靜的答道:“不過就是一個被俘虜到金國的貢品,玩物。”

“她可是韋妃的女兒。”金兀術補充提示。

“她不過是韋妃的養女,是個不起眼的宮嫔的女兒。一身的癞蛤蟆癬從小就有,沒人注意她,空有個帝姬的名号。若不是‘白雲兒’隻吃她喂的食物,孩兒才不屑用她。”

月兒聽得有些寒心,明明是事實,可從玉離子嘴裏出來是這麽冷冰冰的無情。

“再如何說,她也是宋室的皇脈,如何能讓她個女人随軍出征?荒唐!”

“孩兒就更不明白了?宋室的皇脈,父王懼怕宋室?此行大軍一出,蕩平中原,怕憑她什麽帝姬公主,王孫皇子都是金邦的奴仆,哪裏來的皇脈?真正的皇脈隻有完顔家族!”玉離子的話說得字字铿锵,反是金兀術有些語塞。

月兒更是咬牙,原來這玉離子小王爺也是決心要蕩平中原,擒拿他九哥趙構一道來金國做奴隸。他分明就是壞人,爲什麽自己卻對他還那麽友好。記得晚飯時玉離子還差人給她送來碗湯和一些紅傷藥,寶簾還贊了說這小王爺倒是個細心的人兒。

愣了片刻,金兀術冷笑了說:“我兒倒是有膽色!真若是蕩平中原,我兒就不愧是女真人的‘海東青’。”

又聽玉離子冷冷的答道“:父王的基業,孩兒會爲父王成就;父王答應兒子的事,父王也不要食言。”

月兒聽了一驚,沒想這小王爺對父親說話這麽的尖利。

“你這話是何意?”金兀術果然話音沉重得多。

“父王說過,隻要平定中原中兒子立下奇功,在皇爺爺面前證明當年父王同漢女通婚的舉措并沒錯,兒子功成名就的那天,就是父皇将母親還給孩兒的那天。”

“你這些年念念不忘的就是這個?”金兀術的話音裏滿是失望:“可父王還說過,在這一切沒有成爲現實以前,不許提此事!”

話音一落,靴尖一勾,馬鞭上手。

父子二人的對話,月兒心裏暗驚。原來聽小王爺說起他從記事起就沒見再過母親,月兒一直猜想是王妃過世,才令小王爺每每傷心懷念,月夜在杏花林吹笛寄托哀思。現在聽來,小王爺的母親沒死,倒像是被他父王藏了起來一般。天下哪裏有藏了兒子的娘不許母子見面的道理,月兒反而更加好奇。

就見小王爺玉離子嘴角掠過絲不屑的笑,鷹鸷的目色中滿是鄙夷。無語轉身,一拉袍袖衣襟敞開,坦露出脊背,露出精實的肌肉,虎背豹腰身,身形如碧樹般挺直,月光下是那麽的令人見了心寒疼惜。

月兒咬緊牙,心想這個當爹爹的真是兇悍厲害,小王爺不過幾句頂嘴的話也要打。再想想早上金兀術對子龍小王爺和藹可親的态度,這對玉離子也太不公平了,更何況玉離子的話裏也沒聽出什麽大逆不道。

玉離子抱定一棵粗樹,金兀術走近前一抖皮鞭在風中啪的刮風一響,吓得月兒咬了拳頭閉了眼。卻不想那頭一聲隻不過是在風中抖鞭子發出的響聲,待月兒睜眼看時,正看到那皮鞭端端的落在玉離子的脊背上,立時就是一道分明的印痕。月兒背上被玉離子早上打的那鞭也隐痛起來。

“你是我完顔宗弼的兒子,就不能有這麽多的兒女情長!女真的男人,總把娘挂在口邊,你羞也不羞!”

 

5、心緒難平讀《春秋》

 

玉離子緊咬辮梢,抱定大樹不躲不閃,也不吭聲,直到金兀術狠抽了幾鞭喝了聲:“滾!”

玉離子披上袍子遠去。

月兒秉住呼吸不敢喘氣,生怕被金兀術察覺。就見金兀術在原地踱了幾步,忽然發瘋般狠狠捶着自己的頭大叫幾聲,随即撿起地上的槍怅然離去。

“這個四狼主莫不是瘋了?打了兒子,又打自己。”月兒暗自納罕,但從剛才父子的對話也聽出了小王爺的母親原來是漢人,心裏反添出份親切感,難怪玉離子長得精壯卻不彪悍,矯健卻不粗野。

待四狼主遠去,月兒心有餘悸的溜回軍營。

銀鈎拉過月兒低聲責怪:“帝姬,這裏是軍營,規矩多得很。亂跑被抓到是要被抽鞭子的。”

“知道~”月兒拉長聲音,心還在撲撲亂跳,眼前都是金兀術揮舞的那根猙獰的鞭子落在小王爺背上的那道道傷痕,小王爺痛苦的抽搐着的唇角和那傲睨一切的眼神都令月兒難忘。

月兒渾身疲倦剛剛躺下,卻觸動了背後那道鞭傷,“哎呀”的一聲彈起來嘤嘤的哭出聲來。

“趙月兒,小王爺傳你。”帳外有人喊着。

銀鈎和寶簾面面相觑:“帝姬,不能去。深更半夜,讓你去他帳子裏,這不安好心。”

月兒反是生出些好奇,想那小王爺剛被四狼主打了幾鞭子,顯然比自己的傷重得多。月兒起身披了衣服,帶了銀鈎寶簾一同來到小王爺的帳外。

“哪個是那個養鷹的趙月?”

月兒忙上前。

軍醫上下打量月兒一番說:“小王爺身上有傷,嫌我們粗手笨腳的,點名要你去給他上藥。”

一盞孤燈,玉離子在桌案前翻書,月兒餘光掃了一眼,竟然是本《公羊傳》。

月兒心裏暗罵:“當你是關老爺呢,夜讀《春秋》,還要擾人的清夢。”

想想早間被他打的那一鞭子,月兒嘟着嘴不情願的湊過去說:“小王爺,軍醫讓月兒給你上藥。”

玉離子嗯了一聲,起身解了袍帶,坦露上身。又見月兒一臉的不快,想是她不情願,就奚落說:“你們這些标了價錢抵做貢品的帝姬,來金邦就是伺候人的。”

月兒心裏有氣,又想到臨行時母妃苦苦囑咐的那句話,爲了将來的威風,有些暫時的委屈是要去忍的。

月兒忍了氣湊過去爲玉離子上藥。隻見玉離子肌肉緊實的後背上深深淺淺的鞭痕已經腫起來,伸手想去觸摸卻又怕碰疼他。又想他一個意氣風發的小王爺,卻也是這麽凄苦挨打,不由鼻頭一酸,眼淚落到玉離子的赤裸的背上。

“哭什麽,草原的漢子有幾個不是在鞭子下長大的?”

月兒點點頭,小心用絲帕蘸了藥,點點的擦着玉離子的傷口,又灑上藥面。

“快些!不用這麽麻煩,其實上不上藥本無妨,是傷口總有結疤愈合的那天,早晚而已。”

月兒一聽不快的扔下手中的藥:“既然不上藥,你要我來做什麽?”

“當然有用,你來了,就代表我已經接受了他派來的大夫上藥,這件事就過去了。”玉離子起身系上袍子。

月兒試探問:“你是說四狼主?”

玉離子不回答就代表默認,月兒卻取笑的用指頭刮着臉羞他說:“被爹爹打了吧?好在沒打你屁股。誰讓你剛才在樹林裏嘴硬。”

玉離子面色頓時陰雲密布,眉頭擰結在一處,一把掐捏了月兒小小的下巴厲聲質問:“你偷偷的躲了去看了?”

抽搐的嘴角掩飾不住内心的羞憤,玉離子的手如鋼鉗一般有力。

月兒嘗試了掙脫卻不能,隻有慌張的說:“我臉上的癬可是傳惹人的,你就不怕?”

“我要是怕,還能帶你這個癞蛤蟆随軍出征?”玉離子放開月兒笑了說:“别忘記了,洗衣院裏的媽媽還說了,你這個病有個偏方能治的,不過本王大發慈悲饒了你。你想試試嗎?”

月兒轉身跑回了營帳,邊跑邊委屈的抹着眼淚,爲什麽她要是大宋的帝姬,爲什麽她要受這種屈辱。

奇特的軍旅生涯詭異的開始,月兒抱定信念,隻要逃到江南找到做了皇帝的九哥,就永遠不用受苦挨餓,不用被番狗羞辱了。

金國大軍入侵中原,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竟然沒有戰事。

守城的大宋将官不是早早的開城投降就是卷了家财棄了百姓獨自逃走。

月兒聽四狼主金兀術在馬上用鞭子遙指四境自豪的說:“看我大軍所到之處,宋軍聞風喪膽,如入無人之境。”

月兒看着空空的城池,百姓走就四處逃命了,已是落日時分卻沒有炊煙,陰冷冷的感覺。

軍師哈密蚩持着那特質的濃濃鼻音嘲弄說:“看來大狼主粘罕和撻懶狼主這些次的屠城大有成效,宋軍對我大金已經是聞風喪膽,再不敢負隅頑抗。”

一陣得意的爆笑,月兒偷偷的問銀鈎:“什麽是‘屠城’?”

銀鈎的目光遍布惶恐凄寒,一把捂住了月兒的嘴。

夜深人靜時,銀鈎偷偷對月兒說:“‘屠城’就是把城裏所以的人都殺死,一個不留。去年大狼主粘罕進犯中原,破檀州、濮州時遭到守城将官抵抗,金兵破城後就把所有的人殺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就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挑在槍尖活活摔死。遍地屍骨,血流成河。這金兵就不是人,那是狼!”

那天夜裏,月兒幾次從噩夢中驚醒,滿眼都是那挑在槍尖的嬰兒。甚至迷霧中他看到小王爺完顔離,但小王爺一回頭,月兒吓得一身冷汗坐起,小王爺那矯健的身軀上,竟然頂着一顆狼的腦袋。

銀鈎偷偷對月兒說:“帝姬,就是跑也不能現在跑。一則我們沒錢,離江南還遠,找不到皇上;再者這裏荒無人煙,就是跑掉也餓死了,再忍忍吧。”

“帝姬,這小王爺你可是要提防些。聽番兵講,這玉離子小王爺可是武功蓋世,從小就有金邦和大宋的高手名家真傳指點,那對雙槍無人能敵。”銀鈎故弄玄虛的話,小月兒聽得将信将疑。但心裏還是惦念遠在江南揚州的九哥趙構,九哥可知道金兵入侵了?又可知道他心愛的月兒妹妹曆盡艱辛帶了父母的囑托回故國找他這個哥哥?

 

6、蹴鞠江南名公子

 

揚州初春薄霧萦繞的湖畔,楊柳吐綠,千絲碧發随春風輕舞,輕撩水面微推漣漪縠紋。江南樓台晨霧初開,紗簾漫卷杏花煙雨。

瓊林苑外的踏青場樓閣環繞,極盡繁華。此時正是人聲鼎沸,叫好聲四起。空場上圍擁了郊踏青掃墓歸來的人們。争先恐後的觀看宮廷禦用的蹴鞠隊-“揚威隊”同汴京民間流落至揚州的名隊“齊雲社”獻技比賽蹴鞠。

三丈高杆的球門高懸了一尺方圓“風流眼,生龍活虎的黃紅兩隊隊員正在場邊跑跳準備,輪換了飛腳試射“風流眼”。圍觀衆人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

一位風姿俊逸的美少年身着“揚威隊”黃色蹴鞠服,在場邊将腳下的球耍得貼了身子飛轉,勾、拐、捺、控,衆人正看得喝彩,冷不防那少年球忽然失控般向身後落去。圍觀的人屏住呼吸,也有人發出驚叫,就見少年後足跟一鈎,一個“鴛鴦拐”,那球直飛入“風流眼”,敲在後面記數的銅鑼上發出清脆的“當”的一響,叫好聲叠起。樓台上觀看的女子們大喊着:“張郎~~張郎~~”,聯袂将彩頭頻頻向耍球的美少年張繡扔來,張繡不屑一顧,自得其樂的耍弄着腳下的球,反是圍觀人群中孩子們爬在地上紛紛搶着散落一地的彩頭。

随着一片沖天鑼鼓聲大作,球隊整列兩旁。盤鼓手大鼓懸在腰間,動作整齊劃一,湧入場内。歡快豪放的鼓樂伴着百餘名廣袖輕舞,吳帶風飄的妙齡女子分做兩隊翩跹入場,分别爲兩隊呐喊助威。爲賽事頻添了風采。

江南“花魁”-名妓柳玉娘婀娜的身姿,弱柳扶風的蛇腰微擺,在衆人關注的目光中移步上了旌幡招展的彩台。

隻見她唇角含笑,一颦一笑風韻無限,纖纖玉手托着紅綢結系的球立在樓台四下張望,一揚手仙袂風飄,手中那球在一片喧嘩聲中抛向衆人。

球一抛出,玉娘就見球隊中身着黃色“揚威隊”服的小張繡縱身躍起,空中揪住紅綢一拉,一個“海底撈月”淩空一腳将球開到場中。

叫彩聲震天,樓台上紛紛有彩頭連腕扔入場中,煙花柳巷中仰慕美少年張繡的女子們尖聲瘋狂的叫嚷着“張郎~~”

揚威隊中隻張繡額前系了條燦黃色嵌着夜明珠的束發帶子,格外搶眼,人人皆知那是禦賜之物。

“玉娘姐姐,張衙内今天定然能奪魁,他可是禦封的‘赢官人’。”貼身的小丫鬟媚兒步步回頭依依不舍的看着蹴鞠場上飛跑盤球的小張繡。

“赢官人”就是“常勝将軍”“無敵公子”的雅稱,皇上是如何青睐當世“潘安”“宋玉”般才貌出衆的小張繡,玉娘是再明白不過。

“人說朕的禦前護衛張繡,就是當朝的美少年韓嫣、潘安,張大人以爲如何?”排鳳閣上,年輕的高宗皇帝趙構輕抿着茶,笑吟吟的對身邊的節度使張俊說。

張俊忙躬身謙遜的回話:“犬子無知,全仗官家教化。”

“令郎張繡,年輕氣盛,雖是少年人血氣未定的目空天物,朕偏是喜歡他這性子。”趙構望望樓下的“揚威隊”說:“朕這支蹴鞠隊,沿襲了昔日太上皇的舊制。但不同的是,朕命令他們隻許進,不許退。”

說罷若有深意的回頭望了眼立在一旁有些站立不安的張俊問:“愛卿執意要移兵入蜀,奏疏朕已經吩咐樞密院恩準了。”

張俊看着眼前這年輕的皇帝,釋然的說:“官家,以退爲進,踞險地以抗敵也是兵法之道。想那完顔宗弼來勢洶洶,若是有意兵犯江南,也因先由韓世忠元帥的水軍阻攔。臣移兵入蜀,也是進可攻,退可守。”

趙構漫笑不語。

張俊望着紗幔後津津有味看着蹴鞠賽的皇上趙構,心裏忐忑不安。難怪皇上要宣他觐見,怕是對他聞聽金兵南下就奏請撤軍避守巴蜀一事心有不快。這小皇帝還真有些想法,怕真小觑了他。本以爲他不過就是命好,大宋兩位皇帝及所以皇子被金兵擄走後隻他一個皇室血脈,自然讓他揀了便宜當皇帝。軍權四分五裂,哪位掌權的節度使不是忙于保存實力,主張退守的何止他張俊一人。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張俊偷眼暗詢早已打點好的太監黃彥節,黃公公暗送眼色,示意張俊不必多說。

一陣幽香飄來,趙構轉身對門外說:“玉娘,仍不愧風華絕代,你這花魁一出手,開場都風光無限。”

柳玉娘在丫鬟的攙扶下移步進來,弱柳扶風般搭了趙構的手微哂:“九哥取笑了。還不是九哥讓人安排的這排場陣勢唬人,看這宮廷蹴鞠隊迎來多少喝彩。”

柳玉娘忽然見趙構身邊有客人,慌得紅了臉。

“玉娘,不用見外。張大人,才從巴蜀過來觐見。他可是張繡的父親。”

一提張繡,柳玉娘不由多看了張俊幾眼,這略顯肥胖的中年漢子,如何也看不出半分張繡的俊美。

玉娘搭着趙構的手在紗幕後一錦墩落座,陪了興緻盎然的九哥趙構觀看樓下的蹴鞠賽事。

如今的九哥趙構已經是手握江山的帝王,可九哥還是習慣讓玉娘像昔日一樣還他“九哥”,似乎“九哥”要比“官家”的稱謂親近得多。玉娘側目留意身旁的趙構,九哥屬豬,今年二十三歲,真可謂是青年帝王。容長的臉,清俊的面容,濃眉細目透着優雅貴氣。高挽的發髻插着支名貴的七星碧玉簪,抿得一絲不苟的頭發透露着爲人的細膩,鬓角沒有一絲雜發。颀長的脖頸,削肩窄背,清癯修長的身軀,那一身儒雅的氣質如霧籠芳樹一般令人觀後餘韻盎然。

“宮廷蹴鞠隊,自非凡人可及。”黃公公在一旁奉承。

齊雲社的勢頭盡猛,開場不久,接連幾腳将球踢入對方的“風流眼”,揚威隊步步緊逼,争搶的毫不示弱。

圍觀衆人不由爲平日訓練有素聲名遠揚的皇家“揚威隊”暗捏把冷汗。往年來盡管民間的球隊高手輩出,但每遇到球技好的少年就會被選到“揚威隊”,這被許多平常人家子弟視作通天的捷徑,比科舉更能攀龍門。就因爲民間高手多雲集去了“揚威隊”,齊雲社也不會有大勝揚威隊的可能,隻齊雲社的主力高大田就連射進了三個球。

趙構急得捶了闌幹跺腳罵着“蠢才”“廢物”。

玉娘見一旁的張俊大人也是冷汗暗拭,不過一場蹴鞠嬉戲,反弄得如臨大敵一般的緊張。

九哥是最好顔面不過,他怎麽會容許他苦心經營的皇家揚威隊輸給民間蹴鞠隊丢盡皇家臉面?

大宋的皇帝自徽宗皇帝就酷愛蹴鞠,每年爲了養這支蹴鞠隊可是耗了巨資。

“黃彥節,傳朕的口谕。若是輸了這場蹴鞠賽,揚威隊每人賜二十大闆;若是赢了,每人千兩黃金。”

“九哥。”玉娘拉了趙構的衣袖,隻有她這個昔日同九哥趙構從小青梅竹馬的玩伴才有資格在衆人面前稱“九哥”。

“不過是‘蹴鞠之戲’,九哥何必做真。”

趙構安撫着玉娘,眉峰輕揚,驕矜的斷語:“朕隻看結局,若不讓這些奴才破釜沉舟,怕皇家的臉面都被這些奴才丢盡了。”

餘光中,張俊已經冷汗涔涔。

玉娘不以爲然的巧笑,用雲帕遮了櫻唇微啜:“若大宋的子民都能體恤聖意,知道這‘破釜沉舟’的道理。怕金兵早就拒之中原之外,何來的烽火連天,哀鴻遍江北?春綠江南岸,畢竟不是汴河春色。”

玉娘一句掃興的話似是在點撥,趙構尴尬的一笑。是他平日太縱慣玉娘,隻玉娘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諱的放肆。

 

7、輸赢自古如棋局

 

玉娘見樓下賽事已經推出新的高潮,揚威隊開始大力反攻。不消一盞茶功夫,揚威隊張繡踢進了一球,場上喝彩聲不斷,九哥趙構自鳴得意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說:“如何?”

“張繡踢人!張繡踢人!”哄嚷聲一片,場下嘩動,噓聲四起。

齊雲社幾位主力接連被“揚威隊”踢傷,一聲聲慘叫,捂了腿、眼在地上疼痛翻滾。齊雲社已無填缺的隊員,場外義憤填膺的觀衆紛紛自告奮勇上場幫齊雲社再戰。

玉娘心中暗歎,小張繡那是個天天騎馬攜彈弓出遊的衙内,仗着人長得俊,球踢得好,心高氣傲。今天皇上親自在樓台上觀戰,他定然輸不起,隻這暗算的伎倆也太陰損了。平日對張繡的好感也雲散煙飄,反生出幾分不屑。

不知台下誰哀聲歎罵:“這點心思和功夫,怎的不拿去同金兵拼殺。江北都淪入鐵騎,江南還歌舞升平,粉飾太平。”越是刺耳的言論反越易聽到,玉娘又由側頭看身旁的九哥趙構,他卻似是沒能聽到這句話般隻顧把玩手中折扇聚精會神的觀戰。

黃彥節爲“揚威隊”的扭轉敗局叫好不叠。

玉娘輕喊了聲“九哥”,暗示他是不是發個話去阻止揚威隊這種不恥的行爲。

趙構淡笑說:“朕國事煩勞,這種瑣碎小事,哪裏能親曆親爲。就如這調兵遣将,堵截金兵,還不是要仰仗張愛卿勞頓。”

“微臣惶恐。”張俊一副恍然的樣子。

“唉,張卿家,微服出遊莫要拘禮。令郎張俊從小就在宮裏侍讀,朕待他如手足一般。”

“這個小毛頭,又少不了他的事。”玉娘搓了玉手在欄杆邊焦慮的喊着:“雲兒,回來!”

可那燕語莺聲早就消失在嘈雜的人聲中。

反吸引得趙構尋了玉娘手指方向看去。齊雲社裏多了位生龍活虎的绛衣少年,别看身材比張繡這些“名腳”矮,可身手矯捷,球耍得地道,腳一沾球,勾盤幾下,同樣的一式“鴛鴦拐”将球射入“風流眼”。

“當”的一響,滿場肅靜後頓然喝彩聲暴起。

“官家,張衙内~”黃公公擦了把汗。他當然知道張繡是皇上身邊的近侍寵臣。平日皇上出行,禦林軍開道,有着張繡這班美少年近侍開道護衛,就是皇城的一道風景,一路上會招惹無數青睐豔羨的目光。

趙構嘴角掠過淡笑,指指場上拼搶勇猛的绛衣美少年,看了黃彥節一眼,不言而喻。

黃公公會意的稱了聲“諾”,谄笑了恭維:“恭喜官家又爲揚威隊填了員虎将。”

玉娘嬌嗔的念了句:“九哥有沒打探到這孩子是誰個,如何就輕斷他能入揚威隊?”

“威風八面的揚威隊,大内的護衛,誰個不争了搶,這個娃子前世修來的福分。”黃公公不屑的說。

忽聽玉娘“啊”的一聲驚叫,就見半路殺進齊雲社的绛衣少年忽然被絆飛,淩空一個筋鬥落下,在地上就地幾個翻滾爬了起來,怒視了得意洋洋的張繡。

“張衙内未免勝之不武了。”玉娘嗔怪:“這下作的伎倆要丢盡皇家臉面呢。”

玉娘一點沒顧及張俊在場,話音裏滿是對绛衣少年的偏袒,張俊臉色也是一陣青白。

绛衣少年一個盤球繞開屢屢暗算他的張繡,趁其不備,一腳飛起,那球迅如飛彈般不偏不斜焖在張繡臀上,帶飛張繡整個人飛起直拍向風流眼,就聽“當”的一聲,頭碰風流眼。哄笑聲四起。

“這頭進了風流眼可也該算進球吧?都是球,哈哈~”

樓台下人聲哄然。

蹴鞠賽結束的時候,趙構一陣面色難堪,張俊更是如坐針氈。千裏迢迢的趕來就是爲了看一場蹴鞠,居然主角-自己的兒子還是輸得灰頭土臉。

“蹬蹬”一陣樓梯響,慘敗而回的張繡疾步上樓,恃寵而驕的跪在趙構面前,委屈的眼裏含淚,嘴角微撇。

“不去‘領賞’,還有臉回來見朕?”趙構見了張繡愠怒的罵道。

“官家,饒了張衙内這遭闆子吧。若不是齊雲社殺進那個混小子,怕揚威隊也不會敗。”黃彥節忙替張繡求情。

“敗了就是敗了,沒有那麽多‘若是~~’。就是朕的愛将又如何?知恥而後勇!打!”

張繡自讨沒趣,在父親的瞪視下被幾位微服的侍衛請下樓。

賽場上揚威隊的隊員們正鬼哭狼嚎的跪趴在場地當衆領着闆子,張繡立刻羞得臉紅到脖根兒。

揚威隊十多位蹴鞠高手多半是皇上侍衛隊中風姿俊美的貴公子,平日哪裏吃過這種當街被扒了褲子責打的羞辱。

京城聞名的美少年“張郎”挨打,昔時連腕擲果扔彩頭迷戀張繡的煙花女子們可是飽了眼福,争相跑去圍觀,叫喊的場面比觀看蹴鞠熱鬧。

齊雲社的隊員暗自解氣,在一旁喊着活該挨打。尤其是看到卑鄙暗算他們的張繡被推按到地上,除去褲子露出白花花的臀肉被痛打的哭嚎失聲,滿地翻滾的慘狀,不知道要痛煞多少憐香惜玉欽慕他的女子。

看着被架上樓來癱軟如肉泥般謝罪的張繡,慘白的臉淩亂的頭發已經沒了昔日俊俏的模樣,褲子一扒泥土模糊的一片。

“張繡,你可服氣?吃了敗仗就要教訓。”趙構恨鐵不成鋼的喝問。

張繡嗚嗚的應了些什麽,趙構擺擺手示意左右擡了張繡下去。

張俊在一旁忐忑不安。這小皇帝趙構哪裏是打兒子的屁股,明明是打在他這個當爹的身上。

“朕也諸多不忍,張繡是朕的臂膀,但也是‘愛之深,責之切’。”

趙構的眼睛始終注視着張俊神色的細微變化,此時的張俊已經是滿心戒備,鋒芒及背般諾諾稱是,被趙構打發走。

衆人散盡,玉娘同趙構去了後園,

花園裏,落英芳樹下,石桌前玉娘同清雅如秀樹一般的九哥趙構擺開棋盤。

就聽一聲親昵的呼喚:“玉姑姑,雲兒回來了。”

趙構一擡頭,眼前一亮。

 

8、絕世豐标美少年

 

驚世絕美的少年,造物的恩寵。

眼前這少年如瀑般披散在肩的烏發泛着籃光,高挽的發髻上插了支牙簪,蜜色的肌膚洋溢着青春光澤。濃眉如峰,長睫漫卷下那雙像小鹿一樣忽閃的明眸,如寒星在澄澈碧水中熠動,總令人不免貪戀的多看幾眼。那明眸解語傳情,飽含日月精華般溢彩流睛,顧盼神飛。薄唇透了絲調皮任性,迷人的笑靥燦爛明媚。雖然年紀還小,勻稱修長的身材透露出造化的巧奪天工,真是個粉雕玉琢般的孩兒。擁有這标緻五官容貌若是位青年,怕是真是玉樹臨風無人能及的美男子。難怪玉娘如此呵護。

孩子的小鹿眼忽閃着迅速查看四周,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絲毫沒有在意從未謀面的趙構,猴上玉娘身邊親昵的問:“玉姑姑,這位叔叔是誰?”

趙構笑了拉過雲兒的手說:“叔叔姓康,是宮廷‘揚威’蹴鞠隊的主管教頭。”

握着雲兒的小手,骨感的手腕上珍珠白的緞袍袖裏露出一截绛紅色内襯紗衣,愈發顯得孩子的俊美。

玉娘見趙構驚訝感慨的打量雲兒這天工雕琢出的玉孩兒,眼神中已經流露出贊歎。

“雲兒這身新衣裳很合體,穿在身上真是俊美。”玉娘誇贊。

“可惜隻能在揚州光鮮幾日,回了家就壓去箱底見不得天日了。”雲兒略含沮喪,嘟着嘴讨巧的樣子,水亮的眸子望着玉娘,哪裏有半分剛才在場上将張繡踢入“風流眼”的飛揚跋扈。

“哦?這是爲什麽,這身裝束搭配得很耐看呀。”玉娘拉過雲兒哄逗。

“爹爹不許穿绫羅綢緞,抓到要打的。”雲兒頹然說。

“廣德軍的嶽飛太尉爲何如此吝啬,朝廷每月發放的俸祿殷實,怎不想自己的子女衣着體面風光。”玉娘逗趣說,又看了眼趙構。

趙構同玉娘對視暗驚,才知道眼前這伶俐漂亮的娃娃是朝中赫赫有名的青年将官嶽飛的兒子。嶽飛他自然是知道,昔日靖康之難後,他還是康王尚未登基招募義士軍勇時,嶽飛就投靠在他的軍中。這兩年嶽飛這位後起之秀的青年将領格外引人矚目。聽說金兵被他殺得都暗下喊這位年方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将領作“嶽爺爺”。

“爹爹把俸錢都用了爲将士們置辦糧草,好殺鞑子。家裏隻許穿麻布衣,喝清粥。”

“胡言!”玉娘嗔怪道:“你小娃娃不要亂講大人的公事。糧草自然有朝廷依例撥放,怎就委屈了嶽太尉傾盡自家荷包去解朝廷之憂了?如今正在抗金,你這話傳到官府可是動搖軍心,怕要打闆子的。”

玉娘的恐吓,雲兒毫無懼色,認真争辯說:“玉姑姑,你如何不信?若不是爹爹爲将士們尋不到糧食,怎麽就放了雲兒随六叔去鎮江借糧?也就不會到揚州見到玉姑姑了。”

雲兒也不拘束,調皮一笑,伸手去抓了案上的點心吃。玉娘輕拍雲兒的小髒手,吩咐丫鬟拿濕巾爲雲兒擦手。

趙構笑笑,起身按住雲兒的肩上下打量,如此絕美的少年,委實少見。

“雲兒,喜歡蹴鞠嗎?“

雲兒忽閃着眸子看着趙構,點點頭又搖搖頭,乖巧的解釋:“雲兒自幼酷愛蹴鞠,相州家鄉有位師傅是從宮廷蹴鞠隊退隐的,總教了雲兒耍球。”

雲兒得意的神色忽然沉下來:“可爹爹不許雲兒蹴鞠,爹爹說大敵當前,好男兒就是無心讀書,也要去沙場殺敵以靖國難。若再見雲兒蹴鞠,就打斷腿。”

雲兒仿佛覺出了家法的疼痛,情不自禁的用手摸摸屁股,逗得玉娘嗤嗤的笑了。

“雲兒,你若想蹴鞠,就求求這位叔叔,他可是‘揚威隊’的教頭,常能觐見皇上。雲兒若入了‘揚威隊’怕好吃好喝還能天天蹴鞠,你爹爹也奈何不得你。”玉娘的提示,趙構忙牽了雲兒的手問:“想不想去加入揚威隊?将來還有望做禦前侍衛?錦衣玉食,威風凜凜的随了皇上的儀仗出遊。”

趙構鼓勵的目光。面對誘惑,雲兒搖搖頭。

“害怕你爹爹從中阻攔?”趙構試探問:“叔叔可以說服聖上下旨召你入‘揚威隊’,你爹爹定然會應允的。”雲兒眉峰高挑答道:“雲兒不稀罕。爹爹說,如今山河破碎,二帝被囚金邦。大丈夫應效法霍去病‘匈奴不滅,何以家爲?’還玩什麽勞什子蹴鞠?”

雲兒一句話,趙構失色動容,怎麽也沒想這小孩子能語出驚人。

“雲兒,休得胡言。”玉娘嗔怪的拉過雲兒:“看你一頭的汗,姑姑帶你去洗洗。”

“雲兒不是小孩子,雲兒已經從軍了。叔叔,雲兒已經在爹爹軍中的童子營當兵。雲兒要殺金狗鞑子。”雲兒話語裏充滿驕傲,小鹿般的明眸更是動人。

趙構内心隐隐觸動,如此精緻如玉玩寶器般流光溢彩的佳兒,生在官宦之家就應是父母羽翼下安享太平的衙内。而眼前這粉雕玉琢的可人兒卻被送入軍營受苦。仿佛多寶閣上一隻精美的薄胎玉碗,卻淪入民間被不識禍的人當作普通的飯碗混于竈台鍋邊磕碰。你在提心吊膽擔心這精美的物件可能會毀于一旦時,又有着明珠暗投的無奈和惋惜。更可歎的是,雲兒這無知的孩子竟然對擺在眼前這人人渴望不可及的一步升天的機會談笑而過,懵懂得不知珍惜。

“雲兒,當兵要吃很多苦,流汗、負傷、流血、殉國,不是你一個孩子想象中的風光,你可知道?”趙構又問。

雲兒點點頭:“爹爹說過,雲兒曉得。”

“那你還要從軍?是你爹爹逼你的?”

雲兒搖搖頭:“雲兒要殺鞑子,要爲娘報仇!”

玉娘用香帕輕沾雲兒額頭的汗水:“快去吧,你六叔來尋過你,他在臨江樓等你。”

看了雲兒遠去,玉娘低聲說“:雲兒的娘在相州淪陷逃難路上,爲全貞潔,被金兵逼得跳崖身亡。”

“倒是位奇女子,難怪生出如此與衆不同的可人兒。”趙構感慨,又吩咐太監:“去查問一下廣德軍嶽飛的軍饷有何難處,看他可憐的都拿個稚子來讨饷銀了。”

又微哂着凝視玉娘。

玉娘會意的淡笑:“玉娘不過是維系九哥的清譽聖明。”

“玉娘冰雪聰明。”趙構贊歎了将茶杯放在一旁,招呼玉娘下棋。

“九哥,一年未見,九哥變了許多。今天借蹴鞠威懾張浚大人,玉娘在一旁都看得鋒芒及背。”

趙構挑眼看了玉娘,修長的手指漫無目的的輕撫黑白兩色棋子,分在棋盤兩邊。

淡笑漫語:“正邪忠奸自古如冰炭,就如黑白子缺一方也難成棋局。忠者,他們信守認定的道義,不知屈彎義無反顧,成事還是要靠這班人。”

趙構說得恬然,輕拈一黑子在指尖:“黑子自然不可少,他們阿谀谄媚,但最知道主子心思,許多難言之事,不便出頭的舉措,他們心甘情願不問是非去照辦,你的心思永遠是他們揣摩得清楚。就像朕的父皇,群臣明知道他昏庸無能,不适合在寶座上,但‘白子’們會不問究竟的大喊‘渡河’,‘迎回二帝’,就因爲是道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趙構信口吟誦,惆怅萬分,深情的望着面含愠意的柳玉娘。

玉娘嘲弄般的笑意:“竟然連雲兒這小毛頭都要喊‘匈奴不滅,何以家爲’了。”

“是朕變了,還是玉娘妹妹變了?仿佛再不是當年同朕嬉戲的小玉娘了。”趙構喟歎,又訴說故事般娓娓道來:“相州三月,踏青花會。天上蕩起秋千架,衆花魁在秋千上拖了彩帶霓裳輕舞翩跹。一位白衣仙子的秋千繩忽然斷了一根,眼見她就随風飄落,像一瓣落花。千鈞一發之際,一名美少年騰空躍起,一把接住了險些跌得頭破血淚的美女。啧啧,‘金風玉露一相逢,但勝卻人間無數’。”

趙構含酸的話語,目光掃視着眼前面色微變的玉娘。

“九哥在查玉娘?”玉娘含怒。

趙構輕笑。

玉娘微歎:“嶽翻他是救過玉娘,他救的是他心中白璧無瑕的仙子,他哪裏知道我柳玉娘已經是敗柳殘花之軀?”

“女子變心,就如子女失寵于父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趙構輕輕搖頭,将指尖一枚棋子按在棋盤上。

“也罷,那九哥爲玉娘一家平冤昭雪呀。柳家千古冤案,九哥最清楚不過。”

見趙構面帶難色,玉娘嬌嗔的笑了說:“怎麽,九哥不敢?九哥怎敢推翻二聖對柳家的冤判?”

“玉娘,你不用拿這些刻薄話怄九哥,九哥對你的心,九哥的身不由己,這些年你是知道的。”

玉娘笑笑:“所以身不由己的急了向金邦求和,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趙構臉色陰沉:“玉娘,你莫不真是心有所屬?”

“紅顔易老,九哥既然坐擁三宮六院,就恩許玉娘飄萍倦英之身尋個‘真漢子’覓個角落安置殘生則個。”

“可朕是帝王,有諸多的身不由己,非是玉娘你能體會。”趙構堅決的說。

“所以玉娘這殘花敗柳,如何能流入宮牆伴随九哥呢?”

玉娘深情的望着眼前這年輕的帝王,昔日青梅竹馬的伴侶,譏諷般呼喚一聲:“官家~~”

趙構面色青紫,一把抓住玉娘的肩:“玉娘,你别逼朕。”

玉娘一把甩開他的手,整整羅衫,扶扶雲鬓淺笑:“那官家倒是爲玉娘想想,玉娘還該不該怕呢?玉娘一官宦世家千金,隻爲皇家‘黑白之道’的棋局,一夜間家破人亡。年幼的弟弟都不免挨了一刀不男不女的入宮爲奴,玉娘又何來抱怨淪入風塵被人**呢?官家請回吧,怕玉娘這人盡可夫的身子,髒了官家的手。”

趙構鐵青了臉立起身:“難怪你處心積慮的弄來個孩子來幫他演戲。”

 

9、惡少報仇飛金彈

 

臨江樓管弦聲繞梁,杜充帳下的虎将邵青正同好友嶽翻對江暢飲。

“邵叔叔”一聲清亮的呼喚,“噔噔”幾聲歡快的腳步聲上樓。

“小魔王來了。”嶽翻嗔罵的話語裏掩飾不住的憐惜,一身錦服的雲兒跑上來時,邵青也忙拉了雲兒貼身坐下,贊口不絕:“這雲兒,幾年不見,真是愈發的标緻美男兒了。”

“唉,這‘标緻’一詞可用的歧義。”嶽翻更正,俊朗的容貌,薄唇帶了不羁的笑。

邵青大笑:“你嶽家真是出美男,隻可惜邵家沒個女兒,不然踩爛門檻也要雲兒做小女婿。”

嶽翻豪爽的舉起酒碗,兄弟二人一飲而盡。

“賢弟的軍饷疏通得如何了?”邵青試探問。

嶽翻一捶桌案,憤恨的罵:“這些狗官,隻貪圖自己的享樂,吝啬的護了錢糧,如此下來不是逼軍隊做土匪麽?别的軍隊可以去明搶豪奪,偏我那兄長謹小慎微。本是去鎮江借糧,不想聽說金兵壓境,人人自保,誰個肯借。”

說起戰事,嶽翻牢騷滿腹,談到各位節度使擁兵自重,聽說金兵南下,早早的退守,兄弟二人都扼腕感慨。

“韓大人軍隊退到了鎮江,杜大人已經棄守江北,邵青請命留守,哪怕就剩邵青一條船,也要将金兵抵擋在長江北!”

“家兄派仇勇将軍去和州策應,怕和州城定是金兵必攻之地。”

“邵兄,上次托兄長的事~~”嶽翻一句話出口,警覺的看了眼一旁的嶽雲,小家夥已經趁人不備,偷偷爲自己倒了碗酒,悄悄的喝上,忽爍的眸子偷眼望着他們。

“雲兒!”嶽翻喝罵:“莫不是做打了?”

雲兒伸伸舌頭,嘀咕一句:“真辣,不好喝。”長睫忽閃,小鹿眼卻向六叔嶽翻告饒。

“老六,大哥勸你,還是從長計議。令兄對你卻是有失公允,但當今天下真是一心報國抗金的,除了嶽太尉也沒幾人。”

嶽翻仰頭倒進一碗酒,擦拭唇角,豪爽的舉止同儒雅的容貌大相徑庭。

“嶽翻去意已決,邵哥不幫,嶽翻自己也會另謀出路。離開廣德軍,依然能抗金,或許反能施展手腳。隐了我的功名不上報我嶽六也不在乎,隻是永遠被壓在下面何日能提銳旅抗金?怕日後隻能被那些因軍功爬到我嶽六頭上的後輩指手畫腳,淹沒行伍間沒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嶽雲湊到六叔身邊,緊緊抓住六叔的腰帶輕晃。

嶽翻微紅的眼睛笑看着雲兒:“鬼東西,少不了你。六叔去哪裏,一定帶了你走。誰讓你是六叔的寶貝兒。”

“老六,做得有點離經叛道了吧?同兄長計較頂撞,你本就不在理,如何還要帶了侄兒同走。”

嶽翻得意的捋捋嶽雲肩前的兩縷烏發:“你問問這孩子,他是願意随了他那天天鐵青了臉的爹,還是願意跟我這六叔走。”

人說嶽老六武功了得,萬夫不擋之勇,可放浪不羁也是一流,絲毫沒有他兄長嶽飛年少老成持重的風範。

“邵将軍在嗎?”樓下來了傳令官,邵青隻得匆匆同嶽翻告辭惜别。

“白跑了一遭,這軍糧還是沒個着落。”嶽翻感慨,打馬和嶽雲趕路過江回大營。

“六叔,今天侄兒可是出了口惡氣。”小雲兒的話一開頭,嶽翻就知道這孩子定然又要說個不停。

“宮廷那支‘揚威隊’和‘齊雲社’蹴鞠比賽,那個‘揚威隊’的張繡玩賴踢人。後來雲兒就上場了,把張繡那厮一個惡狗撲食,從那‘風流眼’踢了出去。”

雲兒比手劃腳的講得眉飛色舞,嶽翻敲了他一個暴栗:“你自管混淘,回到家他要是賞你‘筍爆肉’,你别哭喊了求六叔救你。”

叔侄二人一路說笑,行至文昌閣,就聽一陣人馬喧嚣,回頭一望塵土飛揚中沖來一隊人馬截住去路。

“就是那個白衣錦袍的孩子,拿下他!”爲首的人正是蹴鞠時那“揚威隊”的美少年張繡。

家丁一擁而上,嶽翻猜出是嶽雲闖了禍,一提馬喝住衆人:“在下嶽翻,是雲兒的叔父,有什麽事對我說。”

“張繡,你不是踢輸了球,當衆被扒了褲子打得屁滾尿流了嗎?怎麽還能騎馬?”嶽雲挑釁的打馬上前,壓住六叔的馬頭。看了張繡人多勢衆,卻不甘示弱。

張繡一見嶽雲,怒從心生,一言不發咬牙摘弓,掏出個彈丸朝了嶽雲的頭射來。

嶽翻一把揪過雲兒扔騎在自己馬上,伸手一拈,一枚金燦燦的彈丸夾在指尖。

“啧啧,果然是揚州城的小‘韓嫣’,出手不凡,金彈呀,闊綽。”

張繡惱怒不服,沒想到眼前文靜俊朗的青年有此身手,接連兩彈射出,又都被嶽翻探手接住。

“啧啧,好懸,這若打在你六爺爺的頭上,豈不一個血窟窿?”嶽翻說笑着把玩手裏兩枚彈丸,其中一粒碧熒熒定然是碧玉:“真是大家子弟,見面禮就闊綽。卻之不恭了。”

張繡一看嶽翻無賴的樣子,一揮手,仆役擁上。

嶽翻按了雲兒不許亂動,自己手中長鞭飛舞,嘴裏不停喊着:“打狗腿呀!”“追肥雁呀!”

手中那鞭子調皮的抽着仆役們的大腿,不然就用鞭将撲來的惡仆卷飛在空中,然後一鞭抽在背上打落。張繡的跟班走狗們被抽得嗷嗷亂叫四散逃跑。

嶽翻邊打邊興緻勃勃的調笑作弄,張繡趁機一連幾個飛彈射來偷襲,都被嶽翻有條不紊的抽手接了去或靈活的躲過。

嶽翻狡黠的對嶽雲大聲說:“雲兒,就是這個無賴暗算球友,被當衆打了屁股?看來打輕了,用不用六叔幫你把他擒了再打一頓,然後趁了天黑,扒個精光挂到揚州城城樓上示衆?”

邊說邊催馬奔向張繡,張繡驚恐中打馬就逃,嶽翻在後面大喊:“别跑了,哪裏跑!”

塵土漸平,馬隊遠去,嶽翻哈哈笑着将嶽雲扔回另一匹馬上。大手一攤,掌心一把五顔六色的彈丸顆顆耀眼。一般的大小,金色的是金子,白色是羊脂玉,綠色是翡翠,紅色是瑪瑙,黑色是烏玉~~

“揚州城的‘小韓嫣’張繡,聽說每日挾弓打鳥,招搖過市,那排場比當年真‘韓嫣’還氣派,一天要丢下十餘枚金玉彈丸,今日是開眼得見了。”嶽翻笑罵回手将彈丸丢棄地上。

心疼得雲兒翻身下馬去拾揀:“六叔,這個彈球真稀罕,拿回家哄雷兒玩去。”

揀回十餘枚彈丸塞進腰間的香囊中。

“哪裏來的香囊?”嶽翻好奇的問。

雲兒得意的炫耀:“玉姑姑送雲兒的。”

嶽翻眼睛一亮:“彈丸歸你,香囊是六叔的。”

嶽雲一把護了腰間的香囊:“玉姑姑給雲兒的。”

“你小子,六叔跟你要個東西,還敢不給?就是回家被你爹見了,看不打你。”

叔侄一路你追我趕,笑鬧了搭船過江奔回軍營。

“先去舅爺家,聽到沒有?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免得被他見了生出不少教訓。”嶽翻囑咐嶽雲。

 

10、彩衣華服惹禍端

 

“六叔,求六叔讓雲兒再多穿一天。”雲兒擰麻花般扭捏肯求。

孩子逢年過節都難得穿上件新衣服。不是家裏沒錢,心存天下的五哥拿了家中所有的錢去填補了軍需;不是新嫂子虧待雲兒這前妻之子,實在是五哥見不得子女沾染衙内們比吃比穿的惡習。

隻是可憐了雲兒和安娘這對生得粉雕玉琢漂亮的小兄妹,雖然是粗麻布衣都難掩飾孩子容貌的楚楚動人。

雲兒不到十二歲,還是個孩子,正是愛美的年齡。

記得雲兒小時候,家人總愛抱了雲兒在腿上逗弄他:“雲兒的睫毛又彎又長,咱家們換換如何?”

雲兒就會緊張的捂了眼睛,頭搖得像布郎鼓,然後隔了指縫偷偷窺視家人的反應。那稚嫩可愛的小模樣真是惹人憐惜。

一進城還不及回營複命,嶽飛派來迎候他們的一支隊伍已經早早在等候。

“六爺此行辛苦了!”

“六爺,辛苦!”

“六爺奇功一件,軍糧總算求到了。”

兄弟們熱情的圍擁,恨不能将嶽翻抱了扔起來的歡呼。

嶽翻聽得雲裏霧裏,扭臉看到軍兵正在押了一車車糧食入城。

嶽翻心裏嘀咕,莫不是五哥籌措到了糧草?心裏一高興,忙哄了雲兒奔去舅父家換衣服,也好速回營繳令問個究竟。

“舅公,舅公,雲兒來了。”一進舅公家的大門,雲兒先叫鬧着沖跑進去炫耀自己的新衣服。

“爹~~爹爹~”才到堂屋,雲兒打住腳步,父親卻出現在眼前。

“孩兒見過爹爹。”雲兒心裏撲撲亂跳,怯怯的跪下叩頭見禮,舅父姚思安已經哈哈笑了上前扶雲兒。

“雲兒,心肝兒,讓舅爺看看,這身衣服穿得真爽氣光鮮,舅舅這院子都被你照亮了。

嶽翻偷眼看五哥,五哥卻面色平靜的說:“老六,這趟辛苦了。人沒回來,軍糧先到了,多虧你去周旋。”

嶽翻心裏暗驚,不知道五哥這話是何意,哪裏來的軍糧?

嶽翻機警的眉梢一飛,笑問:“五哥,小弟求了各路神仙,也不知道是哪路香火靈了?”

嶽飛嗔罵:“哪路香火靈驗你都不知道,可不要氣惱了神仙。”

姚思安也摟着雲兒爲他整着衣襟端詳着啧啧稱贊,一邊回頭說:“要說皇上也真是體恤将領,一道恩旨勒令糧官立即解決軍糧。早上送來的五十石,馀下分三批十日内送到。”

也算是大功告成,可皇上如何知道嶽家軍缺糧的事?嶽翻邊随了兄長進屋,邊暗示雲兒尋個機會速去換了衣裳,自己心裏還在迅速的回想,是誰會幫他在皇上面前疏通,如何此事都驚動了聖駕。

不論如何,催到了軍糧就是大功一件。五哥數日都爲籌集軍糧的事傷透腦筋,這回總算可以了了樁心事。

俗話說“長兄當父”,嶽翻平日在外嘴裏信馬由缰的胡說,每見了五哥還是恪守本分的不敢太過造次。

但嶽翻太知道五哥了,五哥年未而立,卻深沉如長者,年紀輕輕執掌軍權,爲人處事的沉穩,怕許多中年持重的長者都未必及他一、二。五哥平日總是面沉似水,所有喜怒從不會挂在他那英俊傲然的臉上;更難得的是五哥那雙寒芒鋒利的眼睛,就像能洞穿人心的利刃。每次嶽翻尋機扯個小謊,五哥從來不會點穿他,而是那寒光鋒利的目光逼視着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嘲弄。似乎在說:“你還要怎麽編?不怕死得粉身碎骨,你但可放馬過來試試。”

那時候如不“從實招來”,還盼了逞口舌之利“僥幸”逃脫,那被抓住後的下場更爲凄慘。

這點小雲兒怕也漸漸有所感悟了。

回家的路上,遇到的軍兵都對嶽翻笑臉相迎,衆口一詞:“六爺辛苦了。”

盡管無人不知他嶽老六立了大功,但任何他立的大功到了五哥手裏,都會被一笑而扣在一邊,束之高閣。

來到五哥的“書房”,那不過是簡陋的院子裏隔出來的一間供五哥讀書處理公文的清靜小耳房。

嶽翻猛回身,發現小幽靈一般的安娘不知道何時又靜靜的跟到他們身後。

嶽翻蹲身抱起安娘:“安娘,去給六叔端壺茶水來,六叔走得渴了。”

安娘有着同她哥哥雲兒一樣一雙小鹿般美麗的大眼,那明眸流睛能說話。

安娘乖巧的點頭,依依不舍的牽牽哥哥雲兒的衣襟,羨慕的看着哥哥一身光鮮的錦服,低聲說:“哥哥真好看。”

雲兒低聲湊到安娘耳邊說:“也有你的,保密。”幾步追上父親和六叔的步子進了書齋。

“六弟,辦成了糧食,五哥該如何賞你們叔侄?”五哥看他的眼神又是似笑非笑,嶽翻心裏頓時發慌,這話裏有話。

“是誰如此法術通天,竟然能驚動了皇上。”

嶽翻心想,你問我,我也納罕呢?這小皇帝在揚州歌舞管弦、蹴鞠鬥雞玩得樣樣精通,如何管上嶽家軍的軍糧饑荒了?

無意見看到雲兒那解語的大眼不停在給他使眼色,然後手偷偷的按了把腰間的錦囊。

“玉娘?”嶽翻心裏一驚,暗想怎麽忘記了她。

他到揚州見玉娘不過是一解相思之苦,閑聊間提到了軍糧的事,玉娘才笑了說:“你明天把小雲兒借來陪玉娘看蹴鞠賽,這軍糧自會解決了。”

嶽翻隻當玉娘是玩笑,難得真是玉娘有了門路通天?玉娘名貫江南,若是結識達官顯貴自然不在話下,難怪還有人要保薦雲兒去“揚威隊”,甚至當什麽禦前侍衛。

五哥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嶽翻,嶽翻慌亂中忙堆出笑臉說:“小弟在想,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顯靈。”

“是神仙顯靈,還是某人心裏有鬼?”五哥的話,分明是看出些端倪,可這如何去講,一提玉娘就等于他帶雲兒去了青樓,這橫豎是犯了家規的。扯謊要打,去青樓死得更慘烈,不如一蒙頭混吧。

嶽翻嬉笑說:“容小弟去查問了再回複五哥。天下許有五哥這樣大公無私拿自己的俸祿爲軍隊買衣買米的,自然也要許天下有助了抗金軍隊解決糧草不留大名的高士在。”

嶽飛不做聲,下巴微揚,清冷的容貌,那雙利目盯着六弟。

顯然這些口舌遊戲是難以糊弄過關。

“雲兒,去揚州做什麽了?”五哥的話說給雲兒聽,目光卻始終滞留在嶽翻身上。

 

11、串供失口遭家法

 

嶽翻看了眼雲兒,心裏暗自得意。他嶽老六是誰?早就料到五哥會有這招。回家路上他就教過雲兒如何應對。

“回爹爹的話,雲兒随六叔去揚州見了杜大人帳下的邵青叔叔,邵青叔叔請雲兒吃飯,還說要死守長江。”

雲兒望了眼六叔,鹿眼忽閃,似是在說:“六叔,雲兒答得不錯吧?”

眼見了叔侄二人這是攻守同盟,嶽飛不嗔不怒,伸手喚過雲兒到身邊。

揉弄着雲兒一身裏外光鮮的袍子,嶽飛捏了雲兒尖尖的下巴讓雲兒看着他的眼睛問:“雲兒,這衣服是哪裏得來的?”

雲兒慌得怯怯的看了六叔。

“大哥,衣服是我給雲兒買的。他一身粗麻衣,寒酸倒不要緊,怕是怠慢了那些你我有求的人,也小觑了嶽家。”

“多少銀子?”嶽飛挑眼問。

“不貴,五貫,托人買的。”

嶽飛一拍桌案,雖是沉默,但氣勢奪人。

嶽飛一把揪下雲兒腰間的錦囊,揉弄幾下,攤開雲兒的小手,倒出幾粒大小均一顔色各異的金玉彈球。

“這個也是你六叔買給你的?”

雲兒的手在顫抖,嘴角微顫,瑟瑟的叫了聲:“爹爹”

手中的彩彈被父親一把打飛,在青磚上滾落一地。雲兒被父親的大手一把掀翻按在腿上。

“五哥,不能打雲兒。”嶽翻慌忙過去阻擋,卻被五哥嚴厲的目光逼視着倒退幾步。

五哥輕蔑的眼神指了指地,嶽翻撩衣跪倒:“五哥,你要審訊就對小弟,你舍得對雲兒動手嗎?”

嶽飛嘴角掠過難言的笑:“嶽翻,你以爲爲兄還有這些閑散功夫同你叔侄聒噪些瑣事,大敵當前,軍情十萬火急,你們叔侄竟然還有心思蹴鞠鬥狠,惹是生非,滿嘴的诳語糊弄誰個?”

大哥平日多是罰完再教訓,今天竟然将話挑明。

嶽翻也有些汗顔,金兵大軍南下,軍中上下同仇敵忾。大哥派他去鎮江籌措糧草是何等的信任,他竟然帶了侄兒去揚州眷顧私情。

嶽飛一把扯落雲兒的褲子,珠白色的緞袍下面一段绛紅的紗棉衣,昂貴的衣料趁得雲兒衣襟擁掩的蜜色臀肉格外令人心疼。

竹篾在手,怕這薄勁的家法落在雲兒的肉上定然就是傷痕累累。

“爹爹,爹爹”,雲兒哭着緊緊拉了爹爹腰間的衣帶。

屁股上被重重挨了兩記,疼得雲兒回手去摸摸火辣辣的臀肉。

“嗚嗚~雲兒不該扯謊欺瞞爹爹,不該貪玩蹴鞠~~”

又一篾條,雲兒慘哭一聲,抽泣說:“不該逞能去踢張繡。”

“五哥,你要做什麽?你要打就打嶽翻,你别爲難雲兒。”這打得是雲兒,怕也多少有對他嶽翻的懲戒。

嶽翻護住雲兒柔嫩的肌膚。

藤條指着嶽翻,那是警告他跪回原地,五哥目光是在告訴他,“你也跑不掉幹系。”

“五哥,你不是想知道嗎?小弟就如實告訴兄長。雲兒的衣衫是玉娘爲他做的,小弟去揚州雖是借糧,也抽空去看玉娘。大哥要動家法,悉聽尊便,隻是既然話說開,小弟就也不再遮掩,小弟是非柳玉娘不娶了!”

嶽翻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大哥看着他的目光從驚異到憤恨,眼睛漸漸眯成一條縫,然後一滕出手揚手一記響亮的耳光,嶽翻撲倒在地上。

按緊雲兒又是兩記篾條,比昔時更用力,雲兒嗷嗷的哭得鼻涕眼淚一把,無助的踢了小腿哭喊:“奶奶,奶奶救雲兒~~”

“畜生,再敢喊,堵了嘴打死!”

雲兒忍着抽噎,小手扣緊爹爹的衣帶。

門支扭的開了,一雙驚恐的眼睛詭異的湊過來。

“安娘,你出去!爹爹在教訓你哥哥。”

安娘不說話,拉住哥哥的手,眼淚倏然的落下。

“好妹妹,你出去。”嶽雲忍了淚哄着安娘離開。

“哥哥,你也會死嗎?”

安娘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嶽飛愣住,扔了雲兒在一旁,拉過安娘,安娘卻抽出手,抱了哥哥不說話,也沒眼淚。

嶽翻眼淚倏然落下,摸了半邊腫起的臉吼道:“哥你看到了?小孩子什麽都明白,安娘已經被你打雲兒吓得半個魂都不知道飛去哪裏了,你能不能放過雲兒?”

“安娘,乖。哥哥不聽話扯謊,爹爹才打他。安娘,過來。”嶽飛見了女兒心裏總少不了憐愛,自從安娘沒了娘,就越發的楚楚可憐。

安娘拼命搖頭,呢喃說:“不是爹爹,也不是娘親。”

“安娘!”嶽飛已經不隻一次聽到女兒莫名其妙的呆話,剛要動怒,門開了。

“五郎!”嶽老夫人拄着仗帶了雲兒的繼母李氏和舅父姚思安進來。

姚思安上前就從嶽飛懷裏搶過雲兒抱起來:“舅爺的寶貝兒呀,舅爺就尋思了不對才趕來。舅爺給雲兒揉揉,不疼不疼。”

“娘,孩兒不孝,驚擾娘了。”嶽飛起身告罪,嶽母心疼的看着孫兒的傷。

“五郎,娘不是護了雲兒不讓你管教。隻是你行伍之人,下手太重,雲兒他還小,他這小身子受不起。”

嶽飛沒有多解釋,躬身稱是。面對含辛茹苦帶大他的母親,嶽飛永遠是個最孝順的兒子。

“六郎,你帶雲兒出去辦事,就是孩子惹了禍,你這個做長輩的是怎麽照管的?害得他吃這份苦。”舅父姚思安平日最疼愛雲兒,如傷了寶貝般緊抱了雲兒不依不饒的罵老六。

“老六,你五哥就夠不容易了,你就不能體諒他的苦處。治家平天下,他哪處不要費心?偏偏你還給他添事。”姚思安不停的罵了,又心疼的哄着抽噎的雲兒感歎:“兵荒馬亂孩子也跟了受罪,千辛萬苦的找到親爹,衙内的身子下人的命。太尉家的衙内錦衣駿馬過市,蹴鞠鬥雞還不都是常事,怎麽就遇到這麽個不盡人情的爹把個孩子打成這步田地。”

吃過飯,嶽飛喊來嶽翻和雲兒:“張俊大人寫信向我告罪,言辭十分客氣委婉,說是小兒無狀,不識是嶽家衙内,誤在蹴鞠賽事上得罪在先,又追趕尋仇在後。他特地書信來賠罪道歉。”

嶽飛抖了書信扔給嶽翻。

“這條老狗,他還來爲這點小事告狀。金兵當前,他腳下抹麻油般溜去川陝,卻有臉爲這等孩子打架的事費心。”嶽翻怒罵。

嶽飛若有深意的冷笑:“張俊的年歲說是你我的叔伯都有些不恭,他如何爲了小兒打鬧的瑣事來這封莫名其妙的信?”

仔細盤問雲兒蹴鞠的經過。聽雲兒講到那個“揚威隊”的教頭當了柳玉娘的面要舉薦雲兒去當侍衛,嶽飛撫弄着兒子淚痕猶存的面頰,放柔些聲音問他:“雲兒,你從小喜歡蹴鞠,喜歡光鮮漂亮的衣裳,爲何不應了去揚威隊,反留在爹爹身邊挨餓受凍,還免不了挨打。”

雲兒拉緊爹爹的腰帶,哽咽的聲音:“雲兒要殺鞑子,要爲娘報仇。”

嶽翻在一旁聽的潸然淚下,側過頭去。若不是山河破碎,換上太平年間,雲兒就應該和那美少年張繡一樣是位衣食無憂,錦衣照人的官宦家的小衙内。

 

12、神俊最屬海東青

 

金軍都難以置信入軍大宋中原竟然沒遭到阻擋,濮州、開德二城迅速拿下,大軍如入無人之境的穿城過府直逼到歸德和州重鎮。

月兒在留心從小王爺的親兵口中打探着宋軍的情況,什麽劉光世大帥棄守城池逃走,什麽韓世忠大帥的水軍也撤去了鎮江不敢同金兵交鋒,月兒聽得心事重重,尤其是聽到玉離子的一聲感歎:“看來趙構養了這群酒囊飯袋的文臣武将,遲早也要同他父兄一樣去五國城渡過餘生。”

一次月兒見玉離子用塊羊皮在燈下擦拭寶刀,那寒光煞氣灼人,月兒問了句:“小王爺要用這口刀上沙場了嗎?”

玉離子卻翻眼看了月兒說:“大宋這些鼠蟲之輩,都怕髒了咱家這口幹淨的刀!”

見月兒臉色忽變,玉離子補充說:“寶刀是要派到用場,就如海東青不會去捉老鼠吃,知道爲什麽嗎?”

月兒似懂非懂的搖搖頭,玉離子傲然一笑,将刀入鞘,眼中星芒閃爍,躊躇滿志。

和州大戰前一天,“白雲兒”忽然不吃食物了,憑月兒如何拿了新鮮的肉在它眼前誘惑,“白雲兒”就是左右的扭過頭不看月兒。

月兒心疼的撫着“白雲兒”的羽毛哄它說:“誰惹你不開心了嗎?還是你哪裏不舒服?”

不多時,聽說這個消息的小王爺玉離子就匆匆趕來,摩挲着“白雲兒”的頭不說話。小王爺緘口不言,一天粒米未進,隻默默守了“白雲兒”。

四狼主金兀術聞訊過來看了一眼,隻不屑的抛出句:“怕你阿瑪我病倒,你都未準有這麽難過。”

第二天早上,“白雲兒”忽然立直了身子,抖擻羽毛,仰頭四顧。胃口特别好,還多吃了一隻活兔子,仿佛一切都沒發生。

月兒撫摸它的毛說:“你也太調皮了,害苦了我們和小王爺了。大家多爲你着急,你知道嗎?”

和州城下,金軍萬馬奔騰如潮水般湧來。烈馬長嘶,亂雲飛卷,金風蕭瑟,一派排山倒海的肅殺之氣。

和州城城門緊閉,棧橋高懸,亂箭齊發如暴雨飛下。

金軍頂了盾牌架起雲梯拼死搶登城牆,都被宋軍在城頭的守兵和百姓将雲梯推落,亂石齊下,金軍死傷無數。

金兀術的大軍頭一次遇到強敵,沒想到這本已經獻關投降的城池如何突然遭遇殊死抵抗。

月兒在小王爺帳外,聽裏面小王爺和兩位将軍的談話。

“聽說和州城守将都棄城逃走了,臨走帶走了金銀細軟從水門逃走,被老百姓認出。那守将确騙百姓說是去搬救兵。百姓動怒,就把那貪生怕死的官兒給活活打死。正巧嶽飛手下的大将仇勇在和州送信,就組織了百姓和軍隊自衛守城。”

玉離子的聲音:“難得中原還有些有血性的漢子,明天先去用盾牌遮擋,假意攻城,耗光和州城裏的箭,熬他三天三夜,怕這城不攻自破。”

“小王爺,你是先鋒官,這仗怕是場硬仗。”

就聽玉離子大笑幾聲:“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月兒心裏暗生佩服,怕除去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九哥趙構,就要數玉離子小王爺是她見過的最令她欽佩的男兒了。

圍城的第五天,月兒聽說和州城裏是彈盡糧絕。月兒站在高山上,居高臨下的觀看戰局。

一聲炮響,城門大開,吊橋放下,和州城内一員大将率兵殺出城來。

馬上那人皂衣皂袍,長槍一挺直沖過來。金軍陣裏一片烏雲般飛出到陣前迎敵的正是小王爺玉離子。

長槍飛舞,雙槍招術娴熟,兩員大将混戰在一處,槍花黑霧般将二人籠罩。馬走盤旋,長嘶亂蹬,轉眼二十多回合不分勝負。忽然就見身姿矯捷如猿猴般的小王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金光閃閃的如繩索般的兵器,将那金色繩索在空中甩了幾個圈,天上立時騰出一朵“金色祥雲”,旋即那片“祥雲”将仇勇将軍籠罩。不等月兒看清楚,金色繩索已經将仇勇纏縛起來,隻順勢一帶,仇勇騰空翻起幾個跟頭,被小王爺縱身躍起一把擒捉按在坐騎上,打馬回營。宋軍一陣喧嘩,宋軍主将被擒。那敏捷迅猛的攻擊,真像“白雲兒”無畏勇猛的神采。

金兵如雨水般卷向城門,不等吊橋懸起,玉離子彎弓搭箭,“嗖嗖”兩箭,吊橋繩索射斷,端落回護城河上。

人喊馬嘶,金兵乘勝追擊,一舉攻下和州城。有驚卻無險。

“小王爺果然是智勇雙全,難怪皇上誇他是女真人的海東青。”月兒聽了無數人都對小王爺贊口不絕。

月兒的心情很是難言,賀喜小王爺破城立下奇功?可她是大宋的帝姬;憎恨眼前這個敵人?可小王爺卻是她真心關心喜歡的人。

四狼主的貼身親兵進來傳話:“小王爺,四狼主吩咐今晚設宴慶功,要小王爺務必來。”

玉離子将脫下的重铠扔到地上,陽光下那線條分明的面頰上,目光如鷹隼般的寒亮:“今日疲憊不堪,就替我謝過父王吧。”

親兵又招招手,番兵端上一壺酒:“四狼主吩咐給王爺壓驚的。”

“放下吧。”玉離子毫不避諱的換衣服,赤裸的脊背上那鞭痕還是明顯可辨。

親兵拍拍手,帳外推進來兩名美女,都是十六七的模樣,抽泣悲噎,一看就知是從和州城内抓來的。

玉離子嘴角掠過輕蔑的笑:“讓父王分賞給其他将領吧。”

“小王爺,不好駁了四狼主的好意。”黑鷹将軍進來勸阻,玉離子隻倔強的喊了月兒随他出營走走。

軍隊都在彈冠相慶的痛飲,小王爺玉離子卻高興的拉了月兒去林子裏。将一隻野雁烤了分給月兒吃,還邀了月兒陪他喝馬奶酒,嗆得月兒直咳嗽。

火光映的月兒和玉離子臉色通紅,

月兒好奇問:“爲什麽他們把你比做海東青?明明是鷹,爲什麽叫海東青呢?”

玉離子耐心的解釋:“海東青是最好的獵鷹。女真人崇敬海東青,是因爲海東青雖然個子小,不如其它鷹隼身材大,卻勇猛無任何鷹隼能敵,有着以小勝大的本領和勇氣。它們高居在險處,振翅翺翔,無比矯健的翅膀穿越急風驟雨,頂着日月光岚。不怕嚴寒風雪,不怕驚雷閃電,無畏地勇往直前,從不迷失方向。但海東青野氣十足,極難馴服。用捕鷹網捕獲到海東青後,要先加上‘腳絆‘,熬它幾天幾夜不許它睡覺,磨掉野性,熬到它聽話,就可以幫主人去捕獵了,就叫‘熬鷹’。”

小王爺仿佛心情極佳,平時難見笑意的臉上也展露了笑容。

借了微微的酒力,玉離子竟然輕聲哼起一個兒歌,那調皮的神态還真是有趣:“拉雅哈,大老鷹,阿瑪有隻小甲昏,白翅膀,飛得快,紅眼睛,看得清,兔子見它不會跑,天鵝見它就發蒙。佐領見它睜大眼,管它叫做海東青……”

很少能見玉離子有這樣調皮的神情,月兒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大男孩兒也蠻可愛。

“知道嗎?我皇爺爺的名字就是海東青給起的。”玉離子自豪的說。

“騙誰?海東青是鷹,它還會開口講話?”月兒不信。

“誰個騙你不成?我父王說,當年祖奶奶生皇爺爺的時候,遼國大軍殺了來。我祖爺爺賀裏波就護送了祖奶奶邊戰邊退,一直躲到烏拉山下一片草地時,我祖爺爺受了傷,這時我皇爺爺正巧出生了。遼兵四面八方的圍攻過來,千鈞一發時,就聽天上傳來一陣鷹叫‘阿骨——打!阿骨——打!’,我祖父一看,就見天邊飛來一隻玉爪玉嘴的大白雕,應該和‘白雲兒’一般模樣吧?圍着剛剛出生的皇爺爺飛來飛去,不停地叫着。後來聽說白雕的叫聲召喚來烏拉山的山神,聽到海東青喊“阿骨——打”,誤以爲是讓他幫忙打遼兵,山神就大吼一聲。震得漫山的石頭像洪水一樣的翻滾下去,把個遼兵砸得丢盔卸甲,大敗而逃。所以我皇爺爺的名字就叫完顔阿骨打,海東青就是我們女真人的天神。”

“所以出征那天,皇上誇你是女真人的海東青,就是很高的贊譽了。”月兒想到此事自豪的說。聽小王爺這麽一講,從心裏也開始崇拜起海東青,難怪小王爺這麽癡迷的疼愛“白雲兒”。

“可是~~”月兒遲疑的問出那個她一直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爲什麽你們要發兵打中原呢?我父皇和大宋并沒有動手打你們,我九哥也沒有開罪你們,還有城裏死去的那麽多叔叔伯伯,爲什麽要打仗?”

一句話反問得玉離子愣神的望着月兒,随即毫不遲疑的說:“爲了活命,爲了活得有尊嚴。”

看這月兒似懂非懂的眼神,玉離子說:“你不懂。就像森林裏有老虎、有羊、有狼、有海東青。這強大的一方注定要吃掉弱小的一方,或者弱小的一方就甘受欺辱。當年大遼也欺辱女真人的女人,也橫征暴斂海東青供他們去打獵玩樂。我皇爺爺才是真正的男子漢,爲了不讓自己部落的女人被欺辱,就發兵以少勝多把大遼國滅了。大宋也是一樣,或許該是頭猛虎,卻甘願把自己養成老貓,就别要抱怨會被海東青抓走。如果金國不攻打大宋,怕哪天大宋翻身也要來攻打大金國,這都是一樣的道理。兩軍陣前,技不如人就不要抱怨,我最瞧不起大宋的君臣,沒一個是男兒。”

月兒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可人命并不比野獸呀?爲什麽金人要将自己變成野獸?”

玉離子将一壺的酒仰頭倒入嘴中:“憑你怎麽說,不要問我。我也想知道爲什麽。”

 

13、身不由己歎英豪

 

月兒回到營帳,心裏無限懊惱,爲什麽一定要打仗。若不是金兵侵犯中原,她還能在皇宮裏當帝姬,安享太平,還能靜靜的托了腮在月色下坐在殿前台階上聽九哥吹笛子。

“帝姬”銀鈎神秘的溜回營帳對月兒講:“你猜小王爺擒獲的那個人是誰?”

月兒搖搖頭:“不得而知。”

“這位将軍叫仇勇,是嶽飛元帥的帳下大将。四狼主下令,明天要殺了仇勇将軍用他的血祭大旗。”

“看把你高興的,是不是換上金狗的衣服就真拿自己當金狗了?”寶簾氣惱的罵。

“真個混沌物,可以救了仇将軍一起逃走。我同仇将軍過了話,他應允了。番狗鎖了他在馬圏就去慶功喝酒,沒人看守,。”

“嶽飛是誰?”月兒瞪大眼睛問。

她的印象裏隻有宗澤和李綱這些母妃總挂在嘴巴的老将的名字。

銀鈎不屑的說:“連金兵都知道‘打誰别打嶽爺爺’。這嶽飛元帥可是厲害人物,聽說他是金翅大鵬鳥下凡的天兵,他一出馬,番兵的千軍萬馬吓得屁滾尿流的跑呀。”

“别亂講了,金幫有個海東青救活的皇帝,大宋還有個金翅大鵬鳥下凡的元帥?”月兒不信。

銀鈎也不和月兒争辯,隻是壓低聲音說:“他本來是奉命來給守城的節度使送書信的,那節度使卻投降了。仇勇将軍就殺了那個軟骨頭鳥官,自己帶了百姓和軍隊在城上抗擊金兵。最後破城後他被射了一箭,又同小王爺對戰了四十回合,被小王爺的雙槍刺殺敗下陣。”

“今夜是最好的時機逃走了。番狗都喝得大醉,沒人注意我們。如果我們跟仇大叔一起走,去了嶽元帥的軍營,不就能找到皇上了?”

月兒也是眼睛一亮,心想如此一來,怕就能快些見到九哥了。

銀鈎将一切安排妥當,又去探好路,粗略的準備了些路上的幹糧和水,趁着慶功宴戒備松懈混亂時救下仇勇打馬逃走。

銀鈎以小王爺要他們出營辦事爲名偷出來兩匹馬,其中一匹就是小王爺玉離子的坐騎-“烏雲卷雪”。

仇勇一把抱起小月兒扔到馬背上,自己縱身上馬,喊了寶簾銀鈎跟上,打馬就跑。

跑出不多遠,迎面來了一隊巡邏的番兵,對了月兒四人喊:“什麽人?”

月兒心都吊到嗓子眼兒,心想“要出事”,難怪今天臨行前總有不祥的預感。

不等她答話,就見仇勇将軍一抖手,嗖嗖幾聲,十多名番兵應聲倒地,捂了眼睛滿臉是血的在地上翻滾。銀鈎驚訝得張大嘴,馬都跑出一段兒距離,銀鈎才反應遲鈍的大喊:“仇叔,你的暗器是什麽呀?這麽厲害!”

仇勇根本不答話,打馬飛跑,銀鈎寶簾同乘的那匹馬緊追。

一口氣跑出去幾裏路,到了一座荒棄的山莊,仇勇已經是冷汗淋漓,靠在一堵斷牆邊閉目養氣。

“我去拾些柴草升篝火,大家暖一暖。”月兒充滿了逃出牢籠的興奮。

仇勇忽然厲聲的喝止道:“回來!一有火光,金兵必然追來。”

又喘息一陣費力的說:“我~~我怕不行了。”

月兒這才發現仇勇大叔捂着腰的手上,血順了指縫流出,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你們~~快跑,不~不~要回金營。大宋~~子~~民,活~~就要活出志氣。”

月兒忙給仇勇大叔灌了口水,仇勇緩緩氣力說:“見到~~嶽元帥~~替~~替~~仇勇~告罪。”

仇勇開始咳喘,月兒幫他摩擦着後背,哭着說:“仇叔叔,你不會有事的。”

忽然,遠處馬蹄聲雜沓,吆喝聲驚破靜夜,一隊金兵飛馳而來,爲首的正是小王爺玉離子。

“上馬快跑!”仇勇竭盡畢生的氣力扔了月兒上馬,打馬就跑。

猛然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口哨聲,月兒座下那匹“烏雲卷雪”猛然立在了原地,随即咴咴的幾聲長嘶,在原地打了幾個盤旋調頭跑了回去,任仇勇如何抽打,那馬就是徑直的奔跑向主人。

月兒終于回到了玉離子面前,玉離子一臉的輕蔑,像是說:“跑呀,看你們還能跑到哪裏去。”

金兵圍了上來,月兒急中生智的大叫:“小王爺,他綁架了我。”

仇勇似乎明白了月兒的用意,手中的刀壓在月兒脖子上。

玉離子當然看得出月兒的小伎倆,冷笑了說:“就是殺了這個鷹奴,也威脅不到本王,都拿下!”

玉離子吹了聲口哨,月兒座下那匹“烏雲卷雪”忽然在原地尥蹶子狂踢亂蹦,終于把月兒和仇勇扔到了地上,自己卻甩甩鬃毛,悠然的跑回到主人身邊。

“砍了宋軍的南蠻。”玉離子滿臉得意的命令手下。

“不要!”月兒卻撲到了仇勇身上哭了說:“他受了重傷,就快不行了。”

月兒邊說邊委屈起來,哭得抽抽噎噎,地上的仇勇卻厲聲罵她說:“哭什麽?拿出點骨氣!”

玉離子一笑,輕搖馬鞭說:“綁回去鎖到馬圏去,看看他骨氣有多重。”

玉離子從胯下的棗紅馬縱身跳上“烏雲卷雪”,打馬俯身過來拉月兒上馬。

就在這紮眼的功夫,仇勇大吼一聲,一枚飛镖刮風而至。月兒“啊!”的大叫一聲,眼明手快的推了一把玉離子,那枚镖正戳進玉離子的肩頭。若不是月兒相救,這枚镖怕要紮入玉離子的心窩。

所有的人都驚愕了,不等仇勇再出手,玉離子胯下的馬飛一樣的從仇勇身邊掠過,就見仇勇整個人被玉離子的槍挑飛在空中一個翻滾重重摔下,砸在地上一聲悶響,血花亂飛。

銀鈎寶簾“娘呀!”一聲驚叫,玉離子已經跑馬回到原地,一把将月兒抱上馬,吩咐手下說:“挖個坑收殓了,好歹算條難得的漢子。”

“仇叔叔!”月兒這才醒悟過來大哭,又踢又鬧的嚷着:“你爲什麽殺了他?”

玉離子根本不理會,帶了月兒打馬跑遠。

在一片空地停下來,慘白的月光下,玉離子面容蒼白,寒澈的眸子瞟了眼月兒說:“哭什麽?殺了我,或者幫我把镖取了。”

一甩頭,腦後的辮子咬在口中,玉離子撕扯下塊兒袍襟遞給月兒:“我拔下來,你就用這個把窟窿堵住,血就不會噴出來。”

見月兒不動,玉離子淡然說:“他如何都要死。慷慨赴義是他作爲敗軍之将惟一能做的事,所以他要死;如果貪生怕死的求饒,就更可殺!”

頓了頓,安慰的話語又說:“我也不過是同‘白雲兒’‘烏雲卷雪’一樣的鷹馬,主人指到哪裏,我打到哪裏,軍隊裏都是這樣,哪裏來得這許多廢話!”

邊說,手漸漸的摸到肩頭那枚飛镖,一用力拔了出來扔去一旁砸在石頭上彈飛,發出清脆的聲響。一手用布去堵傷口,月兒情不自禁的沖過來幫他包紮。那血卻掩不住的往外滲流。

回到大營,玉離子吩咐把銀鈎寶簾兩個逃兵拉去砍了,月兒雖然知道他或許是在吓她們,又想到仇叔叔的死,忙哭了哀求。

玉離子吩咐重責寶簾和銀鈎四十皮鞭,交給一個衛隊親兵營看管,如果再跑就連坐。

月兒這場策化倉促的逃跑計劃就如此草草告終。

夜裏,月兒照顧着哭号聲不停的寶簾和銀鈎,紅傷藥都用盡了,月兒就想去大夫那裏看看。

路過小王爺的營帳,卻見到四狼主的四個兇神惡煞般的親兵持刀守在帳外。

月兒覺得好奇怪,四狼主深夜爲何來小王爺的營帳。

“醜丫頭,你來的正好。”伺候小王爺的一個叫突騰的老兵喊住月兒。

“你去伺候一下,把藥給小王爺端進去。”

看月兒疑惑的眼睛望着他,突騰說:“小王爺受傷在渾身抽搐發冷,傷上有毒,四狼主在帳裏陪着呢。”

月兒才松下些的心緊揪起來,難道仇叔叔的飛镖上有毒?那小王爺可就危險了。

 

14、憐子如何不丈夫

 

月兒端了藥小心翼翼進了營帳,眼前的景象令她驚愕的挪不動步。

眼前是平日威風不可一世的四狼主金兀術那高大的身軀。他緊緊抱了小王爺玉離子在懷裏,不時的用頭去探探小王爺的額頭,時而用臉去貼貼小王爺的臉,似乎是在試小王爺的體溫。

月兒知道玉離子渾身發燙已經沒了神智,想他如果能看到四狼主此時對他如此的憂慮關愛,是不是會了卻些心結呢?

看到月兒端藥進來,金兀術吩咐說:“過來,幫本王給你們小王爺喂藥。”

金兀術邊說邊小心的錯開玉離子肩上的傷,托了玉離子的頭,将他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捏開玉離子的下颌,對月兒吩咐:“先嘗嘗藥燙不燙嘴。”

月兒慌亂的點點頭,目光不時看着金兀術那憂心忡忡的面色,一邊将藥匙在自己唇邊輕抿,一邊心裏暗想:“怕小王爺如果不是有性命危險,你這個當爹的還不會對他這麽關心吧?”

月兒将藥匙小心遞送到小王爺的嘴裏,那藥一半入嘴,一半卻順了嘴角流出來。

金兀術一個粗人武夫,竟然細心的用塊兒帕子不時的擦着兒子腮邊流下的藥,那目光中滿是期盼。不停的用手拍拍玉離子憔悴的面頰低聲呼喚:“離兒,醒醒,阿瑪在呢。”

一碗藥喂完,月兒端來蔗水給小王爺潤口,玉離子朦胧中開口了:“娘~~娘~~藥~~苦~~”

金兀術臉色一陣青紫,揚起手掌似是要打兒子,又無奈的放了下去,擦擦玉離子頭上的汗說:“離兒,醒醒,跟阿瑪說句話。”

“四狼主,你去安歇吧,這裏有月兒照顧小王爺。”月兒說,雖然她心裏也是害怕。

“小王爺身上這麽熱,會燒出毛病的!”金兀術滿眼焦慮。

“四狼主,月兒有個辦法。在中原時,身體發熱得病,要用燒酒擦後背就能退溫。”

金兀術二話不說,放倒了兒子除去玉離子的袍子,吩咐人拿來燒酒,倒在手上,在手中搓熱,就在玉離子背上不停的擦揉。月兒隻是看了,絲毫幫不上忙。

第二天晌午,玉離子小王爺就恢複了神智,四狼主一夜照顧小王爺擔驚受怕的病倒了。

月兒服侍小王爺湯藥時悄悄對他說:“四狼主病了,你如何不去看看?”

玉離子看了她一眼不說話,顯然是嫌月兒多管閑事。

和州之戰,金兵遭到強烈的反激,反是令金兀術放棄了和州,轉道去江北馬家渡,準備從那裏渡江。

月兒始終盼望着能有場大仗,她也好趁亂逃走。

越靠近長江,月兒的心情就越是緊張。她不停的打探九哥趙構的下落,有人說他到了越州避難,有是說他在揚州準備抗敵,還有人說他人在建康府,月兒也滿心顧慮,都不知道九哥在哪裏,這可向哪裏去找尋他?

銀鈎提議說:“仇勇大叔臨死前讓我們去找嶽飛元帥,不是聽說金兵最怕嶽元帥嗎?我們找到嶽爺爺,就讓他帶帝姬你去見皇帝。”

月兒想這個主意也不錯,找到金兵嘴裏那個厲害的嶽爺爺,怎麽也就找到了九哥。

萬頃穹廬寂靜,一天星鬥垂空。

浩浩湯湯的江面,排排戰船整齊列陣封鎖了江面。燈火灑滿江面同一天月影星光在江面上輝映徘徊。

眺望江對岸,也是一線的燈光掩映影影綽綽渡口戰船。

高高的瞭望台上,月兒和玉離子小王爺居高臨下的四下瞭望。

月兒伸手欲去摸那漫天的星鬥,看似在眼前很近,卻是伸手不能觸及。

玉離子小臂上始終站着那隻海東青,入夜仍是眼帶寒光的四處張望。

“已經到了中原故土了。”月兒心裏激動的想:“從金幫來到中原半年多了,眼見是冬天到了,也不知道何時能尋個機會逃脫?”,對面就是宋軍的守地,是自己人。

玉離子卻在月色下靜靜的不做聲,看了一身士卒裝束的月兒問:“想你爹娘了?”

月兒回身看了他肯定的點點頭,盡管一臉的春癬不見好,可那雙明澈的眼睛仍是純淨的可人。

“真好,”玉離子怅然的說:“你還有疼你的爹娘,能令你去想。”

月兒雖然知道金兵是壞人,是奪了她家園害得她千裏颠沛流離的壞人,可對四狼主金兀術和眼前這位小王爺玉離子卻是恨不起來。玉離子看來年紀不大,眉間卻似隐藏了無限心事。

“你呢?”月兒反問,玉離子看了夜色茫茫的江水目光呆滞:“已經記不起她的容顔。那天是我五歲生辰,阿瑪把我從她的懷裏搶走。”

月兒驚訝的目光,玉離子解釋說:“她有一雙同你一樣明亮的眼睛,彎彎的含笑,夢裏總在看了我笑,所以我毋甯長睡。記不得她的容顔,可她很美,勝過任何女真人的母親。她是漢人,漢人在女真人眼裏是個低賤的民族,父王因爲娶了我娘,惹得皇爺爺惱羞成怒,多少年都歧視不重用他,所以父王把我娘送走了藏了起來。”

月兒雖然不滿玉離子的歧視的語氣,但還是好奇的問:“藏起來做什麽?”

“父王說,慈母多敗兒,有娘在身邊,我就不會上進,就不會爲他雪恥。父王要讓我證明給皇爺爺看,就是他娶了漢族的女人,生了我這個女真人和漢人血脈混合的兒子,同樣能爲大金國建功立業,攻克中原萬裏江山。不會輸給任何兄弟。”

月兒一陣心寒,她記得九哥在離開京城時對母妃說過:“就是構兒不是父皇眼裏的麟兒,也不妨礙兒臣爲大宋江山建功立業。”

“父王說,隻有掃平中原,立馬江南吳山第一峰時,他會把母親還我。”

月兒盡管好奇,還是安慰說:“好在你有父王憐惜你,我從小就沒怎麽見過父皇,若不是到了金邦随了母妃伺候父皇,怕真還難得見到父皇一面。”

“憐惜?”玉離子凄然的說:“父王心裏的兒子隻有龍兒一個。完顔離不過是他豢養的一隻海東青,是他的胯下駿馬,額娘走後,陪伴我的隻有師父們天天不停的教授武藝,天天不停的讀書識字,陪伴我最多的隻有鞭子。”

月兒想到那天出征前,見到玉離子和龍兒小王爺的那一幕,心裏不由暗歎。那時月兒就覺得這對父子很奇怪,想當年九哥也對父皇的偏心有所抱怨,但父皇對九哥的隻是漠視,從沒有這麽兇狠。

玉離子眼前則是出征前的那天,父王将龍兒抱上馬背,用胡子紮了他笑了說:“待父王得勝歸來,給龍兒買江南的點心吃。”

而玉離子始終冷冷的看着父王,直到父王的目光掃到他,才沉了臉斥責說:“呆愣在那裏做什麽。”

不容分說就是一記馬鞭。

玉離子望了江面的戰船沉着的說:“打過這一仗,渡江平定了中原,一切就有了盡頭了斷,或許就解脫了。我不欠誰,誰也不虧欠我。”

“知道我爲什麽帶你來中原嗎?”玉離子問。

【陌言陌語】

史料上那時候嶽飛并沒有那麽出名,他還在杜充帳下,杜充是個投降派,所以嶽飛很無奈。

但是爲了劇情需要,誇大了嶽飛在建炎三年的官職,大家多擔待~~

 

15、迎眸燦爛總清幽

 

月兒搖搖頭,扪心自問,憑她滿臉怪癬醜醜的模樣,又不能打仗,小王爺帶她來軍營做什麽?

“是爲了伺候‘白雲兒’?”月兒猜。

玉離子搖頭說:“不認識你之前,隻有‘白雲兒’陪我說話,就‘白雲兒’能懂我。如今多了個你,還是個能說話的。”

小月兒眨着眼笑了:“小王爺肯說話,會有很多人願意聽。比如說四狼主,他該是小王爺最親近的人,他是小王爺的爹爹。”

“他是完顔離的父王、統帥。”

玉離子無奈的搖頭,甩了甩腦後幾條細碎的辮子,整了一把卷曲淩亂的頭發,戴上帽子:“我娘愛聽我講話,也不嫌棄我貧嘴,可惜她現在在哪裏我都不知道。”

看看一眼茫然的月兒,玉離子遲疑的說:“頭一眼見你,你對我笑,笑得真可愛,笑得雲彩背後的太陽都跑了出來。這麽一個醜丫頭,居然還有心情笑得這麽甜?”玉離子邊說邊露出點笑意,一嘴齊整的白牙又露了出來。

月兒一想,怕是這小王爺跟弟弟關系不好,有母親又見不了,身邊有個爹爹又兇巴巴的對他,所以他沒個姐妹說話。就對他說:“天上的人呀、馬呀、小鳥呀、小貓呀,各有各的長處和不足。比如有人長得美,卻是啞巴不會說話;有人生得不好看,但是很有錢。但每個活跳的物件就有他在這世上的好處,不能條條都占滿了,那就是神仙了。所以呢,月兒長得醜,這沒什麽呀。有疼愛月兒的九哥、有娘、還有銀鈎、寶簾,嗯~~還有小王爺你。月兒就足夠開心了。”

見月兒說得很真切,掩飾不住内心的開心,玉離子細細品玩她的話,點點頭:“這話有些見解。”

“這話是我九哥說的。”月兒自豪的更正:“小時候九哥就對月兒這麽講,九哥說,月兒雖然長得不如姐姐們漂亮,或許也沒皇兄們能有才華,可月兒笑得可愛呀,月兒還懂事呀。就比如九哥,他不如三哥會寫詩畫畫,也不如五哥長得美,可九哥他武藝高強呀,九哥是我母妃最疼愛的兒子呀。所以九哥說,月兒雖然長了怪病,但還能這麽讨他和母妃喜歡,月兒就更該開心才是。”

月兒的話說得很溫馨,甜甜的童音說得中懇,玉離子隻是笑笑,不置可否。

“月兒看小王爺,就會想起九哥,你們還真有點像呢。我九哥他也是威風極了,不管父皇喜歡不喜歡他,不管皇兄們如何~~”

“你是罵我嗎?拿我和趙構那個廢物去同題并論。”玉離子忽然沉了臉打斷月兒的話。

“九哥是月兒最愛的哥哥,是月兒心裏的英雄!”月兒聽玉離子貶低自己的哥哥,憤怒的反唇相譏。

正在說話間,忽然聽到号角齊鳴,戰鼓聲聲,渡江的争奪戰已經開始。

玉離子對月兒說:“你,去江岸的破廟裏等我,哪裏也不要去。我軍二十艘船,每次隻能載一千人搶渡長江。今晚我留守,渤海萬夫長大撻不野率軍先渡江,你們宋朝的那個草包守将杜充也是不堪一擊。怕明天我就會遇到嶽飛的兵馬。”

月兒聽玉離子乍的提到嶽飛,心裏也是一驚。

月兒這幾天一直期待着能有機會逃到嶽爺爺的帳下,可就是看不到自己的軍隊自己的人,原來都在江的那邊呢。

喊殺聲震天,月兒在山頂的破廟也忍不住出來觀望,晨曦中的江岸上密密麻麻的列陣,兩軍展開交鋒。

宋軍迎風飄展的大旗上,鬥大的一個“王”字,銀鈎對月兒說,“這怕是同嶽爺爺齊名的大将王燮大人的兵馬。”

就見宋軍的大将果然厲害,十幾個會合同金将不分勝負,隻時候金将忽然打馬就跑,金軍陣地飛出一

匹黑馬,馬上一員黑甲戰将如一片烏雲般飛馳上陣,手中雙槍飛舞,武藝高超的同宋将招架打拼。月兒同寶簾異口同聲叫道:“小王爺!”

直殺了幾個會合,那宋将就被挑飛在馬下。月兒在爲小王爺高興之餘,心裏不由暗自失望。她畢竟是大宋的帝姬,是宋朝的人,如何能爲金邦的勝利高興呢。

小王爺得勝歸來,滿營都是對他的贊許聲。

玉離子将月兒拉到一旁,悄悄的從懷裏掏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佩,泛着青綠色的光澤:“好看嗎?”

玉離子的眸子中充滿孩子般的笑。

月兒心想,不定有是如何從我們大宋的百姓宮廷中掠奪的,到我這裏顯耀。月兒親眼見過金兵破城時如何的少殺搶掠,貪婪無止境。

“我不稀罕。”月兒倨傲的說:“當年我汴京皇宮,這些東西見得多了。”

月兒心裏知道,其實她是見過,但她和母妃都沒有過。當年她開眼的時候,都是在三哥府裏去玩的時候,看了那奇珍異寶,不免的大驚小怪,隻是九哥總是一副不爲所動的高傲。

玉離子一把攥住玉佩在手心說:“哪個給你?這是我娘留給我的。不過是明天渡江,怕打打殺殺的弄丢掉,要你幫我暫存看管。”

月兒點點頭,伸手接過來竟然是枚魚形的玉佩,月色下那玉佩有着水一般流暢的顔色。

第二天,金軍渡江,江面隐約有着迷霧,煙岚緊鎖的江面變成千裏戰場,顯得格外壯觀。

浩淼的江面上,金軍二十多艘大船從馬家渡搶渡長江,而江面上阻擋金軍的隻有宋軍的一艘戰船。

敵我懸殊之大,月兒摩拳擦掌的擔心,心裏在想,這條船真是傻,憑他一條船,這如何擋得住金兵二十條大船和兩岸的夾擊呀?

戰役打得緊張,江面上時常下雨般亂箭齊飛。就見那條孤零零的戰船乘風破浪的沖來殺去,二十條船被沖撞得七零八落。令月兒擔心的是,小王爺玉離子正在這二十條戰船中率領大軍強渡長江。

忽然,一聲獵鷹的嘶鳴,劃破江面,令人聽得毛骨悚然的顫抖。

月兒就見一隻白鷹長嘯着冒着箭雨翺翔在江面,直沖向敵船。就在江中心,那條戰船上的一位玄色盔甲的将軍應聲倒下。那戰場就靠近月兒這邊的江面,清楚的看到那宋将捂了眼睛在甲闆上翻滾。原來是玉離子放了“白雲兒”去啄瞎了宋将的眼睛。

月兒的心忽然如墜入冰窖,渾身在顫抖。

她苦心喂養的海東青,畢竟是女真人的海東青。它的主人是小王爺,就像小王爺說的那句話:“主人讓他做什麽,他隻有去做。”

得勝回來的小王爺一臉的興奮,拉了月兒在一邊問長問短,話也多了起來。

“如果這仗打得順利,怕完成皇爺爺的意願就指日可待,我就能接回母親了。”

月兒看着玉離子,他最近開始愛把心事對月兒講,似乎并不在乎月兒是否聽懂,隻願意月兒在一旁靜靜聽他講話。

 

16、打開玉籠飛彩鳳

 

夜晚,月兒哄逗着‘白雲兒’,白雲兒的嘴角和毛上滿是鮮血。月兒聽人說,這是在江面抗擊金軍的那位大将邵青将軍的血,是‘白雲兒’啄瞎了邵将軍的眼睛,才讓金軍水師順利渡河。

月兒撫摸着“白雲兒”的羽毛,喂着“白雲兒”一片片的肉,“白雲兒”撒歡似的用頭不停蹭着月兒,在同月兒親昵的邀好。月兒逗着它,将肉扔得高高,“白雲兒”就仰了脖子去叼住,然後美美的吃下,似乎也在向月兒炫耀它今天的赫赫戰功。月兒的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流。

一位老兵看了奇怪的問月兒:“你怎了?怎麽看了海東青在哭呀?是被它一身血吓到嗎?”

月兒笑了搖搖頭,抱着“白雲兒”摟在懷裏,哭得更兇。

“帝姬,你不能,快呀!”銀鈎偷偷提醒,月兒擦了淚,一步一回頭的向外走去。

第二天清晨,玉離子起床後被甲準備上陣,卻不見了月兒,心想月兒定然是去喂“白雲兒”了。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親兵進來通禀:“小王爺,不好了,‘白雲兒’死了!”

“白雲兒”果然死了。

玉離子抱着“白雲兒”的屍體在風中呆立無語。

金兀術也聞訊趕來,聽了士兵的回禀的事情經過,大家都不難斷定昨夜逃跑的月兒三人就是殺死“白雲兒”的兇手。

金兀術看着兒子抱了“白雲兒”的屍體,用臉不停的蹭着白雲兒的羽毛,忽然抖手就是一鞭抽到玉離子的背上。

停停罵道:“早對你說不許帶那丫頭來,你偏是自作主張!如今海東青一死,這出師就不吉利!”

玉離子不答話,金兀術又是一鞭子抽下,玉離子嘴角一陣抽搐。他不知道什麽是眼淚,但他能知道什麽是哀痛,知道心在揪得難過,知道他最親密的兩個朋友忽然都棄他而去。

月兒和銀鈎寶簾連夜的逃跑,她們都知道,如果被抓回來,怕就是死路一條了。

月兒一路都在哭,一路都在想她親手藥死的“白雲兒”。

月兒留了一根“白雲兒”的羽毛,“白雲兒”是她的朋友,但是卻注定是她的敵人。

四處都是逃難的百姓,亂糟糟的如沒頭的蒼蠅,哭喊聲抱怨聲不絕于耳。

路過一座孤城時,夕陽下死屍遍野,烏鴉亂飛。吓得月兒不敢睜眼睛。

月兒終于學到了兩個詞“屠城”“殺戮”。

月兒同寶簾銀鈎三人兄弟相稱,混在難民中。

三人饑腸辘辘的想盡了一切辦法謀生,甚至想過賣身爲奴,但戰亂中都沒如願。

寶簾和銀鈎白天就去讨飯,晚上就躲在破廟裏避風。天漸漸冷起來,轉入了冬季,月兒三人還是單衣。

寶簾病了,而且病得直說胡話。沒有錢去看大夫,又是食不果腹,月兒急得流淚。

銀鈎忽然提議說:“帝姬,你手裏不是有塊兒玉佩嗎?”

“那是小王爺寄存的。”月兒知道銀鈎幾次動了這塊兒玉佩的心思。

“什麽小王爺,就是個番狗,寶簾和我這些奴才的命不值錢,可帝姬你不能餓死呀。還有,帝姬你可是要去見九殿下的?這麽就餓死在荒郊野外,可怎麽對得住皇上和娘娘?我們這些煎熬不都白受了!”銀鈎說得傷心,開始哭起來。

月色是那麽的清冷,仿佛月中的嫦娥姑姑也要過冬天了吧?

月兒在破廟外托腮望着天上的月亮,舉着手裏的玉佩在月光下仔細端詳,那半透明的綠色真是柔和得如月華般的流光溢彩。

“寶簾,寶簾,你怎麽了?”銀鈎的叫嚷聲驚得月兒慌忙跑進破廟。

寶簾渾身在抽搐,神志不清的搖着頭痛苦的樣子。

“寶簾,兄弟,誰讓你我命賤的。一小就被爹娘狠心的割了根兒當了太監。在宮裏一日三次打,好不容易熬出點眉眼,又被金狗抓去了金邦。想了跟帝姬逃回中原找到康王殿下就能享福了,可就怕你我和帝姬都要餓死了。”

銀鈎邊說邊哭,哭得面目都扭曲在一起,嚎啕聲難聽之極。

月兒也哭了,牽牽銀鈎的衣襟,銀鈎甩開她的手說:“帝姬,别管我們這些奴才了,命不好,爹娘不疼,怨誰呢?”

月兒也傷心的哭起來,同銀鈎就守着奄奄一息的寶簾哭得天昏地暗。

“小王爺,多有得罪了。月兒就将這玉佩暫時的當了,有了錢再來贖回,一定一定!”月兒安慰自己說。

第二天,月兒和銀鈎去城裏當玉佩,遠遠見了個叫“德昌号”的當鋪就進了去。月兒踮腳勉強夠到那高高的台子,就見店小二慌張的跑進來嚷了:“快落門闆!金兵來了,快逃吧。今天打烊了。”

“老闆,我們要當玉佩。”月兒怯怯的對櫃台裏張羅着關門的掌櫃說。

“唉,快走吧。從後面走”

話音未落,就聽當啷幾聲砸門的巨響,門闆被踢開,一隊金兵蜂擁進來,吓得銀鈎拉了月兒倏的鑽進了櫃台下的小門裏,躲進了櫃台裏面。

“掌櫃的,有見過這枚玉佩嗎?”爲首的金兵将一張圖紙拍到櫃台上,“誰見到了重重有賞。”

“沒,沒見過。這是枚雙魚戲珠吉祥玉佩,可是價值連城的。小店利薄,做不起這大買賣。”

月兒心裏一顫,同銀鈎對望一眼。天哪,不是吧?小王爺追拿她們呢。

金兵罵咧咧的剛走,掌櫃的一看到躲進櫃台裏面的月兒和銀鈎,氣得罵了說:“哪個許你們亂闖的?這是你們來的地方嗎?你們要典當什麽玉佩,快拿來!不是偷的吧?兵荒馬亂,小孩子也不學好。”

銀鈎忙搖手說:“沒,沒什麽玉。”

銀鈎陪了一臉谄媚的笑:“掌櫃的,賞口飯吃吧。”

“原來是兩個混吃混喝的花子!”掌櫃的罵道,一招手,店小二就過來。

“滾!快滾!不滾大耳刮子煽出去!”小二過來一手拎一個,一把扔了月兒出門,又一腳踢了銀鈎的屁股從店面踹到大街上,迎面恰巧一輛馬車跑過。

“啊~~~~”月兒驚叫起來,眼見了銀鈎就要被踩在馬蹄下。

 

17、我所思兮在太山

 

“啊,孩子~~~”街上過往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驚叫。

就見駕車的馬夫眼明手快的跳上了車轅,大喊一聲“馭~~~~”

馬忽然前蹄揚起,一側頭落足在銀鈎的身側,好懸就踩到了銀鈎。

“小崽子,哪裏混跑,做死呢!”馬夫大罵。

“老五,别吓到孩子。也是你趕車太快,不管不顧的橫沖直闖,怨不得孩子。”垂了綠紗幔的車裏傳出一個輕柔的聲音:“兵荒馬亂的都不容易。”

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張令人動容的姣好面容,聲音清幽的說:“賞他們幾個錢,壓驚吧。”

四周傳來啧啧贊歎聲:“看人家,就是大氣。”

“留香樓的名妓柳玉娘,當年顔蓋京城的花魁呀。”

“怎麽是她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驚魂未定的月兒聽到周圍議論聲聲,忽然心砰砰亂跳,仔細的看看車簾緩緩放下時那張絕美的面容,那面容是多麽熟悉。也就兩三年不見,玉姐姐還是那麽美麗。

就在車啓動從月兒面前跑過的霎那,月兒沖上去喊着:“玉姐姐,是我,月兒呀。”

車似乎沒有聽到月兒的喊聲,徑直向前跑。月兒焦急無奈下,邊跑邊在後面哭着唱起了那首歌。

我所思兮在太山,

欲往從之梁父艱。

側身東望涕沾翰。

美人贈我金錯刀,

何以報之英瓊瑤。

路遠莫緻倚逍遙,

何爲懷憂心煩勞?

~~~

我所思兮在雁門,

欲往從之雪紛紛。

側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贈我錦繡段~~

車停住了,車簾一掀,柳玉娘翩然的輕移蓮步下了車。凝神的望着地上這個醜陋的孩子。

“你~~是月兒?”

“玉姐姐!”月兒跑過來,她終于找到一個親人了,她找到了她的玉姐姐。

柳玉娘也拉過她仔細打量說:“月兒,你的臉,怎麽又搞成這個樣子了?你~~你不在金~~”忽然玉娘住了口,掩了把激動的淚吩咐馬夫帶了玉兒上車。

玉兒帶上銀鈎上了柳玉娘的車,哭泣着說不出話來。

這曲《四愁詩》歌,是柳玉娘親自譜的曲,而這曲她隻對一個人彈過。那是在月下,她素手馨香撫琴輕唱。月華如水灑在衣衫上,同時罩着她和康王殿下趙構,當然還有月兒這個小尾巴。

那個風流倜傥又不甘命運的悲情王子,始終是玉娘的牽念。

而這曲高和寡的歌兒自然隻有她的趙郎能聽懂。于是趙郎爲她私自出宮,她曾經爲趙郎守身如玉。

直到破城前,小月兒哪裏知道每次她九哥帶了她去找玉姐姐玩兒,不過是找個出宮的掩護藉口。

寶馬香車中,月兒依偎着玉娘不停的講述這幾年的遭遇,那大宋帝姬、娘娘們悲慘的遭遇,那月兒還不甚明白但玉娘已經從形容中聽得汗顔的“洗衣院”,都令玉娘動容變色,摟了月兒啜泣。

“月兒,你看車外,這些人都是你九哥派來保護姐姐去鎮江金山寺還願祈福的。随了她們去揚州,你就能見到你的九哥。”玉姐姐肯定的話語,月兒如釋重負般啜泣着伏在玉姐姐腿上睡了。

隐約中,她聽到玉姐姐和簾外的一個男人說話:“柳姑娘,官家他并不知道華福帝姬的歸來,況且她一名十歲的幼女,千裏迢迢從金邦歸來很是詭異。下官還需啓奏官家,讨個示項。華福帝姬不急于此刻去見聖駕。”

“可華福帝姬是官家最疼愛的幼妹,官家見到她定然會大喜。”

“柳姑娘,此一時,彼一時,聖心難測。如今金兵強渡長江,揚州那邊正準備遷都越州,下官不然貿然帶華福帝姬面聖。”

月兒心裏亂跳,就聽玉娘姐姐溫婉的聲音:“就依謝大人。”

月兒随了玉姐姐渡江先回建康府秦淮河邊的留香樓落腳,玉姐姐囑咐月兒扮作男裝,裝做小啞巴掩人耳目,免生是非。又交待丫鬟媚兒姐姐照顧月兒,就随了那位謝大人離去。

“月兒,等姐姐的好消息。姐姐就去把你歸來的喜訊告訴你九哥,讓他來接你回宮。”

 

【到此《月吟》一章的過渡部分結束,轉向《黃天蕩》。玉離子私逃去找親娘,金兀術會抓到他會如何反應?柳玉娘原來是趙構的情人,她爲何淪落如煙花柳巷?嶽飛的弟弟愛上了風塵女子,家法不容呀!小嶽雲調皮可愛,他要鬧出什麽鬼名堂?還有小月兒,才安穩的有個落腳的地方,又遇到玉娘姐姐被金兵抓走。波瀾壯闊的長江黃天蕩大戰,誰勝誰輸誰知道?】

 

1、且把風流唱少年

 

春寒料峭,夜風搖碎一江星鬥。

浩淼的長江兩岸數百艘戰船密密排在江上,旗幡飄動,樓橹密布,如城牆一般。一望無際的船陣威嚴對峙,點點燈火映亮兩岸,大戰前的寂靜。

金軍水寨裏,一葉扁舟突然出沒于波瀾,向銀山方向急駛而去。

舟舸靠岸,四人四馬緩袍輕帶徑直向山上的龍王廟馳去。

立馬銀山巅,居高臨下,萬裏長江盡收眼底。

爲首的黑衣人看着江面上宋軍的營寨喟歎:“韓世忠的舟師,雄踞江北,五、六百艘戰船,我等如何沖得過去?這陸路又有嶽飛的大軍駐守在宜興,虎視眈眈,怕這真遇上一場硬仗。”

旁邊五短身材的人說話鼻音濃濁:“四狼主不必憂慮,這宋軍雖然強悍,但作戰時屢屢爲了保存實力而互相制肘。狼主不妨派個人去江北探聽個虛實,再做打算。”

話音未落,就聽一陣号鼓聲打破靜夜,一隊人馬從龍王廟沖出來,大喊着:“别放跑金兀術!”

“狼主,宋軍有埋伏,快撤!”四匹馬飛也似的向山下沖去。

忽然山下也是人聲鼎沸,大喊着:“抓住金兀術!”

“狼主,抄小路下山!”随從揮刀猛砍荊棘開出一條山路護送着金兀術沖下山坡。

就聽身後傳來呼喊聲:“穿黑披風騎黑馬的那個是金兀術。”

四馬瘋野的向前沖,隻聽得身後那“抓住那個黑披風的金兀術!”的喊聲不絕于耳。

遠遠的已經看到了來時停靠的舟舸,金兀術快馬加鞭直沖向岸邊。

奉命來銀山埋伏着捉拿金兀術的是宋軍韓世忠大帥手下的名将蘇德,眼見了金兀術在二百名宋兵的圍堵中卻如一團黑雲般奔向岸邊,韓元帥苦心策化的生擒金兵統帥金兀術的巧計就要功虧一篑,急得蘇德連聲叫苦。江面上忽然多出幾艘六槳快舟,船上大喊着:“四狼主,在這裏。”

原來金兵也有了策應,可惜山下沒有安置一隊伏兵,金兀術很可能沖上官道就僥幸逃脫。

忽然,眼前那黑衣黑馬四蹄踏空騰空而起,蘇德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見那黑馬飛起,卻驟然淩空狠狠摔下,在地上幾個翻滾。金兀術馬失前蹄滾落在地!

剩下的三員金将竟然不顧主子的死活,倉惶的棄馬登船,快舟扔下金兀術揚長而去。

“不要放跑金兀術!”蘇德大喊一聲打馬上前,卻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兩個孩子,已經利落的将金兀術拉攏雙背捆了起來。

“什麽人?”蘇德一聲大喝,就見地上的兩個孩子停止了踢打地上的金兀術,提着褲子起身。瘦小些的那個孩子仰頭看着他,親切的叫了聲:“蘇伯伯,小侄嶽雲給蘇伯伯見禮。”

嶽雲說罷欲要拱手施禮,沒了腰帶的褲子竟險些滑落,慌的一臉羞愧,清秀的面頰上一雙如小鹿般靈動水潤的眸子腼腆的望着蘇德,憑誰見了也生出千般的憐惜。

“雲兒,怎麽是你?”蘇德翻身下馬,驚愕的看着月色下的兩個孩子,說話的孩子果然是嶽飛元帥的兒子小嶽雲。

“蘇伯伯恕罪,侄兒和虎子的腰帶拿來當絆馬索了。”雲兒調皮的瞟了眼地上的金兀術,神色中充滿得意。

抓到金兀術的喜悅令蘇德上前抱起了雲兒:“雲兒,原來是你小子下‘絆’,蘇伯伯還以爲龍王爺助我讓金兀術落馬呢。”

嶽雲調皮的神色飛上眉梢,得意的說:“侄兒奉父命帶了虎子一起去給韓元帥伯伯送信,路過銀山腳下就聽了人喊馬嘶,想是有了熱鬧,忍不住偷跑過來看看,便聽到山上喊抓黑衣黑馬的金兀術。侄兒沒帶兵械,就隻能拿了腰帶當絆馬索了。”

身後的小胖子馮虎也得意的笑了說:“雲兒讓我解下腰帶結在一起,我倆各閃到山路兩邊藏躲,約好了聽到嶽雲學鳥叫就同時舉手絆金兀術的那匹黑馬。金兀術的馬沖下坡的速度快,竟被腰帶絆得飛滾出去來了個狗啃屎!”

“好小子,真是虎父無犬子!”蘇德誇贊着聰明睿智的小嶽雲。他知道宋軍同金兵對壘這些時日,官路上不太平,随處會遇到金兵盤查。爲了掩人耳目,軍隊帳下送信跑腿的多是童子營的新兵或将近退伍的老兵,化妝成逃難的祖孫混在百姓中來去自由不惹懷疑。

“好小子,才來就搶了蘇伯伯的頭功。”蘇德愛撫的摸摸雲兒的頭。

忽然身後的兵将喊了聲:“蘇将軍,抓錯了,這個不是金兀術!”

蘇德驚愕得沖上去一把抓起跪捆在地上的“金兀術”,仔細辨認果然是個假的,氣得蘇德直跺腳。

仔細一問,原來被抓的是金兀術手下的大将雪裏赤。金兀術在從小路逃命下山時,雪裏赤同金兀術匆忙的易換了帽子和披風以便金蟬脫殼。

嶽雲後悔得跳腳:“早知道爲首的那個是金兀術,侄兒就絆那匹馬了。毀了奶奶給我做的腰帶,卻隻擒了個假兀術。”

蘇德恍然大悟,原來金兀術金蟬脫殼逃生,難怪那三名金将見了主子落馬也不救,徑直的沖上船逃命去了。再放眼望去,江面上那幾艘接走金兀術的快船隻剩了點點帆影。

衆人望江怅憾,失去了擒拿金兀術狗賊的大好時機,隻有綁了擒到的金将雪裏赤回營向韓元帥繳令請罪。

韓世忠大帥的中軍水營桅牆高聳,寶纛大旗迎風漫卷。

韓世忠見蘇德放走了真兀術,懊惱得本想發作,旁邊的夫人梁紅玉卻清咳了一聲。

韓世忠壓了怒氣,訓斥蘇德幾句隻好作罷。

蘇德走後,梁紅玉低聲說:“走掉金兀術卻也是相公的疏忽,若不是小雲兒急中生智用腰帶當了絆馬索攔截,怕就連這金邦大将雪裏赤也擒不到呢。也是金人狡詐多變,相公日後留心了。”

梁紅玉娓娓道來,一杯清茶遞到夫君的眼前。韓世忠看了年過而立卻風韻不減的夫人,不由笑了笑搖頭作罷。

梁紅玉又吩咐帶嶽雲進來。

門簾一挑,嶽雲進來,目光迅捷地掃視了四周,疾步來到韓元帥近前倒身便拜:“義父、義母在上,雲兒見禮了。”

自從頭一眼見到嶽雲這孩子,梁夫人從心裏喜歡,就同嶽飛讨了雲兒當幹兒子。韓世忠的官階比嶽飛高,資曆比嶽飛老,年長嶽飛許多,本不屑于與嶽飛這後起之輩親近。但見夫人喜歡聰穎伶俐的嶽雲,也點頭稱是不想掃興。從此梁夫人隔三差五會送些特産小吃給嶽飛的母親和夫人,還總不忘記給雲兒這位新收的義子一些驚喜。

韓世忠嗯了一聲,梁夫人卻溫和的輕移蓮步,帶了淡淡的脂粉香氣上前拉了嶽雲起來。

“早聽人常誇雲兒行事伶俐聰穎,今天真是讓娘見識了。褲腰帶當絆馬索,虧你這小靈精鬼兒是如何想到的。”韓夫人梁紅玉是出了名的美人,就是如今年過而立,也是風韻不減當年。

每次見到幹娘梁紅玉,嶽雲都覺得格外親切。幹娘的一颦一笑舉止投足都流露出難以抗拒的高貴氣質。

嶽雲将蠟丸裏父親密封好的書信呈給韓世忠,又轉述了父親在信上不及多說的話。

韓世忠聽得頻頻點頭,暗歎這孩子記性應是不錯,聽他背的嶽飛口信的語氣定然是原文,怕是一字不漏呢。

韓世忠就耐下心對嶽雲吩咐說:“雲兒,你回去對令尊講。這鎮江位于運河與長江交彙處,西臨建康,北枕長江,東西有焦、金二山可控附近江面。本帥水師已于完顔宗弼引軍抵達鎮江前,就先機控制金、焦二山等有利地形,嚴密封鎖沿江渡口,運河入江口也用破船堵塞,切斷了金軍退路。如今完顔宗弼已經漸漸入了本帥囊中,嶽太尉不必多慮。”

聽了丈夫張狂的話語,梁紅玉蛾眉微蹙,打斷丈夫的話說:“相公還是給嶽元帥修書一封,順便将雲兒擒了雪裏赤的功績也表一表。此等大功,該上報朝廷爲雲兒請功才對。”

韓世忠略顯遲疑,嶽雲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智擒了金邦大将雪裏赤的确是奇功一件,但這立功的地點卻是他韓世忠統轄的地盤上。況且是他的部下先疏忽在前誤放了金兀術,傳去朝野豈不是被人恥笑?

正不知道如何應對,卻聽外面一個清脆的聲音喊着:“雲哥哥,是你來了麽?”,随即蹦蹦跳跳進來一個俊俏的小姑娘,小小年紀如花的笑靥卻是個美人胚子。邊興奮的叫嚷着邊旁若無人的向嶽雲徑直奔過去。

“蘭兒,怎的沒個規矩。”梁紅玉嗔怪道,韓若蘭卻驕縱的撇撇小嘴,拉了嶽雲的手不停的追問:“雲哥哥,前些時候捎給你的杏花糕甜不甜?蘭兒畫的那匹追風馬像不像?”

韓世忠每次見到心愛的女兒就從心底生出笑意,摟了蘭兒到身邊,打量着被梁紅玉攔到懷裏的小嶽雲說:“你蘭兒妹妹夢裏喊着你的名字都能笑醒,怕對她的兩個親哥哥都沒你這個義兄親。”

“爹,娘,金兵來偷襲了!”一聲叫嚷,二公子韓彥直沖進來禀報,韓世忠聞聽拎起案上的兜鍪沖出大營,喊着“果然來了,依計行事!”

梁紅玉起身不慌不忙的吩咐嶽雲:“雲兒,你替娘照看好你蘭兒妹妹,别讓她亂跑,娘殺退了金兵回來給你們做湯團吃。”

 

2、紅玉擂鼓戰金山

 

船艙外喊聲震天中夾雜着一陣陣驚心動魄的鼓聲、炮聲。

那鼓聲節奏鮮明時歇時停,嶽雲拉了蘭兒在艙裏等得好生焦急,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麽狀況。

“蘭兒,你在艙裏哪裏也不要去,哥哥出去看看。”雲兒扮個鬼臉哄着蘭兒,蘭兒卻拉緊了嶽雲的衣襟不放手。

嶽雲被她糾纏不過,隻有帶了蘭兒一起往外跑,卻被迎面來的幾個士兵呼喝說:“快躲回艙裏去,小心亂箭。”

嶽雲哪裏肯聽,拉了蘭兒來到船舷。

放眼望去,隻見一江密密麻麻的敵艦撲過來,一陣鼓聲伴随幾聲炮響驚天動地,撲簌簌的萬箭如雨發,金兵哭爹喊娘的跌入水中,兵船打得七零八落。

就見宋軍的戰船進退有序,分明是聽着鼓點的指揮行動。

嶽雲好奇的四處張望,蘭兒卻驚叫着指了夜空說:“雲哥哥,娘在月亮上呢。”

湛藍的夜幕繁星萬點,就如灑在長江上的戰船燈火。一輪皓月下,那高高的中營大桅竿樓橹上,号旗上挂起的燈球燦亮,映出一個月中嫦娥般窈窕的身影。隻見她将鼓擂得如雷鳴一般,又如萬馬奔騰而至。白色的号旗翻飛,敵船向北,号旗也向北;敵船奔南,号旗指南。江面的宋軍船舸就照着号旗截殺,随着戰鼓聲聲幾次逼退敵船,竟然一路趕着敵船飛奔。

嶽雲看得精彩,同馮虎扼腕感歎有幸目睹這場揚眉吐氣的大戰。天欲破曉時,已經能看到江面上泛起的血色和漂着的番兵死屍,番兵溺死殺傷的不計其數。

嶽雲這才恍悟蘭兒已經不在身邊,霎時間驚出一頭冷汗,四處望去也不見蘭兒的身影,心想莫不是蘭兒出事了?拔腿就要奔回艙内尋找,忽然發現蘭兒竟然如隻小貓般蜷縮在他腳下靠了船闆睡着了。彎彎的睫毛,小巧的紅唇,臉頰還微微泛紅。

嶽雲一陣愧疚,想幹娘上戰場前将蘭兒妹妹托付給他,是何等的信任。他隻顧了玩耍,卻将蘭兒妹妹忘在了腦後,這若是爹爹知道了,怕又要是一頓箠楚。想到這裏,壓放低聲喚醒了蘭兒回艙去睡。

蘭兒揉揉惺松的睡眼,雲梯上梁紅玉已經輕扭細腰,蓮步輕勾的姗姗下來,一身香汗濕了铠甲。

“娘~”嶽雲同蘭兒異口同聲的呼喚,那聲音裏滿是對這位巾帼英雄的崇敬。

“雲兒、蘭兒,餓了吧?娘去給你們弄點吃的。”梁紅玉一改在桅樓上威風凜凜的女将軍風采,慈母般的輕聲柔氣的撫弄着兩個孩子。

得勝回營的宋軍都大聲嚷着金兀術被趕進了黃天蕩死港,怕是徹底的進了宋軍的口袋。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大元帥韓世忠率領部将和兩位公子威風八面的得勝歸來。

梁紅玉一臉溫和的笑,迎上去服了一禮說:“元帥辛苦了。”

“啊,有勞夫人了。”韓世忠嘴裏謙和,面容上已經掩飾不住神采飛揚。“尚德,吩咐下去,本帥明晚犒勞三軍,去建康府請秦淮的名妓來彈唱助興。”

梁紅玉若有深意的看了丈夫淡然淺笑,韓世忠才稍做遲疑的笑笑說:“夫人也好久沒見玉娘妹子了,建康雖然金兵疏于把守,怕也不安全,不如接來鎮江安置了,也免得夫人勞心惦念。”

聽說秦淮第一名妓柳玉娘要來慶功宴上助興,衆将都眼睛發亮竊竊私語。

官府擺宴請妓女助興是當時的風俗,士大夫家設宴如果沒有美女添光,都會被人嗤笑寒酸。而這柳玉娘可是韓元帥夫人梁紅玉從良前的小姐妹,如今是紅遍江南。

嶽雲卻忽閃了明亮的眼睛,暗自摳着手掌,小嘴微嘟了起來。

韓世忠夫婦急于乘勝布兵,匆忙修書一封交給嶽雲,又令二公子韓彥直去送嶽雲離開。

臨行時,梁紅玉爲嶽雲裝了幾塊兒點心在路上充饑,又強命他帶上幾罐當地著名的百花釀酒和新從江裏打的鲥魚,權當是孝敬嶽飛老母的新鮮物。

嶽雲推辭不過,拜别了韓世忠帶上小夥伴馮虎一路快馬回營。

宜興嶽飛的大營裏,見了嶽雲和馮虎平安歸來,童子軍的小夥伴們都圍了他們歡呼雀躍。

嶽雲和馮虎手舞足蹈的給小夥伴們講着韓世忠的水軍如何威風八面的将金兵趕到了黃天蕩死港的那場大戰,一邊疾步向中軍大營去給父帥繳令複命。

立正帳外,嶽雲整整衣衫,捋捋耳後垂到肩下的兩縷烏發,正要報門而入,簾子一挑六叔嶽翻正從裏面出來。

“雲兒,你回來了?害得六叔和你奶奶擔心了一夜。”

嶽翻忙引了嶽雲進帳複命。

中軍帳裏,大元帥嶽飛正和張憲和王貴兩位将軍商議軍情,見嶽雲回來,就推開手中的事直起身,不自覺中沉肅了臉問:“交給你的差事可做好了?”

嶽雲恭敬的答道:“回父帥,信送到了韓元帥手中,韓元帥的回信在這裏。”

嶽雲小心察看父親的神色,又偷眼看了看六叔嶽翻,略松了口氣臉上綻開迷人的笑靥:“爹爹,幹娘她~”

“嗯?”嶽飛拖長的聲音從鼻子裏發出,嶽雲立刻斂了笑,小心的跪回到地上,心撲撲亂跳,小鹿般的眸子挑眼偷窺了父親的表情。

“嶽雲,韓元帥誇你大智大勇,夜擒金兀術手下的大将雪裏赤,可有此事?”

爹爹平日就是誇他,臉上也是難得有笑意,這點雲兒早就摸透了。見韓幹爹果然爲他在爹爹面前美言表功,嶽雲一揚臉,得意的神色飛上眉梢高聲答道:“回元帥,嶽雲在銀山下巧遇金兀術,就和馮虎解了根褲腰帶,把那厮從馬上伴飛了。隻可惜抓了個假的,若不是蘇伯伯喊是黑衣黑馬的是金兀術,或許孩兒絆掉第一匹馬,就将真兀術擒獲了。”

嶽飛嘴角掠過絲冷笑,兒子年幼卻争強好勝,這個他是知道的。于是探身追問:“嶽雲,本帥問你。你從宜興去鎮江韓元帥大營,卻去了銀山爲何?”

一句話問得嶽雲目瞪口呆,舌頭打了結般說不出話,求救的目光哀哀的看着一旁的六叔嶽翻。反是逗得一旁的張憲笑了出聲:“雲兒呀,知道這姜是老的辣了吧?你爹不能白讓金兵叫了這些年的‘嶽爺爺’。”

嶽雲支吾不語,去鎮江的路上根本不可能路過銀山,隻不過他應了六叔所托,改道半順路的去給玉娘姑姑送了封信。可也不能對爹爹實說,違抗軍令且不說,就是違抗了爹爹的命令,怕爹爹也不會輕饒了他和六叔。

 

3、英雄氣照兒女情

 

嶽雲眼珠一轉,心中暗笑,臉上卻認真的說:“回父帥,是孩兒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被金兵打傷的老婆婆祖孫二人,雲兒和馮虎用馬馱了她們一程去銀山。”

貌似糊弄得過的籍口,其實護送老婆婆是真,不過去銀山反是杜撰的。

嶽雲相信馮虎兄弟同他已經足夠的默契,不用串供就能守口如瓶,心裏不由竊笑。

嶽飛也不多問,隻對嶽翻吩咐說:“你起草封書信回韓元帥。就說,嶽雲不過是個孩子,饒幸立功不過是歪打誤撞。若不是韓元帥巧布大軍天羅地網的擒了番将,也不會令雲兒有機會貪天之功。這上表朝廷爲雲兒請功,千萬不必。另外,韓夫人送來的特産,嶽飛代老母謝過了。”

嶽雲興奮的奔出父親的大帳後,如釋重負,長長喘了口氣,看了随後出來的六叔悻悻的說:“六叔,給雲兒買果子吃,雲兒沒把六叔招供出來。”

話音未落,腦袋後就吃了記暴栗:“你小子,逞能!多懸呀!”

傍晚,嶽飛依舊來到母親房間,見六弟正爲母親洗腳。

自從他從軍後就無暇照顧老母,在相州的母親就在逃難的颠沛流離中染了腿病。夜裏經常疼得睡不着,總要捶腿。嶽飛派人千辛萬苦的尋找到老母和孩子們,接到宜興軍營,嶽飛就盡孝道的天天爲母親泡腳揉腿。

可今天六弟卻是先他一步來伺候母親。

“你今天倒是勤快。”嶽飛笑罵一聲,六弟嶽翻擡起眼喊了聲:“五哥”。眼睛卻是紅紅的。

嶽飛心裏暗罵,母親就他和六弟兩個孩子,平日對六弟難免的驕縱。如今六弟居然膽大包天的同一個秦淮歌妓牽扯不清,還口口聲聲的要娶那女子進門。今日雲兒雖然言辭閃爍,但雲兒爲何去了銀山?銀山是通往建康的必經之道,平日雲兒沒少利用送信之便幫他六叔當“鴻雁”去傳書。這回不問就知道這叔侄玩的什麽把戲。不過飯後教訓了六弟幾句,他就恃寵而驕的來搬兵找母親。

“五哥兒,”嶽太夫人喚着嶽飛的乳名:“翻兒有不是的地方,你好好對他講,娘就你們兄弟二人了,隻想看你們和和睦睦就開心。”

母親的話,嶽飛聽得心裏不痛快。想是弟弟定然還沒敢把他喜歡上歌妓的事讓母親知道,不然母親還哪裏能如此和顔悅色?

安頓母親躺下,嶽飛拉了嶽翻低聲喝道:“走,後園練槍去。”

嶽翻幾乎是被哥哥推拽出門,知道兄長定然是在找機會修整他。

看了臉色陰沉的兄長,嶽翻當然知道兄長這句話的含義。練槍無非是個籍口,多半是趁了母親不備借機名正言順的教訓他。

來到後園練功的空場,嶽翻縱身跳上早晚練功的梅花樁,不等嶽飛發話就紮了馬步立樁。

一柱香的時辰過去了,嶽飛隻是用竹槍坯不時敲着嶽翻的小腿喝斥:“立穩!”便沒别的話。

兄弟二人無語的冷戰,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

嶽翻知道兄長正在醞釀着如何拾掇他這個家門逆子。自從他對兄長坦言相告了要娶玉娘當妻子的決心,兄長就固執的反對。全然不顧他同玉娘曆盡艱辛,颠沛流離總算亂世重逢,如何也割舍不了這段情緣。想到玉娘那哀怨的眼神,嶽翻的心也就堅忍下來。

嶽飛縱身躍上木樁,襟帶飄飄的立在嶽翻面前,明明是要居高臨下的發号施令:“可是服氣?你自死了這條歪心,從今收斂了心思隻在抗金殺敵上,兒女情長的事情少去沾惹,更不要提及風月。再若違逆家訓,家法難容!”

嶽翻擡眼看了兄長,又側過頭去:“五哥若猜是兄弟屈服了,就大錯了。嶽翻非是玉娘不娶,抗金也不該耽誤要娶妻生子吧?憑忒個嶽翻就不能,就因爲是太尉的兄弟?”

嶽飛一時語塞,想兄弟如今愈發的放肆,從來未敢如此出言無狀,今天竟然爲了個風塵女子頂撞他,不由怒從心生,喝斥道:“誰個不許你娶妻生子。隻是嶽家雖不是名門世家,卻也家風清肅,焉能娶個風塵女子入門?再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爹爹早去,長兄當父,爲兄自然說得算數。”嶽飛頓了頓又說:“爲兄如何不知你對那女子用情之深?怕是這些時日你屢屢請纓出戰就是爲了貿然立功,好去娶那柳玉娘吧?”

嶽翻更是不服,心想大哥年紀未到而立,卻總在人前裝出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說出的話總是教訓人的口氣。嶽翻嘴角掠過嘲弄,頂撞說:“風塵女子又如何?韓夫人梁紅玉也是昔日名妓,慶功宴上慧眼識英雄委身于韓元帥,卑賤出身卻也不妨礙她殺敵報國,擂鼓戰金山傳爲佳話。更何況而今大宋還有何顔面談什麽貞潔?怕當今皇帝的親娘姐妹都在番邦爲奴爲妓,人盡可夫,憑什麽去約束大宋子民。上行下效,更何況玉娘不過誤入風塵、賣唱爲生,保着完璧無瑕之身。”

“放肆!”嶽飛聞聽弟弟言語過激,手中的槍坯迅猛的朝二弟腿上抽來。因爲是練武,嶽翻也毫不示弱的在梅花樁間躲閃騰挪,步伐輕穩的跳躍。任兄長手中槍坯刺、打、挑、攔,點點繞了他的腿下不放,嶽翻隻是使勁畢生的功夫熟練的躲閃。

“爹爹,六叔。”嶽雲溫習過文章跑來練功,一進小院就見到眼前的情景。

嶽飛手中的槍越紮越密,果然有些火起。嶽翻思量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個頭兒,不免慨歎一聲,忽然立住了步子不動,眼見嶽飛手中那槍坯收不住手般劈向他大腿,卻在離他一寸許處停住。

“爲何不躲了?”嶽飛沉了臉問,怒氣未消。

嶽翻無奈的笑笑,看了眼地上的雲兒說:“總要給兄長留個下樁的機會不是?”

發生的一切都沒能逃過小雲兒的眼睛,卻又故作糊塗的跳上梅花樁,紮了馬步說:“六叔,雲兒陪六叔一起練。”

雲兒就是個鬼靈精,嶽飛心裏笑罵,搖搖頭餘光卻猛然間發現女兒安娘在垂花門邊靜靜立着,悄無聲息的默默注視他。

 

4、就中更有癡兒女

 

“安娘,”嶽飛忙跳下樁過去問:“怎麽不去歇着,跑來看六叔和你哥哥練功嗎?

安娘隻是望着父親不說話,轉身靜靜的走開。

嶽飛心裏一陣隐痛,自從那次意外,安娘就變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是當初騎在他脖子上叽叽喳喳如小雀兒一般問個不停的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兒。

嶽飛還記得那是在去年,安娘随了一家老小來到宜興軍營同他重逢時,盡管逃難歲月令她小小年紀失去了生母,七歲的小姑娘卻還總是親昵的摟了他這個爹的腰撒嬌耍賴。

及至嶽飛續娶了現在的夫人李娃,安娘起初略顯不安,但見了和藹可親的新母親,也是乖巧的叫娘。

爲此嶽飛還頗感欣慰,前妻的意外,畢竟沒給三個孩子心裏留下過多的陰影。

直到那一天,安娘偷偷的牽了他的衣襟湊到他耳邊輕聲抱怨說:“爹爹,哥哥的冬衣比母親的薄。”

嶽飛心裏生出不快。續娶這個妻子前就曾擔心過會發生後妻虐待前妻孩子的事,難道真的難以避免?

嶽飛信步來到書房,潮冷的房間裏雲兒正在跺了腳搓着小手研磨練字。嶽飛拉過雲兒捏捏他身上的襖,似乎略顯單薄,心想難怪這孩子要借妹妹的口來告後母的狀。嶽飛來到上房,将伺候母親的妻子李娃拉到屋裏,捏了把李娃身上厚重的冬服問:“雲兒的冬衣爲什麽薄?”

李娃一臉的尴尬,随即說:“我這就去給他蓄補些。”

嶽飛一時怒火中燒,喝罵道:“媒人說你出了名的賢惠大度,所以嶽某才娶了你,你口口生生說會待三個孩子如己出,如何要效仿闵子骞的惡毒繼母生出這些故事來?”

母親聞訊趕來呵斥:“五哥兒,你混說些什麽?媳婦爲了雲兒穿得暖些過冬,将她娘家陪嫁給她做冬衣的十兩清水好棉都給雲兒兄妹做冬衣了,她自己還是穿的夾褙。”

李娃眼裏噙淚,卻笑容滿面說:“棉衣能抗寒,隻是宜興的冬天比相州潮冷,新棉沒幾日都略顯單薄。我這就拆件舊衣服掏些棉出來蓄給雲兒。”

一陣窘迫,嶽飛竟沒想到是自己冤枉了賢惠的妻子,也沒想到是被他平日疼愛信任的兒子作弄了。

可惱的是雲兒小小年紀搬弄是非不算,反借了妹妹的口傾訴不滿。

嶽飛盛怒下沖到書房,将雲兒抱坐在桌案上,正色的問雲兒:“你可知道二十四孝裏《闵子骞-鞭打蘆花》的故事?”

雲兒點點頭。

“說來聽聽。”

雲兒忽閃了眼睛看着父親,揣測着爹爹的心思說:“闵子骞的繼母對他不好,冬天繼母給自己生的兒子們穿棉做的冬衣,卻用厚厚的蘆花給闵子骞做冬衣。闵子骞爲父親牽馬出門時凍得渾身顫抖,父親看他冬衣厚厚的,就懷疑他在偷懶,用鞭子打他,打得衣服破了,蘆花飛滿天,父親才發現是冤枉他了。”

嶽飛面露冷笑逼問:“後來呢?”

“後來闵子骞的爹爹生氣了,要休了惡毒的繼母。闵子骞就跪求父親說,如果趕走了繼母,繼母和弟弟們都要受凍;如今他雖然委屈,那隻是他一個人受凍。”嶽雲的眼睛凝視着父親。

“雲兒,如果繼母是好人,隻是闵子骞在搬弄是非,這又該如何處置?”

雲兒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父親,茫然的搖搖頭。

聰明過人是雲兒長處,哪個做父母的不爲有個聰明睿智如此的孩兒欣慰?可聰明也是雲兒的短處,正因爲如此雲兒才總在暗暗耍些大人都難以斟透的小花招作弄人取巧。

嶽飛按翻雲兒就打。雲兒一挨打總習慣了死死抓住爹爹的腰帶,小鹿般水汪汪的大眼乞憐的看着父親。

嶽飛現在還記得雲兒那可憐的眼神,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隻是委屈的嘴角輕撇。女兒安娘跑過來抓了他的衣襟哭得嗓音沙啞。新娶的妻子李娃拼命的捶門,終于挑開門闩沖進來,這才把被打得皮肉青紫的雲兒救下,安娘就緊緊的抱着哥哥哭了不松手。

夜裏,兩個孩子都是高熱不退,嶽飛和妻子守了雲兒和安娘無限感歎。

李娃說:“哪有個孩子輕易忘記親娘的,過些時候就好了。既然嫁到嶽家,就是嶽家的人。姐姐留下的三個孩子,就是奴家的骨血。孩子們不親我,是我這娘做得有不到的地方。”

安娘病好了後,竟然失聲說不出話,天天坐在角落裏發呆,不然就緊緊的抱住哥哥的腰沉默不語。老家人嶽安說:“小姐怕是内疚得急火攻心了。出事的那天早上,小姐在書房給大公子搓手,不停的問‘哥哥是冷嗎?’”

有時候,嶽飛見到雲兒摟了安娘輕聲撫慰說:“傻妹妹,哥哥不疼,你别怕。哥哥也不冷,你不用對爹爹去講。”

雲兒受了冤屈倒是風吹雲煙散般的無事,隻是安娘能開口講話後,愈發沉默了。

一次嶽飛回房同妻子講話,過了好久才忽然間發現安娘竟然坐在一邊靜靜的刺繡,安靜得竟然如同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女兒同他偶爾的交流就是抱住他的腰貼在他身上不說話,然後就默默的離開,問她什麽都是沉默。

如今看了安娘遠去,心裏不免又是陣酸澀。想自己自經離亂,提兵抗金,大大小小的戰役打過無數,卻是疏冷了家眷兒女。且不說這小雲兒十二歲就随他在軍營輾轉,就連對女兒也是頗感虧欠。

看了兄長對着夜色裏遠去的小安娘的身影發呆,嶽翻湊過來低聲說:“五哥,你前些天又屈打雲兒了。誤摔小侄兒到地上,是雷兒不小心失手。雲兒不過是在替弟弟頂罪,這個安娘最清楚。”

沒娘的孩子懂事得早些,嶽飛今天是相信了。雷兒是前妻留下的幼子,是雲兒和安娘的小弟弟,今年五歲了。作爲父親,他平日一直教育孩子們,要對自己的行爲和過失負責。怕是誤摔了新出生的小弟弟,雲兒怕雷兒挨打,才毅然出來領了罪責。想想雲兒不過是個孩子竟然知道了用瘦小的身軀去保護弟弟妹妹,嶽飛心裏就更不是滋味。

再回頭望向雲兒,雲兒已經從梅花樁下來,開始掄了他那對兒銅錘練功,一對錘使得上下翻飛般熟練。

兒子生來有股蠻力,别看身體清瘦,卻力氣大得能擘開雕弓。更難得的是兒子有着武将的素質,又有着天賦般的睿智,這更令他對這個孩子有着無限的期許。

雲兒在相州老家的那幾年,據說老太太爲雲兒請了個當年梁山泊下來的高手教授武藝,因爲這武學十八般兵器都是觸類旁通,所以雲兒學過一陣雙槍後,就執意嫌那兵器輕巧不過瘾,對銅錘充滿興趣。

嶽飛凝視着脫了上衣赤膊練錘的兒子,踱步向前觀望片刻,輕巧用腳尖一挑,将地上的槍坯勾起。抖槍喊了聲:“雲兒,看槍!”

槍頭一抖直刺雲兒的小腿,雲兒欣喜的一笑,一躍閃開喊了聲:“看家夥!”舞起雙錘迎戰。

父子大戰在一起,雲兒見爹爹今天開心同他過招也是興緻盎然的招架。

見月色下這對兒父子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在交融,嶽翻釋然的走開。


5、秦淮煙花随流水

 

十裏秦淮河,煙花随流水,波光入影醉,浪子擁得美人歸。

留香樓内琵琶聲聲繞梁,玉笛清幽悅耳。

院内“碧水步蓮花”水景戲台上,一汪春水上幾朵雕琢精緻的芙蓉石王蓮瓣上,一位淡粉紗衣的歌舞妓正在翩跹起舞。薄透的輕衫,蟬翼般的紗籠,嬌娜的身姿,柔軟的細腰,漫入飛天下凡。

管弦聲驟然急促,猛然間水面煙花噴豔,将水中荷花台照得澈如明晝。就見荷花台下荷葉見伴舞的綠裳女子花枝搖曳般牽了手衆星拱月般擁了蓮台婆娑快舞,荷花台上那粉裳女子踏了漸漸急促的管弦聲聲迅速在蓮心上打着旋,一身的璎珞環佩伴了羅衣廣帶紛飛,腳踏在荷花心上步步響起咚咚的節律鮮明的鼓點。

漫天忽落下桃花雨,瓣瓣馨香籠罩水面荷花上的“仙子”,台下的顯貴公子們傳來陣陣喝彩,看得目瞪口呆投來豔羨的目光。

悠揚的笛聲響起,柳玉娘放緩舞步,移步到一葉蓮舟上,一個卧魚身姿如一朵睡蓮般在點點星光的水面上乘了笛聲遠去,側卧的身子,眼光卻遛遛的灑落在看官身上,勾魂奪魄般的讓那些客人垂涎三尺。

直到那簾舟消失在夜色裏,衆人仍爲回過神來。

燈光乍亮,換上了一個青衫柔媚的小女子坐在蓮台上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輕攏慢撚。

壓軸戲過,台下開始恢複嬉笑逗鬧。

“秦淮第一名妓柳玉娘,果然是名不虛傳呀。”座中一位紫衣公子舉着溢彩流光的酒杯自滿自飲了一杯感歎。“可也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呀。”

“折枝?誰敢折?這也便是金兵占了建康府。不然誰不知道韓元帥是柳玉娘的座上賓呀。”

“胡談!那梁紅玉當年可也是絕色的名妓,如今是韓世忠夫人。”

“這就不能皇娥女英共侍一夫呀?”

“就是玉娘姑娘肯委屈,那梁美人也要答應呀。怕這韓大人也怕河東獅吼吧?”一陣哄笑聲響起。

“看你們這沒見識的鳥樣兒,一個歌妓就令爾等魂不守舍。老子去年在上京,就連那皇帝的老婆女兒,我都嘗過了滋味。”一個胖商人自鳴得意的說。

“做夢去吧~”又一陣哄笑。

“騙你是烏龜!”胖商人不服說:“我去年去金邦跑皮貨,花了一錠赤金同那柔福帝姬和陳婉容共赴雲雨巫山了。”說罷一陣狂笑:“隻要有錢,憑誰去了金邦都能去睡那些帝姬妃嫔。金枝玉葉呀,那真是肌膚如玉,那個真是~~”

“快說說,快說說~~”立時圍過一堆人,冷落了荷花台上那彈琵琶的美人,仿佛柳玉娘之後,這胖商人高談闊論的《塞北嫖帝姬》反成了壓軸戲,連伺候在一旁的茶壺龜公都駐足細聽,不時爆出陣陣浪笑淫語和明知故問。

胖商人正說得吐沫飛濺興緻勃勃,忽見眼前一個東西打下,“啪”的一聲砸倒桌上酒盅,駭得衆人仰頭向樓廊望去。就在這一瞬間,一桶泔水潑了下來,衆人哎呦驚叫了四散而逃,被衆人簇擁在中間的胖商人躲閃不及,那泔水端端的都淋頭而下,臭氣熏天,腌臜不堪。

“什麽人!”護院家丁擡眼看去,就見一個瘦小的背影一閃就不見了。

台下一片狼籍,人跑桌掀,一隊家丁匆忙的跑上樓去捉拿鬧事的人。

雲馨閣内,玉娘換上一身白色羅衣,外罩一件滾着淺藍色花邊的褙子,守了菱花鏡在補妝。

盧定忠從屏風後輕輕繞出,來到玉娘身邊,望着玉娘那美若晨花的容顔沒作聲。

玉娘沒有回頭,隻看了鏡子用櫻唇輕抿紅紙補妝,淡笑了問:“今天又是如何混進來的?”

“老鸨子忙了數錢,哪裏注意到我。”盧定忠湊近些說:“昨天那嶽老六又給你來信了?怕一開頭又是‘玉娘卿卿見書如晤’吧?”

見玉娘不屑的笑着整理雲鬓,盧定忠奈不住性子問:“玉娘,玉娘你好好想想。那嶽老六是家世好,可他哥哥嶽飛能讓他娶一個青樓女子進門嗎?表妹,表哥等你了這麽多年,你倒是說句真心話,你是如何做打算的?”

玉娘輕抿了櫻唇笑笑,隻将嶽翻的信放到蠟燭上燒了。

盧定忠目露欣喜,一把摟過玉娘高興的說:“表哥就知道玉娘是不會負我的。”

玉娘推開他說:“玉娘不會接納他,也不見得就能接納你。人家都說老鸨愛錢姐兒愛俏,你有什麽?他嶽翻可是什麽都有。”

盧定忠落寞的說:“我知道,沒錢就不能爲你贖身出來,說什麽都是沒用。可嶽老六也不見得就能贖你,誰不知道他哥哥是個厲害貨色。偏這嶽老六也是見了他哥像老鼠見貓一般,他就是有這份賊心娶你,怕也沒那份賊膽迎你進門。你去打聽打聽,宜興的百姓都要把嶽飛捧成神了,金兵都害怕的喊他‘嶽爺爺’。你真若攤上這麽位大伯,怕也少不了看臉色。”

柳玉娘仍隻是淺笑,靜靜的坐在一旁撥弄起琵琶,嘈嘈切切的聲音響起,盧定忠閉了嘴。

“玉娘,我若是真有辦法贖了你出來,你肯随表哥走嗎?”

柳玉娘飛眼瞟了他說:“癡人說夢。”

“我是說如果~~”

忽然門外一陣喧嘩,玉娘慌忙打發表哥盧定忠躲去屏風後面,就見門一開,一個瘦小的身影進來,一句話不說如隻小老鼠般嗖的鑽進床下。

“月兒,你又惹事了嗎?”玉娘無奈的對床下問,不多時門口就跑過一隊護院。

“出什麽事了?”玉娘問剛進門的丫頭小羅,小羅笑得直不起腰,偷聲說:“不知道是哪個促狹鬼,從樓上潑了桶泔水下去,足填到那左五爺的嘴裏。”

玉娘又氣又笑,拉長聲音說:“怕若是被媽媽抓到了,要打闆子了。”

話音才落,門一開,進來兩個少年,笑吟吟的喊着:“玉姑姑。”

玉娘一驚,卻見是嶽翻的侄兒嶽雲,忙拉過他問:“雲兒,姑姑不是囑咐你說不要再來了嗎?建康城雖然金兵的大軍撤去,但城裏還是有金兵把守。兵荒馬亂,你一個小孩子這麽往返多危險。你去對你六叔講,單他差你來送信這點,姑姑便不屑去睬他。”

“玉姑姑,是爹爹派雲兒到建康城外公幹,雲兒順便幫六叔當回信鴿。再說雲兒也想玉姑姑。”

“啐!昨天剛走,今天就又回來了。”

“一天不見就想。”雲兒笑了說,調皮的樣子,講一封信遞給玉娘:“六叔囑咐說,玉姑姑一定要看,務必給他的準信。六叔說,如果玉姑姑答應,他就來迎玉姑姑去宜興。”

玉娘拈起桌上的幾塊兒糕點用帕子包給嶽雲說:“去對你六叔講,不要混鬧了。再者建康不是你一個孩子久留之地,快回去吧。”

深入虎穴,不帶兵刃,這若是被金兵抓住拿了他嶽大将軍的兒子去要挾,怕真是麻煩了。

“玉娘,玉娘,快來看,誰來請你去赴宴了~~”老鸨子的聲音由遠而近,伴随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别是金兵。”玉娘小心的說,忙欲推了嶽雲藏在屏風後,又一想盧定忠在那裏,就推了嶽雲藏在床欄後的紗幔裏。

“玉姨,彥直給玉姨見禮。”嶽雲在床幔後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吓得雙腿打顫。

怎麽會同韓彥直在這裏撞上?韓二哥這個快嘴雀,若是被他知道了來留香樓,定然傳得誰都知道。這若是傳到爹爹耳朵裏,怕又要吃頓竹筍扁肉了。

就聽韓彥直說:“我娘說,明晚宴請前日立功的将領,要請姨娘去助興。”

玉娘的聲音:“怕是你爹爹的主意吧?”

就聽韓彥直難爲情的笑笑,央告說:“玉姨,爹爹說,若請不動玉姨出山,爹爹要治彥兒的罪。玉姨總不忍彥兒受苦吧?”

嶽雲心裏尋思:“不對呀,那日我臨走時聽說幹爹第二天就要請玉姨去陪宴助興,推算好了時日才來建康城替六叔送信。怎麽會改到今日?”

就聽玉娘說:“彥兒,你大哥請不回我,你就可以了嗎?不是玉姨駁你爹的興緻,隻是近來姨娘身子不好。”

嶽雲明白,原來是韓世忠派人來請過,沒請動,就又派韓彥直來請玉姑姑。

“不好了,玉姐姐,那個塌鼻梁的金兵又來了!”小羅匆忙闖進來,一陣慌亂的喧嘩聲在門外響起。

玉娘慌忙推了韓彥直說:“彥兒,你快到床幔後躲躲。”

嶽雲心裏一慌,急中生智一蹲身倏的鑽進了床下,卻見一雙亮亮的眼睛忽閃着看着他。原來床底下還藏了個人。

 

6、置之死地難後生

 

嶽雲一慌,心想哪裏來個小賊,躲在床下定然是來偷玉姑姑的糕點吃。

急中生智一把掐了小賊的脖子,用手緊緊捂住他的嘴。

那小賊倒也知趣,掙紮幾下見讨不得便宜,也就放棄了,安安靜靜的同嶽雲一起從床簾縫隙往外看。

“她就是柳玉娘?帶走!”嶽雲還沒看得真切,就聽見外面一聲喊,一陣淩亂的響動。

“别碰我,我自己走。”玉姑姑鎮靜的聲音。嶽雲心想不好,爲什麽金兵要來抓玉姑姑?

就聽一個老婆婆的聲音尖利的說:“金爺爺,我們姑娘不能這麽帶走呀。”

就聽來人中一個南方漢人的口音喝罵說:“少啰唆,你們的皇後公主都伺候金爺,一個妓女又算什麽。”

嶽雲頓時恨得牙根癢癢,猛的松開手邊那個小賊就要沖出去救玉姑姑。反是那小賊忽然反手一把摟了他的脖子,堵住了他的嘴,低聲在他耳邊“噓”了一聲。

嶽雲不知道這小賊要做什麽,小賊卻搬過嶽雲的頭,中肯的眼睛看着嶽雲,那眼神在說話:“别急,等等看。”

嶽雲忽然覺得這眼神很熟悉,就是如何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黑暗中同這眼睛對視片刻,再回頭看時,就見衆人離去時的靴子和玉姑姑那飄蕩的裙擺。

嶽雲見屋裏人空,剛要從床下爬出,那小賊卻捂住他的嘴不松手,又向他搖搖頭。

不等嶽雲發作,屋裏傳來動靜,就見一雙平頭布履從屏風方向晃了出來,在屋内踟躇片刻,又走向桌子,紙張響動的聲音。嶽雲給小賊遞了個眼色,爬到一個有利的位置向外看。原來這人他認識,是玉姑姑的表哥,他喚做盧表舅的那個人。盧表舅拿起的竟然是六叔給玉姑姑的那封信,他看了看又笑了笑,塞在懷裏走了。盧表舅剛走,門外一隊人就閃進來喊:“二公子,你在哪裏?”

嶽雲才記起韓彥直就在他們不遠的床欄帷幕裏躲着,就聽韓彥直應了一聲出來,慌張的斥問:“你們去了哪裏?剛才金兵人多勢重,我還指望你們拿金賊呢。”

“二公子,别多事了。聽老鸨子說,金兵不過請柳姑娘去彈唱助興,不會有事。隻不過那些金兵粗野了些。”

韓彥直懊惱的說:“若不是父親囑咐我此行隐蔽,不能暴露身份,我早就~~”說罷跺腳歎氣,吩咐手下速去追上金兵,查看下柳玉娘的行蹤。

衆人散盡,小賊才拉了嶽雲爬出來,丫鬟小羅也進了房。

嶽雲才發現這個小賊原來是玉姑姑身邊打雜的一個小啞巴。嶽雲在玉姑姑房裏見過他幾次,隻覺得他總是怪怪的,平日用塊兒方巾蒙了半個臉,露出的皮膚如落了皮的松樹般吓人,隻剩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還讓人接受。

這時同嶽雲同來的馮虎也推門進來,低聲說:“雲兒,金兵押了玉姑姑往北出城了,怕是要繞道送到金兵長江的船上去。”

“走!去看看。”嶽雲同馮虎往外跑,小啞巴追上去一把抓住嶽雲的衣襟,眼睛在說:“帶上我。”

“你也去?”嶽雲看了小賊堅定的目光,甩開他說:“要掉腦袋的,别填亂。”

不想那小賊抓住他的衣襟就是不放。

馮虎說:“雲兒,你真去嗎?可是要誤了回營繳令的時間了。拉肚子,遇到金賊,救老婆婆,船漏水的幌子都編了個遍,這回拿什麽借口去搪塞你爹呀?”

“先去救姑姑吧。”嶽雲管不了那麽多,見那小賊就是不松手,隻得忿忿的說:“跟我走吧。”

出了留香樓,嶽雲同小賊同騎一馬,同馮虎一道打馬加鞭順了金兵撤離的方向追去。

———————————————————————————————————————————————

金軍的水營裏,金兀術一臉的頹唐。

下午,走投無路的他終于認命的相信這就是道死港,是條死路。他是中了韓世忠的計,被趕進了黃天蕩這插翅難飛的死地。

傍晚時分,他終于奈不住性子。平日沉着冷靜的他很少如此暴躁過,竟然一怒之下抽了兒子玉離子一個耳掴。女真人教訓男兒多半是用柳條或鞭子抽脊背,他從未煽過兒子耳掴。但玉離子似乎震驚後隻是無語的走開了,面無表情。仿佛大難臨頭時比他這個父王要鎮定的多。

金兀術讓人将玉離子叫來的時候,玉離子的左頰還微挂了腫痕。

不等他開口,兒子反是先說:“父王不如張榜去求賢,這黃天蕩沿岸定然有當地的百姓熟悉地形河道。”

金兀術搖頭說:“不妥不妥,大宋的受金邦淩虐這些年,怕是恨金人恨得咬牙切齒,如何有人反來幫我們?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金兀術一聲慨歎,玉離子陌生的眼神看着父王。想去年父王率了大軍,将宋朝那小皇帝趙構從揚州城的美人鄉脂粉堆裏驚起,一路從揚州逃到越州,又從越州逃到甯城,然後一路逃到了海上不敢上岸,那時的那個威風凜凜,立馬山巅,鞭指長江中原江山的那威風凜凜的四狼主哪裏去了?

玉離子笑了說:“重賞之下有勇夫,你看那無能的軟骨頭皇帝手下,定然有一幫軟骨頭的臣子,爲了一己私利也會趨之若鹜的幫大金。”

金兀術眯了眼仔細打量眼前的兒子,玉離子今年十五,金邦的孩子成*人的早,所以孩子的身量已經同他一般的高大魁梧。而不知道什麽候,那陰冷的目光滿是沉毅,難怪父皇要誇玉離子是完顔家的海東青。

金兀術沉思片刻,無奈說:“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就吩咐人去四處張貼懸賞獻策的榜文。

忽然又喊住欲去張榜的玉離子問:“讓你去派人找的那個當年在長江治水的官員的後人,可去找了。”

玉離子回答說:“尋到了,那個柳洵直的兒子已經死了,隻一個孫女淪入煙花,人就在建康府。”

 

7、野廟野火映夜空

 

月兒随了嶽雲和馮虎一路追趕了金兵來到了江邊的一座廟。

嶽雲麻利的爬上一棵梧桐樹,四下張望地形,然後低聲吩咐馮虎和月兒原地躲了不要動,自己卻摸到關押柳玉娘姐姐的那間大殿外,繞了大殿轉了一圈。

月兒也想過去看個究竟,忽然廟門一推,又進來一隊金兵。

爲首的一人魁梧的身材,裘服氈帽,卻是是四狼主金兀術。月兒險些沒驚叫出聲。

而金兀術身後緊跟着腰懸彎刀英氣逼人的小王爺玉離子。

月兒看到小王爺,心裏說不出的愧疚,她毒死了小王爺心愛的朋友“白雲兒”,又拿走了王妃留給小王爺惟一的物件,那價值連城的玉佩。不知道小王爺在她走後是如何的傷心痛恨。

陰晦的夜色中,小王爺玉離子的面色也略顯蒼涼,反是比平日更陰沉。

月兒忽然想到了在殿後窺探虛實的小哥哥嶽雲,該不會被玉離子發現吧?

隻見金兀術和小王爺徑直進了大殿,四名親兵把在門口。

大殿外,嶽雲扒了窗棂正在窺探裏面的情勢。玉姑姑被綁了縮坐在大殿的一根柱子邊,看守她的金兵在大殿裏四處轉着看着壁畫。

殿門一開,居然進來了兩位金将,年紀大些的中年漢子進了殿眼光四下一掃就定在玉姑姑身上。

“哪個混賬對柳小姐無禮?還不松綁?”

“四狼主,小的怕她跑。”番兵邊解釋邊給柳玉娘松綁。

嶽雲心裏一驚,眼裏泛出了即驚喜又仇恨的光:“原來他就是金兀術。”

“大忠臣柳洵直的孫女,名門千金,居然流落到煙花柳巷,倚門賣笑。趙佶那昏君真是害人不淺呀。”

金兀術親自上前攙扶地上的柳玉娘。

嶽雲隻見玉姑姑并未搭金兀術伸來的手,而是自然的用手抿抿秀發,一臉溫婉的笑:“四狼主休提奴家的傷心事。”

嶽雲心裏一陣不快,玉姑姑如何對金兀術如此的謙和,是怕了金兀術嗎?

金兀術并未計較,在殿内踱了步自言自語般說:“柳小姐可以不提,完顔宗弼哪裏能忘?柳大人也算是同宗弼的一面之師。可恨趙佶那昏君,爲了自己一時享樂,千裏迢迢的命百姓從江南順了運河搬運那些巨大的太湖石去汴京皇宮賞玩,橫征暴斂,抓丁派稅,屈死了多少無辜黎黍。柳大人不過冒死進谏,爲民請命,居然落得一家男丁被腰斬,女眷全被打入妓院。可憐柳大人一世忠臣,落得如此凄涼下場。”

見柳玉娘已經神色黯然,眼眶微紅,金兀術又歎息說:“聽說柳大人膝下隻有一位孫子,應該是柳姑娘的幼弟,當年九歲,竟然被昏君下旨閹割爲奴,成爲太監,柳家自此斷了香火。稚子何罪?遭此大難。想那小公子本是家中捧若珍寶的麟兒,一朝遭此大刑,一世生不如死。”

金兀術歎息連連:“前些年上京有幾位流落過去的太監,也是自小淨身。他們講起當年被~~被宮刑的慘景,真是聽者駭然呀。完顔宗弼也是爲人父之人,推己及彼,這宋朝的昏君簡直就是禽獸不如。聽過那小太監哭訴淨身過程受的苦難,宗弼就想到柳大人的孫子。”

金兀術頓了頓說:“小姐夜裏做夢可曾聽到過令弟喊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慘嚎?”

嶽雲見玉姑姑已經是泣不成聲。

心想,原來玉姑姑出身名門,是得罪了皇上被滿門抄家的。

“家仇不報,是爲不孝,柳小姐如今是柳家惟一的骨血,應該身負起替家門報仇雪恨的重任。”金兀術勸說。

嶽雲更是聽糊塗了,金兀術要玉姑姑去尋徽宗皇帝報仇嗎?徽宗皇帝不是被金兵抓去五國城了嗎?

“小姐不想報仇嗎?完顔宗弼願意助小姐成全孝名,也可助小姐脫離賤籍,讓小姐日後安享富貴。”

就聽柳玉娘啜泣問:“玉娘願聞其詳。”

“小姐,完顔宗弼可以率軍滅了大宋,還柳大人一個清白名聲,爲柳大人修墓建靈,告慰英魂。隻是如今我軍戰船被宋軍堵在了黃天蕩,小姐是水利世家,令祖父和令尊都是治水高手,深谙河道地形,可知道如何逃離這死港?完顔宗弼定有後謝。”

嶽雲忽然想起,金兀術是被韓世忠元帥堵截在黃天蕩死港就快變成死魚了,看來金兀術抓玉姑姑來這裏,是想找個掙脫漁網的辦法。

就見玉姑姑遺憾的笑笑,插插頭上的銀钗說:“玉娘一個煙花女子,隻知道賣笑,哪裏懂得治水,那些是男人做的事。四狼主沒聽說過‘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嗎?就是說我們這些秦淮河邊的風塵女子。”

“柳大人專疏河道,可能找到昔日幕僚能指點完顔宗弼一二?萬兩黃金做重謝!”

“祖父獲罪時,所有涉案的人都被斬,就是有幸免于難的,早就躲去了爪哇國,哪裏還能往來。”

“那,小姐就再想想,想好了告訴小王。”

嶽雲心想,上次在銀山被你跑掉,今天如何也不能放過你。

嶽雲找到馮虎,将進廟時看到的角門邊儲存的幾桶燈油同馮虎擡了出廟。

金兵在廟四周看守,沒人注意樹林裏的馬匹。嶽雲将幾匹馬缰繩栓捆到一處,将油往馬身上潑時,月兒忽然上前阻止說:“放了黑馬”

原來其中一匹正是小王爺玉離子的坐騎“烏雲卷雪”。

馬忽然咴咴的鳴叫,驚動了金兵跑出來。

嶽雲一把推開月兒,隻割斷了“烏雲卷雪”的缰繩對馮虎吩咐:“騎這匹馬帶她走!到昨天那個村落等我,我就追上來!”

一團火球滾起,幾匹馬頓時嘶鳴了籠罩在火光中發瘋狂奔,而被拴在一處的馬缰繩卻令幾匹馬跌跌撞撞的互相踩踏,滾翻到一處,金兵喊叫了來救火。

金兀術父子聞訊從大殿趕出來。

金兀術飛快的走在前面,一推半掩的廟門,就聽玉離子在身後大喝一聲:“父王小心!”

一把将金兀術抓了回來。

金兀術“的~的~的”幾個踉跄險些跌倒在地,眨眼間門上一桶油落下,砸碎在眼前,飛起的油花濺了金兀術一袍襟。

玉離子一把拉了金兀術緊接着倒退,就見火光乍地而地,燒成一片火海般。

若是金兀術遲疑半步,怕此刻被點成活人蠟燭的就是他了。

一聲大喝,就見一少年掄了門闩刮風砸來,玉離子拔刀迎上,二人亂戰到一起。

嶽雲的門闩長,雖然笨重卻占便宜,玉離子的刀鋒利,但卻短一寸沒一寸的優勢。

嶽雲的攻勢迅猛,步步緊逼,玉離子左右抵擋,見縫插針的伺機反攻。

就聽玉離子大喝一聲,瞧準一個機會橫刀一劈,門闩斷做兩段兒。

嶽雲一見在外面救火的金兵也聞訊殺了進來,怕要寡不敵衆,慌忙幾步躍上女牆,一吹口哨,等在牆外的坐騎乖乖的跑過來。嶽雲翻身跳上坐騎就跑,邊跑邊大聲喊:“金兀術,快來追我呀。”

金兵沒了戰馬,隻剩小王爺那匹黑馬沒被騎走。

嶽雲一見黑馬不由擔心,不知道月兒和馮虎去哪裏了?又一想馮虎的馬也不見了,莫不是那匹金将的黑馬不好騎?

玉離子打馬就要追殺嶽雲,金兀術忽然喊住他:“我兒,休要中了宋軍詭計。你看那個小娃子邊跑邊停,分明是孤軍誘敵,怕是韓世忠或嶽飛有伏兵。”

 

8、古怪精靈偷令箭

 

嶽雲一口氣跑出幾裏,才在來時路過的村落找到馮虎和月兒。

見了嶽雲平安回來,馮虎才長出口氣:“雲兒,吓死我了。你真出事,我怎麽對嶽元帥交代?”

“可惜沒能擒到金兀術,他身邊那員小将太厲害了。”嶽雲喘着粗氣,看着月兒。

月兒知道他說的是玉離子,心想你就謝謝我吧。若不是我不讓馮虎去騎“烏雲卷雪”,怕小王爺一吹口哨,那馬肯定會帶了我和馮虎跑回去送死。

“把她送回到留香樓,還是扔在這裏?”馮虎問嶽雲。

嶽雲想想說:“送她回去吧,快點。”

見月兒忽然默默的落淚不語,嶽雲有些心慌,安慰她說:“小兄弟,你别急,我們會去搬兵,一定救了玉姑姑出來。”

月兒一聽,心裏暗笑,原來自己這副男孩子裝束,又這麽醜陋,竟讓嶽雲誤會她是小兄弟了。

“小哥哥,不能扔下我,沒了玉姐姐,留香樓的大娘會打我走的。”月兒哭的可憐,但她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

“你~~你不是啞巴?”嶽雲驚奇的問。

“你才是啞巴呢!”月兒委屈的哭着,爲了不招惹是非,是玉姐姐讓她在留香樓裝啞巴的。

嶽雲和馮虎面面相觑,時間不多了,馮虎對月兒說:“小兄弟,你就留在這裏,等我們救了玉姑姑,再來接你。或許你有親人嗎?去找你爹娘去。”

月兒更是哭的厲害,按了玉姑姑教她的話說:“我爹娘都被金兵殺死了,我是孤兒,還有兩個哥哥在留香院打雜。”

一聽月兒的父母被金兵殺死了,嶽雲咬了牙說:“可恨的金狗!”

就吩咐馮虎:“帶他回嶽家軍童子營吧,我們那裏都是爹娘被金狗殺死後的孤兒,讓他去那裏從軍報仇。”

聽說要去嶽家軍,月兒眼睛一亮。

聽說嶽雲是嶽家軍的人,月兒的眼睛立刻泛了光,手摸了摸腰下的那根衣帶,那是父皇的重托呀。

“你别哭了,回去搬兵就能把玉姑姑救出來。”嶽雲安慰月兒說。

“嶽爺爺很厲害是嗎?”月兒問。

嶽雲和馮虎起先都沒反應過來月兒說的是嶽元帥,直到月兒欽佩的說:“金兵聽了嶽爺爺的名字,吓得發抖呢。小哥哥你見過嶽爺爺嗎?你也姓嶽呀?嶽家軍都姓嶽嗎?”

月兒一串的問題,嶽雲調皮的笑了說:“嗯,我當然見過嶽元帥。”

月兒眼睛裏充滿羨慕:“嶽爺爺一定是位白頭發的老爺爺,長得大胡子環眼,就像,就像過年門上的門神一樣吧?”

嶽雲目光中掠過促狹的笑,連連稱是說:“嗯,嶽爺爺可厲害了。我和嶽爺爺的兒子還很熟呢。”

月兒更是驚奇,一旁的馮虎可是笑得打叠了。

嶽雲故作沉思的問月兒:“那嶽爺爺的兒子,你若見了他就該叫~~~該叫~~”

“叫嶽伯伯,對嗎?”月兒一臉天真的笑。

嶽雲頻頻點頭:“對對~~”

三人打馬飛馳回到嶽家軍大營,已經是天亮。

軍隊正在操練,喊殺聲伴了痛殺金兵的口号震天。

月兒邊走邊看,那些士兵各個勇猛。

“爹爹~~”嶽雲忽然大喊了一聲,飛快的向一位白袍、銀甲的将軍跑去。

那将軍正在營門同幾位将官說話,指點着士兵們的排兵布陣,就見嶽雲飛跑過去抱住他的腰。

“爹爹,雲兒給爹爹揀了位孫兒回來。”嶽雲的話裏滿是調皮,滿臉的壞笑。

月兒才發現嶽雲的爹爹很年輕,一身盔甲沒帶兜鍪,英氣奪人的樣子,犀利的目光掃了月兒一眼問嶽雲:“雲兒,你又在胡鬧,拿軍令當兒戲不成?”

見到父親闆起臉,嶽雲才斂了笑,一本正經的繳令。

“爹爹,快去發兵救玉姑姑吧,玉姑姑被金狗抓去了,金狗審問她如何能逃出黃天蕩死港,說玉姑姑的爺爺是治水的官員。”嶽雲揪着爹爹的衣帶拼命搖晃着,嘴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喋喋不休的說着在建康府的遭遇。

“嶽帥,難道金兵要從黃天蕩逃走?這是不是要韓元帥知道呀??”一旁的黑色披風的大将說。

月兒就見雲兒的爹爹沉下臉說:“傳話下去,沒本帥将令,任何人不許私自行動。”

邊說,邊嚴厲的對身邊的官員說:“嶽翻,你可聽到?”

“末将遵命!”答話的将軍一擡頭,月兒也是一驚,這位叔叔她曾經見過一面,就在玉姐姐的房子裏。不過那時候這位叔叔是一身儒生打扮,文文靜靜,現在看來竟然是位威風凜凜的将軍。

“嶽元帥,江陰韓元帥有飛鴿傳書。”親兵過來通禀,月兒才恍然大悟,原來雲兒哥哥的爹爹就是嶽飛元帥,那位看來年輕威武的将軍。

“叫我嶽伯伯~~”嶽雲開始取笑月兒,一邊要拉月兒去童子軍。

嶽飛走後,嶽雲被嶽翻揪到一邊:“雲兒,你快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等嶽雲說話,月兒就急哭了,把玉姐姐被抓的事情原原本本對嶽翻講了一遍。

嶽翻急得在原地踱步,摩拳擦掌。

月兒眼巴巴的望着嶽翻,她隐約記得玉姐姐對這位叔叔極好的,說話都十分客氣。

“叔叔,救救玉姐姐吧。”月兒央告說,“金兵可壞了,他們會殺人的。還會放鷹去啄瞎人眼。”

“六叔!”嶽雲也焦慮的央告:“别管那麽多了,我們帶一隊人馬殺出去,救了玉姑姑再說。這也是殺金兵呀。”

“沒有令箭連我都不能出營,你想得容易!”

“傻話!違抗軍令是要斬首的,你小命就沒了。更何況巡營的士兵是吃白飯的嗎?”嶽翻罵了說。

嶽雲水汪汪的鹿眼看了六叔,又看看哭得可憐的月兒,忽然詭笑了問:“六叔,雲兒要是偷出令箭,六叔就能去救人?”

嶽翻一沉臉:“雲兒,這不是胡鬧嗎?要死就六叔一人去死,就是冒死,也要闖營去救玉娘。”

“六叔,你看好吧,雲兒幫你神不知鬼不覺的偷支令箭出來,再偷偷放回去。”嶽雲胸有成竹的說。

月兒隻是覺得嶽雲很有意思,仿佛每個笑容都是那麽的調皮。

正說着,就看老家人嶽安跑來說:“六爺,小官人,老爺吩咐開飯了。”

嶽雲拉了月兒說:“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一路上隻叫你小兄弟了。”

“我~~我姓~~”月兒一想,玉姐姐告誡過她,不許透露身份,也不能說出姓趙。就按了玉姐姐給她在留香樓改的命說,“我叫月兒,我姓康,叫康賽月。”

“怎麽像個女孩子的名字?”嶽雲問。

月兒撅了嘴說:“你不是也叫雲兒嗎?”

嶽雲拉了月兒找到了馮虎一起回家吃飯。

自從被父親接到宜興,家眷們就住在軍營裏。

月兒見到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奶奶,嶽雲親昵的蹭到奶奶身邊,一副奶娃子撒嬌邀寵的樣子。月兒看了心裏難過,眼角挂了淚花。在母妃身邊時,她也是能盡情的邀寵撒嬌的。

“雲兒,看被你的小兄弟笑話。你爹爹可要來了~~”奶奶吓唬說。

那個叫安娘的小姑娘似乎和月兒年齡相仿,月兒驚歎這女孩子長了雙漂亮的鹿眼,水汪汪的,和她哥哥嶽雲一樣的可愛。隻是安娘話不多,安安靜靜,月兒幫她擺碗筷,她就腼腆的笑笑說:“我來。”

菜擺好,不一會兒嶽飛元帥和嶽翻将軍就都過來。

兩個人除去了盔甲,一身圓領麻衫,文文靜靜的如書生一般。

恭恭敬敬的給老太太請安,然後落座。

安娘來到父親身邊,靜靜的将一杯白水放在父親的碗旁。父親胃不好,總習慣吃飯前喝杯涼水。

嶽飛一把拉了她按坐到腿上:“安娘,今天在家可聽祖母的話?”

安娘點點頭,眼睛在忽閃。

“都做了些什麽?”

“跟娘學繡花,喂小雞,哄弟弟~~”

“安娘真乖~~”嶽飛疼愛的拉了女兒在身邊坐下。

“嫂子,一起來吃吧。”嶽翻對忙了送菜的嫂子說。

李娃會心的笑笑:“你們兄弟先陪娘吃,我去做幾個小菜給你們兄弟下酒。”

嶽雲開始眉飛色舞的講起他如何英勇的夜闖野廟去救玉姑姑,如何用燈油擺火陣去殺金兀術。最後怅憾的說:“就賴月兒和馮虎,讓他們把金兵的黑馬騎走,他們不肯,有不舍得燒,被那個小将騎了險些來追殺我。”

“雲兒!”嶽飛打斷嶽雲的話,目光淩厲的逼視着他。

雲兒縮縮頭,低聲說:“爹爹,雲兒錯了。不長記性,不能把軍營裏的事拿回家裏講的。”

嶽飛哼了聲露出絲嘲諷的笑,嶽翻卻說:“我看雲兒還是有血氣的。”

“雲兒,作孽呢。好端端的馬,那是生命,你怎麽就放火去燒?”嶽夫人過來上菜,勸阻說。

嶽雲卻理直氣壯的站起來:“那是金狗的馬,他們騎了馬來中原殺人,我娘就是被金狗逼死的,雲兒要報仇!”

“雲兒!”嶽飛一聲斷喝,安娘卻哇的一聲哭了,跑過去抱住了哥哥的腰,抽噎的說:“爹爹不打哥哥,不打哥哥~~”

“五哥兒,你做什麽?”老太太嗔怪的說。

嶽夫人尴尬的說:“看我,連個螞蟻都可憐,就是這豆腐做的腸子。雲兒,不怕,你爹爹不敢打你,有奶奶和娘在呢。”

月兒和馮虎都不敢吃飯,月兒激靈的眼睛巡視衆人的表情。

吃過飯,嶽飛回到中軍大營,這些天軍務繁忙時,他都是住在中軍大營裏臨時搭起的一張榻上。

夜晚,月兒就見那小姑娘安娘提了一個竹籃,獨自進了大帳。

嶽雲對月兒說:“你來幫我放風,等下妹妹和我爹從營帳出來,我就溜進去,有動靜你就喊我。”

月兒點點頭,雖然緊張,但卻是有趣。

果然,不多久嶽飛抱着安娘從帳裏走出來,邊走邊說:“安娘,爹爹忙,爹爹最疼安娘的,安娘先去和弟弟玩兒,爹爹打敗了番兵,就陪安娘去抓螃蟹。”

安娘露出絲笑,點點頭。

這之後月兒就見嶽雲從她身後倏的鑽進大帳,又旋即溜了出來,扯了月兒就跑。而此時安娘還摟着爹爹的脖子不停的提着什麽要求。

躲到一處斷牆邊,嶽雲神秘的從懷裏淘出支塗了紅漆的竹簽,在月兒眼前晃晃。

“看,這是什麽?沒有能難倒小爺的事。”嶽雲一臉的得意。

“這個是什麽?”

“說你懵懂,你不服。令箭呀!蠢貨。”嶽雲用令箭輕輕拍拍月兒的腦袋:“有了它,六叔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出營,然後去救玉姑姑,殺了金兵。”

嶽雲來到六叔的房間,從懷裏摸出令箭晃晃,一臉邀功般的笑:“六叔,給。”

嶽翻略顯吃驚:“雲兒,你膽子忒大了。你爹若是發現了追究起來,就推到六叔身上,聽到沒有!”

嶽雲乖巧的點點頭,小鹿眼偷偷看看六叔,嘴角強忍了笑:“六叔,是安娘幫雲兒的。六叔你快去快回,天亮前雲兒也好把令箭偷偷放回父帥的桌案就神不知鬼不覺。”

嶽翻笑罵,因爲營裏時常有将領拿了軍令出入往返,令箭此刻确實重要。

見嶽翻走後,月兒拉着雲兒的衣襟低聲問:“雲哥哥,你說玉姐姐能救出來嗎?”

“放心吧,我六叔出馬,以一當百,金兵打不過他。”

“我才不信,金兵的那個小王爺玉離子的雙槍就十分厲害。”

“切,那也沒我六叔厲害。”

兩個孩子不停的争執,在營門附近坐着,靜靜的等了六叔帶了柳玉娘平安回來。

 

9、天街夜色涼如水

 

托着腮坐在矮牆上看着一天的星鬥,月兒問嶽雲:“今天的那位嬸嬸,不是你親娘嗎?”

嶽雲看了月兒反問:“你覺得她好嗎?”

月兒點點頭,因爲那嬸嬸的身上隐隐有着母妃那慈祥和藹的身影。

“我也覺得她很好。”嶽雲說,“再好也沒我親娘好。”

“你親娘被金狗殺了嗎?”月兒好奇的問,打破沙鍋問到底是她的習慣。

嶽雲咬咬牙點頭。

“所以你恨金狗?”月兒問。

嶽雲眼睛如籠了迷霧,憂傷的說:“那天晚上,娘帶了我和妹妹在矮牆上數星星。我和妹妹肚子好餓,逃難時幾天沒飽飯吃。肚子叫得睡不着覺~~”

雲兒望着月牙兒發呆,那月牙總是羞澀的藏進絲絮般的輕雲中,時而又調皮的探出笑臉。

小時候,娘總抱了他和妹妹安娘指了月亮講嫦娥仙子的故事。那個偷了靈藥獨自飛到月亮中寂寞廣寒宮的嫦娥,那被嫦娥抛棄的射日英雄後羿,還有那可愛的小玉兔。

雲兒掏出胸口緊貼着的那枚挂在胸前的太平錢,那是娘同他訣别的那個晚上挂在他脖子上的。

“雲兒,娘要出遠門,去給你和妹妹找飯吃,你乖乖的在家等了娘。這枚錢上面有個砂眼,你留好了,是娘留給雲兒應急的。”

從此就再也不見了娘,隻有奶奶的歎氣聲。雲兒哭鬧過,也爲此被奶奶打過,打過他奶奶就抱了他哭,爲他揉着紅腫的小屁股。

直到那年爹爹接了他和奶奶來到南方,聽說了娘的死訊沉默的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雲兒隻記得他拉了安娘偷偷的窺視父親,父親自言自語的說:“連個女人都保護不住,你枉爲男兒。”

安娘乖巧的去安慰爹爹,爹爹就摟了安娘不語。安娘太像母親了,就像爹小時候總說他的眸子像娘一樣的清澈。

随爹爹來到宜興,水鄉比起相州老家處處的不同。雲兒愛吃湖裏的小銀魚,也總和妹妹去撈了銀魚讓奶奶煎給他們吃。一天爹爹娶來了位新的母親,和藹的樣子,爹爹吩咐雲兒叫娘,雲兒往奶奶身後閃去,搖搖頭。他有娘,不過娘不見了,爲什麽爹爹要娶新娘,就此把娘忘記了嗎?

“雲兒”爹爹瞪了眼睛嗔怪着。

從來雲兒不敢忤逆爹爹,不然爹爹生氣要打的。可這次雲兒卻撒嬌般抱住奶奶的腿,就是不肯屈從。

大喜的日子,奶奶勸爹爹說:“雲兒大了,不比雷兒還小不記事,要慢慢來。”

晚上爹爹喝過喜酒,醉氣滿口的來到雲兒的身邊。

“雲兒,去跟爹叫娘。”雲兒往床腳躲,被爹爹抓住。

“雲兒,不聽話嗎?”爹爹的手掖起雲兒的後襟,雲兒下面穿了條裈,是不如小褲有裆的,被爹爹一把按在腿上,隐隐露出屁股。爹爹将褲裆往兩邊分分,露出兩瓣肉嫩嫩的小屁股在風中發涼。

雲兒知道,爹爹是要打他了。

“爹,娘去哪裏了?雲兒要等娘回來。”雲兒忽然抓緊着爹爹的腰帶大哭道。

雲兒害怕的時候,總是不自覺的去抓爹爹的腰帶,從小如此,養成了習慣。

爹爹的手滞在空中沒有打下來,輕撫着雲兒的頭艱難的說:“雲兒,你娘~~~你娘她~~她被番狗殺死了,你~~你長大要給你娘報仇。”

雲兒驚得斂住了悲聲,爹爹将他抱坐在腿上,眼裏噙了淚對雲兒說:“你娘和一些鄰居嬸嬸出去尋找食物,怕你和弟弟妹妹餓肚子。山路上遇到了番狗,番狗們追了去抓你娘她們,要你娘去給他們做媳婦,你娘跑到了懸崖邊,沒了退路。她要不就扔了你和安娘去伺候番狗,要不就跳下懸崖~~~你娘不想對不起你們兄妹,她~~她~~她從懸崖跳了下去。”

父子二人擁在一處哭了,哭得雲兒頭暈目眩,哭得雲兒不知道哭了多久。

直哭到再也沒了眼淚,雲兒随了爹爹乖乖的去叫新娘。繼母和氣的拉過雲兒,捋了雲兒垂在兩肩的頭發贊口不絕:“好俊俏的孩子,這雙眼睛就像泉水一樣的清亮。”

這之後,雲兒就毅然對爹爹提出他要從軍,他想爲母親報仇。

“爹爹,讓雲兒同爹爹去從軍吧。雲兒可以在爹爹身邊替親娘伺候爹爹,爲爹爹疊被子鋪床,爲爹爹倒夜壺。”

嶽帥笑了,開心的抱了雲兒坐在膝上:“雲兒大了,身子都沉了許多。”

就這樣,爹爹就将他這個沒娘的孩子帶在身邊。

嶽雲怅然的同月兒這個才結識的小夥伴講着自己親娘的故事,他不知道爲什麽要對月兒講這些,但月兒那雙望着他認真的眼睛,聽他講話時認真的樣子,讓雲兒忍不住想對她說話。

正說着,六叔的親兵薛華叔叔跑過來:“小官人,可找到你了。”

薛華叔叔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那支令箭:“小官人,六爺吩咐教給你。”

“我六叔呢?”雲兒緊張的跳下了矮牆。

“六爺還沒到,韓元帥就已經救出了柳姑娘。六爺去了韓元帥那裏,用韓元帥的信鴿綁了令箭和字條回來,說讓你幫他去繳令。”

不等嶽雲答話,月兒歡喜的拍手叫好,玉姐姐脫險了。

“走!去把令箭放回去。”嶽雲高興的拉了月兒往中軍大帳跑。

“噓~~~帳外有親兵。”嶽雲按下月兒的頭躲到一個帳子邊。

親兵打了個哈欠,開始準備交班了。

嶽雲低聲對月兒說:“我從帳子後面鑽進去,你在外面給我放風。”

“雲哥哥,我和你一起進去。”月兒說。

“你别去,我爹爹睡覺有時候夢遊的,吓到你。上次他夜裏忽然起來大喊幾聲‘殺金狗’‘渡河!渡河!’,然後就倒下接着睡,把母親吓到了。”

月兒笑得捂着嘴。

“把鞋子脫了,不然有聲音。”雲兒囑咐說,月兒和雲兒坐在低聲脫了鞋。

月兒身子略小,先爬了進帳子,帳内黑魆魆不見五指,隻聽到陣陣打呼噜的聲音。

雲兒也爬進來,拉了月兒靜靜的坐在原地。

雲兒貼到月兒的耳根說:“别動,過一會兒就能看到了。”

果然,黑黝黝的帳子裏漸漸的看到了景物。

嶽雲吩咐月兒别動,自己爬到桌案下,偷偷的起身,摸到那個令箭筒,将懷裏的令箭小心插進去,不時看看榻上鼾聲如雷的爹爹。

雲兒得意的笑笑,蹑手蹑腳的湊到父親的榻邊看看。

父親睡着不時蠕動下嘴,然後接着打鼾。

雲兒扮了個鬼臉,正要轉身離去,忽然榻上的父親大喝一聲詐屍般坐了起來,如鋼鉗一般的大手抓住了雲兒的胳膊。

“雷兒,雷兒,爹爹可捉到你了~”

嶽雲吓得不敢動,顫巍巍的聲音哀求:“爹爹,爹爹,雲兒知罪,雲兒錯了~”

 

10、亦莊亦諧父子情

 

“雷兒,雷兒,你不睡覺又來娘的屋裏偷點心吃?”

爹爹的話音很怪,不停咂着嘴,話音都是混混沌沌的。

嶽雲仔細在夜色中辨認,父親坐在床上喃喃的說着,并沒睜眼,原來又是夢遊。

一場虛驚,雲兒聽母親說,夢遊時的人是不能叫醒的。

“爹爹,不是雷兒,是雲兒。”嶽雲膽戰心驚的答道,試圖抽出被爹爹握緊的胳膊,可那有力的胳膊根本無法擺脫。

“胡說!你就是雷兒,雷兒。抓到你了~~”爹爹迷蒙的喃喃自語,一把卻将雲兒掼到床榻上,按到他的腿上。

“爹爹,爹爹~~”雲兒慌得叫着。

一隻大手反剪了雲兒兩隻手腕按在腰上,一隻手邊扯落雲兒的褲子邊嗔罵:“雷兒,别以爲爹不知道你這個小頑皮,是誰把小弟弟摔到地上,反讓大哥爲你頂罪的?”

邊說,碩大結實的巴掌打在雲兒屁股上發出清脆的“啪啪”聲響。

雲兒疼得踢着腳:“爹爹,是雲兒,不是雷兒。”

“就是雷兒,還不承認。讓哥哥替你頂罪,還吓得姐姐直哭,是不是該打?”

又是幾巴掌,月兒在床下看了咬着牙不敢作聲,心都在撲撲亂跳,雲兒那白淨的肌膚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雷兒,不好好用功讀書,那天讓你練字十篇,其中有兩篇是哥哥替你抄的,别以爲爹看不出來。該打!”,又是兩巴掌,雲兒胡亂掙紮,挂在小腿上的褲子都踢落在地,月兒爬過去偷偷揀起來。

“爹爹,我是雲兒,不是雷兒。”嶽雲啜泣着,爹爹還是閉了眼坐着睡着,打着雲兒的小屁股說:“是雲兒嗎?是雲兒就更要打了,讓你去送信,你去留香樓做什麽了?”

“啪”的一巴掌。

“自作主張去追金兵,立功心切,孤軍犯險!”又是一巴掌。

嶽雲暗自叫苦,先是以爲讓父親知道他不是雷兒就能脫險,如今發現他是雲兒,就連他和弟弟的罪過都打到他屁股上了。

雲兒抽噎着,看着地上坐着的如小狗一般看着他受苦的月兒,月兒也是吓得張了嘴不敢說話。

父親忽然停了手,靜靜的坐着,不一會兒鼾聲又起。按在雲兒腰上的手松了,父親砰的一聲倒回枕頭上呼呼大睡,仿佛什麽都是夢一般沒有發生。

一場無妄之災呀,雲兒無可奈何的抽噎着揉着屁股從爹爹腿上爬下地。看着爹爹熟睡的樣子,抹抹眼淚,将滑落在地的被單揀起爲父親蓋上,哭着從原路爬出帳子。

月兒随後爬出來:“雲哥哥,你的褲子。”

第二天早上,嶽安來軍營找嶽雲:“小官人,老爺吩咐你回去吃早飯。”

嶽雲拉了月兒一起去吃奶奶做的甜粥。

父親已經坐在桌邊喝着粥,腿上抱着雷兒哄逗着。

雲兒喚了聲奶奶和爹爹,屁股一沾凳子疼得跳起來。

“雲兒,你怎麽了?你爹打你了?”母親關切的問,又看了眼嶽飛。

雲兒慌忙搖頭。

嶽飛笑了說:“我昨天倒是做了個怪夢,夢到夜裏打雷兒。”

“雷兒乖,不打雷兒。”嶽雷搖晃着爹爹的胳膊。

“嗯~~爹爹不過是夢到,還怕是夢遊打到雷兒,早上特地回來看看。”

奶奶和母親都被逗笑了,“這父子倆~~”

月兒偷偷看眼嶽雲,嶽雲這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江面上蕩開悠然的琵琶聲,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大珠小珠落入玉盤般的清脆。

金軍水營,玉離子靜靜的聽了一陣問:“誰在彈曲?”

“小王爺,是昨天大王從建康擄來的名妓柳玉娘,彈得一手好曲。

玉離子來到艙裏,就見窗邊端坐一白衫女子,猶抱琵琶半遮粉面,纖纖玉指在攏拈着琴弦,優雅的舉止。

一曲終了,沉吟了整整衣衫斂容輕笑,起身微服一禮。

旁邊色迷迷的無數目光已經投向了她。

“怎麽,小娘子就隻會彈這曲《虞美人》嗎?‘春花秋月何時了?’亡國之音。”

柳玉娘一笑,輕攏了弦又彈唱起來,莺吼婉轉,卻是《燕山亭》。

“這是何曲,未曾聽過。”

“這是我朝的先徽宗皇帝填的詞。

金兀術臉色一陣難堪。

“我們狼主愛聽那《破陣子》,就是那‘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

“姑娘可會彈唱柳三變的詞?”

柳玉娘笑了搖頭:“那才是亡國之音,奴家不會。”

“敗興!”旁邊的軍師哈密赤罵了說。

金兀術銳利的眼睛看了柳玉娘:“不會彈曲也不打緊,會伺候男人就可以。小娘子看上在場的哪位猛士了?”

柳玉娘一陣惱羞,金将們卻淫笑了對她指指點點。

“奴家賣藝不賣身。”

聽了柳玉娘義正詞嚴的堅持,金兀術笑了:“但到了我這金邦的樓船就不由你了。”

“這是大宋的土地。”

“遲早是金邦的土地。你們大宋的娘娘帝姬都各個乖乖的伺候金邦的男人,更何況你一個風塵女子。若是不說,也可以,就代表你喜歡每一位在座的金國勇士,那就挨了個的伺候吧。”

又一陣爆笑。

“記得你們宋朝的皇妃帝姬們來金邦時,粘罕大王要貴國皇帝和娘娘一幹人等都要裸露了上身去參加一個牽羊受降的儀式。當時,除去貴國的國母娘娘投河而死,保全貞潔,哪個帝姬皇妃不是心甘情願的入了洗衣院去伺候金國的将領,如今你一個風塵女子也談骨氣?”

金兀術一揮手,吩咐下面的将官:“你們就好好消受吧。”

“父王!”玉離子大步進來。

正要撲向柳玉娘的番将都停住。

“父王,如今被困在這黃天蕩死港,還有誰有心思眠花宿柳嗎?真打算要牡丹花下死了嗎?”

一句話,衆人無聲。金兀術打量這眼前面容沉肅的兒子,仿佛這個十五歲大的孩子已經是個小夥子,扛起了家業。

玉離子的話沒錯,但是不入耳,金兀術想發作,但被兒子一臉冷冷倦怠逼視的面容逼迫得無言以對。

 

11、糾葛恩怨從頭說

 

疏雲淡影,涼風繞骨。

玉離子來到船舷,大将黑鷹尾随其後。

“小王爺,消息千真萬确。”黑鷹警覺的左顧右盼,壓低聲音補充道:“王妃那邊~~”

玉離子警覺的止住他的話:“本王知曉,不必多說。”

黑鷹面露難色:“小王爺,三思呀。”

“大敵當前,本王自有分寸。臨行前允諾皇上要席卷中原,言而有信是男兒的本份。”玉離子一抖戰袍轉身回艙。

黑鷹并沒在意小王爺輕慢的舉動,隻是爲小王爺難過不平。

他帶了小王爺長大,眼見了這隻小蒼鷹在暴雨驚雷中鍛煉得羽翼豐滿,成爲女真人尤其是金國皇帝完顔阿骨打眼裏的海東青。而小王爺内心的凄苦又有幾人知道?

黑鷹緊跟幾步追上玉離子:“小王爺,黑鷹不在的日子,四狼主有沒爲難小王爺?”

玉離子停住步,并未回頭。淡笑輕言:“千裏之外的江南,他爲難我又做給誰看?”

輕蔑的言語,那“他”自然指的是四狼主完顔宗弼。

黑鷹是四狼主收養的孤兒,也是武林高手訓練出的殺手,他的任務就是保護四狼主的安全。他理應誓死效忠四狼主,事實上他也是如此。隻是每遇到小王爺玉離子同四狼主的糾葛,他就難以自拔的偏去小王爺。

他同小王爺有着超乎親情友情的情感,他看着小王爺長大,看着小王爺人前威武,看着小王爺人後受苦。

就像小王爺此時随意的一句答複,都令他心痛。

記得出征前的那晚,皇上派人傳小王爺進宮,特設了酒宴爲小王爺餞行。這本是天大的恩寵,是這些遠征中原的皇子皇孫們可望不可及的榮耀,而卻給小王爺玉離子帶來無限苦難。無人不知玉離子小王爺是主上完顔阿骨打最疼愛的皇孫,這一點,四狼主金兀術更是心知肚明。

就在黑鷹伺候小王爺更衣的時候,四狼主推門進來,一個眼色示意黑鷹回避。

門外,黑鷹看到四狼主同小王爺對視而立,沒有言語,卻彼此心照不宣。

黑鷹的心緊揪,難道四狼主在出征頭一夜還不肯放過折磨皇上的機會?

“忘記那個女人。”四狼主這句話,黑鷹聽了無數次,小王爺應該聽得更多。

回答也是一成不變的:冷笑,随即小王爺脫掉袍服,轉過身。

一聲聲皮鞭的抽打,黑鷹咬破嘴唇。就像看着一隻矯健的海東青翺翔在天邊,卻翻滾掙紮在如暴雨般的皮鞭中,羽毛漫天飛落。

四狼主打過,一把扯上小王爺的袍子,有意将他的領口向雙肩處微敞,露出颀長脖頸邊一條粗粗虬結的鞭痕。

“對他講,你是女真人的恥辱,是低賤的漢女的兒子。這話本是主上-你那皇爺爺的金口玉言,你要時時的用這鞭痕提醒他老人家銘刻于心。”

小王爺緩緩轉過身,沒有眼淚,沒有痛苦,望着父王那平淡的眼神反含了絲輕蔑。

“别恨父王,要恨就去恨他。是他逼父王趕走你額娘,是他罵你額娘是漢人賤女,是他在所以兄弟面前羞辱你阿瑪額娘,是他逼的!”

黑鷹看到四狼主瘋狂般的笑,人在仇恨迷了心時就會接近瘋狂,就會沒了理智,就會六親不認的冷血。

而小王爺那剛毅的嘴角挂出絲嘲弄:“作爲男人,無能保護妻子;作爲父親,隻能用虐待兒子去報複自己的父親。該是同情你,還是鄙視?”

小王爺終于說話了,這是這些年來黑鷹頭一次聽他用這種尖利的話語去對抗四狼主,他那父王。

四狼主眯起眼,鞭子再次飛舞時,小王爺那寬肩乍腰的身軀又栉風沐雨。

黑鷹忍不住進來勸住:“主上在等着小王爺去赴宴。”

四狼主扔下鞭子揮揮手,示意開恩放他們離去。

玉離子小王爺頭也不回的從四狼主身邊走過,黑鷹追上他,卻不見他說話。

那晚,平日頑強威武的老皇帝完顔阿骨打,那當年滅了大遼的英雄,竟然爲了孫兒玉離子一背縱橫交錯的傷落了淚:“你~~你又去同他提你母親了?”

完顔阿骨打曾經幾次責問過兒子金兀術,玉離子是多麽出衆的孩子,爲什麽總要打他,就因爲當年他這個父親當年反對兒子去娶了個漢女?就因爲他曾對這個四兒子失望鄙視嗎?

每次阿骨打對孫兒示好,帶了孫兒在身邊撫慰,孫兒回去就要招緻毒打。幾次他追問原因,兒子的答複很簡單:“以下犯上,目無尊長,頂嘴忤逆。”

兒子随即的反問就是:“兒子教訓自己的兒子,也錯了嗎?”

他不再去追問金兀術,他知道這個心結怕一輩子難以解開了。

黑鷹記得主上那老淚縱橫的臉,拉着玉離子小王爺的手在顫抖,吩咐人取來一個錦緞覆蓋的包裹。

錦緞掀開,露出一幅金光燦爛的軟甲。玉離子知道這個皇爺爺随身的寶物,那是當年大宋上貢給大遼國的寶貝,是當年皇爺爺揮軍大破遼國時從宮廷裏得到的。

這金絲軟甲是金線、巨獸筋、千年苟藤麻等至柔至韌的極品鈎結而成,看上去似是個半截的短褙或是個對搭,但解開就是條柔韌無比的繩索,配上鋼鈎飛爪就是飛鈎套索的暗器。繩索時就是攻城爬牆的暗器;環繞在手就是飛鞭兵器;穿在身上,就是刀箭不入的寶甲。

“皇爺爺,這是您的護身寶物,玉離子不能受。”

不顧玉離子的推脫,阿骨打撫弄孫兒的手說:“玉離子,好孫兒,你才真是皇爺爺的驕傲,是女真人的海東青。這寶甲穿在你身上,可以護身。孫兒平安,爺爺就安心了。再者,有這禦賜寶甲護體,你父王知道其中的分量。”

黑鷹聽到主上的話心裏一陣欣喜,這話他當然明白。皇上賜了小王爺護身寶甲,四狼主再咬牙切齒也不敢違旨對小王爺皮鞭相向了。

黑鷹同小王爺回府,四狼主正抱了子龍兒小王爺在哄逗,見了他們沒有理會,問了句:“怎麽說?”

不等玉離子小王爺答話,其實四狼主也不期待玉離子答話,黑鷹就搶前說:“主上見到小王爺的傷~~他~~他哭了~~”

四狼主擡頭看看黑鷹,又看看面無表情的玉離子,忽然露出快意的笑:“原來他有軟肋,他有怕,他有記挂。”

“又賜你什麽金銀寶貝了?”金兀術問,每見到孫兒受委屈,皇上惟一能補償的就是賞給這個寶貝孫兒各樣的奇珍異寶。就如兩年前他同幾位兄長辛苦從中原掃蕩來的寶物,第一個獲得恩許去挑揀的即不是大王粘罕,也不是父皇的寵兒二哥完顔宗望,而是玉離子這個寶貝孫兒。

玉離子抖落袍子,赤裸的身軀上罩着那镂空的金絲寶甲,背上的鞭痕隐約可見。

金兀術忽然笑了,大聲朗笑說:“護身符嗎?就能難倒我嗎?”

邊說邊取過鞭子指了玉離子身上的寶甲傲然的吩咐:“脫了。”

金甲在身上,他抽打玉離子就是抗旨;金甲不在身上,何來抗旨呢?

黑鷹心裏慘然,對這不公已經是義憤難填,子龍兒小王爺卻在四狼主腿上說:“父王不氣,哥哥又惹父王生氣了嗎?”

回到房裏,黑鷹爲玉離子上藥。小王爺那腰線分明的身軀上斑駁着鞭痕,而那雙深邃的眼睛卻露出希望的光彩:“黑鷹,你說,到了中原,就能找到我額娘嗎?”

“會的,一定的,老天知道小王爺這份心,都會幫小王爺的。”

因爲這個,黑鷹加緊了派人四處去爲小王爺打探王妃的下落,或許隻有王妃的出現,能告慰小王爺那顆在皮鞭下揉碎的心。

今天,他終于探聽出些眉目,而小王爺似乎也在暗自盤算下一步。

嶽翻帶了一隊人馬喬裝成金兵去救柳玉娘,到了雲兒所說的江邊寺廟,已經人去廟空,空餘一地火燼狼籍。

望了蒼茫的大江,嶽翻再不甘心,也不敢久留。一場空忙打馬加鞭奔回軍營已經是天光大亮。

嶽翻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中軍大帳外徘徊,親兵卻進來說:“六将軍,元帥吩咐你進帳去候着。”

嶽翻進了大營,空無一人,那盒令箭端端的擺放在桌案上,嶽翻靈機一動,将令箭放回。

心中暗跳,但願兄長沒有察覺,但願雲兒無事。

升帳時,嶽翻見兄長沒有提及此事,心裏暗自慶幸。

散帳後,兄長也沒有找他,嶽翻就更放了心。出了帳看到侄兒嶽雲那一臉燦爛如旭日朝陽般的笑容,就拉了雲兒在一旁低聲說:“那令箭,六叔已經放回去了。”

雲兒一頭霧水般看着他:“六叔,那令箭不是六叔昨晚就派人給了雲兒嗎?雲兒去送還令箭,還遇到爹爹夢遊,把雲兒屁股都要打腫了,現在還疼呢。”

嶽翻驚愕的張大嘴,一把拉了雲兒躲到一邊,仔細盤問了雲兒事情的經過,跺了腳捏捏雲兒的鼻子說:“傻小子,你我都被他耍弄了。這人在夢遊時,焉能記得夜裏夢遊時發生的事?”

嶽翻來到兄長的營帳時,兄長已經回去了家裏。不用說,兄長是回到家裏等他算帳。

 

12、猶記多情系歸舟

 

月兒正在嶽飛家裏陪安娘玩耍,就見嶽雲尾随了六爺嶽翻匆忙回到小院。

安娘抓緊了月兒的手腕,月兒能感覺到小安娘的恐懼,那同她哥哥一樣漂亮的小鹿眼深鎖了一片茫然。

“安娘,你的手在抖。你冷嗎?”月兒問。

安娘的眼裏如蒙雲霧,喃喃自語般說:“爹爹在彈琴,爹爹生氣了。”

月兒沒有聽懂安娘的話,更不明白“彈琴”與“生氣”這兩個貌似沒有幹系的詞爲什麽令小安娘如此緊張不安。

“哥哥~~”安娘沖上前一把抓住哥哥嶽雲的腰帶,兄妹二人四目相對時,那巧奪天工的美目俊美得令月兒好生的羨慕。

“爹爹在彈琴。”安娘不斷重複這句話。嶽翻俯身抱起安娘,摸摸安娘的頭。

“雲兒,你留下陪安娘,不許進去。”六叔吩咐,大踏步走進小跨院。

铮铮淙淙的琴聲如行雲流水般萦繞小院,兄長心情不佳時總是焚香撫琴,靜心養性。

兄長當年也算少年得志,如今剛過而立之年就已經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元帥。文韬武略且不多說,就是這滿懷才情不遜于任何才子詞人。兄長本不會撫琴,自從娶了雲兒的娘,那前任的嫂子,那人人驚豔的相州大家小姐,兄長就開始跟了嫂嫂學撫琴。兄長年輕氣盛,每遇不平之事總按奈不住性情拍案而起;兄長嫉惡如仇,眼裏不容半點邪惡。嫂子說她深深迷戀兄長的個性,因爲他比那些庸庸碌碌人雲亦雲的官宦更令她崇敬依戀,但嫂嫂也怕兄長這個性子,爲了這按奈不住的性格,兄長暴躁起來不知道惹出過多少亂事。

嫂嫂開始教兄長撫琴,撫琴能調心養性,撫琴能壓抑住兄長那每每撩起的一腔怒火。

此刻,嶽翻當然知道兄長爲什麽要撫琴,他在靜心定神,他在嘗試着将一懷的怒火付諸指尖随了那梵音消失在風中。

嶽翻進屋,兄長守着綠紗窗輕按琴弦,他沒有看嶽翻,手指在弦間迅然撫弄,聲音急促一陣又嘎然而止。

嶽翻想開口,但那琴聲又起,一曲随了一曲,大哥的新潮久久未平。

月兒和安娘扒了窗往屋裏偷看,嶽元帥弟兄二人生得還真是相像,一樣的骨胳清秀,身材颀偉,一樣的劍眉星目。隻是嶽元帥的眼眸中多了分深邃,多了分憂慮。鬓發間早生了些許明顯的少白頭,唇上多了淡淡的胡須。

不知撫過幾曲,也不知道那馬上橫戈的指尖飄過幾遍“宮商角止羽”,琴音停了,嶽元帥的手扔撫按在弦上,目光卻平視前方,嘴角略抖,許久才問出一聲:“放不下?”

“不會放!今生今世。”嶽翻眉梢微揚,傲岸的神色不減。

“軍法如山,我本不該徇情。”嶽飛沉吟,猛的回頭,鋒利如劍的目光射向膽大妄爲的弟弟,那是他惟一的弟弟。

“嶽翻擅自出營那一刻起,就沒枉盼元帥手下留情。”

嶽飛微阖雙目,他的眼睛怕見日光,可能是江南潮瀝,他近來眼病反是厲害,肝火旺時,偶爾會看不清眼前景物。

嶽翻的嘴角優雅的線條流露中堅毅:“情,本是古難全。大哥不必爲難,隻待協助韓世忠元帥破了金兵,大哥可以對嶽翻數罪并罰,是斬是剮,嶽翻毫無怨言。隻是,兄長也要先放下這些私情,小弟給兄長一個東西看。”

嶽翻掏出一方帕子,那是方錦帕,淡粉色溢着芳馥。

嶽飛眉頭緊蹙,強壓了火氣,剛要斥責,嶽翻手中的帕子抖開,竟然呈現幾行血書。

“金瓯黯黯補天缺,

兵車辚辚紅顔劫。

欲罄老鹳河底泥,

去将丹心昭冰雪。

“帕子是玉娘的,是~~是小弟贈她的。”嶽翻滿懷愧疚。

嶽飛審視兄弟凄然的神色,那絕對不是爲了兒女情長。

血書是多少癡男怨女才子佳人動人傳奇的佐料,卻不想風流重寫到嶽家?

嶽飛端詳着這方帕子,心想這風塵女子倒也是癡情,身陷囹圄卻念念不忘一段癡情,但如今弟弟遞給他這方錦帕怕意義不僅限于此。

“哥,你想偏了,你也太小觑了玉娘。”嶽翻一句點撥,嶽飛再次仔細掃了眼那首詩,隻輕輕用手掌覆了後幾個字,端端的露出每句的字首“金兵欲去”。原來是首藏頭詩,隽秀的字體,好個才女。

“老鹳河是何處?”嶽飛警覺的問嶽翻。

“黃天蕩河道内的一條死泥溝。小弟回來路上向當地的漁民打探過。”

“通向哪裏?”

“江南河-運河。”

嶽飛臉色泛青,一臉的驚愕,忽然轉向嶽翻:“快!将此信速速呈給韓元帥。怕是金兵要逃遁。”

柳洵直大人的英名嶽飛早曾聽說過,這位爲民請命殒身不恤的清官,曾是工部治水世家。如果真如嶽雲那夜窺到的隐情,莫不是柳玉娘已經将這秘密告訴了金兵,又不甘心金兵逃走,特地留了這方帕子示意宋軍去堵截?

“嶽雲!雲兒!”嶽飛忽然大喊。撫在門邊偷看的安娘卻緊張的一步未站穩,跌進門裏。

“爹爹”安娘惴惴不安的看着父親,月兒怯怯的立在一旁,

嶽雲大步的進了屋,叉手施禮,應了聲:“父帥,末将在!”

那話音裏含着調皮,嶽飛沉了臉對嶽雲說:“去傳令下去,中軍升帳,立刻!”

又轉向嶽翻吩咐:“你去趟韓元帥的水師大營,立刻去,把這帕子親手交給他。看來金兀術要垂死掙紮。”

嶽翻得令收了錦帕剛要走,嶽飛喝住他:“六弟,你知道大哥不是個徇私情的人,誰觸了法線,定不輕饒!今天的事,你我兄弟心中有數,擒了金兀術,再同你理論。”

嶽翻笑笑,那笑容裏泛了不改的頑劣。一把抓了正欲離開的雲兒,拉在面前問:“雲兒,你爹爹打屁股疼不疼?”

嶽雲眼珠忽閃,看看臉色沉肅的父親,又看看一臉壞笑的六叔,抿了嘴點點頭。

“雲兒夢遊偷了令箭,五哥夢遊教訓了雲兒,夢裏一場真假戲。”

月兒在一旁看着嶽六爺和大帥如打謎語般的對話,雲裏霧裏的不知頭緒。

嶽翻出了門,月兒追出去一把拉了嶽翻的袍襟問:“六叔,我玉姐姐她如何了?”

嶽翻抱起這個醜醜的娃子,安慰說:“你玉姐姐就快回來,六叔去接她。”

 

13、彈劍長歌對明月

 

萬裏長江,淘不盡,壯懷秋色。漫說道,秦宮漢帳,瑤台銀阙。長劍倚天氛霧外,寶弓挂日煙塵側。向星辰,拍袖整乾坤,難消歇。龍虎嘯,風雲江。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耿耿淚沾襟血。汁水夜吹羌笛管,鸾輿步老遼陽月。把唾壺,敲碎問蟾蛛,圓何缺?

梁紅玉一身豔妝,守了妙高台酒桌上高高低低的杯碗用筷子輕叩擊節,清脆的樂點伴了韓世忠元帥劍光飛舞,踏節吟詩詞。

韓世忠收劍,梁紅玉住箸微噫:“相公好興緻,劍舞得果真的風采卓然。”

韓世忠哈哈大笑,劍指當空的皓月,酒意微薰的說:“想當年曹孟德橫槊賦詩,也不過如此。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說罷又一連“唰唰”幾劍,哈哈笑了說:“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脯,天下歸心。天下歸心!”

志得意滿般将劍入鞘,韓世忠提起酒壺仰頭暢飲。

“大丈夫處世,自當建功立業,開疆拓土,成就番漢武、唐太宗般的基業。”

梁紅玉眉頭微蹙,迎上來扶了韓世忠說:“相公怕是醉話了。”

韓世忠梁紅玉反是笑了勸他:“夫君,不到最後一刻,金兀術詭計多端,時時刻刻有反攻的機會,還是不要大意。”

韓世忠指了大江上金營氣色全無,燈火稀落,宋營卻是燈火連天。韓世忠笑了對梁紅玉說:“夫人怎麽和嶽鵬舉一樣的畏首畏尾,那金兀術已經是甕中之鼈,不日本帥就将他的首級懸在我水軍的桅杆上。”

話音剛落将劍擲出,插入樹中。

“金兀術自己都心虛,今天畏懼本帥威名,派人來求和,願花重金買條路回去。被本帥呵斥,割去那小番的耳朵。哈哈!”韓世忠幾分酒意上頭。

韓世忠正同夫人在對月小酌,山下守望的大公子韓尚德上來禀報:“嶽飛元帥差嶽翻将軍有密信送來,十萬火急軍情。”

“金兀術被本帥困在這黃天蕩死港,哪裏來的軍情?”韓世忠一臉的不屑,梁紅玉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吩咐韓尚德說:“請六爺上來說話。”

見到六爺嶽翻,梁紅玉眼前爲之一亮。嶽家的男兒果然個個是豐姿俊逸。

曾淪落在煙花中的她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生的如嶽家兄弟般外表英挺,談吐又不失一段文采風流的男兒卻是少見。

嶽翻同韓世忠見過禮,韓世忠仰靠着一把竹椅上,倨傲的樣子漫不經心問:“令兄的廣德軍大營被金兵圍困了嗎?因何如此匆匆?”

嶽翻平日對韓世忠很是鄙視,這爲元帥擁兵自重,爲人狂傲。他執掌了江南大部分水軍,金兵來時卻帶兵逃遁躲了起來。如今金兵燒殺擄掠殆盡,揮師欲撤回金邦時,韓世忠忽然出師阻截。早做什麽去了?

隻是這梁紅玉夫人,嶽翻卻頗爲佩服,一位纖纖弱質的女流,居然巾帼不讓須眉,舉動勝過大丈夫。

加之梁紅玉是玉娘的師門姐妹,愛屋及烏,嶽翻也對梁紅玉頗有好感。

嶽翻忍了氣,将錦帕呈上,大緻講了玉娘被擒的先後,及他如何在金兵曾綁縛玉娘的破廟尋到這方藏着天機帕子。

梁紅玉眉梢輕挑:“這字迹卻是妹妹的,而且玉娘妹妹是粗通些水紋河道。她小時候随祖父赴任,江南一帶水路應該熟悉。”

韓世忠莫名的惱怒騰上心頭:“老六,你拿了玉娘的錦帕是來向本帥炫耀嗎?人說令兄家規嚴謹,本帥看倒也一般。”

韓世忠曾經爲了玉娘同嶽翻有過次沖突交鋒,不過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韓世忠觊觎玉娘但又礙了梁紅玉,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不敢明挑;嶽翻喜歡玉娘已經是鬧得沸沸揚揚,無奈兄長堅決反對。

“你~~”嶽翻眉結緊擰,這個老東西簡直不可理喻。可一想臨行前大哥緊張的交待,嶽翻不得不按奈心性:“韓元帥,家兄囑咐嶽翻轉告元帥。防患于未然,未必不是好事。家兄也派一支軍隊繞去天水長埋伏,一旦金兵真從老鹳河逃脫,必棄舟上岸,也可堵截。”

韓世忠大手一揮:“嶽太尉多慮了。不等金兀術到那天水長,他早就在黃天蕩成死泥鳅了。”

送走了嶽翻,梁紅玉嗔怪的問夫君:“相公,怕是金兀術真在老鹳河上下筆墨了。你我不得不防。”

韓世忠哈哈笑了說:“那老鹳河三十裏多的淤泥港,他金兀術想挖也不是一時能挖開的。”

金兵水營裏,猶如困獸般的金兀術更是坐立不安,他低三下四的去向韓世忠求和買路,韓世忠卻嚣張的指了他痛罵說:“想活命也容易,還我二帝,還我疆土,就繞兒活命。”

兵敗如山倒,可他輸不起,他不能輸!

金兀術面對長江,望了宋軍水營旗艦林立封鎖江面,心中不由感歎。

如果兵敗,他不如就把劍自刎死在這裏,總之他不能回金國,他不能去父皇面前自取其辱,那樣他會生不如死。

“難道真是天要亡我嗎?”金兀術心裏暗罵,轉眼看到不遠處的船弦邊,黑鷹正和玉離子指點了如黛的遠山說話。兒子那矯健的身姿,英武的容貌,時時散着野性張揚的美。金兀術知道父皇阿骨打疼愛這個孫子如愛護自己的眼珠,惟有玉離子才是父皇的最愛,父皇的軟肋。

金兀術臉上掠過絲慘然的笑,暗咬鋼牙,如果真到了絕地,他死之前一定要先送這個孩子去地府,他絕對不會讓那老匹夫遂意!

猛然間,記起今天是玉離子的生辰,四月十八日,兒子今天該是虛歲滿十五歲了。

記得那年他和妻子若鴻在責難和嗤笑聲中生下這個寶貝兒子,小生命捧在手裏是那麽的可愛。孩子除去了肌膚和嘴都很像他,那時若鴻還嘲笑他說:“剛出生的嬰兒都是皮膚細膩,怎見得長大就不随你滿腮的大胡髭,皮膚粗黑?”

但若鴻沒等到應證這點,就沒緣再見到兒子。而金兀術卻每每想到此事,目光就不由停在兒子赤裸的脊背上感慨,其實當年他的斷語是對的,兒子果然是皮膚少了些他的粗糙,也沒有女真人天生的絡腮胡髭的迹象。安靜時那帶了幾分清傲和不羁的薄唇,骨子裏沉澱的甯靜,時時帶出源自母親的傳承。

 

14、愁向風前無處說

 

兒子玉離子的出生并沒得到滿朝文武和親朋好友的祝福贊美,甚至由于這孩子是漢妃之子,生來就注定是賤種,是奴隸。父皇那不屑的目光逐漸變成厭惡的鄙視,金兀術一心想證明給父親看他的優秀出衆,證明他雖然沒天生如兄弟們那堅實的腰闆,武藝高強,但他有的是計謀,可以以巧剩拙的取勝。

他越是急于找機會表現給父皇看,博得父皇的賞識,卻招緻更多的譏諷怨毀。

兒子兩歲了,同妻子若鴻十分親昵。金兀術曾幾次試圖到父皇面前讨了恩旨,爲兒子特赦開脫了賤籍。父皇都是鄙夷的呵斥:“賤種天生就是賤種,你自甘堕落不成器,就令你兒子恨你一輩子吧。是你這個無能的阿瑪,帶給自己的兒子一世悲哀,讓他擡不起頭做人。”

看着日漸憂郁的他,若鴻給他的隻是安慰:“師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玉離子生得多可愛呀,怎麽看都比任何的王子王孫讨人歡欣。我看近來主上看玉離子的目光都是溫情的,怕再有些時日,喜歡上了,就會特赦了給玉離子應有的名分。”

金兀術何嘗不是希望如此,但随了孩子漸漸的長大懂事,玉離子總是哭了回來問他,爲什麽他同兄弟們不一樣,爲什麽大家罵他是小奴隸,罵他是賤種。

抱着四歲的玉離子,金兀術暗下決心,他會讓這個兒子出色,出色到人人争羨,出色到阿瑪能心甘情願的承認這個孫子。

金兀術訓練玉離子是頗花了番心思,日夜不停。仿佛前一輩人的苦難就加在了這個幼童的身上。玉離子摟了娘的腰啼哭撒嬌,都被他這個阿瑪咬咬牙抓去接着去練功。

一次二哥完顔宗望找到他安慰說:“四弟,阿瑪是個隻看實力的人,他信奉有本領的人總會占居上風,沒能力的人就該被踐踏淩辱。這點他對所有的兒子都是一樣。當年你自幼多病,所以他也沒有過多苛求你做什麽。一匹不能飛上蒼天捕捉獵物的海東青就連隻山雞都不如,這是事實,非份的想法隻能令你更煎熬。”

金兀術想,二哥的話是對的。他不過對父皇來說是個沒用的廢物。記得十二歲那年生,他同兄弟們比摔跤,他輸了。摔倒他的六弟得意的叉腰立在倒在地上的他眼前時,他忽然縱身蹿起來,又同六弟打起來。這回,他用了中原師父教他的絕技,避其鋒芒尋了機會,幾次都将黑熊般結實的六弟絆倒。看得目瞪口呆的哥哥們也不服的同他比試,都被他如法炮制的摔在地上。金兀術那時得意的搓搓手,邀功般沖向驅馬過來的阿瑪,隻想得到一句誇贊。而等待他的卻是阿瑪揪起他的一記耳光,半邊臉都沒了感覺,牙齒居然打掉了兩顆。

阿瑪罵他說這是投機取巧。

“給我吞下去!”阿瑪的馬鞭指着地上的他,命令他将打落的牙齒吞進肚子裏。

那天是他難忘的,額娘看了他的目光也如看一隻病貓或小可憐蟲。

本來他已經默認了一切,本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進行。隻要玉離子能學有所成,比别的皇孫們出色,就一定會得到父皇的賞識,就一定有機會得到父皇的恩賜,開脫賤籍做上小王爺,成爲他的繼承人。

但一切都被那場突如其來的恥辱給打亂了,那是他一生揮之不去的夢呓。那令他痛不欲生的一幕,注定他這一世不會饒恕那個老家夥。

因爲這個,他咬牙送走了若鴻,他要逼兒子發奮,他要逼兒子有朝一日不僅是出衆的得到父皇的恩寵,而起他要讓阿瑪親口來求他,讓玉離子成爲女真部落将來的統領,去傳承完顔家族的江山基業。

兒子同生母分别時那慘哭哀号,若鴻抱着孩子泣不成聲不肯撒手。

“若鴻,你必須要走。慈母多敗兒,有你在眼前,你我都會不忍,都會放縱寵溺這孩子。直到有一天,他長大了發現他原來是個低微的奴隸,他會恨你我一生一世。既然帶他來到這個世上,我完顔宗弼的兒子一定要仰起頭活下去。”

夜裏孩子哭鬧着找母親,他就咬緊了牙,拿了那虬結的皮鞭抽打孩子瘦小的脊背。與其讓玉離子承受将來更大的恥辱,不如讓他從小就在皮鞭下發奮。

凡事都不應該有開始,因爲有了開頭就習慣成自然。

延請的巴圖魯們交孩子摔跤,中原的武師交孩子武藝。六歲時兒子能把一部《孫子兵法》倒背入流,八歲時孩子在狩獵比賽中拔了頭籌。那天父皇完顔阿骨打看着玉離子的眼光滿是驚奇,這孩子馬術高超,卧鞍俯身散馬蹄,揚手彎弓射大鷹,骨子裏透着女真人的豪情。

當場完顔阿骨打一拍桌案,傳旨給了玉離子特赦,給了若鴻正名。而金兀術已經沒了一絲一毫的欣喜,隻是在兒子被帶去皇宮飲宴玩耍歸來時,狠狠得責打了兒子一頓,冷冷的對他說:“你不許叫皇爺爺,隻許叫主上;不許叫父王,隻能呼狼主。因爲你是漢女的賤種,這是你皇爺爺親口說的,你要恨,就去恨他。”

随即心裏隐隐的快感,完顔家族若幹皇子皇孫,居然不如一個賤奴出衆,這該是父皇完顔阿骨打英雄一世後的悲哀呢,還是他的慶幸。

孩子逐漸長大,雖然不改初衷的想念母親,對他這個父王已經怕是這含了這個名分在嘴邊了。

金兀術不知道兒子想些什麽,小小年紀就寡言少語。偶爾金兀術看到兒子對海東青和戰馬說話,但一見他就默默的走開。他從小教兒子下圍棋,沒了若鴻的日子他隻有同玉離子下。兒子的棋藝越來越精湛,雖然父子間隻用這冰冷的雲子默默交流,從布局中金兀術已經看出了兒子的氣魄已經是無法遮掩了。而他手上始終有着那“法寶”,他能用皮鞭肆意的折磨這孩子,若果原來是爲了玉離子能發奮逃脫苦海,如今變成了去戲弄那年邁的父皇。

可能是年紀大了,父皇阿骨打越來越疼愛玉離子,他愛看着玉離子低頭吃飯的樣子,也愛帶了玉離子出去打獵放鷹。無比的恩寵都令其他兄弟們羨慕得嫉妒,而金兀術卻暗自的得意,終有一天要讓你難過得痛不欲生。

可是今天,面對滔滔江水,難道這長江真要成了他完顔宗弼的葬身之地,難道他多年的心血都要付之東流?難道真要讓那老匹夫得意?

金兀術再看時,兒子和黑鷹已經不見,心裏不由暗笑:“老匹夫,不知道玉離子暗下是不是也如此罵我這個阿瑪?可這怨誰?我都不知道該去怨誰。”

“四狼主,有人揭榜了!”平日穩重深沉的軍師哈密赤今天欣喜若狂,“小王爺張的那些求賢榜,終于有人揭了。”

 

15、且留清操厲冰雪

 

金兀術絕處逢生般的驚喜,就見玉離子押上來一名書生。白皙的面頰無須,五官清秀。

“是你揭了本王的榜?”

書生點點頭。

“你有逃出黃天蕩死港的妙法?”

書生又點點頭。

“快說來聽聽!”金兀術大喜過望。

“狼主所許諾的賞賜可是作數?”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這是你們漢人的話。”金兀術自信的說。

書生笑笑:“學生盧定忠,祖上就在此地爲生。若學生能助狼主逃脫,那狼主必須兌現誓言。”

金兀術哈哈大笑,吩咐身後的玉離子說:“離兒,去取了萬兩黃金來。”

玉離子帶了東西回去時,盧定忠對金兀術說:“小生不要旁的,隻要一個人。”

金兀術奇怪,問他是何人如此值錢。

盧定忠說出是柳玉娘。

金兀術大笑,原來是爲了個女人,就說:“錢我給你,女人也賞你帶走,但你一定要協助本王逃出黃天蕩。”

書生一笑,說:“此間是個死港,不過是被淤泥堵塞。這旁邊的河道叫老鹳河,狼主隻要多派兵将連夜刨開河道,這河道通向大海,就可以逃生而去。”

“有多長?”

“三十裏。”

“好!傳令下去,連夜挖河道。”

柳玉娘和盧定忠立在船樓,看了玉娘肌膚凝雪般的玉容慘淡清冷,盧定忠欣喜的說:“玉娘,我今天就能給你好日子過了。你看,這是錢,萬兩黃金。”

玉娘目視江水問:“你爲什麽要幫助金兀術。”

“爲了救你。”盧定忠毫不猶豫的說。

“就不怕留下千古罵名?”

“罵我?該罵的是趙家父子,啐!罵我,我不過就是指點金兵逃命,就是金兀術被剿滅在此,大宋就複國了?就那狗皇帝,能做什麽?想當年我祖父玉麒麟盧俊義,就是梁山好漢,最後如何,還不是被宋王整得梁山好漢七零八落?我是在複仇。”

船上船下滿是匆匆往來去漁家搜羅挖河泥器具的番兵,人人眼裏洋溢着死裏逃生的期望。

“玉娘,你是不是還想着那個小白臉?嶽老六他是好,可你們不配,他能給你的,表哥如今有了這些金子都能買給你。”盧定忠邊說邊将金子捆了些在背上,又将一些纏在腰裏。

玉娘猛的轉身,凝眸看着盤算着如何運走這些不義之财的表哥,花容慘淡:“骨氣,表哥可能買來?”

“玉娘,我們快走,此地不宜久留。”盧定忠一把抓起玉娘的玉手,被玉娘一把甩落。

“人說紅顔禍水,果然如此,若不是我,不會令你昏頭。”

說罷縱身跳下江水。

盧定忠驚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反是周圍有人大喊:“有人落水了。”

呼啦啦圍來一群人呢,盧定忠才恍悟過來,慌得大呼救人,也縱身随了跳了下去。

江面很快恢複了平靜,因爲聞訊趕來的玉離子轟走了圍觀的官兵,向江面時沉時浮的盧定忠看看,搖頭走開。

“我兒,爲什麽不讓救人?”金兀術奇怪的看着兒子,目光鎖定兒子的眼眸。

玉離子低垂的目光輕蔑的說:“大宋男兒的忠貞氣節反不如個妓女。何不成全那個女的一片貞烈之心,也爲世上除掉一個阿堵物。”

金兀術雖惋惜柳玉娘如此風姿綽約的尤物,但也無可奈何。沉浸在有計脫身的喜悅中,如果他的大軍全線撤離,保存了實力,就不難反撲。

“離兒!”金兀術忽然喊住玉離子,“離兒”這兩個字是玉離子的母親按了中原的習俗給孩子起的乳名,金兀術很少這麽叫。

玉離子駐足,金兀術卻支吾的問:“你~~你今天~~該是滿十五歲了。”

玉離子這才擡起眼,不解的看着父親:“今晚逃出死港,明天憑父王發落吧。”

玉離子的話很輕,金兀術想他是誤會了。他今天是真心真意的想起兒子十五了,想起了兒子離開他親娘已經有十年了。隻是不知道用什麽言語來表達。而玉離子卻自然同每年在上京那些煎熬的生辰聯系到一處,父親爲了同祖父鬥那幾十年的惡氣,殘忍的拿他當殉葬品。

對玉離子在被困死港的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的鎮定智勇,金兀術本想褒獎,但一想說出的話不定哪一句就又被引申出旁意,所以不如不說。

士兵們爲了活命,連夜開挖老鹳河淤泥,一夜之間竟然打開了三十多裏的河道。

揚帆出了黃天蕩死港,一路下到運河,金兀術放眼望去覺得天高雲淡。

“韓世忠,本王一定要雪恥!”金兀術暗念,轉身卻看見兒子玉離子默默的離開。

韓世忠在中軍水寨一日多不見金兵動靜,也覺得奇怪。忙派人去打探,才驚聞金兀術果然從老鹳河開通淤泥河溜走,再派人去追趕已經是枉然。

梁紅玉嗔怪的說:“大意不得,誰想到入了囊中的鳥又讓他飛掉了。”

見丈夫面色鐵青,在艙裏踱着步,梁紅玉好言安慰:“莫急,不是嶽六爺說,嶽元帥在天水長也設了伏兵嗎?就是金兀術饒幸從老鹳河逃生,怕必過天水長走陸路奔建康。如此一來,怕也未必逃得過嶽元帥那劫。”

嶽翻奉了兄長的将令守住天水長,果然不出兄長所料,金兀術從天水長帶了大兵逃過來。

嶽翻曾經同金兵交戰過手,認識金兀術的大緻長相。但又聽侄兒嶽雲講過,金兀術擅長讓人扮做自己的模樣,以便金蟬脫殼,所以格外小心。

直到确認了遠遠過來的一隊人馬中黑袍裘帽身材高大的人是金兀術,嶽翻一揮手,山頂上滾木雷石齊下,砸得金兵哭爹喊娘的抱頭狂奔。

嶽翻一抖銀槍,率人馬從山上漫山遍野的殺下來。

臨出發前,兄長嚴厲的告誡他,如果放走了金兀術,就提頭來見!

嶽翻相信兄長言出必行,他當然不能馬虎,躍馬沖在隊前大喊:“金兀術拿命來!”

嶽翻勢不可擋,一路将圍上的金兵殺得四散逃避,眼見了金兀術在幾位将領的護送下飛逃而去。

嶽翻打馬緊追,濃眉下目光噴火,眼前這罪大惡極的金賊就是手染無數中原百姓鮮血的金兀術。

忽然,金兀術身後一番兵打馬奔返過來,手提雙槍攔住嶽翻去路。

嶽翻見他一身士兵的裝束,想是親兵護衛,本不介意,心想三下兩下就把這小子送去西天。卻不想一交手居然越戰越勇,很久沒遇到如此強勁的對手。對方的雙槍使得出神入化,而嶽翻的槍法也是精湛得沒有一絲纰漏,二人原地厮殺了四十多會合不分勝負,而金兀術已經在衆将的掩護下越跑越遠。

嶽翻又羞又惱,不想自己的去路竟然被一個無名小卒給攔住,而且眼見了金兀術從他身邊逃走。

反正戰死此地是死,回去大營繳令也躲不過兄長一刀,嶽翻大喝一聲,槍頭一抖,緊逼那少年刺下。

就見那少年忽然手伸進甲中一抽,手裏立刻過了根金光閃閃的拇指粗的繩索,在空中一抖發出巨響兜頭向他甩來。嶽翻心想不妙,這少年是要用暗器綁了他,眼明手快用槍頭順了勢一繞,那根金索纏擾在嶽翻的槍上。就聽那少年大喝一聲,一收繩索,嶽翻就覺得一股強勁的氣力帶了他連人帶馬都要被牽扯過去。

嶽翻一聲呼喝,拉緊槍順了力幾下纏繞,将那繩索反抖了繞在少年身上,借力一兜,就要将少年擒下。

千鈞一發之際,少年卻在錯馬的空檔将繩索的撓鈎挂在了嶽翻身後的甲胄上。二馬也糾結在一起,一陣狂嘶亂打,竟然逼到一個山崖邊。

嶽翻大叫不好,剛要順勢跳馬,卻被少年的繩索鈎住不得動,而少年也被繩索束縛,二人滾到一處,眼見就滾下山崖。

 

16、懸崖絕壁忽逢生

 

呼嘯的風聲從耳邊嘶唳而過,身子卻如鷹隼般扶搖直下一線墜落。頭腦似乎被掏空一片茫然,心都倒挂起來。

嶽翻醒悟到自己正迅然的掉落下萬丈深淵轉眼就要變成肉泥時,忽然聽到一聲野獸般的狂吼,那聲音正是同他捆在一條繩索上一起墜崖的少年發出。随即一陣狂震,身子忽然被淩空抛起,又倏然墜落,往複幾次,晃晃的懸挂在空中。

嶽翻一身冷汗大口喘息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四面的絕壁林立,飛鳥絕空,側頭望天就是一陣眩暈。

嶽翻自幼怕高,遇高就發暈,雙腿都如踩棉花一般。小時候調皮頑劣,哥哥吓他的時候就總帶他到高山上,吓他說再不聽話就扔他下去。每到這個時候嶽翻就會乖乖的抓住哥哥的腰帶,再不敢挪揄。

嶽翻閉上眼,努力定定神,他知道自己還沒死,自己是被挂在了半空,而救他命的正是那山崖間伸出手來的一棵老松樹的枝杈。

嶽翻努力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如一隻山鹞子般俯視着山下。

忽然發現就在他下面,一根陽光下耀着奪目金光的繩索,懸挂着一個人,也在踢着腿徒勞的掙紮,那恐懼的目光正在仰視他。

“原來是他!”嶽翻的腦海恢複記憶,山崖上那場厮殺,雙槍飛舞攔住自己去路的少年,那淩空飛來的金色繩索,那被他反纏回去時少年用一個金鈎挂住他的铠甲,竟然他和金将一道墜崖,竟然~~~

嶽翻的視線溯着繩索費力的向上搜尋,那是棵根基咬定絕崖峭壁石縫間枝幹斜伸出山崖的松樹,張開寂寞的雙臂挽了那根金光燦燦的繩索,讓他和敵人絕處逢生。

而二人墜落的角度十分神奇,那根金索竟然橫挂在松樹上,将二人分挂在兩邊。就如一條繩子兩端系着兩隻蚱蜢,怕天下真難有如此蹊跷的趣事。

“真要謝謝老天爺了!”嶽翻想。他試試晃動身體,覺得背後如有一隻手提着他一般,仔細想想記起那挂在他甲葉上的撓鈎。嶽翻的位置比較占優勢,離松樹較近,玉離子卻是在他腳下懸在半空。

怒視這個剛謀面還稱不上仇敵的少年。他們的仇恨不過是源自彼此的血統,漢人和女真人這如今勢不兩立的民族。就貓鼠間天敵的身份永遠不可改變。

嶽翻心裏一陣促狹的開心,連老天爺都在幫他,讓這金狗處在劣勢。如今的情勢,都不用費吹灰之力,他隻須摸出腰間那削鐵如泥的匕首,割斷金色繩索,那少年就會直墜入山崖摔死。雖然已經能清楚辨清下面的景物,但高度是足以将少年摔死或緻殘。

嶽翻臉上掠出得意的笑,仰頭同他對視的少年似乎從他的眸子看到不祥的預感。

嶽翻幾次試着用腳去鈎樹,都是徒勞,自己的背甲上被挂了那撓鈎,而且能感覺到甲葉不勝重負的撕裂聲,若不盡早爬到樹上,怕不等他毀滅這個腳下的少年強敵,他就先要跌入深淵去閻王殿報到。

嶽翻不停的在嘗試,但覺得後背越來越危險,甲葉随時有被撕裂開的迹象。

“蠢才,蠢才!緣了我這根繩子爬上去。”下面的少年忽然喊道。

嶽翻暗自罵自己,擺在眼前的捷徑不選,竟然徒勞的去做無謂掙紮。

嶽翻伸手探了幾把,就抓住了對面的那截繩子,繩子的下端挂了那少年,所以垂直了正好助他爬上去。

每爬上去一段,少年的繩子就加長一段,而他的那截繩索漸漸縮短,直到他顫抖的手摸到那救命的樹枝,一咬牙用力縱身翻騎到樹杈上。

嶽翻正在暗自舒口氣,就聽“呲喇”一聲巨響,身後的甲葉裂開。嶽翻不及思索一把抓住那根搖搖欲墜的繩索,重量險些将他帶落墜下,而他卻緊緊的用盡渾身的氣力抓牢了這根繩子和繩端的少年。

生死一線之際,也想不到許多,但靜下那顆撲騰跳動的心,嶽翻忽然醒悟到他抓在手裏的是敵人的生命,那可是阻止了他擒拿金兀術,害得他無法回去向兄長複命的敵人。别看他年紀下,武功的兇狠不負于任何老将,或許他小小年紀已經是手染無數中原百姓的鮮血。

忽然間手中的繩索千鈞般的沉重,嶽翻忽然想,如果我借此了斷了這個金兵豈不省事?

如果此刻一松手,怕立刻就輕松下來。

少年不說話,雙手緊握了繩稍向上望,那眼神中沒有絲毫乞求和求生的哀婉,反是帶了絲頻死的倨傲。

這異乎于常人的神色反令嶽翻好奇,看上去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少男的年紀,如何有此膽色。

嶽翻心裏暗想,趁此機會松手算計了這少年,豈不是有些不夠光明磊落?何況那少年曾提示他緣了繩索上去求生。

乘人之危的舉動仿佛不是英雄所爲。

嶽翻嘗試着向下面望,雖然已經不像掉落時的深不見底,但也是高崖深潭。

再往上望,高崖直插雲端,更是高不可測,令人目眩。絕壁沒有任何落腳攀越的地方。上面定然是回不去,向下也是奇深。

嶽翻咬牙,心想先将他拉上來再說,就一用力收緊繩索将少年往上拉。

漸漸的,嶽翻看清了那少年,手握住少年的手腕,用力的将他拖上了樹幹。

少年坐在樹幹大口喘息,眼睛盯着嶽翻紋絲不動,那目光如鷹一般的犀利陰鸷。

嶽翻心裏剛要暗生戒備,那少年已經一拳向嶽翻面門打來。

嶽翻猛一偏頭,心中暗罵果然是自己婦人之仁,救鷹不成卻被啄瞎一隻眼。

少年一拳打空,回身又是一拳,嶽翻一把抽出匕首,但少年忽然一抖手,腰間寶刀出鞘,日光下明晃晃冷氣森森。嶽翻也是一驚,兵器短一分就多一分危險,忙左右騰閃,二人圍了樹打起來,孤寂在山崖間的這棵松樹霎時間變成兩軍交戰的戰場。

忽然一刀砍落,松樹斷掉,二人繼續摔下去。

嶽翻的心立刻如飛懸出體外一般,猛的一聲擊水巨響,嶽翻居然沉入深深的幽潭底,随了耳畔一陣“咕咕”的水聲入耳,嶽翻下意識的屏息浮出水面。

嶽翻掉進深潭,他從小會水性,在潭中四下望望,順利的遊向潭邊。

坐在潭邊被日頭烤得滾燙的大圓石上喘着粗氣,就見那少年也浮出水面在水裏拼命的掙紮撲騰,一看就不會水性。

嶽翻心裏暗自得意,心想這條背負的一身铠甲的小金狗再熬些時候就會沉入潭底喂魚去。

嶽翻脫着濕漉漉的衣服,将衣服擰開平鋪在大青石上,絕處逢生後的喜悅,報複那金狗的快感。

隻見水面就剩了些潋滟的波紋蕩開,随了幾個水泡,少年已經沒在了潭中。

 

17、起死回生美少年

 

嶽翻忽然縱身跳進水裏,他也不知道爲什麽鬼使神差的要下去救這條翻臉不認人的小狼,但滿眼都是少年挂在繩子間仰視他時那傲然的眼神。

嶽翻在少年沉沒的地方一猛子紮下去搜尋,幾個起落終于抓住了那重重的東西順了水力推上潭面。

按了少年在岸上石頭上控水,少年已經昏迷。嶽翻将少年翻趴在自己膝蓋上,用腿頂了少年的小腹,水從少年唇角汩汩溢。

将少年平放回大青石上,嶽翻伸手探向少年茸毛微露的唇上,探探少年的鼻息,遊絲一般。

情急之下嶽翻抱了少年捏開他的嘴向裏吹氣,直到鼻息漸漸溫喘,傳來少年的清咳。

麥色的肌膚緊實,棱角分明的面龐透着原野小獸般野性張揚的美。幾縷蜷曲的亂發濕漉漉貼在額前,長長眼睫,唇色慘白。

嶽翻擦擦嘴長舒口氣,心裏正在後悔爲什麽頭腦糊塗去救這小畜生,忽然發現少年的大腿在流血。身上的積水和了血色順了石頭點點滾落入幽碧的深潭,在水面漾開。

嶽翻大驚,見那傷處原來在大腿上,一枝兩指粗的樹杈插穿了少年的大腿。

如果不将樹枝取出,怕這腿就廢了。

嶽翻不再猶豫,情急中也沒敵友之分,救人的沖動令他果斷的将金色繩索的一端緊緊系住了少年的大腿根部,防止血的不斷滲出。一邊着手爲少年取腿上的異物。

孤山野嶺,四下無人,沒有醫藥,甚至沒有火能消毒。

嶽翻将一把随身的匕首在清澈的泉水裏洗洗,剝落少年的铠甲,一把撕扯開少年的褲腿,看了看那樹枝深深穿透的肌肉緊實的大腿,傷口處已經變色。

估計是落下時速度急快,樹條紮進少年腿裏。莫說這穿筋透肉的傷,就是樹枝上的樹皮贓物也不知道這條腿能否保住。

嶽翻怕将樹枝抻斷,小心的将枝條往外拔,但每動一下,孩子就一陣抽搐。

嶽翻在宋營裏學過些醫術,全是爲了野外行軍應急自救,不想今日派上用場。

想想少年腿裏樹枝的殘渣,無論如何要将傷口洗盡。

嶽翻将那根柔韌的金色繩索的另一端在湖水中浸泡。

索性一咬牙,用力一提,那枝條抽出,血湧出來。

少年“啊”的一聲嘶鳴,痛苦之後咬了牙關顫抖。眉頭蹙成結,漂亮的五官已經被痛苦扭曲。

嶽翻咬咬唇,捏開少年的下颌讓他将拔出的樹枝咬在牙間。

又将那腿上的褲子撕扯開些,用那柔韌的繩索重新捅進傷口。

狂叫般的呻吟,少年瞪開眼,掙紮着的身軀令嶽翻無法按住。呻吟聲不盡慘厲,負傷小獸瀕死般掙紮。

大腿的根部已經被嶽翻用金色繩索的一另一端系牢,防止失血過度。而嶽翻将少年緊緊壓住,用繩索帶出存蓄在少年傷口裏的殘渣。

“你老實些,别動!”嶽翻不耐煩的吼着,“再鬧我可打你了!”

嘴裏這麽呵斥,心裏卻知道這孩子此刻忍受的痛苦是如何不堪。

撕了衣襟包紮上少年的傷口,少年已經神智昏迷,仰躺在青石上那輪廓線條鮮明的五官如工筆畫般的傳神,确實是個生得不錯的孩子。

嶽翻爲他草草清洗。二人落水後一身濕漉漉,山谷四下無人,群山圍繞。嶽翻脫光少年的铠甲衣服,在大青石上晾曬,又小心的觀察少年的傷口,将自己晾幹的一件衣服覆蓋在少年身上,開始繞了山裏尋找能應急的草藥。

嚼碎些止血去瘀的三七艾葉給少年敷在傷口,又用葉子卷盛了泉水給少年灌了些,嶽翻無奈的看着群山發呆,就是鳥怕也翻不出這山呀。

低頭看着陽光下那平躺在圓石上的少年,五官鷹揚野氣,标緻的美,美得攝人心魄,散着魅人的野味。

怕是半成*人的少年,寬肩厚背,腰線流暢,修腿窄臀、,平坦的腹肌,身形完美。讓人見了不忍去傷他。

嶽翻心裏暗自思量,我如不殺了他,是不是養虎爲患呢?若我此時殺了他怕一了百了。但轉念一想,若是殺了這少年,孤寂的老死在這山谷怕連個伴也沒有,反是希望這孩子快活過來。

嶽翻給孩子找了藥,掰開他的嘴灌了幾次都不見少年蘇醒,少年身子滾燙。

山谷入夜凄冷,大青石冰冷的同白日那炙熱的溫度天差地别。嶽翻就抱緊少年,互相取暖。

仿佛如抱着自己的侄兒嶽雲一般,這少年昏迷時溫順的樣子還頗是乖巧。

天一亮,嶽翻接着去山裏找食物草藥,堅持不懈的喂着孩子。

第三天夜裏,孩子仍不見好,嶽翻絕望了。仿佛幾日的掙紮全要白費氣力,随之而來的是孤身陷入絕境的莫名恐懼。他抱緊孩子那滾燙的身軀,心想怕天一破曉,這孩子就要随了夜色離去。想到這裏,忽然放聲大哭起來,他從來不當了人哭,哪裏有大丈夫沒出息到流馬尿,可心裏忽然無限委屈。抱着這個他本不該救的少年,心裏知道自己的舉措荒唐,可還忍不住去極力挽救這條小生命。

嶽翻嗚嗚的哭着,哭得天昏地暗,哭得眼前黑色山崖飛旋。幾天的疲憊不堪,令嶽翻竟然抱了孩子昏沉沉的睡去。

隐隐的耳邊傳來陣陣呢喃:“娘~~娘親~~娘~~離兒冷~~”

嶽翻猛的睜開眼睛,搖晃頭确認自己是清醒狀态。

孩子的薄唇有了淡淡的血色,頭在他臂彎蹭着夢呓般的呢喃。

“他醒了?”嶽翻欣喜若狂,搖搖孩子說:“你醒醒,醒醒!”

“父王~~父王~~放了離兒~~”孩子的聲音逐漸清晰,忽然抽泣般的哀求:“父王,離兒隻要娘。”

“父王”“離兒”

嶽翻的後背如淋冷水般,嘴都難以阖上。顫抖的聲音問:“離兒,你叫什麽名字,你姓什麽?”

“不是,不是玉離子,不做完顔離~~就是離兒,娘的離兒~~”孩子時斷時續的聲音,嶽翻呆滞的望着四周青黛色的山峰絕壁,默默将孩子放在了微涼的大青石上。

“難道他是完顔離,玉離子?那個四狼主金兀術的兒子,那個傳聞中勇冠三軍的小将,那合州城下殺死仇勇将軍的惡魔?”

涼意漸漸浸冷嶽翻的心,手不由伸向腰間,摸出那把鋒利的匕首。

他是宋軍,是大宋的人,就是再心有不忍,就是眼前的敵人是個少年,那也是他的敵人,他的義務應該讓他無可推卸的殺了眼前這個金國小将,皇室王孫。

匕首抵在玉離子的脖頸間,依稀能看到血脈的跳動。嶽翻咬咬牙,手上添了力度。

 

18、困獸猶鬥絕境中

 

少年頭忽然痛苦的搖擺,薄唇微動,呢喃着:“水~~渴~~”

手臂漫無方向的伸起來,緊阖的雙目覆蓋在長睫下。

嶽翻暗罵自己廢物無用,他握了匕首的手在顫抖。久經沙場縱橫于萬馬軍中的他平日在嶽家軍以鐵血著稱,誰不知道他嶽六爺的威名。今天居然爲了一個半大的孩子如此優柔寡斷。

人但凡在猶豫的時候,總愛爲自己找個原諒自己謬行的借口。

嶽翻望着自己費盡三天三夜氣力救活的孩子,不管是不是一個錯誤,但也是有着欣喜的成就感。更何況如何這麽巧就讓他救了金國小王爺,就讓他和敵人共關在這露天牢獄中做困獸之鬥呢?

嶽翻靜靜的端詳青石上的少年。心裏告慰自己,一個半死的少年,殺了他勝之不武,也不光明正大,反被天下英雄嗤笑。就是殺這金國小王爺,也要等他傷好後,繼續大戰八十會合決一勝負再殺了他。就算是英雄惺惺相惜憐才也罷,難得世間有個對手,讓對手如此枉死也是種悲哀。

嶽翻打來水,抱起少年靠在他身上,少年的眼睛就這樣漸漸睜開,遍布血絲的眼睛一眼看到嶽翻,反是掩飾不住的驚恐,猛的掙紮了縮身,卻渾身無力的倒回嶽翻懷中。

“不想腿斷了就老實些。”嶽翻低沉的聲調。

玉離子環視四周,忽然見到了自己赤裸的身軀,又驚又羞的掙紮,被嶽翻一把按住。

“你省省氣力!”嶽翻訓斥,“這山裏就你我兩個男人,連隻母老鼠都沒有,你怕什麽?”

少年虛弱的喘着粗氣,小獸般不屈的掙紮,用盡渾身氣力,居然還那麽有力道,嶽翻幾下制服了他,爲了怕他沖動的胡鬧弄破傷口,嶽翻用那條金色繩索将少年捆了起來。

“鬧呀,你是自讨苦吃!”嶽翻罵道,“你們這些金狗,就是天生了的賤骨頭,欺軟怕硬的主兒。”

嶽翻照了少年的屁股踢了兩下,笑罵道:“你老實些,這裏沒有藥,你要是再把傷口撐破了,以後就是三腳貓了。”

忽然嶽翻認真的蹲在少年眼前,掏出匕首拍着少年英朗的臉挑釁的問:“說實話,你叫什麽名字?”

嶽翻對這少年金邦小王子的身份始終半信半疑。

少年瞪着嶽翻不說話,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

“唉,老子救了你的命,你就這個臉色對你六爺?告訴你,你要是怕說出來你是誰,你嶽六爺也懶得問,反正都一樣,都是金狗,都是奴才。眼下這山裏連隻活物都沒有,就你給六爺解悶了。看我怎麽慢慢收拾你這金狗,爲那些被你們金狗**的大宋百姓出口惡氣!”嶽翻奚落的罵着,那少年卻啐了他一口狠狠說:“小爺金邦四狼主完顔宗弼之子,完顔離。”玉離子的面色沒有絲毫懼怕,反是身子略略直起來。

嶽翻心裏一冷,果然如此,這小子是金兀術的兒子,越怕還越是事實。天下哪裏有這麽巧合的事,他和一個少年共同墜崖,還大難不死,居然那少年是他恨不得食肉飲血的仇敵之子。

“呵,金邦的小王爺很威風嗎?看把你得意的。隻可惜在這山崖底下,剝盡了衣服你小子什麽都不是!這裏骨氣不值錢,也沒有你父王來救你,你現在的主人就是我,你就是我嶽翻救活的一條狗。”嶽翻那不羁的神色表露無餘,促狹的捏起少年的下巴咬牙切齒說:“聽說你們金狗把大宋的帝姬皇妃都抓去五國城享用,好威風呀。隻可惜你怎麽不是個公主帝姬,再不然是完顔阿骨打那老匹夫的女人也好,也讓六爺撒撒火氣。”

邊說邊挑釁的一腳踩了玉離子赤裸的身體在腳下。

“你,日後叫我六爺,我就叫你小離子,你記住了?”嶽翻無所不用其極的報複,他太恨金狗了,太恨那些害得大宋百姓妻離子散,哀鴻遍野的禽獸之邦。

被緊緊捆縛了扔在大青石上的玉離子無力抵抗,能挑戰的隻是冷峻不屈的眼神。

嶽翻冷笑幾聲說:“爺餓了,去打點食兒,你老實在這裏,不許玩花樣。”

嶽翻得意的哼着曲子繞了山崖在山澗間摸索,樹上有些野果子,沒有發現什麽活物。

嶽翻用衣襟兜了幾個果子,又采了些山果。山澗間幾樹紅得絢爛的果子吸引了他的視線,那是麻沸果,是吃了能止痛昏睡的一味藥材。嶽翻想想玉離子的傷定然還疼痛難忍,就備些回去給他。

繞了一圈回到深潭邊的大青石,玉離子卻不見了蹤迹。

嶽翻的心立刻沉底,四下環顧無人,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一陣心悸。莫不是這孩子掙紮中從岩石滾下落入了潭中?

嶽翻望着平靜的湖面,後悔得捶打着自己的頭。若不是他綁了那孩子,若不是他大意,怎麽就讓這孩子遭遇不測?

想着想着,忽然覺得鼻頭發酸,又轉念一想,一個金狗,死就死了。

“來人呀~~來人~~”一陣呼喊聲,嶽翻尋聲跑去,就在山崖拐彎處,嶽翻看到了那少年。

少年站在原地不敢動,身上纏擾着一條大蟒蛇。那大蟒吐着長長的芯子,正纏擾着玉離子身體爬着。

嶽翻的血湧上頭,急中生智,鎮定的尋了個空檔,将手中匕首當飛镖擲出,正削落了蟒蛇的頭。

二人都立在原地互相對視不語,斂着慌恐的神色。嶽翻長舒口氣,看着吓得面色慘白的玉離子。

玉離子身上纏着繩索,臉色挂着蟒蛇濺出的鮮血。

嶽翻推測玉離子定然是掙紮了站起身,跳了來到這山崖後打算逃生的,卻不想意外的遇到山裏的蟒蛇襲擊。

嶽翻長吐口氣,幾步上前将玉離子扛在肩頭,大步向潭邊青石走去。

玉離子也不再徒勞的掙紮,被嶽翻扔到青石上。

“你很有本事嗎?會跳着逃走,還能跑那麽遠,佩服呀。看來這腿傷也不疼了,皮子癢了不是?”嶽翻蹲身揪起玉離子的小辮,仰起他的頭。

“看着你六爺爺的眼睛!”嶽翻喝罵:“惡貫滿盈的金狗,六爺如今有的是閑散時間同你耍玩。來,入鄉随俗,違抗命令的奴仆,在大宋是要吃‘筍片炒肉’的。”

嶽翻得意的笑,食指勾起玉離子的下颌:“不懂吧?‘筍片炒肉’就是竹闆子打屁股,這裏沒竹闆,你六爺去尋根樹枝代替了。”

嶽翻從不遠處尋了根粗樹枝,用匕首削削成根棍子,對玉離子吩咐:“撅着屁股跪起來,像條賤狗一樣!”

玉離子傲然的瞪了他,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殺了我!”

“你說什麽?”嶽翻笑了湊上前,故作聽不懂。

“殺了我!”玉離子暴吼道:“你可以殺了我,不能侮辱我!”

嶽翻哈哈大笑,嘲弄的說:“侮辱你,你們金狗也知道什麽是侮辱?那你們侮辱大宋呢?侮辱了大宋上至國君,下至百姓,又可曾顧及過大宋的尊嚴?”

嶽翻胸口劇烈起伏:“要怪,就怪你是狗屁的小王爺,是完顔阿骨打那老狗的孫子,是金兀術那畜生的兒子。你該打,你不過是替你爺爺和父親挨打,慢慢贖罪。”

 

19、恃強淩弱論是非

 

見玉離子怒視着他毫無懼意,嶽翻譏諷的罵着:“怎麽,怕了?你小王爺的屁股就比大宋百姓的高貴?撅起來!”

嶽翻掀翻玉離子,揪扯着他的頭發踢着他的膝窩,嘴裏憤恨的罵:“六爺爺今天倒要看看你這小番狗有多硬!”

玉離子竭盡全力的掙紮,像被捕入漁網裏的一條魚,徒勞的垂死反抗。眼見嶽翻要得逞,玉離子情急之下忽然向深潭滾去。

嶽翻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身上的繩索,心裏暗驚。想不到這不會水性的孩子,爲了不受羞辱要一死抗争。若不是他眼明手快抓住孩子光溜溜的身子上的繩索,還真險些讓這孩子重新墜入深潭。

“小狼崽子,敬酒不吃吃罰酒,爺爺就陪你玩個夠。”嶽翻平日争強好勝的性情激發了他降伏這個毛孩子的沖動。如今這孩子身負重傷,手無縛雞之力,竟然還如此難以制服。

嶽翻将玉離子揪到草地上,無論如何的壓制,玉離子都用盡渾身的力量在掙紮。

促狹的想法上來,嶽翻忽然停住手,壞笑的誘惑說:“你要是知趣的聽話,乖乖的爬起來舔舔你六爺爺的腳,喊上三聲‘大宋朝的嶽六爺爺’,就饒了你。不然,你就等了有你好看。”

玉離子啐了一口,罵了聲:“你,你下流龌龊!”

“你也配同六爺爺談‘下流’,要下流也沒你金國的皇帝下流。大宋多少帝姬皇妃被你們侮辱,更不要談百姓。連孕婦你們都不放過,奸污後把孩子從腹中剖出挑在槍尖。你們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所以隻能用對付畜生的方法來對付你們,也讓你們嘗嘗這生不如死的滋味。”

嶽翻用棍子戳着玉離子的身體,斥罵着:“你服不服,跪起來呀!我數三下,若是再執拗,就打二百下。”玉離子停止了掙紮,小豹子一樣矯健曲線剛美的身子漸漸紮着蜷縮随即跪起,這個舉動令嶽翻既欣喜又失望。

“原來這番狗也怕強勢。”嶽翻心裏暗罵又透出些征服強敵的欣慰,随之而來的是失望,原來人在強權下都會低頭,都會放棄一切尊嚴。

“爺還以爲你這骨頭有多重呢。早些順從還少過多少周張。”嶽翻得意的正要去揀地上的棍子,就見玉離子的頭猛然砸向身邊一塊大岩石。

嶽翻慌得伸腳插在玉離子的頭顱和岩石的間隙間,頓時覺得腳面如骨裂一般的劇痛。

玉離子被嶽翻一把抓住,那孩子怒視嶽翻的眼神裏噴火。

“這樣死豈不便宜了你這番狗?”

嶽翻一腳踩翻玉離子在腳下,舉棍正要痛打,卻看到玉離子背上縱橫的傷痕,那是鞭傷。

嶽翻沉下臉,心想哪裏有皇子王孫一背的鞭傷,莫不是眼前的孩子是假的?

“你在扯謊,你不是小王爺完顔離。”嶽翻一腳将玉離子踢轉過身,玉離子羞憤的目光瞪着他。

“臨死想過把王爺瘾。以爲你是小王爺,你六爺爺就怕了你?就你這落魄模樣,怕是小王爺身邊的奴隸吧?”

“嶽老六,你家小王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像你這厮聒噪。是個男人就痛塊些,給小爺一刀了斷了,也算你爲宋軍立功,好去你那元帥哥哥面前邀功請賞去。”

嶽翻蹲身揪了玉離子的鞭子仰了他的頭,看着玉離子那發紅的眼睛:“你見過哪個王爺被打得遍體鱗傷的。”

玉離子堅毅的嘴角挂出嘲弄的笑意:“我們女真人都是天上的海東青,地上的神駿。馬鞭子是用來鞭策前行的,不像你們漢人,動不動就将人當畜生養,想出這些龌龊的點子折辱人。難怪大宋要亡國,一代代的畜生繁衍到如今也就是個被抓去當奴才的下場。”

不等玉離子說完,嶽翻已經雙目噴火,掄足了棍子劈下來,玉離子卻絲毫未躲避。

嘲弄的目光泛了清冷,反讓嶽翻放棄了打他出氣。

嶽翻極力的壓制自己的情緒,轉而換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臉,對玉離子說:“那你就入鄉随俗吧。”

說罷将玉離子的繩索緊緊,扛了他來到亂松林。

“那年你那個禽獸老爹破相州,竟然把城裏的男子剝光了挂在短松崗抽打,三天三夜看着嗜血成性的蚊蟲小咬活活的将這些人活生生叮咬死。爺今天就讓你嘗嘗這滋味,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了。”

嶽翻将玉離子身上那段長長的金索扔上一棵矮松的枝幹,用力一拉,玉離子雙腳離地。

嶽翻隻捆結識了玉離子的上半身挂在樹上,任他兩條腿在徒勞的蹬踹。

“你省省氣力,夜裏好同那些嗜血成性的小畜生拼耗。”嶽翻詭笑着捏了玉離子的下巴咬牙切齒的罵:“我有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那年也就是你這個歲數,就被金狗如此吊打後挂在樹上,三天三夜痛癢而死。你知道我見到那屍體成了什麽樣子嗎?腫的辨不清面目分不出眉眼,如一頭死豬。從那時候我嶽翻就發誓,擒到番狗要千刀萬剮!”

頓了頓又揚起高挑的劍眉,推了一把玉離子在樹間晃動。

“老實的呆着,你六爺先弄些東西填肚子,再有氣力好好拾掇你這個狗賊。”

“你算什麽好漢,乘人之危。小爺若不是腿有傷,怕你個鳥人。”

“罵吧,好好的罵過瘾。也省得你六爺爺在山裏沒人說話鬥嘴寂寞。”嶽翻哼着小曲走開,不一會兒拖回了那條斷了頭的大蟒蛇。隻見嶽翻掏出匕首将蛇剖開肚,然後取了蛇膽吞了,兀自叨念:“可惜大哥不在,這蛇膽最是明目。”

嶽飛有眼疾,這一直是弟弟嶽翻的記挂。想到哥哥,嶽翻對金兵的仇恨又油然而生。本來母慈子孝的一家人,本來安逸平和的生活,就被這金狗的入侵攪碎了甯靜,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千裏悲号。眼前忽然浮現雲兒摟着妹妹安娘,忽閃着那雙漂亮的小鹿眼可憐巴巴望着他的樣子,偷聲的問:“六叔,雲兒的娘去哪裏了?”

他怎能對幼小的孩子講得清,怎麽面對這年幼失怙的可憐孩子。

太平歲月裏,雲兒曾是嶽家和他外公劉家共同擁有的驕傲,是人見人愛的佳兒。而戰亂一起,家破人亡後,大哥又續娶了一房妻子,小小的雲兒就隻剩了到軍中落腳的地步。這還不都是金狗害的?

“乘人之危?可你别忘記,你的狗命是你六爺爺救的。乘人之危,你們金國不是乘人之危?趁了大宋國力虛弱時背約棄盟一舉進犯。你還賊喊捉賊的有理。”

嶽翻揚手剛想抽玉離子幾下,又看了自己一手的蟒蛇血,忽然嘴角一挑,詭計上心。

嶽翻湊到玉離子身邊,将滿是鮮血的手在玉離子眼前晃晃:“這是什麽?”

玉離子側過頭不理睬他,罵了句:“無賴。”

嶽翻哈哈笑笑:“血,你們金狗都是嗜血成性,見了血就興奮得夜不能寐是吧?不然怎麽每過我大宋一座城池就燒殺洗劫,血流成河才罷手?”

邊說邊将手中的鮮血抹在玉離子的臉上,頸上。

“你無聊!你殺了小爺就是了!”玉離子罵道:“我最看不上眼你們這些漢人,技不如人,嘴裏廢話振振有詞。屠城,那是成全你們。看看你們那些上至官員下至百姓,有幾個有血性的?我金國大軍未到,投降的反是比比皆是。兵不血刃就殺到了江南。路過獨松嶺,我父王感慨呀,就這麽艱險的地勢,就是有個一百人把守,怕金國大軍都難以進入江南。可惜,可惜宋朝都是幫酒囊飯袋。”

“你會說,百姓無辜~~”玉離子搶在嶽翻前面說:“一個懦弱無能的民族,天地間的劣種,留他何用?這世間能存活的,就該是暴風雨中冒着驚雷閃電翺翔的海東青,至于兔子野獐這些小動物,就是生就給海東青磨牙的食物。”

嶽翻顯然被玉離子的“謬論”駁斥得找不到了頭緒,玉離子也得意的乘勝追擊。雖然他被嶽翻牢牢綁吊在樹上,身不由己要被這南蠻子取笑折辱,但他的銳氣始終不減:“你再去看看你們大宋的皇上,你們的皇子皇孫、帝姬娘娘們。呵呵,他們被押解到金邦,大狼主粘罕命你們的那對父子皇帝脫了衣服,圍了皮裙,渾身挂了銅鈴在鐵闆上跳舞。你知道是什麽情形?那鐵闆下面有小火,烤的燙腳。在場那麽多皇子王孫,沒有一個有血氣敢作聲,沒有一個挺身而出去救皇上。就眼看了他們的皇帝父親當衆被耍弄,就像你此刻總不忘耍弄我一樣。怕是你們漢人的風俗習以爲常了。”

玉離子每句刁鑽不留情面的話,在地上低頭剝蛇皮的嶽翻就會用淋淋的蛇血抹在玉離子的身上,不放過他身上任何薄弱的地方。

“你就痛快痛快嘴吧,看你過些時候還有這心情胡言亂語。”

 

20、唇槍舌劍鬥深谷

 

“鼠蟲般龌龊的皇帝,也就養出你們這些隻會在蒼鷹屍骸上舔幾口腐肉出口惡氣自欺欺人的狗奴才。小爺若不是身負重傷,能被你這鼠類欺辱?你們大宋上下稱得上是人的我完顔離也就見過兩個。一位男人,一位女人。”

嶽翻心想這少年無非是要激怒他,好逼他早下狠手殺了他,免受折辱。就得意的笑了說:“你慢慢講,爺聽了玩兒,荒山野嶺正沒人給爺解悶。就是聽幾聲殺豬般的幹嚎也不寂寞。”

“大宋的國君被放在火闆上淩辱,竟然在場的王孫國戚都不敢作聲。此間隻有位李若水大人,很是令人佩服。在場那麽多大臣官位比他高,那麽多皇親國戚貴胄,身世比他顯赫,反是他一介文弱書生,沖上去把昏德公-就是你們的徽宗皇帝抱了下來,指着粘罕大王的鼻子痛罵。”

嶽翻愣住,他隐約曾聽人提過李若水,但不是很有印象。

“粘罕大王惱怒,見他一個階下囚還敢指了他無理,就令人剁掉李若水的手指,在場的那些大宋皇子們吓得尿了褲子。李大人卻用血淋淋的手掌指了粘罕大王繼續罵,直到他一次次的被剁掉胳膊,被抽出舌頭。他就張了血乎乎的大口沖上去咬粘罕大王~~”

玉離子說到這裏閉上眼,似是在回顧那幕震撼的慘劇,而那時候,他應該還是個孩子。

嶽翻嘴角抽搐,手捧頭盔停在半空中發呆。如此昏庸懦弱的皇室他自然早是恨之入骨,可每同哥哥讨論這個問題,就會被痛斥。

玉離子說的是實話,但實話總是令人難接受的。

嶽翻用沉默來逃避這個敏感話題,這輪唇槍舌劍的戰争中,他輸了。這個他必須承認。

但就在不久前,他同大哥嶽飛也有過這場沖突,就是爲什麽還要保草包趙家王朝,爲什麽不揭竿而起,自立爲王?大哥畢竟沒有辯過他,但他還是甘心的任由大哥重責。本來大哥和母親就沒有道理,嶽家欠趙家什麽了?皇帝無能,保護不了自己的臣民,還讓大家都跟了背負羞恥,就是迎回來二帝又如何,草包就是草包,永遠不成爲金玉。

看着嶽翻無語的來回的走動,不是拾回些柴草鋪在地上,就是在小溪邊洗盡那蟒蛇身上的血。

不多時人影消失,再回來時手裏卻多了些樹枝草葉。

玉離子猜想他是要烤了那蟒蛇吃肉,可這荒山野嶺,哪裏來的火種?

正在好奇,就見嶽翻開始扣铠甲上的護心鏡,用那護心鏡對了太陽照着找着方位,又将那護心鏡固定在架起的樹枝上,一束耀眼的光就投在一叢柴草上。

嶽翻坐在地上鼓弄着手裏的頭盔,摘了纓穗,又在溪水中清洗。

“遇到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畜生,怕黑白都要颠倒了。等一下我要看看你能硬氣到哪裏去。”

嶽翻将洗淨的蟒蛇在大青石上用匕首切成段,放進頭盔裏,又去揪了些玉離子不認識的草葉樹根扔在頭盔了。

神奇的是,不多時,那草燃了起來。嶽翻忙添了些幹樹枝。

不久,玉離子就聞了那噴香的炊煙氣息,肚子開始不争氣的叫起來。

幾天都是野果充饑,他又流了很多血,身體虛弱。

嶽翻露出欣喜,孩童般的調皮,用刀削了個小木碗。雖然坑坑巴巴的慘不忍睹,看形狀還勉強。

“想吃嗎?”嶽翻盛了一碗噴香的蛇肉羹來到玉離子面前,将碗湊到玉離子的鼻子下,吹吹碗裏的香氣。

“香吧?這裏面可是有香料還有松果,你的肚子都投降了。”

嶽翻用樹枝做的筷子捅捅吊在樹上不停扭動的玉離子,他身上已經開始引來小飛蟲在叮咬。

“你六爺爺給你活路了。跪在地上磕頭,舔靴子,撅起屁股讓你六爺爺打夠了,就給你吃這香噴噴的蛇肉。”

玉離子側過頭。

嶽翻毫不客氣的在玉離子面前大吃大嚼,不停的感歎:“香,真香,人間美味。”

見玉離子側頭不去理他,嶽翻放下手中頭盔中的美食,捏着玉離子肌肉健實的腿臂打趣說:“你呀,嘴裏逞能。這一會兒小蟲、蚊子、小咬、螞蟻,~~啧啧~~不知道還會有什麽,聞了你身上的血腥都會過來,那些小東西可都是和你們金人一樣是嗜血成性的東西。到時候你這身上~~怕就要被咬成個人皮燈籠。不止疼,那還癢,那小蟲子在身上亂爬亂咬亂鑽,是洞就鑽,無孔不入。它們會爬進你鼻子裏,耳朵裏~~你到時候鬼哭狼嚎的可被擾了爺爺我的清夢。”

“小人得志!”玉離子蔑視的冷笑說:“大王粘罕曾當了你們的兩位皇上的面,将大宋的皇妃帝姬們分給在場的将官享用。你想不到是什麽污穢的景象吧?那場面之大,千古奇觀。更感歎的是居然在場幾十名皇子宗親同你們那軟骨頭皇帝一樣,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女人母親妹子在衆目睽睽下淩辱,沒有人出來制止說話,大氣都不敢出,心甘情願的做活王八。更可笑的是你們大宋的皇妃帝姬們,無一個不是半迎半就的伺候在場的金将,那醜态百出簡直比妓女還下賤!”

嶽翻終于忍無可忍,揚手抽了玉離子一記耳光罵道:“畜生,禽獸不如,這種滅絕人性的事也做的出來,還好意思在這裏炫耀!”

嶽翻将剝落的蛇皮擰成股,狠狠的抽了玉離子幾下,玉離子咬了唇笑看氣急敗壞的嶽翻,忽然咯咯的笑出聲。

“你知道宋朝有節氣的女子是誰嗎?反是你們秦淮河邊的一個妓女。我父王被困黃天蕩四十五日無法逃過,那妓女的相好竟然爲我父王獻策挖開了老鹳河口逃跑。我父王履行諾言賞了她和她的那個相好萬兩黃金,那妓女竟然羞憤得抱了金子跳水自盡了。看看你們大宋,自這一男一女死去,竟沒有可以稱之爲‘人’的。都剩了班酒囊飯袋,屍位素餐的畜生當道。”

嶽翻震驚了,一把抓住玉離子,顫抖了聲音追問:“她,她姓什麽,什麽名字?”

“怎麽,死了的美人六爺也有興趣?聽說可是秦淮河的花魁,叫柳玉娘。”

嶽翻一把掐住玉離子的脖子,眼睛都要瞪出來,牙關裏擠出幾個字:“你說什麽?她叫什麽名字?”

“柳玉娘。”玉離子艱難的說,仿佛從嶽翻的眼神中看出了恐懼和震驚,而嶽翻忽然發瘋般的踢打他,抄起地上的木棍朝玉離子身上亂打。

沉默時,嶽翻喘息着粗氣,玉離子咬破了嘴唇強忍着呻吟。

二人冷峻的目光就彼此對視。

嶽翻不敢相信玉娘就這麽離去,雖然他知道玉娘上了金賊的船就兇多吉少。

玉離子敢肯定嶽翻同這個柳玉娘定然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瓜葛,不然不會如此的變态失落。

嶽翻側伸懶腰,活動筋骨掩飾自己悲傷的情緒說:“天快黑了,你就自己在這裏享受吧,讓蟲子們也好好每餐一頓金國小王爺的血。”

嶽翻草草的将自己的戰袍盔甲收到一起打個包,用尋到的那條掉落在山下有些彎的瓒銀槍挑了自己的物品對玉離子說:“你就在這裏呆着吧,被蟲子咬死也是個死法。也是你的同類,爺去尋個清靜地方睡一覺,明天就找辦法出山谷去。”

“嶽翻!”玉離子喝罵,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隻剩了憤怒的目光怒視嶽翻。

想不到面前這看似儒雅俊朗的青年,竟然如此狠毒。

嶽翻哼着小曲走出兩步,忽然回頭問他:“最後給你次機會,你是服不服?”

玉離子哼了一聲側過頭,明顯的拒絕了嶽翻讓他當狗做畜生求生的條件。


21、患難時節見真情

 

繞了山間峽谷險路,嶽翻疾步狂奔,淚水如潮湧般奔騰而下。他必須離開那個孩子,怎麽能讓一個番狗看到他的眼淚,看到他如此動情的悲傷。

玉娘,難道玉娘就這麽去了嗎?所有的承諾,所有的期許,他一直盼望能在抗金大業中立下赫赫戰功,以此來自立門戶,去要挾兄長就範,同意他娶玉娘。

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玉娘一襲紅色的水錦披風嵌着火狐的裘邊,嬌豔傲然得如一樹暗香浮動的紅梅。

玉娘望着他的眼神是那麽的清冷,就連淺笑都是豔若寒梅般的清麗:“六爺,玉娘所求不過是一間茅屋,但這茅屋要風吹不倒,雨漏不進;玉娘能在窗邊哼着曲紡線,推窗能看到自己的官人在種地。最好田埂間跑着幾個如雲兒一樣可愛伶俐的孩子。六爺,玉娘的要求高嗎?”

嶽翻記得玉娘微收下颌,自嘲的輕笑搖頭,蓮步輕移望了白雪茫茫的天地輕噫:“過盡千帆皆不是。”

“玉娘,你沒有嘗試,怎麽知道嶽翻就不能是你所求的茅屋,不是你多年苦等的歸舟?”

玉娘搖搖頭:“玉娘要的是一條男人的臂膀,随時随地伸手就能觸摸到的臂膀。”

“玉娘,我可以,隻要不是上天攬月,嶽翻什麽都可以給你。”

嶽翻閉上眼,山風呼嘯在耳邊卷走一切記憶。玉娘說得是,他命中就不是能爲玉娘撐起那一小片天地的臂膀,在玉娘遇難時,他又在哪裏?

嶽翻忽然失聲痛哭,哭得四周野草搖頭,月兒都躲進了雲端。

索性尋了塊兒石頭坐下,抱了頭繼續哭得天昏地暗,隐隐覺得腹中饑餓,就蜷縮成一團睡了。

夢裏,他又見到玉娘。

玉娘輕盈的在雲端向他輕笑,将一塊兒香帕從雲端抛下,嶽翻慌得去接,那帕兒卻越飄越遠,如何也追不上。再一轉眼,雲端上的玉娘也不見了身影。

嶽翻猛喊着“玉娘等我!”

驚得一躍而起,卻隻剩四周黑魆魆的山谷。

定了定神,嶽翻記起他是傍晚開始出發在山谷裏飛奔,如今走出了多遠自己也不知道。

身上癢癢的,似是有蚊蟲的叮咬,拍打了幾下,忍不住用手去撓癢痛的皮膚。

猛然想到那挂在樹上的孩子玉離子。

嶽翻望望天,忙向回返,雖然他痛恨金狗,但對這個孩子心裏總有私難言的情感。真若是戰場上哪隻金狗出現在眼前,他會毫不猶豫的揮刀将金狗砍成肉泥,而此刻這個被他救了的孩子,那看他時倔強又可愛的眼神,令嶽翻如何也不忍對他下狠手。

嶽翻趁了月色摸索回深潭邊那片空地時,将東西往地上一扔,懶散的笑着喊:“小東西,怎麽樣?滋味不錯吧?”

沒有聲息。

嶽翻忽然看到那棵樹上,吊着那赤裸青黑的軀體就靜靜的挂在樹上紋絲不動。

本來期望看到少年被小蟲咬得掙紮扭動,哭喊求饒,卻不想~~

“難道被咬死了?”嶽翻快步跑過去,就見少年的脖子竟然纏挂在了那吊着他的繩索上,已經奄奄一息,隻剩絕望的眼睛在瞪着他。

嶽翻一陣驚恐,一把抱起孩子的腿,松開他脖子上纏繞的繩索,試圖用匕首去割那吊着玉離子的繩索,但那繩索出奇的結實柔韌,竟然面對他手中削鐵如泥的匕首絲毫不損。

嶽翻隻得将繩扣解開,松了孩子抱去潭邊,卻發現孩子渾身發黑,一把摸去粘粘的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子。

嶽翻也顧不得許多,拍打玉離子的臉,撫胸擦背的一陣捶打,玉離子總算咳了幾聲。

欣喜若狂的嶽翻緊緊抱住了玉離子,不停的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該放你一人在這裏。”

他怎麽也想不出玉離子被小蟲折磨得如何用掙紮,以至扭動中那身後的繩子纏到了脖頸險些喪命。

玉離子咳了幾聲開始試圖用麻木的手臂去搔撓身體上的奇癢,兩條腿也開始互相蹬踹。

嶽翻才發現他身上一片片的蟲蟻攻擊,忙抱他在潭邊,用水迅速爲他清洗身體。

玉離子微睜開眼,看了嶽翻一眼又閉了眼疲憊的扭擰,試圖減輕身體上的癢痛。

“不能亂抓,會撓破的,我來幫你,你告訴我哪裏癢。”嶽翻摟着他,用衣服爲他擦幹身體。

那肌肉健實的身子已經腫得沒了形狀,嶽翻不停的爲他搔癢,邊喃喃的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玉離子精疲力竭的望了眼嶽翻,那眼神裏已經沒了昔時的野氣霸道,反是充滿了委屈無辜,也多了絲順從。

清晨,天色微亮。嶽翻搖晃醒熟睡的玉離子,商榷的口氣對他說:“你乖乖的在這裏躺着,我不綁你。你要是再敢逃跑或玩花活,我就還綁你去喂蚊子。”

玉離子看着他不說話,眼神是肯定的對他說:“不跑了。”

“你要是早識趣些,也少受些罪。”嶽翻将戰袍鋪在青石上,又将幾件衣服包裹了個枕頭,緩緩将玉離子放下。

玉離子卻一把抓住嶽翻的手腕,那眼神中似乎有着絲驚恐。

“不應該呀,你也有怕的時候?不想我走?”嶽翻笑了,調侃的說着掐掐玉離子的臉,那本來是美得野氣張揚的臉如今腫得如豬頭一般。

“我去給你尋些止癢的草藥,再尋些食物。你就在這裏不要動。”

玉離子仍然用眼睛乞求般看着嶽翻。

“要是敢亂來,看我回來打你屁股。”嶽翻拎起木棍向山谷深處走去。

尋了些草藥回來搗碎爲玉離子塗抹時,倚在他懷裏的玉離子很聽話,除去不時的用手抓癢,被嶽翻一個個責備的眼神吓得縮回手去,基本都是任由嶽翻擺弄。

摸得一身黑綠色的草藥泥,嶽翻指了他哈哈大笑:“看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

玉離子也探頭想潭面的倒影裏辨别自己的模樣,忽然咧開嘴,露出一排齊整的白牙。

嶽翻将昨天的蟒蛇肉分次煮好,喂玉離子吃了些,又将剩餘的放在陰涼處晾成蛇幹。也不知道要在山谷裏呆多久,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找到肉。

見玉離子扯過一條戰裙圍裹在腰間,嶽翻笑罵說:“還以爲金人都是禽獸,居然也還有羞恥心。”

玉離子忽然将端在手上喝蛇羹的頭盔賭氣的扔到地上,憤恨的目光望着嶽翻。

“你!”嶽翻心疼的看着糟蹋在地上的美味,指着玉離子罵道:“你給我撿起來,吃了!”

玉離子側過頭,倔強的樣子。

嶽翻胸口劇烈的起伏,指着玉離子的鼻子罵:“你聽到沒有?給我揀起來!”

那命令的聲音威嚴不容抵抗。

玉離子抱膝坐着,将頭埋進腿間不說話。

 

22、義結金蘭同甘苦

 

“你個小狼崽子,這步田地還不忘耍你小王爺的性子,給誰看!”

嶽翻真是惱了,幾天來同小王爺玉離子的鬥法争鬥,都沒讓他如此的動怒。

嶽翻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如此鬼火冒起,拾起棍子掀翻玉離子在青石上,一把扯落他腰間新圍的那塊兒布,如同責打一個執拗耍性子的頑童般,照準屁股幾棍打下。

棍子落在玉離子臀峰上,刮落塗抹在上面的層層草藥綠泥,露出烏紫色的皮膚和和剛結痂的斑駁傷痕,還是昨天用蛇皮抽的傷。

嶽翻打了幾下就拄着棍子奇怪的望着趴在青石上如一具死屍般一動不動的玉離子。

“你怎麽不反抗了?”玉離子的反常反而讓嶽翻奇怪了。

玉離子沉默不語,手指摳着青石的縫隙。

嶽翻揪起他想訓斥一番,卻發現玉離子渾身滾燙。

嶽翻立刻慌了,将玉離子平放在青石上,又是熬草藥,又是爲他換藥擦洗,忙得昏天黑地又是兩天過去,玉離子才算蘇醒過來。

嶽翻看着玉離子忽然笑了,孩子身上的腫脹漸消,露出些俊美的姿容。

“你小子真會報複人,可是害苦你六爺爺了。吃飯上藥,連屎尿都要伺候着,到了這山谷落難你還不忘當你的小王爺。”嶽翻一句戲言,玉離子卻神色黯然的說:“我不是什麽小王爺,不過是父王養的一隻鷹犬。”玉離子痛苦的閉上眼睛:“就是鷹犬也有血脈純正的要求,更何況是女真的漢子。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同兄弟們不同,生了女真人的骨肉,卻流着漢人卑賤的血。每當兄弟叔伯們肆意玩弄那些自甘下賤的大宋皇室宗親,我就恨,恨我自己身體裏那卑劣的血。難怪從小他們要罵我是漢女生的賤種,難怪我祖父不肯承認我娘的身份。”

頓了頓,玉離子艱難的說:“殺了我吧,就都了結了。”

“你娘也是漢人?”嶽翻問,才恍然大悟說:“我說你怎麽比女真漢子長得順眼些。”

見玉離子不作聲,嶽翻問他:“你~~你~~想你娘嗎?”

玉離子苦笑不語,嶽翻仰頭望着山峰對峙的絕頂上那一片天空,感歎說:“我娘也不知道如何了?若真以爲我送了命,怕要哭瞎眼睛。還有我五哥,從來黑着臉,我每次一病,他就是默默的守着我伺候。”

玉離子忽然怅然說:“想~~也沒用。我都不知道她在哪裏,十年了,十年前我生辰那天,父王帶另外我和娘去郊外狩獵,也是在山野裏燒烤暢飲。第二天,我娘就被從我身邊生生的拖走了,她是漢女,我就是賤種,按了女真人的規矩,即使是王爺的骨血,也是奴隸~~”

玉離子落寞的講了這段故事,平日少言寡語的他不知道爲什麽要對嶽翻說這些,仿佛這絕境中嶽翻仿佛是他惟一的親人。

嶽翻不時的搭腔詢問,時而扼腕感歎,時候神色黯然。看着玉離子一背的傷,嶽翻憐惜的說:“你也是個苦人兒,還真是身世堪憐。”

玉離子忽然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在草地上走動:“我不用任何人可憐!”

嶽翻笑笑說:“這隻是你想,若是你娘知道你爲她受了這些苦,不知道要多心疼不安。”

嶽翻忽然鄭重的按了玉離子的肩膀,讓他跪坐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經的對他說:“你六爺爺心情好,就不同你再計較。如今你我要緊的是如何逃出着鳥都翻不進來的山谷。你呢,比我侄兒大不了幾歲,就叫我六叔,我就當說收了你這個侄兒。”

玉離子不服的撅嘴推開他的手。

“怎麽,不服?你看你這個嘴上毛都沒長出來呢,毛孩子難不成還給我當兄弟了?”嶽翻笑罵,忽然問:“你今年多大?”

玉離子翻眼看看他:“十五。”

“看,小你六爺爺整整八歲,讓你叫~~”

看了玉離子毫無商量的餘地,嶽翻自嘲的笑笑說:“也好也好,我就吃回虧,讓你小子給我做個小兄弟。”

說罷蹿起身,拈土爲香,拉了玉離子對天拜了幾拜,發誓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同生共死。

玉離子也規矩的給嶽翻磕了三個頭,算是認下這個哥哥。

嶽翻扶起他對他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既然是我的兄弟,有些規矩要說在前面。”

玉離子一側頭,斜睨了嶽翻一眼,似是在罵:“又來了!”

“規矩多了你記不住,就一條。在這裏我是大哥,我說了算,你要聽話。要是不聽話~~”嶽翻對了手掌哈了一口氣照了玉離子身後就是一巴掌:“不聽話就打他。”

宜興嶽家軍軍營。

月兒靜靜的坐在嶽雲身邊,看着他靜靜的落淚,看着他沉默不語。

銀鈎和寶簾興沖沖的跑過來,見了嶽雲傷感的樣子,互相看看試探的勸說:“雲哥兒,你不用急。那天聽說書的人講,那唐朝就有一員大将,墜落山谷,沒有死。三年後練成絕世奇功又從山崖下爬上來了。不信你問寶簾。”

寶簾整着一身不太合體的戎裝,頻頻點頭稱是:“對呀,據說是衣帶被一塊突出的山石鈎住了。說不定六爺也會被山石鈎住,他回回來的。”

月兒搖晃着嶽雲的手說:“雲哥哥,六叔不會有事。我們都相信六叔他還活着,那他就是活着。”

嶽雲抿起嘴,揚起臉,換上一臉絢爛的笑容,若無其事的說:“走吧,回營歇息,我也去看看奶奶。”

月兒見嶽雲臉色好些,高興的聽了銀鈎寶簾的一路說笑回宿營。

銀鈎和寶簾是這兩日才從建康城接過來從軍進了童子營的,新鮮的生活環境兩個小兄弟十分開心。

嶽飛家裏,嶽太夫得知兒子墜入山崖的噩耗,悲恸得大病不起。

嶽飛同夫人李氏徹夜的守候,兒子嶽雲懂事的守在奶奶身邊。

每當老太太痛不欲生的不肯吃飯,嶽雲就會端了飯湊到奶奶床前,

“奶奶,就當你疼雲兒,就吃口飯吧。奶奶不吃,雲兒也不吃。”嶽雲撅着小嘴,坐在奶奶床邊。

奶奶顫巍巍的伸過手,握着雲兒的手落淚。

 

23、山中寒歲不知年

 

入夏多雨,驚雷閃電的時候,膽小的月兒從往嶽雲的懷裏紮。

摟着渾身顫抖瑟縮,臉色發白的月兒,嶽雲像個大哥哥般的不停安慰她:“不怕不怕。”

月兒落着淚抽噎,雲兒哥哥哪裏知道其實她是個女孩子,并不是和銀鈎寶簾一樣的小太監;雲兒哥哥哪裏知道她爲什麽怕驚雷閃電的雨夜,因爲她總能看到披頭散發赤身裸體絕望的被番狗扛在肩上的姐姐們,劉家寺那個雨夜,她的幾位姐姐都沒能再醒來。

月兒擦擦臉,下床找鞋子。

“雨大,那邊有尿桶。”嶽雲揉揉朦胧睡眼提醒小兄弟月兒。

月兒卻執意披了蓑衣出去,嶽雲不放心的緊跟。

月兒在茅廁裏隐隐的哭泣,聲音似乎越來越大。守在外面的嶽雲忍不住進去,平日裏這三個小兄弟行事都不同常人。都是解手、更衣,卻總要背了人。而且他們都不單獨行動,上茅廁都是三人結了夥同去,有人在外面把門。

“出去!”月兒忽然尖聲驚叫,嶽雲吓得停住步子:“你喊什麽,都是男人。”

“你出去,出去,我~~”月兒驚恐的提了裈,淩亂的掖了衣服跑出來,一臉的委屈。

嶽雲忽然恍悟,小兄弟雖然是太監,但也是有個羞恥心的,怕是不願意讓人見了那難以啓齒的痛,于是拱手抱歉說:“哥哥魯莽了,你先方便。”

見月兒還立在遠處,淚眼汪汪的看着他,嶽雲笑了哄了說:“怎麽,哥哥在門外給你守着,你還不放心。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月兒這才破涕爲笑,進了茅廁拉上柴門。

夏天白日暴熱,夜晚凄冷。

一場場大雨來時,山澗下的玉離子和嶽翻就躲在凹進的石頭下避雨。盡管緊摟在一起,還是凍得牙關瑟縮。

“阿離,你說,如果你我就這麽一動不動的,像塊石頭,身上要是長上青苔如何?”

嶽翻自得其樂的胡言亂語:“你我像不像兩隻山崖上的猴子,就差渾身長毛了。”

玉離子可沒有心情逗趣,不停的提醒:“雨停了,我們還要快些趕路,走了有幾天了,相信總能走到盡頭,找到出山的路。”

嶽翻看着玉離子壞笑:“你着急回去找你那混賬父王讨打去是嗎?我可不想上去。我要上去就帶了你老子的人頭去見他,不然他要殺了我。剁成肉泥都未準。”

嶽翻的“他”是指兄長嶽飛,玉離子當然聽出來。

在山下恍如隔世,什麽都不用想,更不用顧及敵我的身份。而出了山必須面對現實,就要在沙場上各爲其主而對壘交鋒了。刀劍無眼,兄弟又怎樣?

嶽翻看着玉離子,這孩子總露出難以掩飾的如小豹子般完美張揚的野性。

“阿離,真可惜你怎麽是個男的,若是個女的定然是個塞北美人。這若和我嶽翻一起掉下山崖,那真是段奇緣,六爺可就快意的樂不思蜀了。”

“又混說!”沒到嶽翻口無遮攔的調侃,玉離子總是哭笑不得。

嶽翻反是更促狹:“我又不是什麽龍陽君,還沒什麽斷袖之好~”

玉離子惱怒的躲開他。

山雨來得快,去得快,轉瞬就是陽光明媚,普照山谷。

二人在山裏吃野果子,取火熬湯,偶爾還能在山間發現野雞小鳥,或是山澗裏的魚。

沒有弓箭,嶽翻就就地取材的找些竹子自制,扣了盔甲片做箭镝,竟然還真能射些野兔和山雞。

嶽翻又懂得藥材野菜,荒山野嶺間顯然比玉離子這個養尊處優的小王爺謀生能力強得多。

玉離子自從同嶽翻結拜爲兄弟,就總跟了嶽翻身後,聽了嶽翻的安排。每天除去疾步的沿着峽谷趕路,去尋找出路,還要打獵抓魚,生火做飯。這些基本都是靠嶽翻忙活,除去打獵射野兔玉離子在行,其餘是基本不會。

一次嶽翻去捉魚,囑咐玉離子照看頭盔裏燒的水。

不想玉離子忽然見到山崖腳下跑過一隻小野兔,一時的沖動就撿了石頭去砸。

彈無虛發,野兔果然被打到,一瘸一拐的掙紮了跑。

玉離子一路狂追,總算捉到了野兔,心裏無比的興奮。幾天都沒打到野味了,玉離子畢竟是北方人,不習慣吃魚腥味。

揪着野兔耳朵得意的跑回來,發現頭盔鍋已經燒幹。

玉離子慌了手腳,将野兔扣在嶽翻裝野物的小籠子裏,用樹枝挑了燒得幹白的頭盔扔進溪水裏,就聽嗤啦一聲,頭盔裂開一道大口。

“你做什麽?”捉魚回來的嶽翻大吼一聲,吓得玉離子一個激靈,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瑟瑟的站在小溪邊。

嶽翻看着裂了口不能再用來燒飯的頭盔,氣得嘴角抽搐,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知道什麽叫‘敗家子’嗎?”

嶽翻沉肅着臉,玉離子不寒而栗,他也不知道爲什麽會害怕,隻是這些時候仿佛沒了什麽宋金之分,也不記得自己是誰,隻知道這個山谷裏他有個照顧他關心他的哥哥。

玉離子見嶽翻抄着木棍過來,吓得倒退幾步,撒腿就跑。

“你再跑,看我抓到你打斷你的腿,回來!”嶽翻一聲喝罵,玉離子愣在原地,商量的口氣怯怯的說:“大哥,阿離是去抓兔子去了。”

“大哥走的時候如何吩咐你的?你又是如何答應的?”嶽翻氣惱的叱責:“這若是在戰場上,領了軍令你也跑去抓兔子嗎?”

“我抓兔子也是爲了~~”

玉離子不說話了,立在原地。

嶽翻忍忍氣,将木棍扔在一旁,喝了句:“晚上不許吃飯!”

烤魚的味道噴香,玉離子罰站立在山崖邊,不時向嶽翻偷望。

“唉,今天這魚才是夠滋味,又大又嫩,火候也到。還找到了香葉草裹了烤出來的,美味呀。”

玉離子聽得肚子都在咕咕叫,心裏即委屈又無奈。

等到嶽翻将火滅掉,在烤得暖暖的地上鋪上自制的草席,躺下,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玉離子才發現烤架上還留了四條魚,而地上隻有兩根魚刺。顯然,嶽翻大哥是自己舍不得吃,把食物盡量留給他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玉離子想想心裏覺得酸酸的。每當嶽翻夜裏将僅有的幾件衣服搭在他身上,摟了他睡覺;每當兄弟躲在岩石罅隙間去避風安歇,都是嶽翻大哥在外面幫他遮風避雨。嘴裏總是說:“你還小,沒長成*人呢。大哥比你結實耐寒。”不然就說:“你這王爺身子不禁折騰,哪裏比我們這苦孩子出身的。”

玉離子吃過魚,手裏有了暖氣,湊到嶽翻身邊,将衣物蓋在嶽翻身上,自己湊在他身邊睡下。

隐約中,他覺得一隻大手将衣服搭在他身上,暖暖的。又撫弄了他的頭發,低聲說:“臭小子,就會添麻煩。”

 

24、何日坐看雲起時

 

清晨,嶽翻一臉促狹的笑拍醒沉睡中的玉離子。

玉離子釋懷的一笑,知道兄長已不再生氣。

“算你小子有良心。”嶽翻得意的說:“往日你說夢話,都是不停的喊你娘。可記得昨天夜裏你喊些什麽?”

玉離子搖頭。

嶽翻自矜的說:“你在喊大哥,你說‘大哥,别扔下離兒一個人在山谷裏’。”

玉離子看了大哥嶽翻欣慰的樣子,不屑的譏諷:“看把你高興的。不過夢回裏喚幾聲大哥,愛聽我多喊幾聲,也不費甚氣力。”

玉離子哪裏知道,冥冥中他已經同嶽翻情同骨肉,有着割舍不斷的情義。

記憶裏,很少有人像嶽翻大哥這麽寵溺照顧過他。雖然王府仆役成群,見了他都恭敬的喚上句小王爺,但真心疼愛他的又有幾個?父王對他的隻有冷酷,沒有愛;皇爺爺的愛是他承受不住之痛。

戰靴不适合在山裏行走,嶽翻爲玉離子編制草鞋。

玉離子就湊在嶽翻身邊,靜靜的看着,忽然說:“想不到你手還真巧,女娃子幹的活你都會。”

“應該說窮人家孩子幹的活,你大哥都會。”嶽翻更正。

“戚,誰信?誰人不知道嶽飛都督大元帥也是大宋的高官,俸祿優厚。嶽家若遜居窮人,那大宋的百姓如何?”

“說你癡,你不認。”嶽翻用鞋底輕敲了玉離子的頭:“從家兄到你哥哥我手裏能有的錢,一律要繳公。”

“這也正常。阿離手裏也沒錢。打賞來的東西我從不過問,不惹那閑氣。”

“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饑。我家的錢,都要去貼補軍隊的開支。軍隊的冬服、夥食、軍饷。”

“這些都是朝廷給呀,爲什麽要你從囊中反掏?”玉離子愈發的不解。

“還不是被你們這些番~~”嶽翻本想罵“番狗”,瞟了眼玉離子歎息說:“國破山河在,匹夫有責負天下興亡。朝廷又難處,各盡所能。”

“渾話!”玉離子忽然駁斥道:“我父王進兵揚州,趙構那奴才逃走時那行宮之奢侈,金銀珠寶應有盡有,怕隻你們這些愚忠愚孝的臣子才死死的抱了那死駱駝的大腿。”

每到談論起政局,玉離子就沒了孩子般的嗫嚅順從,猛然冒出的話反駁斥得嶽翻啞口無言。

見兄長不說話,低頭打草鞋,玉離子鄭重的問:“大哥,山谷裏就你我兄弟。阿離問句實話,大哥一定如實對小弟講。若出了山阿離就自當沒聽到過。”

嶽翻瞟了他一眼笑了,不用猜就知道他會問什麽:“爲什麽要保宋室是嗎?”

玉離子嘴角一咧,露出整齊的白牙:“你猜到了?是這個,昔日在金邦,我皇爺爺和伯父們看了宋朝的君臣那窩囊軟骨的樣子很是奇怪。那樣的皇帝,那樣的朝廷,老百姓爲什麽不想了換個皇帝呢?”

“因爲漢人是人,女真人隻是海東青,是禽獸。”

玉離子搖頭說:“有文化,又教義,懂些狗屁的禮儀就算是人了嗎?大宋有什麽好,跟了大金,不過就是換個皇帝,也不見得比那天天隻會吟詩畫畫,拿了自己的女人送給敵國當妓女的大宋皇帝好。”

“你怎麽知道要找你娘呢?你爹随便給你娶個後娘,不見得不如你生母。”嶽翻奚落,“你大哥我就已經夠離經叛道,你就别再教化哥哥了。”

“離經叛道?幾十年前不是有揭竿而起的水泊梁山好漢嗎?那才是明事理有頭腦的漢子。”玉離子駁斥:“難怪人都說大宋南蠻的是腦子一團混沌,爲了保趙家那些軟骨頭皇帝,令堂竟然還給令兄背上刺字。”

嶽翻放下鞋問玉離子:“你可知道家兄背上刺的是哪幾個字?”

“‘精忠報國’,金邦無人不知了。”

“是呀,是精忠報‘國’,不是精忠報‘宋’。二帝都被你們擄到了五國城,也沒見你們對中原罷了刀兵呀?”“那是因爲趙構又在南方稱帝。”

“你敢說沒了高宗皇帝,金邦就不會染指中原?笑話!嗜血成性是豺狼本色,但凡看到羊群,不論是白羊、黑養,是豺狼也會眼睛發綠。最有用的辦法就是打狼!”

“誰叫你們要做羊?那注定是要被欺負。”玉離子說:“女真部落有一種雕,很是兇猛,專啄蛇的腦子吃。那蛇垂死時慘不忍睹。小時候我見到大雕捕蛇,就彎弓射落了他,救下了蛇,雖然蛇也不是我喜愛,但畢竟被啄掉腦仁死掉太狠毒了。那個晚上,父王帶我去蛇谷放了這條蛇。也就沒有半盅茶的功夫,那條蛇就迅猛蹿出去捕了隻小兔子吞食。父王對我講,這就是規律,什麽活物都有天生攻擊力,他不如人,就隻好被強手吃掉。但一旦僥幸活脫,就會攻擊比自己更弱小的生命。”

玉離子不習慣穿草鞋,一天走下來,腳磨出水泡。一瘸一拐的忍了不說,細心的嶽翻覺察出來,爲他挑破了水泡,背了他往前趕路。

“你這分量,可比我那侄兒重多了,那小子也總讓我背了他。”走路的時候,山谷裏一路不停嶽翻的笑語歡聲:“我家雲兒,那小子真調皮。可惜他娘沒了,我大哥娶了個嫂子,這後娘總是不如親娘,雲兒和安娘這小兄妹,真是苦了他們了。”

總聽嶽翻提到雲兒和安娘,玉離子心裏也對這兩個孩子生了好感。

“你見過雲兒的,在江邊的廟裏,他去救玉娘,放火燒了你的馬。”

“是那個小混蛋?”玉離子驚愕的叫道。

“唉,你這一下連你自己都罵進去了。”嶽翻拍了玉離子一巴掌,二人都笑了。

開心過後就是痛苦,經過幾天的行進,又回到了出發的地方,那個起初墜崖的深潭邊。

兄弟二人沮喪萬分,坐在大青石上相對無言。

“也好呀,你我兄弟就在這山裏老死相守吧。老天也還公平,沒讓我們誰落單,不然憋也憋死了。”嶽翻一席話,玉離子蹿了起來:“不行,要出去,一定要想辦法出去。我不想在這裏當一輩子野人。”

“當野人又怎麽了?如果目前沒有更好的方法,你我現在就要開始做過冬的打算。夏天一過,秋天就到了,轉眼就是冬季。那時候冰雪嚴寒,你我還不凍死?從明天開始,你聽我的指揮,開始動手造木屋。”

“你真打算在這裏一輩子嗎?不修,要造你去造,我不要。”玉離子倔強的嚷道,做在潭邊揀了石子往潭裏扔。

夜晚,玉離子守了火堆看了在削木楔的嶽翻生氣,嶽翻也不同他辯駁,自得其樂的削着這些當釘子用的木楔,邊逗了玉離子說:“到時候房子造好了,你可别賴了擠進來住。”

“不等你造好,我就給你踢翻了。”玉離子忿忿的說,他恨大哥如何沒了銳氣,不想了快些爬出這山谷。

“你敢,你來試試,不信我剁不斷你個狗腿!”嶽翻毫不示弱。

 

25、月明星稀遇怪獸

 

幾天來,嶽翻也不理會玉離子的不停勸阻。自己開始四處找木材,砍樹刨地基,甚至遺憾的望了天空說:“若是能有點麥黍種子,我們可以在這山裏開地種些東西吃。”

看着幾根柱子已經埋入地,壘砌了石塊,房梁屋檁初具規模的房子,玉離子也不得不佩服嶽翻的決心和毅力。這次是他賭氣最堅決的一次,也是大哥最縱容他沒逼他屈從去造房的一次。玉離子反而覺得良心不安。大哥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如果過冬前還沒有辦法出山,他們二人不能坐以待斃呀。

早晨,玉離子睜眼時,大哥已經不見,他的身旁放了些烤好的山果還有一隻大哥晾的兔肉腿。

捶捶木制的屋架,還真結實。大哥就是大哥,沒有難得住他的事。

玉離子不懂得蓋屋,但知道他可以去打點食物,或是幫大哥拾些雜草回來編屋頂。

玉離子忙了一上午,抓了一隻山獾,伐了棵直挺的樹回來。心裏得意的想,這回大哥見他回心轉意,定然是拍了他的肩得意的說:“你小子,聽大哥的話總是沒錯的。”

“大哥,大哥~~”玉離子叫嚷着回到駐地,眼前的景象令他驚呆了。

大哥赤紅着眼怒視着他,身後是一片倒塌的房基,一地狼籍。

“大哥~~你這是~~”玉離子心裏一沉,看來大哥是受了什麽刺激,忽然覺悟到在山裏建屋不過是徒勞。

“大哥,算了。還是我們快想辦法上山吧。”玉離子安慰說。

“完顔離!”嶽翻如猛獸般咆哮,上前一把掐住了玉離子的脖子:“爲什麽?你是爲什麽!”

玉離子咳着不知道大哥哪裏來的無名火,對他兇野得不容他插嘴。

大哥一把掼他在地上,掄起一根木棍暴打。玉離子起先還掙紮抵抗,委屈問:“怎麽了?”

“你可以不來蓋屋,我沒逼你。可你爲什麽~~爲什麽~~我辛辛苦苦幹了十多天,起早貪黑,還要伺候你這小兔崽子!你爲什麽要把我的心血毀了,你忍心把屋子毀掉!”嶽翻邊罵邊打,越罵越兇,越打越火。

玉離子躲閃了嚷道:“我沒有!”

“你沒有,那是我發了神經夢遊?還是大白日見了鬼!”嶽翻的眼睛噴火,玉離子目光裏無限委屈。

玉離子不再躲避,任由嶽翻揮着棒子打,背上、腿上、臀上,疼得沒了知覺,嶽翻就揪了玉離子按在青石上打,棍棍落在腚上,玉離子咬了牙忍了委屈不做聲。說什麽都是徒勞,大哥爲什麽不信他的話。

打了一陣,嶽翻住了手,玉離子伏在青石上一動不動。

看着玉離子身上的傷,臀腿上幾處都已經打破,嶽翻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房子不是我推塌的。”玉離子伏在青石上推開過來給他清洗傷口的嶽翻。

“還嘴硬!打都挨了,還不說實話。”嶽翻氣消了些坐在玉離子身邊:“知道你心裏憋屈,想上去。大哥也想,大哥嘴裏說不想回去,可大哥家裏還有老母和侄兒們呢。”嶽翻怅然歎息。

“所以阿離讓你打,打過了阿離沒什麽必要再扯謊。房子不是阿離推倒的。”玉離子漠然的掙紮起身,束束腰間皮裙向黑暗處走去。

“阿離,你去哪裏?臭小子,做了錯事脾氣還不小,就你這個性子,難怪完顔宗弼要打你。”

玉離子忽然回身,冷冷的目光瞪視嶽翻,轉身去了避雨的那塊兒山崖縮進一個角落閉上眼。

夜風呼嘯,玉離子縮靠在山崖邊,隐隐的覺得一個毛毛的東西在身上蹭,還有着皮腥味和熱氣。玉離子知道是嶽翻來幫他蓋衣服擋風。這些天打來的野兔獾子和野狼,那皮都被大哥剝曬了縫成了一張大被,很是擋風禦寒。

玉離子心裏還有怒氣,閉了眼不理會。

隐約間,他被抱起,而且越舉越高,一個臭哄哄粘濕濕的東西在他身上擦拭,從胸到腹,到腿,甚至揭去了他的皮裙。玉離子心裏暗覺不對,猛一睜眼,吓得驚叫失聲。

眼前一個妖怪,銅鈴般的綠眼,渾身是毛,血呼呼的舌頭正在他身上舔舐。

“大哥,有鬼!”玉離子一聲驚叫,也吓得妖怪一哆嗦,玉離子被摔在地上。

這龐然大物的妖怪揚起如柱子般粗壯的大腿向玉離子踩來,玉離子如何避閃,那妖怪步步緊逼。

嶽翻一聲大吼,提了槍沖過來。

兄弟二人蹿來躲去,那妖怪就嗷嗷的吼聲震撼山谷,大爪子掄風拍來,嶽翻拉了玉離子蹿挪跳躍的避閃,那爪子拍到樹上,立刻樹斷枝飛。

同妖怪大戰到晨光大放,那妖怪還不離去,嶽翻和玉離子已經是被追逐得精疲力竭。

陽光下看清了這妖怪,卻宛如一隻巨大的猩猩。如果是妖怪,見了日光會消失。嶽翻有了些信心對玉離子講:“不是妖怪,怕就是人們講的深山野林裏的山魈,就是大猩猩。”

玉離子邊跑邊說:“大哥,我們的槍刺到他也是腿,傷不了他多少。反是他這麽追下去,我們如何是好。上天入地都不行。”

“阿離,跟我來!”嶽翻靈機一動,跳到潭邊,解開自制的筏子,扔了阿離上去,一腳踢開,自己也縱身躍上筏子撐離到潭心。果然那妖怪圍了潭邊在咆哮,不時用石頭砍向嶽翻和玉離子。山魈也學乖了,發怒的從毀壞的房基裏接着搬了大石頭往潭裏砸。雖然砍砸欠了準性,但那巨石每每落進筏子周圍的水中,激起的水花能蕩得主閥一陣搖晃。

嶽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冤枉了玉離子兄弟,那屋子看來是山魈踩毀的。

嶽翻将筏子劃到離岸邊最遠的挂在萬丈山崖的瀑布邊,任飛濺的水花打落在身上陣陣涼意。嶽翻心疼的撫弄玉離子的傷,蠕動嘴唇又說不出抱歉的話。玉離子也明白了房子被毀的原委,委屈的看了嶽翻一眼,低頭賭氣不語。

“疼嗎?等下這畜生睡了,大哥上去偷偷給你找草原,順便被皮子拿來禦寒。”

玉離子執拗的側過頭。

“還生氣呢?不就是哥哥糊塗,打了你幾下。看你,小脾氣耍的。”嶽翻捅着玉離子:“唉,那山魈可是個母的,巴不是看你漂亮,貪了色追來的。”

嶽翻促狹的笑,玉離子恨不得推他下水。

入夜時,山魈停止攻擊,也在潭邊睡着。

玉離子和嶽翻一天未吃食物,而且入夜寒冷,二人擁在一起牙關瑟縮。

“娘的,連山魈都來欺負爺,落足的地方都沒有了。”嶽翻懊惱。


26、别有天地辟洞天

 

山魈睡熟,鼾聲萦繞山谷。

嶽翻小心遊上岸,将皮子等有用的東西卷走,遠遠的扔給筏子上的玉離子。

忽然一聲狂嘯,潭邊的山魈猛的睜眼,一掌向嶽翻拍來。

嶽翻縱身跳進深潭。

山魈的大掌拍得潭水飛濺,月色下嗷嗷的狂吼。

嶽翻爬上筏子,喘着粗氣,驚魂未定。好在有了點幹糧和遮風避寒的皮子。

“看我把這怪物騙到潭裏,灌他個水飽,然後收了他當仆役。”嶽翻危難時依然不忘調侃。

山魈忽然走遠,嶽翻和玉離子對視,不知道這畜生又要做什麽。就見山魈在林子邊停住,大叫幾聲連根拔了棵樹沖到潭邊,在潭水裏亂攪。

“不妙!”嶽翻驚叫一聲,就見筏子在水浪裏搖擺不定,玉離子已經失去平衡。

嶽翻急中生智劃了筏子就沖向瀑布深處。

“大哥,那是水~~”玉離子話音未落,嗆了兩口水,忽然覺得到了另外一番洞天。

水簾和山崖間有着空隙,将好容兄弟二人的筏子栖身。

嶽翻喘了粗氣,忽然看看後面一塊兒凹如的山石,吩咐玉離子:“爬到山石上去。”

黑魆魆的山石,月光投在瀑布上瑩瑩光亮。

嶽翻同玉離子吃着食物,靜靜期盼山魈找不到他們或許能逃走。

果然,山魈的吼聲漸弱,嶽翻正打算出去探看虛實,忽聽玉離子喊:“大哥,後面有個山洞。”

潮濕的山洞,洞很深,準确說是兩山相擁而出的罅隙。而遠遠的,能看到黑漆漆的洞的盡頭有着隐隐的一點微光,像個雞蛋大小。

“該不是有個什麽山裏的夜明珠吧?”嶽翻懷着好奇的心态拉了玉離子摸黑去探路。

摸索着洞壁向前艱難的行進,那白白的一點光線仿佛越走越大。不知道走了多遠,嶽翻都想放棄,但玉離子說:“這麽回去,不是一晚上都白走這冤枉路了。”

眼前雖然黑暗一片,但嶽翻相信那光線的盡頭就是出路。

嶽飛是在小河邊尋到雲兒的,雲兒清瘦的身軀,獨自坐在河畔托了腮愣愣的看月亮。

嶽飛一聲清咳,暗示雲兒父親的到來。

雲兒轉身,小鹿般烏亮的眸子寒芒閃爍,雲兒是剛哭過,月光下俊美的小模樣楚楚可憐。

但見到父親到來的霎時間,雲兒立刻嘴角揚出優美的弧度,迷人的笑靥堆在臉上,哽咽的聲音喊了聲“爹爹。”

嶽飛心裏酸痛,但平日深沉的他不善于多用言語表達。尤其是年紀輕輕就爲人父兄的身份,更令他習慣了矜持:“你祖母在尋你。”

雲兒笑了點點頭,貼到父親身邊,自然的伸手緊緊抓住父親腰間的帶子。

“知子莫若父”,嶽飛知道每當雲兒心裏恐懼無助時,習慣的舉動就是抓他的腰帶。這是種暗示,是種無聲的默契。如今,雲兒最依戀的六叔去世了,孩子的打擊不會亞于他。

嶽飛咬咬牙,生生的掰開雲兒緊抓住他腰帶的手一把推開。

按着雲兒的肩膀,嶽飛沉靜的對他說:“雲兒,你是男兒,如今已經是軍人。不要總做出這些沒出息的奶娃子舉動惹人嗤笑。你是哭了嗎?做軍人免不了爲國血染疆場,流的是血,眼淚隻屬于懦夫。”

一句話雲兒反是更委屈,嗚咽聲欲止難休,抽噎的說:“六叔~雲兒要六叔回來。”

“雲兒!”嶽飛的聲調近乎嚴厲。

雲兒怯生生的偷看眼爹爹,哽咽的貼到爹爹懷裏,那手還是緊緊抓住爹爹的腰帶。

嶽飛閉上眼,輕撫雲兒的烏發,戰亂令十二歲的孩子過早的懂得血的殘酷。

“去看看你奶奶吧。”嶽飛停住手,推開了雲兒,轉身離去。

雲兒忽然追上一把抓住他的腰帶,孩子想留住父親的腳步,嶽飛卻一言不發大步開去,就覺得身後一陣響動,可能是把雲兒帶倒了。嶽飛咬牙沒有回頭,依舊穩闊的步伐向前。

五年前,他要投軍報國,背負着母親和了淚在背上刺下的“精忠報國”四個字的使命從湯陰故鄉離開時,小雲兒也是這麽哭着拉着他的衣帶鬧個不停。那時的雲兒是他和前妻的摯愛,這個長得鍾靈毓秀的小生命寄托着他們多少年少的溫情時光和對未來的期許。而他當時也是狠下心咬咬牙大步走開,孩子跌在地上委屈的哭聲令他痛楚揪心,他沒有回頭,隻聽到妻子和家人哄勸雲兒的聲音在身後漸漸逝去。

月兒從小樹後如小幽靈般鑽出來,望望遠去的嶽元帥,伸手去扶雲兒哥哥時,嶽雲側頭揉了兩把淚站起來。

月兒爲他撣着衣服上的浮土。

嶽雲哽咽的問:“是你告的密?”

月兒讪讪的望着雲哥哥,誠實的說:“嶽伯伯四處尋你。”

“小奸細!”嶽雲破涕爲笑,刮了月兒的鼻子,拉了她一道去看奶奶。嶽雲哪裏知道他此時拉着的是大宋帝姬的手,是流落民間的當衆高宗皇帝趙構最珍愛的妹妹。

當天夜裏,雲兒和月兒被從夢中喚起,說是有緊急軍務要他們去做。

中軍帳内燈火通明,王貴将軍、張憲統制和雲兒最親昵的牛臯大叔都一臉嚴肅的在圍在案前争執着什麽。

見了嶽雲、月兒進帳參見,牛臯親熱的一把拉過雲兒,捏着雲兒細嫩的面頰說:“寶貝侄兒,你這個爹呀,怎麽總把這拼命的活計給你呢。”

月兒機敏的聽出今晚任務的艱難,加入童子營沒幾天就聽小夥伴們講,危險的艱難任務多半是派嶽雲去犯險。

今天嶽雲的小搭檔馮虎病了,月兒自告奮勇的纏了要同嶽雲一起去行動,這會是她入了童子軍頭一項任務。

嶽飛看了眼張憲,張憲會意的來到嶽雲面前,平素儒雅溫和的面容也變得沉肅:“嶽雲,你和康賽月今夜就出發前往建康府城,明日破曉時分城門一開,就以去建康請醫生治病爲名混進建康府。”

“得令!”嶽雲答道,水汪汪的明眸望着年輕的張統制,又偷眼看看案子後低頭查看地圖的父親。

“鬼東西!”張憲不由笑罵,嶽雲那頑皮又不失乖巧的樣子,軍營裏無人不喜歡。平日這些叔伯都情不自禁的呵護疼愛他,也愛看他那絢爛如朝霞的笑靥,聽他那不知疲憊永遠歡快的笑語。

嶽雲自嘲的笑笑揉揉自己的頭,張憲解釋說:“金兀術可能要逃離江南,所以嶽相公策劃要出兵尾追,一舉收複建康府。隻是本來金兵疏于把守的建康府,忽然間開始開鑿護城河,山岩下挖涼洞避暑,外紮營寨,一副預備大戰的聲勢。所以爾等前去,一定想辦法探聽出建康府裏有多少金兵,防事的位置,如果能知道糧草,軍械庫的所在,那更是奇功一件。”

 

27、兄妹聯手闖狼穴

 

王貴擔憂的看了眼瘦弱的小月兒,猶豫的問張憲:“張統制,這孩子看來太單薄,他~勝任嗎?”

“王統制,康賽月不會辜負太尉和統制的信任。”月兒爽利的搶答。

“呵呵~~”王貴在一旁笑了:“這個小娃娃,長得怪怪的模樣,奶聲奶氣,說起官樣話還是足本的。”

衆人大笑中,嶽雲和月兒得令出帳。

走了沒多遠,王貴統制就追了喊:“乖侄兒,等等看。”

追上嶽雲,王貴神秘的向他眨眼說:“雲兒,猜你大叔給你個什麽稀罕物?”

嶽雲每見了王大叔就總愛同他調侃。王大叔是最風趣的,雖然王大叔年紀比爹爹大許多,但雲兒總愛稱呼他“大叔”。

“不是給雲兒帶了塊兒‘黑炭頭’?”艱險在即,嶽雲仍不忘記跳着笑着同大叔調侃。

“好小子,取笑你大叔長得黑,看大叔不告訴你爹去,賞你頓‘竹筍肉’”邊說邊疼惜的拍了嶽雲屁股一巴掌,從懷中讨出一柄牛皮鞘鑲了珠子的短刀。

嶽雲拔開刀鞘,那寒芒奪目的刀刃一看就知道是把好兵刃:“大叔,好大叔。”嶽雲跳着蹿起抱住王貴的脖子。

這柄短刀是前些時日同王大叔和爹爹等人去微服查看民情時,在市集上看到的。

雲兒看了愛不釋手,乞求的目光試探着問爹爹,可爹爹一沉臉一瞪眼,雲兒縮縮脖戀戀不舍的走開,幾步一回頭的難以割舍這把有緣的兵刃。他很少開口向爹爹要東西,這幾乎是頭一次,就被爹爹一個眼神拒絕了。沒想到平日豪邁粗纩的王大叔竟然察到了這點,買來了這柄短刀送他。

“好了,快去吧。路上小心,大叔等你立奇功回來,也好喝你的慶功酒。”王貴用胡子紮着小雲兒嫩嫩的臉:“乖寶貝兒,這中軍帳裏一聽你爹點你的名字,大叔這心都撕扯的疼。”

“小官人,等等。”嶽飛的老親兵韋亮幾步追上來。

一個小包裹遞到嶽雲手裏,裏面是四個飯團:“帶上些幹糧,路上吃。你們自己小心。”

嶽雲懂事搖着韋亮的手甜甜的說:“韋伯伯,不必了。雲兒和月兒路上尋些野果子喝些溪水就可以了。軍隊裏的軍糧又沒了,地方官又在爲難爹爹不肯撥發糧草,糧食留給叔叔伯伯們吃。”

嶽雲知道,這定然是父親從自己的牙縫裏擠出來的。父親在人前從來對他這個兒子闆着一副包青天的鐵臉,心裏還是疼惜他的。

“雲兒,你這孩子,可是讓你怎麽憐惜你才是?”韋亮鼻頭一酸,眼淚都要出來:“打仗再苦,也是我們這當軍人的應該的,隻是如何也不能苦了你們這些孩子。”

王貴一把搶過嶽雲塞回給韋亮的那四個飯團,拉過嶽雲的手塞在他手裏:“雲兒,聽大叔的話,若是因爲集不到軍糧就不肯要這飯團,你這就是在抽你大叔和你爹爹的嘴巴。我們幾個大老爺們,還要逼了孩子從牙縫裏擠糧食挨餓嗎?”

嶽雲露出燦爛的笑:“大叔,不是這個道理。雲兒是說,雲兒嘴乖,月兒伶俐,我們兄弟倆個去哪裏叫聲嬸嬸大娘也能讨點食物裹腹。多帶了反是累贅不是?再者,或者雲兒能查到金兵的糧庫,那大叔大軍一收複建康府,雲兒就天天有飯團吃了。”

嶽雲和月兒打馬連夜奔往建康府,月兒聽到嶽雲的肚子已經開始呱呱的叫。

“雲哥哥,你有胃病,不能餓太久,我們去尋些吃的。”月兒提議。

“喝兩口水就好,沒那麽啰唆。”雲兒在小溪邊喝口水,二人繼續趕路。

太朦朦亮時,雞鳴聲相繼,嶽雲和月兒随了送水車進了建康城。

往日入建康,還有留香樓可以歇腳找玉姑姑,如今卻是舉目無親了。

建康城裏一片混亂,城門一開相繼有出逃的百姓,拖家帶口,匆匆奔走。

月兒起初還猜是金兵有意打仗,所以百姓爲了躲避戰亂才如此慌張逃竄。不禁意間,一位大嬸拉過嶽雲低聲問:“小哥兒,你怎麽還進城呀?還不快逃?”

“我,我帶妹妹進城看病。”雲兒指着出發前扮作女孩子掩人耳目的月兒。

看了月兒一臉的怪癬,大嬸驚駭的停了停又說:“怕是大夫也未準逃命去了,這金兵在建康城裏搶東西拉壯丁運給養,見到什麽搶什麽。快逃快逃。”

大嬸匆匆将包裏幾塊兒地瓜幹塞給雲兒,憐惜的說了句:“餓了吧?肚子都在叫。”

笑笑轉身跳上個闆車離去。

望着遠去的闆車,月兒心裏竊笑,不由多看了幾眼容顔俊美出衆的雲兒哥哥,這才是人長得俊,走到哪裏都讨些便宜。月兒調皮的學了大嬸的腔調:“小哥兒,你怎麽還進城呀?還不快逃?”

頭上被雲兒鑿了個暴栗,手裏多了塊兒地瓜幹,月兒嬉笑的看着雲兒哥哥。

“貧嘴,吃吧。”嶽雲打馬折返,月兒驚得大叫:“雲兒哥哥,去哪裏?”

嶽雲将馬寄放在曾經幾次幫父親去接頭送信的小村莊,拉了月兒徒步折返回建康城。

“你我兩個孩子,騎匹軍馬會令人生疑。而且城裏在搶東西,如果是爲了打仗,這馬怕要被充公。”

月兒不由佩服雲哥哥的謹慎,二人就又摸回建康城。

一座山路瓜棚邊小茶社,遠遠能看到山崖下金兵挖的涼洞。雲兒摸摸兜,就隻有兩枚銅錢,是他們身上的所有。老闆娘看了小兄妹尴尬的樣子,咯咯的笑了:“小娃娃,沒錢想吃瓜是嗎?”

月兒看看雲哥哥,雲哥哥的臉上尴尬的绯紅,老闆娘卻爽快的挪過條凳子:“坐吧,兵荒馬亂的,大娘不會賺你們兩個孩子的錢。”

一個西瓜就剖開在桌上,幾牙紅紅的汁水橫流的西瓜放在月兒面前。

“吃罷,你們不是建康府的人氏吧?”

嶽雲燦爛的笑浮現在臉上,道了聲謝,拿起西瓜就吃。邊回答說:“我和妹妹是從相州逃難來六合投親的。妹妹染了怪病,說是建康府夫子廟有位老郎中可以治,可一進城,老郎中一家逃難去了。”

老闆娘歎氣說:“能活命就不錯,治什麽病呀。依大娘說,這小妹妹的病不治爲好,反是平安些。反正也不急了找婆家嫁人,這治好病不定就被那番狗搶了去。這些天搶了多少女孩子押出了建康城,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還有人說是押去了金邦當奴隸。”

 

28、深山古廟藏機關

 

“不是要打仗嗎?抓了人往哪裏送?”旁邊喝茶歇腳的兩位客商模樣的人搖頭說:“不像要打仗,巴不是這金狗要逃走。你們想要,這連搶了幾日了,來來往往也沒見往城裏增兵,反是撤出去的兵越來越多了,大車小車運錢糧。”

嶽雲立着耳朵細聽,又聽另一個人說:“這話有道理。怕是金兵在城外挖的護城河,不過是掩人耳目。怕韓元帥和‘嶽爺爺’來追打他們吧?”

月兒指了山上的涼洞明知故問:“山上的洞是什麽?”

老闆娘笑笑說:“金兵挖了要避暑打仗的,自挖了就沒來過。有時候我還往裏面放些西瓜。那洞極冷,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山上有座廟。”月兒指了山頂的一座廟喊道。其實這都是童子營訓練出來的打探敵情的套路話。

老闆娘說:“那個廟是座尼姑庵,被金兵占了。前些時候金兵挖涼洞時,我那漢子還被拉了去往山上幫金狗搬運糧食。原本山上有位靜月師太,是位好人,不知道如何了。”

嶽雲好奇的拉起月兒說:“走,去看看。”

老闆娘慌忙阻止:“這孩子,山上若遇到金兵如何是好?”

雲兒笑了說:“大娘,咱家信佛的,逢廟必拜。我們是小孩子,金兵不會抓我們丁。”

“山上若見到靜月師太,就說山下瓜田的阿三媳婦問她好。”老闆娘彎身去棚裏拿出一包茶葉:“這師太愛喝的白葉茶,也捎些給她。”

山頂的尼姑庵大門禁閉,月兒調皮的推了雲兒在前面說:“月兒這張醜臉,敲開門就會被踢出來。還是雲哥哥生得人見人憐,你去敲門沒人舍得拒絕你。”

借口讨杯水喝,小尼姑才帶了雲兒和月兒進庵。

月兒四下張望,沒見到金兵的影子,心也就略放下些。

尼姑庵的地勢十分特殊,從廟外的圍牆能一覽建康城的全貌。

見嶽雲提到靜月師太,小尼姑帶他們去見庵堂。

誦經完畢的靜月師太輕輕起身,人近中年卻是風韻依然。秀雅的面頰帶着親和的笑容,就如佛堂上供的觀音娘娘般端莊清麗,周身上下散着母性的特有的餘味,令月兒情不自禁的望着靜月師太的眼神向她走近。

靜月師太是待發修行的尼姑,灰色的佛帽中依稀露出絲烏發。

那眼睛似乎在哪裏熟識,隻是月兒一時想不起曾在哪裏見過她。

“師太嬸嬸,月兒仿佛在哪裏見過你。”月兒脫口而出。

靜月師太看了醜醜的月兒笑了,滿眼的憐惜說:“那是貧尼同施主投緣。”

月兒愣愣的呢喃:“師太嬸嬸好像月兒夢裏見到的親娘。”

靜月師太笑容可掬的拉了月兒的小手,絲毫沒有嫌怨她一身怪癬,反是用手輕拂月兒的發鬓,那纖長的手指冰潤,月兒開心的笑了。

“阿三媳婦在山下還好嗎?”靜月師太問。

月兒剛要答話,忽然殿外一陣腳步聲,兩員金将大踏步進來,大叫一聲:“什麽人!”。

“當啷”一聲腰間牛刀出鞘。

月兒吓得一驚,撲到靜月師太懷裏“哇”的哭了。

“烏路裏,不要胡來!”靜月師太呵斥,那威嚴的話語沒有絲毫對金将的畏懼。

如果是普通的民婦僧尼,在金兵面前不卑不亢已經是不易,如何面對鋼刀如訓斥奴仆般的疾言厲色。

嶽雲心中發寒,該不是這尼姑是同這些番狗一夥的?

“這兩個孩子不過是山下買瓜的阿三媳婦派上山來看望我,送香茶的。”

“王妃,這~~”

靜月師太一瞪眼,烏路裏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口。

“你們兩個下山吧,帶話給阿三嫂,我很好。有空請她來喝茶。”烏路裏和另一番将轟着嶽雲和月兒離開。

看來這座尼姑庵大有名堂,月兒從雲哥哥不甘心的目光中看出他想留下了查個究竟。

月兒忽然蹲身大叫肚子疼,急着要找茅廁。

小尼姑帶了月兒和雲兒去方便,趁了左右無人嶽雲低聲抱怨:“可惜不能久留,這個廟裏大有機關,尼姑庵裏有這麽多金将。”

月兒也點點頭:“那個金将好像在叫王妃。”

話音未落,遠遠的見又有幾名金兵金将向庵外走去。月兒驚恐的拉了嶽雲低聲說:“那個,那個走在前面的,他叫黑鷹,我認識,他是四狼主金兀術手下的大将。”

嶽雲驚愕的看着月兒:“你如何知道?”

月兒暗悔失口,忙敷衍說:“是,是在玉娘姐姐那裏見過。”

月兒和雲兒蹑手蹑腳的回到庵堂,裏面烏路裏的聲音:“王妃,玉離子小王爺就在四狼主身邊,他很好,又壯實了。四狼主也很疼惜關愛他,四狼主請王妃勿爲挂念。”

月兒心裏暗驚,難道世上有這麽巧合的事?

月兒的眼睛蒙上迷霧,她恨不能闖進去對靜月師太講,小王爺是多麽的想娘,如何在月下吹笛懷念,又如何被父王非人般的責打虐待。月兒情不自禁的摸摸自己脖子上的那塊兒雙魚玉佩,難道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而王妃出現了,小王爺卻墜崖摔死了。雖然她無比難過傷心,可在嶽家軍和雲哥哥面前又要極力掩飾這段難言之痛。因爲她還有更重要的使命,那就是等到皇兄從海水避難歸來,她一定要不顧一切的去找九哥,讓九哥去救在金國受苦的爹娘。

“月兒,跟我來。”雲哥哥一聲呼喚,月兒随了嶽雲向後面的院落探去。

廂房内堆的是滿屋的麻袋,門沒有鎖,也無人看管,用短刀紮開個口子,流出來的竟然是大米。

後面幾進的大殿大門緊鎖,從窗棂向裏望去,能看到些橫斜的武器。

“奇怪,這裏是什麽所在?依照這個情景,番兵應該覺得這個廟很安全才不會設防。大殿中那位面如觀音娘娘般清秀雅靜的師太又是什麽身份?”

一隻大手提了月兒的脖子拎起,月兒驚叫一聲,發現嶽雲也被金将擒住。

“小奸細,砍了你們!”

月兒“哇”的大哭:“廟太大了,走丢了。”

“走丢了,走丢了能跑到這裏來?”金将喝罵。

“靜月師太,師太嬸嬸。”月兒尖叫着,靜月師太聞聲趕來。

“将這兩個小賊砍了,算他們不走運撞了進來。”烏路裏剛要舉刀,月兒卻咬了金将的手,撲到了靜月師太身上哭道:“佛門淨地是不能殺生的。”

金将被月兒逗得“噗哧”笑出來:“這個女娃娃還很鬼靈,不在廟裏殺你,廟外從山上扔你下去總可以。”

月兒掙紮的叫着:“我不是奸細!”

嶽雲也看到不知道從哪裏忽然冒出的越來越多的金兵。

“烏路裏,貧尼同這娃兒們投緣,勿傷他們,遣他們下山吧。”

“滾!”烏路裏一腳踹到月兒腿上,月兒撲倒在地。

 

29、軍中無糧度饑荒

 

月兒随了雲兒哥哥匆忙下山,回到山下茶棚讨來紙筆描繪下山廟周圍路線地形。

“不好!”月兒摸摸脖子一聲驚叫:“玉佩,玉佩不見了。”

涼棚中衆人的目光投向月兒。

嶽雲一把拉過月兒不屑的說:“你那塊兒勞什子石頭丢了也罷!不是什麽值錢物件。”

月兒急得剛要對雲哥哥喊:“我那玉佩是價值連城的寶貝,是玉離子小王爺尋回母親惟一的信物。”

目光接觸到雲哥哥那責備而溢出堅定的光芒的漂亮眼睛,那眼睛對她說:“你不能去,你是軍人,你有軍規!我是押隊,你要聽我的。”

“雲哥哥,那塊兒~~”月兒眼淚汪汪。月兒忽然想到墜崖身亡的小王爺玉離子,心裏酸楚難奈。小王爺死了,他娘或許還不知道。但又一想庵堂裏那位靜月師太,如果沒有猜錯,她若是真是小王爺的親娘,這該是一場上天作弄。

雲哥哥的手緊緊握了她問:“丢哪裏了?”

“一定在那個大殿外。金兵推搡我的時候,是覺得脖子上似乎~~”

月兒的話音未落,雲哥哥已經拉起她大步的啓程,不是回廟找玉佩,而是不管她如何哭鬧執拗,拖了她向城門走去。

路上幾次險遇金兵,月兒都在雲哥哥的帶領下巧妙逃脫,出城打馬向宜興軍營狂奔。

原來建康城處于金兵撤離逃跑的狀态,四處都在哄搶财物。所謂的挖溝壑建岩洞都是在迷惑宋軍掩人耳目。

如果按這個情勢,此事收複建康府就是個最好時機。

中軍帳裏,月兒眼中那一路同她說笑玩鬧調皮的雲哥哥鎮定的如一員骁将般,他滔滔不絕的禀告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所有的話都是據實以告,沒有半分自己的臆測或增減。月兒眼前的雲哥哥似乎高大起來,仿佛也如她心愛的九哥,他敬佩的小王爺一樣,是位不折不扣的少年英雄。

“嶽雲、康賽月,你們下去歇息吧。”嶽飛元帥低頭仔細看着手中幾張圖吩咐,都沒有擡眼看雲哥哥一眼。月兒心裏有些爲雲哥哥抱屈,一路上多麽艱險,竟然都沒半句獎勵的話。反是張憲統制說了幾句褒獎的話安慰她們。月兒看了看面容沉肅的嶽太尉,那臉形,鼻嘴同雲哥哥真是蠻像。不過就憑剛才那場對答,誰又相信雲哥哥和這位三軍統帥是父子關系?嶽太尉有沒有顧念到雲哥哥和她還是十來歲的孩子。

小夥伴們擁上來圍了月兒和雲兒問寒問暖的說笑,月兒頭一次覺得立功的榮耀,仿佛她是個英雄一般被小夥伴們仰視。講到在廟裏的險境,小夥伴們更是聽得吐舌頭捏冷汗。

月兒忽然詭異的一笑:“雲哥哥,你說太尉會賞什麽給我們?”

嶽雲拍拍月兒的肩膀說:“跟哥哥一道辦差,怕要苦了你一道受罪了。哥哥的軍功多半是不能上報的,欠你的,哥哥以後補你。再不然,下輩子變個烏龜給兄弟你駝碑。”

小兄弟們哈哈取笑:“雲兒,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怎麽不說,來世讓小月兒投胎變個女的,你以身相許罷了。你是不是也嫌棄康賽月長得醜?”

“混說,月兒可比你們這些癡鳥強百倍,他來世若是個女的,我就娶了她。”雲兒豪爽的說,拍拍月兒的肩。

月兒臉發熱,心裏也暖暖的。

雲兒回家去給奶奶請安,月兒才聽夥伴們抱憾說:“嶽太尉隻對雲兒嚴厲,平時雲兒犯了一星點錯也要嚴懲;可童子營去勘查敵情送書信遇到艱險些的事情,都讓雲兒去做。大功立了也不賞,反不如待我們這些不沾親帶故的孤兒公正。”

月兒心想,哪個父母不偏心自己的孩子,像四狼主金兀術那樣的怪人已經是少有,可金兀術不會淹沒小王爺的功績,小王爺獲勝他會派人拿了美女美酒來哄小王爺開心。可怎麽嶽太尉如此各色?

吃飯時,童子營的幹糧就是半塊馬鈴薯,一小碗地瓜粥。

“月兒走的那天就是吃地瓜粥,怎麽今天還是這個?”月兒記得初一、十五應該有肉的,而且這點幹糧也未準能充饑。

“軍中沒糧食了。”寶簾說:“聽說米倉裏連老鼠都不趕光顧了,知道爲什麽嗎?”

“沒糧食可偷了?”月兒咧嘴笑答。

寶簾認真的搖頭:“那隻是不屑光顧,老鼠大官人不敢光顧是因爲,嶽家軍的糧倉非但沒有它們可吃的東西,就它們這些老鼠進了糧倉,反會被一幫餓紅眼的官兵抓去當糧食充饑。”

兄弟們大笑,月兒卻聽得作嘔。

“大營裏的士兵們吃的就更少得可憐,張統制說我們年紀小,所以才擠出地瓜給童子營吃。大營已經有人餓肚子了。”

“爲什麽又要嶽家軍打仗,又不給糧食呢?”月兒問。

“現在打仗,跑的跑撤得撤,都亂了。本來是縣官負責給軍隊征糧,可是縣官存了糧食以備戰亂時自己用,就是不肯軍隊。我是聽那天張統制和王統制罵娘時牢騷說的。”

“沒見出營的路口把守嚴緊,就是前些時候又兄弟火了要去搶糧,被張統制抓了痛打闆子,然後把路口給封了。”

聽了衆人神秘的議論,月兒剛要開口細問,就見遠遠的王貴統制走過來。

前軍後軍平日不常往來,王貴統制來張統制的童子營,目的隻會是爲了找雲兒。

月兒乖巧的起來迎上去:“王統制,雲兒哥哥不在,他回家給奶奶請安去了。”

王貴裂了大嘴笑笑,黝黑的肌膚顯得憨直。

“這包東西替我給雲兒。”

月兒接過那個油紙包,看了王貴統制遠去,偷偷的摸摸,圓圓的。好奇心令她偷偷打開一看,竟然是四個熟雞蛋。

小兄弟們饞的流口水,雲兒卻一臉陽光的笑歡蹦亂跳的從外面回來。

看着四個雞蛋,雲兒爽快的說:“八個人,一人一半。吃了我的雞蛋可要聽我吩咐去辦事。”

孩子們哪裏管那些,争搶着把雞蛋吃了,還品味着雞蛋的餘香。

“大軍要出征打仗,卻沒有糧食了。”雲兒說:“這樣下去,怕是出征都困難。”

“雲兒,你主意最多,你說如何辦,我們随了就是。”小兄弟們紛紛誓死效忠。

月兒笑罵說:“半個雞蛋就把你們收買了?”

嶽雲正經的說:“剛才回營時,前軍已經開始嘩變,聽說後天可能就要沒糧食吃了。”

小夥伴們面面相觑。

月兒安慰說:“雲哥哥,你爹爹很着急吧?”

嶽雲點點頭:“他眼疾又犯了,一急火攻心眼就痛。”

“還記得我們那天在縣衙糧庫看到那些糧食嗎?”嶽雲問。

“雲兒,你不是要大膽到去搶官糧吧?”馮虎瞪大眼睛。

嶽雲狡黠的笑了說:“搶軍糧那是犯法,但如果那軍糧自己跑到軍營來,犯得是哪家的國法軍法?”

 

30、機智果敢借軍糧

 

月兒看着雲哥哥同幾位小兄弟竊竊耳語,哥慧黠的眸子飛轉,輕揚的嘴角流露着調皮的笑。

嶽家軍的軍規是“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搶糧”,也因爲這鐵的紀律,嶽家軍所到之處才受百姓歡迎。

月兒每次聽雲哥哥對他驕傲的講嶽家軍威名赫赫的曆史,心裏也不由對嚴厲的嶽飛太尉充滿崇敬。

月兒靜靜望着眼前眉飛色舞部署“搶糧行動”雲兒哥哥,不知道爲什麽,每次看到隽秀的雲兒哥哥,月兒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雲兒哥哥秀美的五官令月兒掩飾不住的羨慕,因爲生得一副人見人憐的小模樣,雲兒哥哥得到了多少人的疼愛。而看看自己這一身的賴癬,人人厭惡避之不及。每到這時候,月兒心裏對雲哥哥的羨慕又含了些許難言的嫉妒。

“月兒聽令!”雲哥哥調皮的腔調猶如嶽元帥升帳派兵遣将。

小夥伴們都捧場的大喊:“末将得令!”

而月兒卻仗着雲哥哥的對她的疼愛,一撇嘴說:“才不去,你們惹事是要挨軍棍的。”

“月兒”雲哥哥從石台上跳下來拉住月兒的手,那雙令月兒每每望了就心跳不止的流彩俊目就那樣逼視着月兒:“你嘗過肚子餓幾天沒飯吃的滋味嗎?那比挨闆子還難熬。”

雲哥哥那雙眼睛就像長江水,風和日麗時水波潋滟粼光魅人;陰雲翻滾時就立刻是驚瀾翻濤,令人心寒。

多年後,月兒總在回味雲哥哥那時的眼神,也在不解的問自己,那時候她們都年少,還是孩子,是由于自己的愛屋及烏爲那記憶中難忘的眼神過多渲色,還是那時的滄海橫流、風雲際會令年少的她們比滄海桑田歲月的孩子們成熟的更多?

雲哥哥那命令的目光,月兒難以抗拒。尾随了小兄弟們從後牆的一個狗洞爬出去溜出軍營,月兒一路上心跳得自己都能聽見聲音。

夜晚,王縣令家來了兩個揭“招賢”榜的小道童,那就是小月兒和銀鈎。

“老爺,就是這兩位仙童借了榜,他說是從齊雲山雲遊來宜興城的。”家院的話音剛落,王縣令的上下打量着小月兒和銀鈎的眼色半信半疑,縣令夫人早已迫不及待的拉了銀鈎央告:“仙童,救救奴家的兒子,他才十二歲。”

銀鈎比月兒年歲大,也顯得清秀挺拔些,拿腔作态的四下看看,對縣令夫人神秘的說:“貴府這風水,陰氣過種,這宅門開的不好,犯煞星。”

縣令夫人頻頻點頭:“仙童說的是,曾有人也如此說過。”

縣令還在猶豫的仔細觀察月兒和銀鈎,月兒已經提出去見見縣令那位得怪病的兒子。

月兒粗通些藥理,但也是知些皮毛。但今天敢揭這榜還是心有成竹的。

回到宜興城就聽衆人在議論縣令公子的怪病,聽說原是中指上一個黑色的斑點,漸漸變成手指到手掌潰爛,如今已經是小臂肉爛露骨。

這個叫“蛇眼”的病症世間少見,但月兒竟是見過的。那是珠珠姐姐在去上京的路上得了這怪症,太醫都無可奈何時,是母妃執意用豬膽囊爲珠珠姐姐敷治,伴了些豬囊草調理胃氣才治愈。

母妃說過,這病她幼時也見過,是因爲隻了生冷的食物同胃中急火沖撞而應在手指上。

月兒問雲哥哥:“如果月兒爲那縣官公子治好病,縣官就會給嶽家軍軍糧嗎?”

雲哥哥忽然嘴角一挑,一臉促狹的笑,開始了今晚的行動。

“夫人,你盡可看看我師弟的臉,這一臉的疹子,就不是疹子,是煉丹蒸出的仙氣,薰落的皮。我師弟的道行比貧道還要深。”銀鈎喋喋不休的說着。

月兒看過小公子的傷勢,對銀鈎肯定的點點頭。

“我師弟說了,令郎的病呀,唉,那怕是要爛下去了,最後四肢潰爛見骨,渾身腐臭而亡。”

銀鈎話音一落,縣令夫人急的痛哭失聲,跪在地上叩頭不止。

“求仙童指點。”

“夫人,令郎這病症,都是府上寡德,感應上天獲罪。”

“胡說!”縣官正要發怒,銀鈎忙指了他說:“唉,大人,大人是不是平日對屬下苛刻,而且近來有餓死之人要來求糧,被你拒絕?”

“是了是了。”縣官夫人應了說:“是嶽家軍曾來求糧。”

銀鈎跺腳掐了手指說:“晚了晚了,這嶽太尉,是天上的金翅大鵬鳥下凡的天将,定然是他去天庭告了你們一狀,玉皇大帝動怒了,要擒了小官人去閻羅殿,懲戒你們。”

縣官夫人大哭失聲,縣官疑惑的望着銀鈎。

“那,仙童可有破解的辦法?”

銀鈎掐指一算,搖搖頭:“依貧道算來,這嶽太尉無糧,已經要移兵離開宜興去江陰方向。怕宜興城立刻就要大難臨頭了,沒了嶽家軍,金兵就會殺過來,到時候放火搶糧。令郎就是活了,也逃不過金兵的殺戮。”

“嶽飛要走?”縣令夫人止住哭聲,呆楞在那裏。

銀鈎忽然笑罵:“誰個還在這裏等了餓死。”話一出口也覺得唐突,忙裝了一本正經的樣子說:“爲今的辦法,隻要留住嶽太尉,向他老賠罪,貧道再請貧道的師父上天庭去向玉帝讨個情,令郎的病才能有起色。”

月兒始終忍了心頭的竊笑,心想雲哥哥的這個主意出的未免太可笑了,而銀鈎逢場作戲的本事也真令人刮目。

月兒将事先尋來的百硝粉喂了公子服下,又用蛇囊草熬了灌小公子喝下,小公子開始狂吐。

吐過後竟然臉色好了許多。

豬膽囊套在小公子的手上,第二日孩子的病就有了起色,傷勢竟然沒有蔓延。

縣令這才開始相信月兒可能真是仙童,慌得跪地叩頭。

“給貧道叩頭何用?”銀鈎不屑:“快去留住嶽太尉,不然令郎就沒活路了。”

兩天後的一個清晨,嶽家軍軍營一陣騷亂,湧到出營那惟一的道口的士兵越來越多,都大嚷着不要當兵,要出去另謀生計,反正當逃兵是死,一刀掉腦袋反比活活的餓死要痛快。

不多時,張憲和王貴兩位統制來了,站在高台上不停向兄弟們解釋已經去借糧。

小月兒和夥伴們就是趁了這片混亂局面從狗洞裏爬回來,混在人群中呆呆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嶽太尉來了!”一陣叫喊,士兵們都圍擁了聞訊趕來的嶽飛元帥。

“兄弟們,金兵來犯,踐踏我大宋疆土,荼毒我父老兄弟。諸君從軍報國,瀝血疆場殺敵,随嶽某轉戰南北。如今大戰當前,反令諸位義士食不果腹,嶽某的罪過。”嶽飛慷慨激昂的幾句發自肺腑的話,一撩已經要對衆人下拜,慌得幾位老兵幫攙扶起嶽元帥痛哭失聲:“嶽太尉,小的們跟了你從江北殺到江南,誰都知道嶽家軍各個是不怕死的好漢,誰都知道嶽太尉治軍嚴明不許擾民,不去搶糧。可爲什麽越是這不怕死、不擾民的軍隊要受凍挨餓?”

“太尉,你别勸慰咱家們了,誰個不知太尉自家的錢糧全部貼補軍用了。别人當官把公家的東西往自家拿,各個衙内們都風光體面;單單嶽太尉把自家的俸祿傾囊而出,小衙内小小年紀就從軍受苦。”

哭得最兇的老兵層是嶽飛的親兵,如今是個伍長,從人群中尋出了雲兒拉到自己面前,依依不舍的摟住。

月兒見雲哥哥忽閃着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抱住老伍長的腰,頭貼到老伍長的胸前,下面一片唏噓聲不止。

月兒也被氣氛感染得落了幾滴淚,卻見摟在伍長懷裏的雲哥哥調皮的向她偷偷擠眼睛。

“糧食來了,快看!糧車!”

一聲大喊,衆人擁向大道,就見望不到尾的獨輪糧車滿載了袋袋糧食嘎吱吱推來。

驚喜的人群湧了過去,月兒卻被雲哥哥牽牽一袖,拉了她趁亂溜走。

 

31、立功無賞反遭難

 

夕陽西下,軍營裏又升起久違的炊煙,那味道誘惑得月兒的腸子在唱歌。

終于有了糧食,月兒就如打了勝仗凱旋的将軍。

雲哥哥被親兵傳喚去中軍帳,月兒和小夥伴們尾随了去偷看情形。

月兒扒開門縫往裏看,心突突的跳得像小鹿。

帳裏坐着嶽元帥、張憲統制、王貴将軍還有王敏求。

雲哥哥跪在地上,低了頭不說話。

王貴将軍哈哈的笑打破僵局:“嶽大哥,兄弟就說嗎,這王縣令爲何忽然良心發現終于同意給嶽家軍撥糧了。原來是雲兒的機關。”

王敏求也笑罵:“雲兒真是人小鬼大,長大定然是太尉身邊的幕僚。”

張憲統制蹙着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些:“雖然此舉冒失,如此舉足重輕的大事竟然擅作主張當作兒戲,但仔細推敲,也無甚大錯。細說起來,雲兒反是立了奇功一件。”

月兒的手都在發顫,難道這麽快嶽太尉就察覺出了真相?

“錯?當然沒錯!誰說我的乖侄兒有錯了?舉重若輕,這才是大智大勇。再說了,這個時候開始推敲軍法了,這些時日循規蹈矩的按了‘法’去催糧,可那狗縣官不按了‘法度’去行事,推三阻四找盡借口不肯爲嶽家軍解決糧草。就是借都不肯,不去搶就便宜他了。”

月兒小心看嶽元帥的臉,依然是面沉似水,沒有絲毫喜怒浮現在臉面上,哪裏像雲哥哥臉上總是洋溢着絢爛的笑容。

“雲兒這也是奇功一件,總是制止了一場軍隊嘩變。至于王縣令,雖然知道了事情真相會覺得被戲弄而惱怒,可也未必同幾個孩子計較。倒是雲兒提到的康賽月,小小年紀有此醫術可是難得,此次催糧成功,應該記她一功。”

張憲統制是童子營的長官,不等嶽飛發話,就來到嶽雲面前訓斥說:“嶽雲,你是軍人,就要有紀律。下次再若不事先禀明就私自去挺身犯險,定不輕饒,此次就将功折罪,不同你計較。”

“看,張統制都發話了,雲兒起來吧。”王貴哈哈大笑的拉起雲兒,雲兒偷眼看看爹爹,那誠惶誠恐的樣子令人不忍責罰他。

衆人散盡,就剩下雲哥哥和嶽太尉。

“逆子,你可知罪?”嶽太尉的訓斥,月兒聽得心裏暗跳。

雲哥哥仿佛恢複了調皮的樣子,挑起眼偷偷看看父親撒嬌般的說:“爹爹,雲兒下次行事一定禀明爹爹在先。可是,爹爹也教導雲兒,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爹爹還說,軍中行事,隻要奪城克敵,不必拘于‘陣法’‘兵書’,應該活絡處變。”

言外之意,就是點明這糧草既然都“借”到了,就不該糾纏其中的辦法。

月兒見嶽太尉的臉色顯然有了愠色,又有些被雲哥哥的話堵得無可奈何般訓斥:“治病救人,是‘仁’字當先,如何能拿病者取笑算計?”

“孩兒愚鈍,還要爹爹訓示。雲兒記得爹爹教誨雲兒,說做人之道是‘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金兵來犯,大敵當前,嶽家軍抗敵保國安民,王縣令卻從中作梗不給糧草。”雲兒翹了小嘴嘟囔:“他不‘仁’在先,再者,雲兒不是讓月兒治了那小官人的病了嗎?”

嶽飛一拍桌案,月兒吓得一個冷戰。

月兒領教過雲哥哥伶牙俐齒的辯才,小小年紀如今駁得嶽太尉都無言以對。

跪在冰冷地上的雲哥哥漂亮的小鹿眼蒙了迷霧,委屈樣子委實令人疼惜。

“油嘴滑舌,可都是同你六叔學來的不長進的伎倆!”嶽太尉訓斥一句吩咐:“在這裏思過,不許吃晚飯。”

嶽太尉離開營帳,月兒偷偷溜進去。

見了月兒進來,雲哥哥忽然擦了眼淚忍了悲聲換了笑臉:“哭給他看的,餓一頓沒關系。月兒,你去吃飯吧。”

“雲哥哥,你等等,夥夫伯伯說今天有香噴噴的飯團子吃,吃飽了明天就要出兵打建康城去。月兒去幫哥哥順兩個團子出來充饑。”雲哥哥深深的笑靥,一臉燦爛的笑,那笑容很甜。

“月兒,記得給那個縣令家的小官人治病,他的手~~”

月兒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出了帳差些同運糧車撞到。

“這個孩子,亂跑什麽?”往常兇巴巴的兵伯伯們沒有責怪她的他冒失,望着袋袋豐實的米袋笑得開心。

月兒囑咐寶簾不要忘記給雲哥哥送飯團,就同銀鈎帶上飯團繼續去給縣令的兒子看病。

晚上回營,雲哥哥卻沒回來。

寶簾對月兒說:“你盡亂操心,我去中軍帳的時候,嶽雲已經被太尉叫回家吃飯了。”

月兒去找安娘,也是爲了去看看雲哥哥。

嶽嬸嬸和嶽奶奶平日都喜歡月兒,月兒也經常去同雲哥哥去玩耍。

一片慌亂的景象,月兒驚愕的立在嶽雲的房門外。

滿屋的人圍在床邊,雲哥哥臉色蒼白,被嶽太尉緊緊按在床邊,大夫正在爲雲哥哥紮着針灸。

月兒愣愣的走到床邊,雲哥哥臉色蒼白,一頭冷汗在徒勞的掙紮,那漂亮的面容此刻痛苦的扭曲。

安娘一把拉住月兒哭了說:“哥哥吐血,哥哥要死了。”

“安娘!”李夫人責怪的口氣。

老家人嶽安老淚縱橫:“都怪我,怎的就沒多問一句。老爺罰小官人思過,我隻見小官人一次次出來嘔吐,尋思他興許今天有了糧食吃多了鬧胃。怎的就想到他沒吃飯。”

月兒的淚立刻如洪水般湧出,原來是太尉還爲借糧食的事罰雲哥哥,雲哥哥沒有吃飯,所以餓出了病。

“這個也不怪老爺,他或許不甚清楚。還是相州逃難的時候,沒食物吃,雲兒把自己的那份食物給了安娘,就餓出了胃病,餓久了就嘔吐,疼得打滾。可吐血的毛病很久沒犯了。”

“雲哥哥,你真傻。”月兒哭得泣不成聲:“兄弟們都說過,不要去弄糧食~~你不聽。沒了糧食,大人們會去想辦法。如今雲哥哥你偏去弄糧食,糧食弄來大家有飯吃,你卻要餓死了。”

舅爺姚思安也大聲責怪:“五郎,不是舅父尋你的不是。雲兒爲什麽要去縣官府裏詐糧食,還不是爲了你。不然憑他一個孩子,家裏誰挨餓也要給孩子一口飯吃,他還不是爲了你?怕軍裏嘩變,爲他爹爹分憂。你怎麽這麽對雲兒,多麽懂事的一個孩子。”

嶽老夫人在一旁傷心落淚,雲兒在床上費力的說:“雲兒的不是,雲兒錯了,爹爹饒恕雲兒則個。”

安娘忽然哇的大哭了跑出去,月兒緊追。

安娘倚在月兒懷裏靜靜的說:“娘就是爲了尋糧給安娘吃,就再沒有回來過;哥哥又去尋糧,哥哥也要扔下安娘走了。”

那無奈呆滞的目光,月兒摟緊她撫弄她的頭發。

 

32、情義千秋古難全

 

月兒哄了安娘重新回到雲哥哥的房間,病榻前無數關注的目光注視着郎中輕拈的針灸銀針,燃了艾蒿,小心翼翼紮進雲哥哥光潔的肌膚,輕輕撚動。

停止了病痛糾纏的翻滾掙紮,雲哥哥恬靜的閉上眼,額頭上豆汗淋漓。

一陣匆促的腳步聲,王貴将軍和王敏求幹事疾步進了雲兒的房間,心有不忍的互視一眼,又不忍的望着嶽飛太尉。

原本堅信王貴将軍是來探望雲哥哥病情的月兒隐隐覺出些不祥。

月兒眼見雲兒的爹爹,那位軍中敬重的嶽飛元帥移步來到嶽奶奶身邊,貼膝跪倒:“母親,兒子不孝,軍務在身,今晚就要出征。家中的事務,就要煩母親費心。”

屋内所有目光倏然從雲哥哥身上急轉到嶽飛臉上,吃驚、疑惑、嗔怪、擔心,月兒就聽嶽嬸嬸脫口問了句:“官人,能不能明早再出發?”

雲哥哥重病在床,郎中診治時都不免頻頻歎氣搖頭。

“軍情緊急,戰機瞬息萬變,不容耽擱,你是知道的。”嶽叔叔的臉色微沉,含着嗔怪對嶽嬸嬸說。

“可雲兒的病~~妾身就怕,萬一相公不在~~~”

寒意侵心,月兒頓覺苦澀難言。雲哥哥吐血,大夫費勁周折才針灸止住他的疼痛嘔吐,全家人都在爲雲哥哥的病憂心忡忡,爲何嶽太尉不盡人情的就要離開。

“官人,不能陪陪雲兒嗎?大夫說~~”嶽夫人踟躇的看了眼王敏求和王貴,還是咬牙壓低聲音說:“大夫說這孩子小小年紀吐血,不知道能不能挨過去。”

“大哥,留下來陪陪雲兒,攻打建康府的時,有王貴和兄弟們。”王貴爽快的說,眼睛卻情不自禁的望望屋内。

嶽飛擡腳轉身就走,安娘哇的哭了出來。

月兒欲喊無聲,卻見雲哥哥掙紮起身,艱難的喊了聲:“爹爹~~”

嶽飛停住腳步,并沒回頭。月兒暗恨他的殘忍。

若沒有雲哥哥铤而走險去詐縣官發軍糧,哪裏有大軍的出征?若不是嶽叔叔有功不賞,反懲罰雲哥哥,如何害的雲哥哥吐血病危?。

月兒本以爲雲哥哥定然同她一樣委屈,要挽留嶽太尉的腳步。

卻聽雲哥哥艱難的擠出句:“爹爹~~替雲兒多殺~~多殺幾個鞑子~~雲兒無事~~雲兒等爹爹回來~~”

雲哥哥那魅人的鹿眼如蒙薄霧,煙籠寒水般眼眸卻要勉強堆出陽光般的笑靥。

屋裏唏噓聲四起,而嶽太尉也踏者咂地悲聲飄然離去。

這一走就是五天,嶽太尉收複建康府的捷報頻傳時,月兒正在陪伴了大病初愈的雲哥哥。

孩子的病總是來得快去得易,雲哥哥雖然還有些虛弱,但已經生龍活虎的同大家說笑。

童子營要啓程去建康府的軍令一下,雲哥哥就不顧勸阻的拉了月兒歸隊回營。

月兒開心的問雲哥哥:“可是想爹爹了?到了建康府就能見到了。”

建康府仍然不免大戰後的殘垣頽壁,蕭條市井。不過城中的百姓卻是歡欣鼓舞在嶽家軍收複建康府的喜訊中。

“聽說打了場硬仗,金兀術隻老狐狸,還想弄障眼法,想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逃走。還是嶽元帥神機妙算,識破了建康城無兵設防,一舉追殺了金兵幾十裏,攻克建康,還俘虜了大小頭目和金兵幾百人。這才解氣,槍械糧草若幹。”

“軍糧不愁了,誰想到岩洞裏藏了那許多的軍糧。都是太尉神明,先下手,險些被金狗給燒了去。”

月兒聽了暗想,那是雲哥哥和她暗查敵情描繪地圖的功勞。

月兒知道雲哥哥肯定盼望着能見爹爹一眼,可幾次去了中軍大營,親兵都爲難的哄勸他說:“小官人,太尉說如果有什麽軍務,可以向張統制回禀。”

“軍中無父子,隻有長官和下屬。”雲哥哥拾起一個石子打入水中,随即堆出絢爛的笑:“走,秦淮河看花燈去。”

收複建康軍民同慶時,秦淮河的花燈徹如白晝。

雲哥哥牽了月兒的手穿梭在人群中指點着花燈給月兒講着走馬燈上那畫裏暗含的美麗傳說,似乎根本沒介意今天論功行賞時根本沒有提到他嶽雲的名字;也沒有在乎無端遭的那些責難痛苦。

童子營負責幫老兵一起盤點繳獲的軍械,月兒心裏那隐隐的痛又泛出心底。

那塊玉佩,那寄托了小王爺玉離子對母親無限追思的瑰寶,她無論如何要去尋回來。

下午,豔陽高照,小夥伴們都脫光了如一條條滑溜溜的魚争先恐後跑去清淺的溪水中沖涼洗澡,喧鬧聲叫嚷聲恢複了孩子般的活潑笑顔。月兒羞得不顧大家的呼喚轉身躲進了樹叢,在溪邊幫了老馬倌洗馬的銀鈎寶簾也笑了同大家呼應逗喊。

衆人中,月兒看到同夥伴們撩水嬉鬧的雲哥哥。

陽光下的溪水波光粼粼,雲兒哥哥那頭泛了隐隐藍光的烏發嬉鬧中在飛舞,笑靥融在溫煦的陽光中。

月兒轉身向大路跑去。忽然,岸堤上一個身影吸引了她駐足觀望。

那是嶽飛太尉,高高的戰馬上一身圓領青衫,堅毅冷峻如岩石般的身影一動不動的注視着前方。

他在看陽光下的溪水中,那同夥伴們盡情嬉鬧的雲哥哥,烈日當頭的暴曬下,他渾然不絕汗水滿臉順了頰邊滾落。安靜的山道,孤零零的身影,月兒反覺得奇怪。

“嶽太尉,叔叔。”月兒跑過去呼喚,嶽太尉卻一驚,勒了馬缰看了月兒問:“怎麽不去沖涼?”

不等月兒答話,嶽太尉已經打馬狂奔而去。

月兒回身再看小溪裏渾然不覺玩興正歡的雲哥哥,若是站在這山道上的不是她而是雲哥哥,雲哥哥見到爹爹該有多欣慰,哪怕嶽太尉也隻問一句“怎麽不去沖涼?”,哪怕嶽太尉也是打馬就跑,怕雲哥哥也能甜甜的安穩入睡。

“月兒,你去哪裏?”寶簾追上了月兒。

“噓~~”月兒将食指豎在唇邊:“我去去就回,他們一群小子洗澡好沒臉的。”

“月兒,你别跑遠。”

月兒打馬奔向岩洞山上那個尼姑庵,那個她同雲哥哥曾出生入死冒險刺探軍情的地方。

這裏她丢了玉離子小王爺的囑托,這裏她卻意外的發現了另外一個秘密。

月兒再來到尼姑庵,庵門卻是大開。

清靜的院落裏有棵大榕樹,粉色的花朵落滿青苔遍布的石階。

“師太嬸嬸。”月兒終于看到了那美如觀音的靜月師太。

“怎麽是你?小~~小月兒?”

靜月師太見到月兒即吃驚又欣喜。

“師太,月兒回來看看師太,月兒前番來庵中,丢了件随身的物件。”

靜月師太難言的目光抓住月兒的肩:“你,你丢了件什麽寶物?”

“是塊兒玉佩,一塊兒魚兒玉佩。”

月兒的話音剛落,一把冰冷的刀已經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還有面目回來?”

 

33、世外仙境寄餘生

 

月兒又看到那冷峻的目光,寒氣就如這刀口的冷光。

就這樣,随着廟外一陣馬蹄聲,月兒被堵住嘴,刀架脖子綁到尼姑庵内的密道。密道中,他聽到雲兒哥哥和小夥伴們焦急的呼喚着她的名字,聽到雲哥哥憂慮的聲音:“月兒的馬在庵外,人一定沒走遠,快搜!”

月兒被蒙住眼,耳邊随着靜月師太輕聲的勸阻:“離兒,不能殺生,你别要作孽。”

再睜開眼見到光亮,眼前卻是豁然開朗。

青山隐隐,碧水迢迢,鳥語花香,恍若仙境。

“娘,這裏就是宏村,山清水秀,碧水繞村的桃源仙境。孩兒從山谷逃生時,跳出山洞就看到半山的這座村落。”小王爺玉離子眼裏透着光彩,月兒忽然發現他披散的一頭翻卷的亂發猶如野人一般。

“離兒,你是打算讓娘在這裏落腳,可你阿瑪他~~他知曉嗎?”

靜月師太果然是玉離子小王爺的生母,月兒不由多打量她幾眼,那慈祥秀美的面容,難怪玉離子如此的想念她。

“娘,不止您留在這裏,離兒也留在這裏,永遠不離開娘了。”

月兒同靜月師太一樣的震驚,都詫異的看着玉離子小王爺那傲然的笑容。

“離兒不打诳語,離兒已經決定。”

“你阿瑪他~~”靜月師太的話沒有說完,月兒卻接道:“四狼主會抽你鞭子的。”

玉離子瞪視着月兒:“我最恨叛徒,任何人背叛我,都不得好死!”

小王爺掐了月兒的下巴,揚起月兒那滿是斑駁髒癬的醜臉。

“離兒,娘是如何囑咐你的?少些殺戮,多積德。”靜月師太的話裏滿是嗔意:“月兒同娘有緣,就像娘自己的女兒,更何況她的名字也帶了‘月’字。”

靜月師太慈祥的拉過月兒,撫摸着月兒的頭發:“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不知是個什麽怪病。離兒,你還是送這孩子回去,娘在這裏等你回來。”

“娘,你在說笑嗎?回去?回去就回不來了。你聽到了,宋軍在找這個丫頭,就是被父王的人撞到,你我母子也沒個活路。娘,不如扔她在這裏喂了野狼,自生自滅。”

月兒“哇”的大哭,就這樣,靜月師太将她這個無家可歸的女娃娃收做女兒,一同往前走。因爲已經沒了退路,月兒隻覺得靜月師太身上有着讓她依戀的沖動,冥冥中引着月兒同她走向小村落。

據說這是個村落是幾代前躲避戰亂的人們尋到的一方淨土,就在這裏歇腳落戶。多年來,種田織布,釀酒養蠶,與世隔絕,如生活在仙境。若不是玉離子哥哥意外尋到,怕真錯過了這麽段美景。

就這樣,母子三人在小村落落戶,住在村口阿狗家的隔壁閑置的院落,稍加清理,就是個整齊簡單的住所。月兒開始喜歡上這裏的生活,沒有逃難歲月的屈辱,沒有軍營訓練的緊張,雖然眼裏還時時出現雲兒哥哥那陽關燦爛的模樣,但見到令他崇敬的玉離子哥哥讓她說不盡的開心。月兒心裏知道,金兵都是敵人,可無論如何也恨不起這位新認的哥哥。

清晨,月兒歡快的拎了竹籃随娘去洗衣服,一身不太合體的藍花布褂十分可愛。

玉離子哥哥總是調皮的從後面過來,偷偷扔個石子,噗通一聲濺起水花,就落滿了月兒和娘一身。

月兒又氣又惱,掄了洗衣杵追打玉離子哥哥,邊嬌嬌的對幹娘告狀:“娘,你看看哥哥呀,他欺負月兒。”

娘用汗巾揩把汗,隻是看着兩個調皮追鬧的孩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金嫂子,你真服氣呀,一兒一女,有花有果。看離兒長得結實,将來是個幹農活的好勞力。女兒也可愛,将來嫁個好婆家。”

幹娘隻是笑,笑得沒有一絲烏雲。

晚上,月兒和幹娘一起收拾了玉離子哥哥和隔壁的阿狗撈來的小白魚,點些蔥醬烹燒得香味撲鼻,玉離子哥哥一口氣能吃三碗飯,月兒頭一遭發現哥哥這麽能吃,總是哥哥一掀鍋蓋,抱怨說:“娘呀,米怎麽又沒了?”

每到這個時候,娘就會笑了搖頭說:“你阿狗嬸今天還說,‘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可是十五、六歲長身子的時候了。”

阿狗娘和阿狗爹經常過來串門,親熱的給月兒一家帶來些居家物品,幹娘也會将玉離子哥哥在山裏打來的獵物分給阿狗家一些帶去吃。而過幾天,阿狗娘又會将熏制好的肉讓阿狗給月兒一家送來。

仿佛村裏每戶人家都很善良也很容忍,晚上夜不閉戶,也沒有什麽盜賊,偶有有黃鼠狼來偷雞,一村落的人都會跑出來幫忙。尤其是玉離子有武功,一箭射去沒有什麽黃鼠狼能逃過,逐漸村裏對月兒一家充滿了好感,月兒也對這個新家覺得喜歡。

有天,阿狗娘終于忍不住問:“離兒他娘,你的漢子怎麽不随你們一道來?這家裏總要有個當家的男人。”

月兒一陣窘迫時,就見幹娘笑笑說:“兵荒馬亂,全都亂了。有哪家能團圓,有多少人妻離子散。我那漢子去塞北做買賣,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邊說邊沮喪的樣子,阿狗娘忙安慰說:“都是那金狗,無端的犯我中原,作孽呢。我有個妹子嫁出山去了相州,就是金兵那什麽四太子金兀術來犯時,活活給燒死了。”

月兒手裏的洗衣杵掉到了水裏,驚慌的樣子反是手足無措。

“月兒,想你幹爹了?”幹娘自然的問,嘴裏念叨說:“他命大,平日隻有他欺負人的份,不會被人欺負的。他年輕就好争那口氣,不服輸的。離兒的性子可是像他。”

月兒将洗好的衣服放進竹籃,回家去晾衣服,聽到後面的阿狗娘和四嬸子低聲對娘說:“月兒這孩子還蠻乖巧的,若不是長得如此難看,嫂子你不如就收她當兒媳婦也不錯。我看她和離兒那孩子也合得來。”

月兒羞得紅了臉往家跑,心裏卻撲撲亂跳,似懂非懂的滿腦袋都是亂亂的,卻不由想到了雲兒哥哥。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雲兒哥哥如何了?是不是還在面對他那個嚴厲的爹爹。

想想雲兒哥哥那調皮的嘴臉,月兒臉上浮現出笑意。

進屋搭好晾衣服的竹竿,趁了中午太陽大好,月兒抖開衣服哼着小曲一件件的晾好。

玉離子哥哥拎了兩隻山雞進來,那山雞五彩斑斓的雉尾十分漂亮,月兒忍不住解開看。山雞一被松了綁,撲騰了受傷的翅膀在院裏飛來飛去,月兒和玉離子慌得在院裏抓山雞,撞飛了竹竿,衣服掉了一地。

幹娘和阿狗娘洗完衣服進門,一見這兄妹二人邊吵嘴邊在院裏鬧得雞飛狗跳,嗔怪的喊住她們。

玉離子卻眼明手快撲住了山雞,高興的說:“看你往哪裏跑?還能逃過爺的手心。”

“嫂子,你看看,這家裏沒個當爹的,孩子就是瘋野了。你看狗子,什麽時候他爹一吼,馬上老老實實的。”

月兒洗淨弄髒的衣服,揩把汗挽了籃子去找娘。一對彩色的蝴蝶翩翩飛過,月兒放下籃子,調皮的追了蝴蝶在河邊跑。猛然間看到陽光下泛了粼光的水邊,一塊兒光滑平坦的大圓石上,娘正在給玉離子哥哥洗着頭,哥哥一頭剛毅卷曲的烏發散在水中,娘纖纖的玉手雜了皂角揉弄着離兒哥哥的頭發,邊不停的叮咛:“離兒,中原不比草原,你要多去洗洗。”

玉離子哥哥疏懶的躺在石頭上曬太陽,看着藍天白雲,長發抖散在青石間。幹娘就用汗巾幫他擦着頭發,邊用篦子爲玉離子哥哥梳理。那派景象好溫馨,月兒想玉離子哥哥如今總是如願以償。

月兒也奇怪,這幾個月不見,玉離子哥哥剃得光光的額頭如何長出半長不短的烏發,雜在不服帖彎曲的鋼發間竟然看不出他是女真人的迹象。而惬意的仰躺在青石上享受着母親的愛撫,月兒看得都有些妒忌。

 

34、踏破鐵鞋無覓處

 

入夜,小院裏靜悄悄,月兒靠在幹娘身邊,仰頭數星星,聽着玉離子哥哥吹着笛子。那笛聲仿佛悠揚歡快了許多,月兒聽來又是另一番感受。

月兒盡情享受這這樣靜谧的夜晚,也思念着漂流在海上的九哥,思念活潑漂亮的雲兒哥哥。

靜夜中偶爾會傳來隔壁阿狗哥家的“小曲”,雖然吓人,但也十分可笑:阿狗爹愛酗酒,喝醉必然撒酒瘋,不是打阿狗娘,就是打阿狗兄弟。鬼哭狼嚎的喊叫,村裏人習以爲常也不去阻攔。反是阿狗爹發過瘋,第二天酒醒就會一大早挑些山貨出山去換些好東西回來哄逗阿狗娘開心。

日子就這樣悠然的過去一個月,玉離子哥哥總看了星星靠在娘身邊說:“娘,如果能總這樣,不用去打仗,不用去殺人,守着娘和妹妹打獵、捕魚、種地,不離開宏村該是多惬意。”

娘摸摸哥哥的臉,心滿意足的說:“娘也想,不過離兒,你~~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你爹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就怕他抓到不輕饒你。”

“娘,看您說的,還不如小月兒妹妹。月兒都知道凡事總要看陽面。”

“娘是擔心,娘怕你爹怒了,娘救不了你。”

“能和娘在一起,再受多少委屈離兒也心甘。離兒不想去打仗,不想去面對父王,離兒累,父王有子龍兒,子龍兒才是父王的兒子,離兒不是。”

“這孩子,混說。”娘輕輕的拍拍玉離子哥哥。正說着,隔壁傳來阿狗的哭喊聲,那聲音很大,定然是阿狗爹又在打阿狗了。

“不對呀,阿狗爹每隔兩天喝一次酒,昨天才喝過,今天不該喝酒呀,不醉他不會打孩子。”

聽了娘納罕的自言自語,月兒忍不住壞笑了爬上矮牆去看,幹娘低聲嗔怪:“月兒,你個女孩子家,爬牆頭羞不羞。”

月兒一縮脖子,偷偷對娘說:“今天阿狗爹不是喝醉酒,是月兒在教訓阿狗哥,誰讓他笑月兒是醜蛤蟆。”

月兒得意的在矮牆下對幹娘扮着鬼臉,調皮的樣子活現。

幹娘更是不解:“月兒,你又頑皮了?”

月兒嘟了嘴不答話,縮了脖子笑笑的爬上牆頭,牆那邊的責打聲伴着阿狗哎呦的哭叫可憐。

月色下,阿狗趴在一條條凳上,褲子褪了到膝蓋,阿狗爹正掄了扁擔打阿狗,阿狗娘在一片哭求告饒。

“哎呦,爹,饒命呀,狗兒不知道呀。”

“你還嘴硬,那豬平白的就瀉肚子死了?不是你偷懶給吃了髒東西?”

阿狗踢着腿,痛哭流涕,那一闆闆打在大腿上,能隐隐看出深暗的眼色。

月兒沒想到阿狗爹打得這麽狠,吓得慌得心亂跳,玉離子上來望了望,将月兒抱了下來。

月兒懊悔落淚說:“月兒~~就是~~就是把阿狗哥和的豬食裏放了點~~放了點瀉草。”

“月兒,娘真該打你了。”幹娘闆起臉,一把拉了月兒去給阿狗爹賠禮道歉,玉離子一把拉住了娘。

“娘,就說是離兒做的吧,月兒她就是一時淘氣。阿狗娘不解氣,就打離兒出氣吧,離兒不怕打。”

月兒見幹娘沉了臉拉了玉離子走開,扔了她在院裏。

月兒心砰砰的跳,本來看阿狗哥被打得哭爹喊娘的解氣,但又見娘帶了玉離子哥哥去道歉,心裏不免懊惱自己的魯莽。

阿狗聽說了玉離子的娘說出真相,委屈得哇哇大哭,月兒心裏暗罵:“哼,我哥哥挨打那麽重的皮鞭都不哭,看你這點出息,不就是被打了幾闆子嗎?”

就聽牆那邊的狗兒娘抽泣了大聲說:“算了,也不怪離兒了,這爹不在身邊的孩子,就是放肆些沒人管。”

狗兒爹罵了說:“就是阿狗沒錯,我當老子的打他幾下又怎麽了?你休怪别人。”

幹娘回到家,闆了臉讓月兒跪在屋裏,也不理她,讓她自己思過。

玉離子看了月兒得意說:“這回好了?我要是你,索性就不說。自己不打自招,不是找罵?”

這天陰雨綿綿的,月兒和玉離子哥哥都沒有出門。

兄妹二人搬了小竹凳坐在門口,托了腮看雨水打在桂花樹上唰唰做響。

“哥哥,你想~你想你父王嗎?”月兒忽然問。

玉離子搖搖頭,他不願意想那段不快的日子,可月兒卻說:“我想在金邦的娘,還想在海上的九哥,還有~~還有雲兒哥哥。”

玉離子臉色沉下來,轉身進了門,就聽門外忽然傳來阿狗娘的喊叫:“他金嫂子,看誰找來了,是你家漢子。”

玉離子心想這快嘴婆又胡說什麽,不等娘從裏屋出來,就跑到門口一看,油紙傘頂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個魁梧的漢子一身青衣小帽立在眼前,臉上溫和的笑頻頻向狗兒娘道謝:“多謝大嫂了。”

“父~~”玉離子驚得那個“父王”二字好懸沒沖出口,看了眼身邊的月兒,立在門口不做聲。

“我兒,怎麽都不認識爹爹了?”父王溫和的語氣,玉離子卻心頭亂顫。

月兒咬着唇,心想壞事,幾日來隻安心去享受這和風細雨的美好日子,竟然忘記了還有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你~~你來了?”反是幹娘迎出來,迎了金兀術進門。

月兒本以爲金兀術一來,定然會雷霆大怒,大兵壓境抓了他們回去治罪,可四狼主似乎興緻很好,邊說着一路上的風景見聞,邊說肚子餓了要吃飯。

月兒心想,你倒是安心能吃,就不怕我給你下藥?

晚上,金兀術拉了玉離子的母親子庭院裏看星鬥,隔壁的阿狗爹還痛快的将自己藏的老酒送來同他稱兄道弟的邊喝邊叙說,金兀術倒也不見外,同那個莊稼漢聊得很歡。

越是這樣反常,就越是讓人擔心,連玉離子都不時的發呆。

月兒拉過哥哥低聲問:“哥哥,這老狐狸不會抽你鞭子吧?你快跑吧。”

玉離子刮了月兒的鼻子說:“那就月兒替哥哥去挨打吧。”

狗兒爹怕又是喝得盡興喝多了,晚上依舊打起了狗兒,那哭号的聲音實在聽不過。月兒見幹娘披了衣衫過去勸解,四狼主也一道跟了過去。

四狼主很會說話,月兒聽他在牆那邊說:“要打也明天再說,天晚了,老兄别累到自己。這孩子也要歇着,雷公還不打夢裏人呢。”

又聽四狼主吩咐玉離子哥哥說:“還不把你小兄弟扶進屋裏去上藥?”

夜深了,屋裏仍然是安靜無比,四狼主和氣的同幹娘講話,和氣的令月兒害怕。

明明知道他就是頭狼,卻學了羊親昵的叫了讨好,怎麽不讓人戒備?

果然,月兒剛要入夢,就被一陣響動聲音驚醒。

月兒心想不好。不時就聽到了玉離子哥哥的聲音:“阿瑪,此事與娘無關,是兒子帶娘隐居來此地,要治罪,兒子一人承擔。”

“郎君,千錯萬錯都是妾身的不是。”

月兒光了腳下地,來到堂屋,立在娘的卧房外從門縫向裏望。

金兀術一把抓了王妃的領子提将起來喝道:“你背信前盟,賤人,你是如何答應本王的?本王信守承諾,終生不再另取,你呢?你背叛本王私自藏了兒子。”

玉離子一把推開父親,拉住咳喘不停的母親,擋在母親身前。“父親此言可笑,若是父親非母親不娶,那龍兒弟弟是如何出生的?”

 

35、女真兒男江南夢

 

“龍兒不過是孤王領養的遺孤,是沙場救我本王性命的士卒之子。”金兀術的聲音低沉,卻似是咆哮。

這個消息反令月兒震撼,玉離子哥哥平日妒忌許久獨占父愛的兄弟,原來不是四狼主親生。

玉離子小王爺也因此語塞了。

月兒就見金兀術推開兒子抓了妻子的手冷冷的問:“女色傾城傾國,我完顔宗弼如今才見識其厲害所在。不用一兵一卒,夫人就廢我大金一員骁勇戰将。師妹,你說爲夫該如何處置你?”

“父王!”玉離子毫無懼色的抓住父親捏在母親肩上如鐵鉗一樣的手,一把打落,将母親護在身後。

一記響亮的耳光。

“離兒!”王妃驚叫了摟過玉離子,顫抖着手撫摸玉離子的臉。

玉離子擋開母親目眦欲裂般瞪視父親,如一隻小老虎欲拼命前的抖擻毛發。

“你,你要做什麽?離兒,你不能同你父親動手。離兒~~你快跪下~~給你父王賠罪~求他饒恕。離兒,聽娘的話。”

月兒在門外看得滿眼驚恐,怯懦的她吓得噤若寒蟬般瑟縮在門外。

“怎麽?中原的禮儀沒學到,反長了本事要同父王動手了?”金兀術怒視着兒子:“你娘,她是江南書香世家的千金,知書達理溫厚純良的賢妻良母;但你,一身筋骨是女真人造就,就是流着漢人的血,你還是野氣難馴的虎豹,永遠成不了漢家龍馬!”

金兀術的面色越來越沉肅:“臨陣脫逃者,殺無赦!軍令如山。父王可以允你同你娘再歡聚兩天。”

金兀術咬咬牙說:“自做孽,不可活!”

“師兄,求你饒了離兒吧。離兒還小,虛歲才十五歲,少不更事。劫後餘生就急于見娘一面,耽誤回營也是情理之中。離兒他,他沒想逃,沒想背叛王爺。”王妃頻頻解釋,而玉離子始終揚着孤傲的頭冷冷的看着父親不說話。

“娘,你去陪月兒睡吧,離兒自會同父王了結此事。”

金兀術大笑兩聲:“若鴻,你聽到了。女真的漢子,十五歲就不再是孩子,雛鷹羽翼豐滿就要啄人了。”

“師兄,可這裏是江南。”王妃哭泣着說:“離兒他還小,還是孩子,師兄~~念在你我夫妻年近半百,膝下就這獨子,求師兄别拿那絕情的話吓賤妾,王爺饒了離兒吧。”

“若說這明禮識大體,你娘的賢德可真不愧書香大家的千金,漢文化的傳承。”

金兀術目光不離兒子的眼睛:“父王要你一句話,你回不回大金?”

“父王,離兒的發蓄上了,就再也不想離開江南。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對兒子都如浮雲了。聽說父王在黃天蕩已經反敗爲勝,沒了離兒一樣能平定中原,爲皇爺爺所倚重。父王盡可對皇爺爺将,離兒戰死疆場了,這樣不更能報複皇爺爺,令他痛心?”

“離兒!”王妃聽出父子二人對話的冷漠。

“江南明山秀水竟然令我兒如此心馳神往?真想不顧一切做個‘漢家小子’了?”

玉離子緊緊摟了母親,輕聲安慰:“娘,離兒不再離開娘。”

“離兒,傻孩子,快給你爹陪罪。這見風折的都是勁草,你别糊塗。”

“看來爹隻能綁你走了!”金兀術鷹爪般的手鉗住玉離子的肩,玉離子側身一躲伸手反腕扣住父王的手腕。金兀術一陣驚羞,沒想兒子真的要同他動手,反手去抽兒子的嘴巴,又被玉離子抓住手腕。

月兒驚呆了,從小母妃和九哥就對她講忠孝之道,月兒見過小王爺多少次無語的默默承受四狼主的責難,卻不想小王爺敢同四狼主動手。這或許就是女真同漢文化的不同。

“離兒!”王妃慘叫一聲,沖上前擋住了父子的交鋒,四狼主那耳光沒能抽到小王爺,反是王妃那纖弱的巴掌掴在了玉離子臉上。

“離兒,放肆!跪下!”王妃悲憤的聲音化爲哭泣:“他~~他是你爹爹呀。”

金兀術松了手說:“當漢人對你竟然如此誘惑?女真的疆土都拴不住你這匹野馬了?”

金兀術忽然笑了,笑得惬意:“夫人,爲夫倒是忘記了,相夫教子也是漢家女子恪守的美德。夫人,既然你也知道離兒此舉大逆不道,爲人母者,夫人該如何做?”

月兒見幹娘哭了無奈的撫摸着玉離子哥哥的頭說:“離兒,别忤逆你爹爹,聽娘的話,跪下給你爹爹陪不是。”

玉離子疑惑的看着母親:“娘,你怕他嗎?這裏是中原,娘不用怕,有離兒在。”

王妃忽然哭了,跪在了玉離子面前:“離兒,娘給你跪下了,你~你别怄娘了。離地三尺有神明的,你不能忤逆你爹爹。”

金兀術的目光中充滿得意:“中原是禮儀之幫,他們稱金邦是蠻夷。離兒,就你這野性難馴的性子,就是由缰野馬,斷然受不了中原禮儀束縛。”

說罷又吩咐王妃:“夫人,尋條繩子把這畜生綁了。‘養不教,父之過’,爲夫的今天好好管教這畜生,讓他也做回漢人子弟。”

“離兒,離兒别怪娘,離兒,娘不離開離兒,娘在這裏,娘在~~”

月兒看到屋内的床榻邊,綁了手腳的玉離子哥哥頭枕着幹娘的腿,平趴在榻上。

幹娘就含了淚笑了撫摸着玉離子哥哥的頭說:“傻孩子,哪個孩子長大不挨打的,你忍忍。”

金兀術挽了袖子手中晃着根竹篾罵着:“從小到大,從沒這麽打過你。隻有漢人才這麽羞辱的像隔壁阿狗爹一樣沒臉的教訓孩子,既然你如此貪戀做漢家子弟,爹今天成全你。在草原大漠,你是女真人的海東青,在煙雨江南,你就是連條狗都不如的畜生!”

玉離子的手被捆緊,動彈不得,隻剩了扭動掙紮。父王卻過來一把拉開他的衣帶。

“父王!”玉離子又羞又驚,掙紮着又擺脫不掉,任褲子在母親面前褪落,露出結實的腰胯和肌肉緊實的臀瓣大腿,所幸是背對着母親。

“難堪是嗎?你要習慣,因爲草原人拿男兒當雄鷹在豢養,中原人養出兒子都是軟骨頭的畜生。”

金兀術的鞭子抽在兒子的臀上,一道道挂起血痕,玉離子咬着牙,那羞辱憤恨無從掙脫。

“讓你娘好好看看,她養的兒子,她口口生生的孩子,她不是想看兒子嗎?孤王就讓她看個夠。”

“狼主,求你,饒了離兒,他還小,他不懂事。”

“不懂事才要教訓,再大了還管不得他了。”金兀術喝罵說:“這是頭一次嘗被爹爹打屁股的滋味吧?好受嗎?”

玉離子含着淚,他無法轉身去看母親,隻是極力用溫和的話語去安慰母親:“娘,不疼。”

王妃的玉手撫弄着兒子的鬓發和頭,安撫着他,玉離子不動彈掙紮,任那鞭鞭抽落隻是不停的抽搐。

王妃的淚落到兒子身上,不時在金兀術停歇的瞬間去撫弄兒子的傷口,抽泣着說:“狼主,你輕一些。”

隐約間,月兒聽到幹娘的啜泣聲伴着另一陣隐隐的抽噎,難道是玉離子哥哥?

“離兒,你~你怎麽~~你哭了?”王妃驚慌的托起兒子伏在她腿上的臉。

金兀術也停住手,愣在原地。

“娘,眼淚~~原來是鹹的。”兒子的眼裏噙着淚花,金兀術從沒見兒子哭過,草原大漠的漢子是不相信淚水的。

再打下去,玉離子果然放聲委屈的大哭起來,而且頭紮在母親懷裏哭得可憐,但就是不讨饒。

金兀術也不肯松手,先是愣了一下,奇怪的自言自語說:“在南蠻之地呆得還真拿自己當了漢人的孩子了?”

直到隔壁狗兒娘不停敲門喊:“月兒娘,怎麽晚上打孩子呀?”

月兒跑去開了門,哭了說:“哥哥挨打了。”

狗兒爹闖進去,抱了金兀術的腰說:“老哥哥,老哥哥,你别氣,這孩子不是這麽個打法,你看看你,把孩子打得多委屈。”

“這還頭遭見離兒哭呢。”阿狗娘歎息說:“好端端個孩子,怎麽打成這樣?兄弟,你這可不會打孩子,這要打,就要把皮帶破,如今青紫的都是皮下瘀血,怕要傷身子的。”邊說邊熱心的回去拿來兩個熟雞蛋說:“快給孩子揉吧,把瘀血發出來,不然傷了身子怕日後傳宗接代都是問題。”

玉離子羞得把頭紮在娘懷裏啜泣,月兒見幹娘就撫着他的頭說:“不妨事不妨事,你爹不打了,不打了。”

 

正文 寶塔詩 [作者:偶叫呵呵]

寶塔詩[作者:偶叫呵呵]樓主,[偶叫呵呵]發表于2008-3-315:32:46

置頂

哭,

國無,

身爲奴。

豬狗不如!

夢裏繪藍圖,

期盼家人如故。

自從國破身爲俘,

異國番邦暗自躊躇,

輝煌盡喪父兄皆爲奴,

思歸國念九哥欲離番胡。

可悲可歎一朝帝姬終爲奴。

縱然能相逢英雄豪情玉離子,

卻不知被命運作弄是緣還是苦!

縱然兩情相慕也難敵兩國交兵苦。

待得逃虎穴歸故鄉恢複公主舊時妝,

身分平等不爲奴他日相逢才堪得君慕。

你我本不該相逢卻無奈天作弄命運狹促。


1、亂世大鵬 I

 

亂世大鵬I鄉,黯淡了楚州城下刀光劍影,遠去馬鳴風蕭。

月兒倚着雲哥哥甜甜入夢,卻不意被小安娘從夢中搖醒。

無語。

那靈異幽暗的目光靜靜看着月兒。

如碎石激起漣漪,月兒腦中一涼:“安娘,怎是你?”

白衣小衫,蓮步輕盈。

安娘轉身離去,一步一回頭。

月兒揉揉眼,猛然發現雲哥哥不知何時不在身邊。起身披上夾衣,緊随安娘的腳步。

天上彎彎的靜月,絲絮般浮雲纏繞,淡淡的寒輝灑在青石小徑,小院外聽到凄慘哭聲,那是奶奶撕心裂肺的哭訴。

月兒加快腳步,聲音漸漸聽清,刺耳。

“畜生!禽獸不如!”那老邁的聲音哀婉凄涼,傷心欲絕。驚得月兒魂飛天外般,猜想嶽家定出了大事。

莫不是雲哥哥出了禍端?月兒憂慮的随安娘伏在窗棂外偷看。

寬敞簡潔的卧房,奶奶老淚縱橫,捶胸頓足,手中那根拐杖點在磚地上簌簌亂顫。

嶽飛、嶽翻兄弟長跪一旁,雲兒卻扶住奶奶不停的哭勸:“奶奶,奶奶節哀。”

奶奶牙關戰栗,斷斷續續的斥責:“他,他是你舅舅~~你親娘舅~娘惟一的弟弟~~~~當年黃河洪水,是你舅舅接濟嶽家,五郎你幼時,舅舅對你如何?姚家但凡有一碗糧,餓到他自己也要留給你吃。娘年過中年才有了你這個孽障,你舅父他是心疼爲娘,憐惜你。你少年時想習武,也是你外公和舅父傾囊爲你延請名師教習。五郎你~你怎麽敢~~忘恩負義,怎麽能殺了你舅父?”

“母親息怒,兒子不孝,惹娘傷心。”嶽飛沉默許久才擠出一句話。

月兒忽覺手掌生痛,是安娘緊張的手指緊緊摳進月兒的肉中一般,安娘痛楚無淚,眼中滿是恐懼。

月兒眼裏,嶽元帥永遠精神抖擻,永遠沉穩持重。如一座巍峨的大山,無語向斜陽,卻是穩然可依。軍中家中他都是擎天玉柱般令人安然,竟爲何被老太太如此痛罵教訓。

“畜生!養狼也不至于白眼無情,你竟是狠毒至此!你反目無情殺了自己的親舅父。”

老夫人奮力掄起拐杖,嶽飛不躲不閃,凜然長跪。

萬馬軍中取上将首級的骁勇大将,渾身的武藝竟然在年邁老母面前恭順受杖。

“奶奶!”雲兒跪擋在父親面前:“奶奶,要打就打雲兒,雲兒願替爹爹受責。”

嶽飛側頭喝了聲:“住口!”

又緩緩說:“孩兒不孝,勞母親教訓,兒子罪過。”

俯首頓地,任那拐杖打在背上,沉悶的聲音。

月兒眼裏浮現出那山羊胡須的舅公,哄逗雲哥哥時那令人羨慕的愛憐。

“殺了舅父,嶽飛不孝,母親盡可責罰。”

“六郎,你來,你來替娘打,打醒這個六親不認的畜生!”奶奶年老體弱,責打一陣已經是氣喘籲籲。

“娘,舅父已死,難以複生,縱是打死五哥,也回天無力。娘~~”嶽e+

“嶽翻!”嶽飛威嚴的聲音,不容置喙。

嶽翻接過母親手裏的拐杖,遲疑卻難以下手。長兄如父,平日兄長這一家之長,豈容他來教訓。

“嶽安,你來!”老太太哭吼,仿佛隻有發洩才能舒緩心中對弟弟亡魂的愧疚。

屋内一片唏噓聲,嶽安無奈下掄杖打了幾下。

“狠狠打!”老太太憤然責罵:“人不能忘本!人要有良知,要知恩圖報!”。

邊罵邊哭,罵的是嶽飛的忘恩負義,殺了犯錯的舅父;哭的是兄弟英年早逝,随了嶽家周折跌宕平白受了徒勞的辛苦。

搶過嶽安手中的拐杖,老夫人奮力向嶽飛背上打去,一杖杖着實悶響,雲兒跪在一旁被嶽翻緊緊按在懷裏哭泣。雲兒不忍見爹爹受刑,可也傷心舅父的驟然離去。自母親去世後,後母入門。這家中屬于他擁有的親人,怕又一位抛他而去了。每次被爹爹沉下臉責罰他,多是舅父插科打诨般從父親的篾條下救下他,那滿是老繭的手掌爲他輕拂傷痛,花盡心思哄他破涕爲笑。如今這位至親卻死在自己另一位親人手中。

老夫人時打時罵,拐杖戳地痛斥時,嶽飛終于擡頭開口:“娘!容兒子脫去衣衫。軍隊軍冬衣至今沒着落,家裏錢糧都用于貼補軍用。打破了衣衫還要置辦,還要煩勞老娘和娘子縫補。”

嶽飛忍了身上的痛,脫下衣衫,俯身跪地,脊背腰間道道青紫腫痕斑駁。

“娘,哪裏都可以打,隻求娘繞開背上那四個字!”

一句話晴天霹靂,老太太掄起的拐杖停在空中。

兒子背上傷痕微腫中那深刺在背上的四個赫然大字“盡忠報國”,如雨夜閃電般晃眼奪目。

那是兒子二十五歲離家從軍前,做母親的她親自請人爲兒子刺上的。一針針刺在兒身,疼在娘心。她囑咐兒子以國事爲重,不要貪戀自己溫暖小家,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不掃平金兵哪裏來得天下太平。兒子就是背負了這四個沉重的大字,背負母親的囑托踏上軍旅生涯。如今,這四個字赫然入目,卻驚醒夢中人一般,讓她停滞在空中的杖子難以打下。

若談爲國,兄弟姚思安觸犯軍法,魚肉鄉裏被百姓聯名狀告到軍中,确實死有餘孤;而于私,弟弟一家對嶽家有大恩永世難報。

媳婦李娃跪地哭勸,老太太眼空蓄淚,爲兒子披上衣服:“五郎,娘冤屈你了。隻是嶽家忒對不住你舅父的情誼。”

安娘蓦然向院外走去。

月兒多少聽說過安娘突然變得少言寡語的原因,身邊每一位親人受傷害,安娘的孤獨就會多一分。

追了安娘才到小院外,就見嶽翻扶了兄長嶽飛出來。

黑暗中,乘人不備,月兒一把拉住随後出來的雲哥哥的袍襟。

雲兒滿眼是淚,鹿眼擁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泉水般,隻慘然的看了眼月兒和安娘,轉身回房去安慰奶奶。

秋風蕭瑟的小院,飄渺着铮铮淙淙的琴聲。

那聲音忽急如鐵馬金戈,馬蹄翻塵,忽緩若輕雲閉月,小泉滴水般悠然。

月兒托腮陪安娘靜靜坐在石階聽曲,仿佛在汴京皇宮聽九哥吹笛般悠然。

仿佛一切不快都瞬間揮去,四周恢複了平靜。嶽元帥竟然有此心境彈琴賦曲,怕老太太适才重責并無大礙。

安娘一身白色細麻小衫,飄然而去如深夜神靈般,徑直奔去父親的小院。

琴聲遮掩着低聲的話語。一旁跪着六爺嶽翻。繡影搖曳中,嶽元帥就在低頭撫琴。

“梗骨在喉,不吐不快。敢做不敢言怕也不是英雄。六弟的話,都挂在臉上,愚兄自然看得懂。”

六爺嶽翻昂然作色:“是!五哥既然點破,嶽翻不怕兄長報複責罰,不吐不快。”

“責罰你都是報複?你私通敵将,放走金兀術,私會歌妓。軍法、家法還有你嶽翻不敢做?何用爲兄‘報複’?若是沒有官家的大赦,怕飲刀啼血的也有你嶽翻。”

嶽翻愀然一笑:“市井皆言‘紅袍本是血來染,我赴黃泉你登天’。用親人的鮮血染你頭上的紅纓,明明是沽名釣譽,還冠冕堂皇。嶽翻昔日佩服兄長是條鐵骨铮铮的漢子,如今看來兄長不過是庸人。”

琴聲時緩時緊,如泣如訴。

“嶽翻自幼不喜舅父,舅父也鄙薄嶽翻。舅父眼裏,嶽翻就是浪子,兄長才是嶽家麟兒。可這些年娘帶了家眷漂泊在外,全憑舅父照應。兄長又做了些什麽?相州破城,舅父舅母帶了母親和侄兒們逃難,爲了不委屈到雲兒雷兒,竟然餓死了自己的孩兒。舅母憂傷過度,至今不育,未能給舅父留下子嗣。兄長呢?隻會對舅父橫加指責,血刃相見。就連嶽翻平日同舅父不睦,尚知内外有别。兄長扪心自問,若犯軍法擾民的是他人,于嶽家非親無故,怕兄長秉公發落也罪不至死。反是沾親帶故的從重發落,顧及他人言語反委屈了自己親人。”

兄弟滿懷怒意,嶽飛撫琴調性,靜聽不語。

“兄長無語以對了?斬殺親娘舅,隐瞞兒子軍功不上報,無非就是爲了搏個你嶽相公秉公執法,鐵面無私,心在社稷的美名罷了。卻忍心拿舅父和雲兒爲兄長前程功名鋪路。雲兒稚嫩幼兒,先嫂嫂摯愛,全家人奉若至寶,兄長卻對雲兒呵責不公。兄長棄家不顧,使雲兒幼年失怙也便罷了。如今人人争羨的佳兒,嶽相公的衙内,竟然混于行伍士兵間,飽受戎馬戰亂之苦。此番令他隻身潛入楚州孤城,事成後竟将幼子扔于楚州不顧生死,回師通泰。雲兒年幼,惟命是從,若将來成*人,該如何看待你這個父親?”

一個打音,琴聲噶然而止。嶽飛抖抖衣襟,撣落身上落葉飛絮,轉身回房。

庭院清冷,無聲。

 

2、亂世大鵬 II

 

亂世大鵬II飛回房,夫人李娃爲他小心脫下滲出血漬的衣衫,不兩行清淚卻先滴淌在丈夫背上。

嶽飛周身一陣瑟縮,李娃慌忙問:“官人,疼得厲害?”

赤裸的身軀舊傷新傷斑駁交錯,隻背上那醒目的“盡忠報國”四個大字赫然。

嶽飛輕笑:“不是刀劍硬傷,不妨。”

看了垂淚的李娃,嶽飛歎息:“所幸老人家身體尚好,還能有氣力打得動,就還好。”

李娃嗚咽不止。

“适才官人撫琴,是爲了讓母親安心?”李娃知道丈夫是孝子,這種強作瑟歌的方法安慰母親不要擔心他身上的傷。

“明日母親問及,你可知道如何應答?”嶽飛冷默的話語,李娃點點頭。仿佛這身子和傷都不屬于他,仿佛一切都不曾對他有絲毫觸動。

丈夫深沉寡言,但心思細膩。李娃爲他塗抹傷藥。

一陣匆然的腳步聲止于門外,六弟嶽翻的聲音:“相公,王敏求幹事有急事求見。”

嶽飛起身,李娃卻焦慮的拉住他。

“進來!”

嶽飛轉臉對李娃吩咐:“夫人下去歇息,爲夫的稍後就來。”

李娃回到房子,秋風吹着窗棂,簌簌做響。霖兒已經乖乖的睡熟,李娃守了孤燈縫補嶽飛那件被婆婆打破帶了污血的衣衫,眼淚和了針紮下,一不留心紮到手指,星點的血珠滲出,竟然疼得她抽搐間用嘴去輕吸傷處,再想到丈夫跪在堂屋被打得皮破血出,說不出的傷懷。

“夫人,自家有緊急軍務去趟軍營,夫人自行歇息吧。”

一聲匆促的聲音,門環響動,腳步聲去。李娃追至庭院,丈夫已經同嶽翻、王敏求急步消失在夜色中。

任士安死了。

嶽翻說,任士安近些天昏迷不醒,郎中一直想方設法禁止任士安睡去,怕他一睡散了心氣人就會在夢裏去了。

任士安被耳邊不停的呼喚擾得終于擠出一句話:“讓任某清淨片刻,乏。”

衆人着實不忍打擾任士安,任士安就要求睡一陣,從此任士安不再答話。郎中急得跺腳揉拳,沒有任何人能喚醒任士安開口。嶽翻情急之下去接來了軍營外的馮虎。馮虎驚慌的跪到父親床榻前,任士安終于睜開眼,那眼光中充滿驚愕,痛惜,瞪大了眼不及開口,一口痰湧就瞪直眼睛。

任士安沒有再閉眼,後事早已交待清楚。

夜晚,嶽翻紅腫眼來到嶽飛的營帳,帳内嶽飛正同部屬讨論軍糧籌措的難處,沒了任士安,副職總管也告病回鄉,糧草成了無人敢觸及的棘手難題。

衆人散盡,嶽翻向兄長請示,要護送馮虎和任士安的靈柩去建康府故裏。

嶽飛不置可否,嶽翻卻轉身欲走。

猛然間,一冷箭迎面撲向嶽飛。

“兄長小心!”嶽翻呼喊一聲,手撩飛戰袍一卷,眼明手快将冷箭打偏。

帳外親兵分頭抓刺客。刺客竟然是馮虎。

“嶽飛,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殺了我吧!”

“虎兒!”嶽翻呵斥,任士安托孤給他,他要替任士安盡責教育這個孩子。

馮虎如小老虎般掙紮叫罵,幾名親兵費勁氣力才制服他。

風平浪靜,嶽翻嘲弄的冷笑,轉身離去,眼前的情勢盡管不想見,但也煎熬不多時了。

清晨,李娃奉了湯水伺候老夫人洗漱。

老夫人紅腫的眼遍布血絲,想是一夜未睡。

李娃剛要說話,嶽飛卻大步進來給母親請安:“娘,兒子貪睡晚起了些,娘恕罪則個。”

嶽母拉過兒子:“五郎,昨夜可曾傷得厲害?”

一語既出,老淚縱橫:“娘屈打了你。娘昨夜思前想後的懊惱,是娘屈打了我兒,你舅舅畢竟是犯了國法。娘既然刺字讓你盡忠報國,本不該不明事理的又逼你徇私枉法。隻是你舅父,你舅父他~~”

屋内又一陣唏噓聲。

“娘,兒子有罪當罰,娘若傷心傷身,兒子更是罪該萬死。”

“五郎,來,讓娘看看你背上的傷。”嶽母拉過兒子,嶽飛卻握住娘的手,貼膝跪下:“母親,兒子無事,今早多睡了些時候,就清爽很多。沙場百戰,已經是千錘百煉,隻是娘的身體,兒子擔憂。這棍子落在身上,已經不如十年前有力了。”

嶽母紅腫的眼望向媳婦。

李娃放遮掩說:“昨夜官人睡得沉,鼾聲大起。娘不用擔心。”

嶽母這才舒口氣,嶽飛禀告了爲舅父發喪的安排,嶽母忽然說:“你舅父膝下無子,這連個跣足撫柩的後肆都沒有。你舅母孤苦一人,可如何了去殘生?”

“娘,兒子定拿舅母當生母般服侍養老送終。”

嶽母看了兒子歎息:“不如過繼個孫兒給你舅父舅母,可思來想去,雷兒、霖兒都舍不得。”

“娘,此乃分内之事,兒子下去同媳婦商議。”

嶽飛退下,李娃心裏打鼓,霖兒是她的獨子,雷兒是嶽飛前妻的幼子,但卻是她養大,送走哪個都,可也無奈。

嶽母看出媳婦的心思,盤問說:“五郎的性子,剛強任性,他若認定的事情,牛牽不回頭。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小時候,村裏來了位隐居的武師,梁山泊的好漢周老夫子,能文能武的是五郎啓蒙的恩師,五郎的一身武藝都是周先生所授。後來周先生辭世,膝下無兒,五郎就搭了草棚在山上爲師父守靈。有一遭,你公公發現他總拿了冬衣去典當,衣裳越來越少。細加盤問,他就是緘默不言。你公公也是火爆的性子,掄起篾條就是頓好打。打得五郎皮開肉綻,他就是咬牙不語,憑誰問也不說。後來娘也好奇,就偷偷跟了他去看,你猜,爲何?”

李娃心想:相公不是好賭揮霍之輩,如何的去典當衣服?莫不是有私下救助貧困?

就聽老太太說:“這孩子,他當了衣服去沽酒埋肉給他師父。怕他爹知道了自此不許,就瞞了不說。”

李娃聽得難過,想相公也是至情至性的君子,卻總是将感情默默埋在心底。

“到了晚上,他疼得厲害,又怕爹娘擔心,就咬了牙一動不動裝睡了一夜。娘本也以爲他睡熟了,夜間起來想去給他搭床被子,不小心絆到門檻上,五郎他倏的從床上躍起,問‘娘,有沒磕到?’娘這心呀,揪擰的疼,這孩子怕是一夜沒曾睡,不然怎麽聽得這點響動。”

李娃回房,嶽飛穿戴整齊正要出門。

“娘子,有件事情,想同你商議。”嶽飛的商議,基本是無可商議的命令,李娃心裏一驚,猜想就是送個孩兒過繼給舅母養老送終的事。

“思前想後,霖兒還小,不如将霖兒~~”

“相公!”李娃淚如雨下,霖兒是她的獨子,她年長丈夫嶽飛兩歲,年過而立才得了這兒子,哪裏能割舍?

可若是不送走霖兒,那雷兒卻是前妻之子,定有人指責她做後娘的不公。

“孩子~~日後~~日後還會有。舅父之死,嶽飛有責爲舅母養老,就是爲人子盡孝道,霖兒便送去姚家罷了。”嶽飛背對李娃,不敢看夫人淚眼,卻挪到床邊,看着咿呀學語的霖兒。

“相公!”李娃撲跪在地啜泣:“妾身就這一子。且不說離娘的孩兒能如何,舅母也會将孩兒當親孫兒疼愛。隻是本是好端端的帥府衙内,忽然間小小年紀就背負罪犯之孫的惡名指責,讓他長大如何做人?”

“娘子若不舍得霖兒,就隻能送了雷兒給舅母,隻是雷兒兩歲喪母,自家已經愧對這孩兒。”嶽飛慘然阖目,眼前卻是雷兒那大頭下瘦小的身子,這都是從相州老家逃難時食不果腹所緻,耽誤了雷兒。每見到秀美漂亮的安娘和玉人兒一般的長子雲兒,嶽飛都對次子雷兒有着隐隐愧疚。正是爲此他盡量包容雷兒的過失,甚至呵斥都放緩語氣怕驚吓了他。反是爲此讓雲兒沒有少爲弟弟受責。

“爹爹,母親。”雲兒出現在門口,清俊的面容落寞的表情,俨然聽到了父母的對話。

雲兒逐漸展開笑靥:“爹爹,母親。弟弟們還小,還是送了雲兒給舅祖母養老送終。”

李娃凄然的笑意:“雲兒,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娘知道你這片心,隻你是嶽家長子,送誰你爹和祖母也舍不得送你走的。”

雲兒的話聽似在嘩衆取寵般,嶽飛也面含怒意:“擅闖父母卧房,沒了規矩了?越州頑劣的事,尚無暇同爾細算,還不退下!”

雲兒似無懼意,堆了笑近前兩步,長跪在父母膝下:“雲兒是長子,可若當年沒有舅爺呵護,怕死于逃難途中,也便沒了雲兒,嶽家就會另有長子。爹爹如今做難,雲兒若是過繼給舅祖母,一則雲兒大了,可以爲舅祖母耕地務農,有把氣力;二則舅祖母從來偏疼雲兒;雲兒即使随了姚家,身上流着嶽家的血脈,也會孝敬爹娘一如往昔。”

雲兒的嘴角挑出笑意,自信的說:“雲兒還會在軍中做爹爹的兵士,雲兒也不會計較世俗的議論,舅父的罪名。爹爹教誨雲兒說,男兒建功立業,當憑自身本領,而不該靠祖宗的蔭蔽,躺在功勞簿做個纨绔衙内。”

嶽飛審視兒子的目光奇異而狐疑,久久問了句:“我兒說的是真心話?”

雲兒誠摯的點頭:“兒子所說句句肺腑,雲兒會勸服祖母應允。後日舅爺發喪,雲兒去摔盆扶柩,盡孝子賢孫之道。”

李娃熱淚縱橫,雲兒一直是她既喜愛又羨慕的麟兒,隻可惜如此粉玉般的孩兒不是她所出。

“雲兒,娘是舍不得你的。送走誰也不能送走雲兒,你是祖母的心頭肉,是你爹的愛子。”李娃摟過雲兒痛哭。

“雲兒長大了,話說得是分寸,有道理。”嶽飛肯定的聲音含了愧意。

雲兒伸手拉了父親的腰帶輕搖,小鹿眼靈光閃爍:“爹爹,那雲兒越州那頓打可就饒了雲兒這遭。”

一句話反逗得嶽飛忍俊不禁,雲兒這個小鬼,舍棄他還真是不忍,而補贖舅母怕沒人比雲兒更能給老人帶來歡欣。

 

3、亂世大鵬 III

 

亂世大鵬III兄長忍心将雲兒過繼姚家?”嶽翻驚詫,如何想不到将家人捧若珍寶般的雲兒送人逐出嶽家。

嶽飛點點頭,不多解釋。

嶽翻張開要問爲何如此,卻想兄長悶葫蘆的性子,怕問也未必能說。心裏隻爲雲兒不平。

“定了?”嶽翻問。

“嗯”嶽飛鼻子裏擠出聲音肯定。

嶽翻苦笑搖頭:“兄長既然如此安排,六弟也無話可說。既然日後雲兒姓姚,嶽翻會帶雲兒接了舅母同去川蜀軍中。”

嶽飛率了六弟、雲兒和一些親近的将領前去舅父家安排發喪的事宜。

才進院,舅母如遇仇敵般撲過來,抓住嶽飛又打又抓,痛哭失态的樣子,全無半點理智。

嶽翻慌忙規勸,雲兒也摟了舅奶奶哭泣,嶽飛靜靜的跪在庭院裏,看着母親扶了舅母兩眼空淚對垂,看了鬓發微白的舅母憔悴落魄的樣子。靈堂内的棺木中躺着舅父的屍骸,滿地黃葉堆積,卻無人清掃。

平日幹練爽利的舅母,全無了往日快人快語開朗的模樣,院内隻能偶爾聽到寒鴉别紙驚去的聲音,那呱呱的聲音擾的人心煩意亂。

舅母的失态,嶽母吩咐嶽飛暫且回家回避,不要勾起舅母的傷懷。

傍晚,嶽飛叫來雲兒到書房,靜靜的問他:“雲兒。我兒前番所言可是真心所想?”

“爹爹面前,雲兒不敢诳語。”嶽雲心裏雖然怅惘,但畢竟需要一個孩子過繼給舅奶奶。

嶽飛長歎口氣,面無表情,揮揮手示意雲兒下去,自己徑直去母親地房間,禀告此事。

“老爺,老夫人。不好了。”嶽安匆忙跑來,驚慌失措:“舅老爺家來人通禀,舅奶奶去了。”

“去了?去哪裏了?”嶽翻問。

“去了!”嶽安眼淚倏然落下:“就是,就是過去了。”

衆人怆然變色。

姚家小院裏,秋涼襲人。

下人哭訴說:“下午奶奶就吩咐打掃庭院,規整老爺身前的物件。還把些東西分賞自家們,說是日後不用這些人伺候了。”

哽咽難言,一個青衣婆子接着說:“就太陽剛下山,我去看奶奶,想問晚上吃點什麽。奶奶就這麽穿戴整齊的躺在床上,我這湊過去一看,娘呀,奶奶這嘴角是黑血,人就沒氣了。”

嚎啕聲不止,下人哭了說:“奶奶說。就剩她一個人在世上,活着是累贅。不如去找老爺。我們還開導奶奶想開些,不想就~~就這麽了。”

悲聲不絕于耳。親兵卻撥開混亂的人群擠到面色低沉的嶽飛身邊,耳語幾句,嶽飛就向母親告辭而去。

衆人責備、冷漠、憤然的目光中,嶽飛每跨出一步都異常艱難。

嶽雲追出兩步,嶽飛停住步,側頭眼色飛向廳内哭嚎的舅母和母親,雲兒會意的退下去侍奉祖母。

“五哥!”嶽翻紅腫着眼,雙眼含着憤怒地火焰:“兄長可能跨出姚家的門檻?”

嶽飛從六弟嶽翻身邊飄然而去。目不旁視。

親兵湊到嶽翻身邊跺腳低聲耳語:“六爺,出事了。軍糧。張俊大人說朝廷那邊沒有,地方又不能解決。快入冬了,剛收到上方的答複,全軍上下上萬人過冬的衣服怕也不保。這幾天王幹事同相公都記得口舌生瘡。”

嶽飛蓦然不語,聽着手下将領們議論謾罵:“硬仗靠了嶽家軍,如何要糧草、軍服就沒了?”

“沒見打金兵都躲了,那是怕丢了自己的老本。現在的軍隊,都願意去剿匪,剿匪又容易立功,又能得封賞。打金兵怕打來打去也不見得就比剿匪功勞大,風險還高。這就是獵狗撲兔子,大兔子小兔子得來地獎賞都是骨頭,追打兔子怕還要費力。朝廷這個做法,怕沒人去打金兵。”傅慶一句話,嶽飛一拍桌案,驚得四下鴉雀無聲。

傅慶同嶽飛出生入死多年,平日說話肆無忌憚,但他深知嶽飛深沉堅毅的性格,也怕嶽帥動怒,于是收了聲不再多言。

“相公,傅慶将軍的話雖直白,卻又些道理。前番上面讓嶽家軍出兵剿戚方匪患,相公卻選擇去解楚州之圍。如今朝廷又有此意,相公不妨三思。戚方匪患不除,魚肉鄉裏,**擄掠無惡不作,除去戚方,爲民除害,也可以繳獲糧草物資,再者也得朝廷的褒獎,一舉數得。”王敏求的話,王貴也随聲附和。

傅慶又直言不諱:“五哥,兄弟這些年,傅慶對五哥由來有話直說。這打獵打狼是獵人所想,若打不到虎狼,也要打些兔子充饑不是?不能餓死。”

一言既出,王貴哈哈大笑:“傅慶,你小子也太妄自尊大,且不說戚方匪患這些年朝廷剿滅不掉,甚至不敢剿。但戚方那個兒子诨号‘小李廣’叫什麽~~什麽~~”

“你是說戚繼祖?”張憲接過話題。

“對,對!戚繼祖。聽說一個十三、四歲的娃娃,比小雲兒大不了多少,那武藝超群,箭法出衆。前番張俊的兩位部将都被他射穿眼顱而死,這麽小的孩子,真不知如何如此兇猛。”王貴說。

“看來打戚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張憲雖然年輕,但是頗有嶽飛沉穩的作風。

“鳥厮,爺還怕他個娃娃不成。看不擒了他來,打得他滿地爬了找北。”傅慶不屑地說:“傅慶看,都不必傅慶和這些大将出馬,就雲兒出去迎戰,怕就把這戚繼祖這厮打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衆人哄然大笑。

“這些天營裏都在盛傳雲兒智入楚州城送信的故事。”傅慶補充道。

散帳後,嶽飛收拾心情,強壓了滿懷愁煩準備回家去料理舅父舅母地喪事,走過後軍軍營,士兵們正在吃飯,圍在一堆聽了一位年輕的士兵說書。

“楚州城内無糧草箭支,外乏救兵,這空手難敵敵人兵器,如何辦呢?這嶽元帥靈機一動~~諸位猜猜,如何?”

“嘿嘿,嶽元帥想起一招-黑衣借箭~~”

嶽飛暗自發笑,軍士們平日勞頓,吃飯時将些打仗和前朝地段子也是常事。隻不過他從來不喜被人如此誇贊、吹噓成神一般。

“這計策雖好,奈何楚州城被金賊圍個銅牆鐵壁,插翅難入。嶽元帥焦急之下不思茶飯,望了楚州城興歎。就在這時候,我們的小官人嶽雲,自告奮勇機智英勇的隻身潛入水閘。就順了那麽一個細細的縫隙,爬進楚州城~~~我們的小将軍,彎弓搭箭,嗖的一箭,直中金兵咽喉,搶了馬打馬飛奔~~”

嶽飛放緩腳步聽得面無表情,尾随的親兵笑了說:“這段《嶽相公黑衣借箭,小官人勇入楚州》已經被傳得滿營皆知了。兄弟們都怅憾沒那本領成爲‘敢死士’,随了相公入楚州城。小官人果真的英雄,将門虎子。”

嶽飛默然無語,返回家中。

 

4、亂世大鵬 IV

 

亂世大鵬IV排過姚家舅爺夫婦的喪事,嶽家上下始終沉悶如陰雲

“小官人,老爺喚你。楚州之戰朝廷下了封賞,皇上還有賞賜與你。”

嶽安風風火火的喚回在地裏耕作的雲兒,蹲在田埂上的月兒和安娘也起身欲去湊熱鬧。

小溪邊雲兒讓月兒幫他挽起衣袖,露出肌肉豐勁的一截小臂。雲兒在水邊濯盡耕作時沾滿泥濘的手,又掬水喝了兩口清冽的溪水,匆匆的洗過一把臉。額頭浏海沾水結偻,披散的一頭如雲烏發發梢點着溪水。陽光下波光粼粼,雲兒忽然促狹的側頭向月兒和安娘一笑,那笑靥如雲端煙霞般絢爛,猛然一把水撩向月兒和安娘,雲兒撒腿就跑,月兒和安娘一路緊追。

沖進院門,雲兒還在同安娘嬉鬧,迎面正撞見父親親送傳旨賜封來的黃公公出門

雲兒立時收住步子,閃在一旁躬身垂手,斂住笑恭敬的稱了聲“父親大人。”

嶽飛面露愠色,礙了貴客的面,隻沉聲叱責的口吻吩咐:“還不見過黃公公。”

雲兒心慌亂跳,明眸内寒芒四溢,上前施禮,卻被黃公公一把攙起。

黃公公緊緊握着雲兒的手輕拍,啧啧稱贊:“數月未見,小衙内果然出落得玉樹臨風光彩灼人。難怪官家贊口不絕。”

雲兒心裏暗怪。這啞鴨嗓地公公好生可憎,爲何擒住他的手竟不肯松開。側頭躲開公公那一臉皮肉縱于一處的谄笑,雲兒目光忽爍,而公公卻側頭追視雲兒惶然的目光問:“小衙内可是虛歲十四了?這身量秀挺得比前番在楚州見時又高了許多。竟是官家是個細緻的主兒,特囑咐将衣袍留出尺寸。”

“雲兒,拜謝聖恩。”雲兒在父親的吩咐下向南叩頭謝恩,動作盲從,心裏卻暗自思忖。不知道萬歲又辭了什麽稀罕物件,莫不是寶劍槍戟,寶甲戰袍?

“小官人,灑家不情之請。小官人但換上官家的賞賜令灑家一觀英容,灑家也好回朝向官家交旨。”黃公公的話,雲兒遲疑地将目光投向父親。

父親默許的目光。嶽翻帶了雲兒回房。

倉促間,雲兒隻見明黃色宮錦包裹中,雪白的蜀錦雲緞,牙白色的清水棉。裏外一身密線縫制做工精巧的衣袍,另配一條绛色八寶結絲縧,上纏沉綠色玉珏。素色錦袍點綴了亮色絲縧,樸素不失典雅。

月兒就聽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堂屋内随了六叔身後出來一位臨風碧樹般地少年,正是雲兒哥哥。姿顔俊逸,明眸顧盼神飛。絲縧環佩随了衣襟在風前蕭瑟風卷,一派流風回雪般的清美脫俗。

嶽雲再次跪地謝恩。目光偷窺一旁不喜不嗔的父親。

“小衙内,官家尚察嶽相公不喜奢華。賜着簡素的袍衫是頗費了番聖心的。小官人一定要感念皇恩浩蕩,以思爲國立功,以報我主聖明。”公公含笑的上下打量嶽雲。又随意說:“疆場殺敵是爲國盡忠,持刀上殿守衛官家安危也是忠君之屬。”

雲兒心裏一驚,立刻明白黃公公話裏有話,怕又是做禦前侍衛之事重提了。

送黃公公出門,黃公公卻拉了雲兒的手腕笑問:“看來越州市井茶樓說書的段子果然能聽到小官人的英勇傳奇了。”

雲兒心頭暗跳,他在楚州臨别趙官家時的一番狂言。卻被重新提及。

送走黃公公,雲兒小心謹慎地随了父親身後入大堂。

安娘的小手羨慕地撫摸哥哥腕間錦袍袖内襯出的一截棉衫。喃喃地說:“棉布就是這樣麽?真軟,摸來像霖兒的皮膚,細細柔柔的。”

月兒咯咯的笑:“棉衫都沒見過嗎?小時候~”

月兒止住話,險些說露嘴。雲哥哥這身華服衣衫,襯着濃眉俊眼,優雅的面容,真是戲文裏說的錦衣玉人兒。而雲哥哥的衣衫是九哥賞賜,似乎上面沾着九哥的溫度般,月兒情不自禁在上面撫摸。心中卻想:九哥,你在哪裏呢?

衣衫光鮮,四壁生輝,衆人啧啧稱贊。雲兒炫耀地立在奶奶面前,孩子般的心思令他對這身衣衫由衷喜歡。

“官家真是體恤,知道相公平日樸素,怕壞了相公治家地規矩,賜雲兒這身衣袍内外都是素色的。”李娃說,又小心撫摸那幾方彩色的護頸錦巾,輕薄松柔的質地泛着絲的光澤。

雲兒心裏撲撲亂跳。六叔說他長大了,聲音近來開始沙啞。在越州時,六叔就有意将自己的護頸的巾子系在雲兒頸上,囑咐他護住喉,以免日後變個老鴨嗓。如何這般巧趙官家也似體察到此點,此時卻賜了這幾方精緻的頸巾。

餘光中,雲兒底測到爹爹沉肅的表情,心中暗驚。爹爹爲了他同趙官家在越州的糾纏,早就心有餘怒,隻是軍務繁忙無暇發作;楚州之戰,爹爹隐了他的軍功,似是不想讓他年少張揚,而趙官家卻體察秋毫,雖未按軍功封賞,卻賜了他錦衣博帶。不知道爹爹心裏如何思量此事,雲兒心如揣兔,眼簾一垂,鹿眼偷閃,怯怯的說:“雲兒就去換下衣裳。”

“若說官家對嶽家真是皇恩浩蕩。官人瞞下雲兒的軍功不報,六弟爲此忿忿埋怨了良久,不想聖上英明,到底沒委屈到雲兒。前些天才賞賜了幾匹錦緞,這又賞賜了戰袍和衣衫,可怎麽就那麽巧知道雲兒的身量高矮,肥瘦合體。”

“既然喜歡,就讓雲兒暫且傳過今晚,也是皇恩浩蕩,雲兒在楚州立功該賞。”老夫人這些天一直爲兄弟慘死飲涕悲聲,難得愁眉一展,嶽飛喑聲不語。

晚飯過後,嶽安提起茶館風傳的那段《嶽相公黑衣借箭,小官人勇入楚州》,講得眉飛色舞,全家人笑語重現,雲兒更是倚在奶奶身邊神氣活現講着趙立如何指揮軍民打金兵的趣事。

兒,軍中童子營近來操練‘重甲注坡’,我兒可去操

父親的問話,雲兒遲疑片刻答道:“回爹爹,近來爲舅父發喪,雲兒告假了。隻是這注坡,雲兒兩年前就練熟。楚州之戰前爹爹選拔‘敢死士’,雲兒還曾同前軍統制的兵士們比賽過注坡騎射,雲兒還赢過他們,得了王大叔給的彩頭。”雲兒得意的神色,初生牛犢無所畏懼的自信。

“嶽叔父,雲哥哥的馬術甚是了得,王貴将軍都贊口不絕,說雲哥哥将來是員骁将。”月兒補充說,眼裏滿是對雲哥哥的崇拜。

“雲兒!”

見父親沉下臉,嶽雲垂下長睫,怯怯說:“滿招損,謙受益,雲兒牢記爹爹教誨。”

“可曾讀書?”

雲兒垂着眼,撅起小嘴,不快的樣子,臉色不服,嘴裏卻是順從的說:“這幾天爲舅公守靈~~”

嶽飛的目光瞪視着雲兒,沉肅的面容陰雲密布:“可曾去田地間勞作?”

閑暇時,父親總吩咐雲兒去種田,不要他忘記稼之苦,不讓他成爲五谷不分四體不勤的花花衙内。

“去了,适才在地裏去鋤草。”

雲兒答得勉強,顯然耕作也是敷衍。

“雲兒,書房去。”

雲兒求助的目光投向奶奶,爹爹命他去書房。怕是非罰即打了。

月兒在一旁心裏亂跳,緊張地看着衆人。

老太太蠕動嘴唇,盡管心疼孫子,卻不忍再開口爲難兒子。他已經爲兒子秉公執法殺了親舅舅的事錯責了兒子,如何還能幹涉兒子教子?但心裏卻不忍可憐的雲兒受責。

書房裏,雲兒跪在地上不敢擡頭,桌案上家法篾條吓得雲兒冷汗滿背。

爹爹沒有打他,也沒有理會他。

嶽飛心裏郁憤:雲兒年少。卻不免心氣浮躁。争強好勝,求知卻不求甚解。

璞玉總是需要雕琢,更何況是美玉。

近來軍中盛傳一些惡習,士兵操練中散漫推诿,騎術、箭術都不求精。近來查看過前後軍的操練,他已經幾次痛斥王貴、張憲治軍不嚴。若此的軍隊到了戰場,如何同敵人拼殺。戰場下多練一分,戰場上就多一分勝算。

嶽飛怒視兒子,篾條家法放在桌案上,想按過雲兒一頓痛打讓他大哭一場長些教訓,但想到今日雲兒錦袍下那俊美的小模樣,心裏又多了分憐愛不忍。

自楚州獻付被皇上青睐,楚州救援大功告成,雲兒就圍繞在一片贊譽之聲中,嬌驕之氣日增。

雲兒水潤如小鹿般的大眼躲在長睫下偷偷窺視他。又忽然閃開,乖巧怯懦的樣子反令嶽飛心裏生笑。怕雲兒此刻擔心篾條何時上身地緊張心情比家法打在身上更難過。

父子二人無聲的僵持了半個時辰,送茶進來的李娃才委婉的說:“官人。娘那邊擔心得不肯睡覺。”

嶽飛這才打發雲兒下去。

出了書房門,躲在角落裏的月兒和安娘出來扶住雲兒,爲雲兒揉着膝蓋,又陪他去老夫人房裏請安,怕奶奶擔心。

“虧得奶奶讓母親來的及時,爹爹險些讓雲兒吃到筍爆肉。”雲兒調皮地說:“奶奶,雲兒将來要當霍去病一樣的将軍,還讀個什麽勞什子書?當了萬戶侯。也就不用種地辛苦。”

奶奶聽了雲兒的話,不置可否。隻是和藹的笑。雲兒和月兒纏着奶奶講霍去病、衛青的故事。

“前朝的故事講得多了,奶奶講個當朝的故事。”

“當朝的英雄?六叔說,當朝若是能出一位想霍去病、李廣那樣的英雄,早不讓金兵犯中原了!”雲兒揮拳高聲說:“六叔說當今的幾位大帥都是膽小鼠輩,才空看了趙立叔叔血守楚州城不救。”

奶奶慈祥地聲音娓娓訴說:“這位英雄也是相州人士,是雲兒的同鄉。早年間,黃河發大水,他就随了爹娘去河北逃難。家裏窮,讀不起書,這個孩子白天要幫爹爹放牛,晚上還要幫娘拾柴。有一天,孩子爹發現孩子回家很晚,柴禾拾得越來越少。爹爹責問,孩子卻不說話,爹爹猜想他肯定是偷懶貪玩,氣地用篾條打他屁股,打得多狠,這孩子不哭不辯,第二天回來還是如此。孩子娘奇怪呀,就偷偷跟了孩子去看,發現孩子去了村口富人家的私塾,就偷偷扒了窗台去聽先生講文章。冬天天寒地凍,房檐上挂了冰瑬子,外面飄着鵝毛大雪,這孩子凍得手腳發僵,就是認真地聽。娘心疼,就塞個孩子幾枚銅闆讓他買紙墨,可孩子卻搓來一簸箕沙子,用樹枝在沙子上練字。”

雲兒聽得不再插話。

“這個孩子就是你爹。家裏沒錢讀書認字,你爹吃過不少苦楚,如今家境好了,想你們讀書明理,才能做人。雲兒,軍隊再苦,書也要讀的,等到止戈息武後,雲兒無仗可打可去做什麽?”

“嘿嘿。”雲兒得意的笑:“等打退鞑子,立功封官,雲兒當了大官就做官駐守邊關罷了。”

雲兒心裏已經爲奶奶的話語感觸,可嘴裏卻不服輸的堅持。

月兒也附和說:“是呀,軍營裏都這麽講。”

奶奶摸着雲兒的頭:“就是當官也要寫奏疏,要看公文,不讀書怎麽可以?”

雲兒猴在奶奶身邊撒嬌般說:“那雲兒就回相州老家務農,天天去田裏耕地,再給奶奶娶回個孫媳婦,養幾個寶寶。”

話音未落,安娘臉上綻出開心的笑,用食指刮着臉羞臊哥哥。

門口一陣清咳,嶽飛立在門外。

雲兒一縮脖,慌得貼緊奶奶。

雲兒越大越調皮,似乎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反是多了分自以爲是。平日教訓他地話,口服心悖總有自己的想法。

“雲兒,回軍裏去,還有月兒!”

 

5、 一百軍棍 I

 

一百軍棍I飛草拟罷奏疏出營舒展身軀,長吸口清爽空氣。

親兵朱大壯爲他打來碗潤氣湯說:“相公,喝一碗清清氣,這是小官人早起送來的,囑咐小的給相公喝,說相公這些天火氣旺喝了敗火,還不讓小的說是他送來的。”

嶽飛面色平靜,心裏暗想:雲兒這孩子,自從家裏出了這些事端,雲兒反是顯得格外的懂事。平日在軍裏,得暇連縫補的事都搶争了來做,總是說母親囑咐他要好好照顧父親的起居,自稱是男兒漢成*人了。看着兒子頭上的抓髻,小娃子還沒束發成*人,卻學了說大人話,嶽飛心下好笑,亂世裏男人成*人的早,卻也令這個本來該是當衙内平享富貴的孩子随了他受累。伸展一番,嶽飛喝下湯,涼涼的潤肺開胃,又吃了點點心,将剩的一塊兒點心放下吩咐朱大壯說:“這個,你偷偷拿給雲兒吧。莫說是自家給他的,免驕縱了他。”

朱大壯暗想,相公父子也真是有趣,雲兒懂事聰穎,處處照顧父親卻不想父親知道,相公平日深沉嚴肅,對雲兒貌似從未有笑顔,卻心裏關心這個兒子。

“雲兒這些天做些什麽?你可聽說。”嶽飛自此将兒子轟回軍營,自己已經多日不見兒子,偶爾回家請安,也沒能見到雲兒。

“聽說在張統制帳下同士兵一起操練。據說很是了得,雲兒那馬術注坡上下銀錘槍法渾熟,屢屢爲士兵做示範。大家送他個渾号,‘乘雲來大仙’。”

“此做何解?”嶽飛問。

“相公知道了的,這論馬術,金兵是強宋人百倍。他們在馬上上坡下坡如履平地的沖殺自如。而宋兵的騎術高超者,頂多是在沖坡能抵擋拼戰,注坡時就不敢亂動。所以屢屢吃虧。如今小官兒是沖坡注坡自如,而且還能卧蹬射箭,這些天軍裏都在盛傳。”

嶽飛笑笑,若是誇贊别的,他或許覺得朱大壯在阿谀奉承,若說騎馬,他早聽二弟說過,雲兒在家的時候荒廢學業,頑劣的去山坡練馬。家裏的幾匹馬是他從軍隊淘汰下的,不忍送去拉磨就放在家裏點贖了做腳力,卻遂了雲兒的心願。

若不是那年安娘說露嘴,他都不知道兒子有如此的馬術。自從看了兒子小小年紀馬人合一般的技術,又是塞北名師指點,嶽飛都不會令他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從軍。宋國的風俗是重文輕武,孩子入錯行會誤了一生。他平生的夙願是驅除番奴,給大宋一個平安的河山。那樣兒子就有安靜的生活,不求聞達富貴,隻是平靜的娶妻生子遍好。可既然是亂世,兒子有那份心,加上畢竟李氏是繼母,嶽飛就勉強将兒子帶在了身邊。

“走,去看看。”嶽飛也有近半個月未見兒子了,自從那次訓斥了兒子,父子一直沒時機見面。

山坡上黑壓壓列隊齊整的重甲兜鍪的士兵,秋日正午炎炎烈日下熱汗淋漓。

遠遠的,嶽飛看到了那個身影。白色的戰馬,那是兒子那匹小馬駒“飛雲”,是六弟從敵人手裏奪來送雲兒的生辰禮物。雲兒那矯捷的身影一身铠甲也令他一眼辨認出。果然是威風八面,在馬上任意馳騁,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竟然翻挪跳躍的做起花活,時而在注坡時卧鞍俯身拾地上的石子飛手打鳥,時而上坡時在馬上翻身左右騰挪,隊伍裏暴起陣陣喝彩。

雲兒争強好勝,從小就有不服輸的性子,知子莫若父。嶽飛心想,但願這孩子知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天外有天,不能長了驕氣,“滿招損,謙受益”,是不變的道理。

嶽飛邊想邊信馬由缰的往山坡去,他也不知道爲何本是遠遠觀望,卻要信馬近到軍前。

張憲本在欣賞了嶽雲的演練,看到山下嶽飛信馬過來,便打馬上前叉手施禮:“相公,可以近前一看,後軍正在演練馬術。”

嶽飛贊許的點點頭,不是爲兒子,而是贊許張憲爲了操練兵馬打造支百戰百勝的鐵軍而頂了大日頭付出的辛苦。

“雲兒本領超群,馬術竟然比老兵都好。這些日總令他在做示範,烈日下前天還中暑了。”

“嬌氣。”嶽飛笑罵一句,欣慰的看着兒子時,山坡上的兵将見主帥到來,都大喊了:“給相公見禮”

還有年少些的索性玩笑了學了金兵喊:“嶽爺爺來了。”

嶽雲正融入在騎馬注坡那志得意滿的自豪中,卻聽大家都喊相公來了。父親怎麽來了,嶽雲忙去勒馬,無奈馬是在注坡。“飛雲”駒也糊塗了,不知主人急令它停蹄,人馬一遲疑,那馬收不住腿前蹄陷空,嶽雲被翻滾下馬,順了坡滾下,摔個鼻青臉腫,啃了口泥十分狼狽,心裏暗罵“飛雲”,好不容易見到爹爹,正該威風露臉,卻爲何如此丢人現眼。

“張統制,你就是這麽練兵的嗎?”嶽飛忽然的一句喝問,山坡上的将領士兵都驚愕了。

本來這些日對頂了酷暑練兵就怨聲載道的士兵,尤其很多是當地招的草寇散兵,正不服管制。聽嶽飛一怒也不敢支聲。

“嶽飛馬鞭指了嶽雲說:“此等兵士,注坡不用心竟然人馬摔落。前驅殺敵,也是如此嗎?戰場上千鈞一發,與其死在陣前給大宋軍隊丢人現世,不如推出去斬了!”

“相公!”張憲一驚,随行的王貴也是含糊,這軍中無戲言,嶽飛從來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如何說此重話。

“愣了做什麽?還不把這個玩忽職守的軍士推去斬了。”

“相公!”張憲見嶽飛認真起來,吓得跪倒。

“相公,他,他可是~~”

“他可是什麽?就是本帥的兒子,也是一視同仁,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斬!”

“元帥!”跪倒一地人,上前綁了嶽雲的士兵被嶽雲推開,用箭袖擦了把泥濘的臉,委屈怨憤的目光看着父親,似乎在說:“你看過我多少次注坡?一百次注坡裏九十九次雲兒是人中佼佼,不過就這一次,還是因爲你來了令我分心。爹爹要殺雲兒,雲兒在爹爹心中就這麽輕如鴻毛?”

張憲畢竟是疼愛嶽雲的,隻上前說:“元帥,末将不是爲嶽雲求情,而是爲那千百萬苦心操練的士兵求情。千百次裏偶爾一次疏忽被相公誤撞到,不能就因此斬了一員骁将。在場的軍士都可以作證,就連王統制昨日也是見了嶽雲精湛的騎術。”

王貴忙跪地說:“相公,嶽雲的騎術甚是了得,昨天末将親眼得見。”

嶽飛一陣冷笑,嶽雲忍了傷痛擡臉看着父親,鹿眼湛澈,波光漣漪的目光含了輕蔑和寒冷。本來心裏那給父親丢臉的愧疚,此刻也頓然化做了無限的委屈。

士兵裏的月兒驚慌的撲到地上跪了求情說:“相公,屬下有不情之請。如今國破山河飄絮,相公興兵讨伐金兵,恢複中原失地,正是用人之際。就連草寇都可以收,爲何要斬本領超群不過一次失誤的士兵。就因爲嶽雲是相公的兒子嗎?千金之子不死于市,那何不令小官人待罪立功,戰死沙場也來得英勇些。也是重于泰山,說出去也是相公的大公子爲了報國血染疆場,想嶽雲他也是這個意思。”

嶽飛心裏知道這個相貌醜陋的士兵月兒是嶽雲要好的朋友,而且那張巧嘴也令嶽飛領教過。

 

6、一百軍棍 II

 

一百軍棍II少來聒噪,本帥便早知道汝等的頑劣。一次偶然的I上于敵人對壘随時是必然。可能千裏之堤潰于蟻穴,可能因爲一兵一卒的一次落馬而功敗垂成。軍法中,這操練時失足的馬就永不能上戰場,此馬随是名駒,永不能上戰場。難道嶽雲不該爲自己的失誤付出代價!”

衆人都在求情,月兒卻義正詞嚴的說:“相公治軍嚴謹,當然是有道理。不然打造不出精兵。但量刑要依軍法,嶽雲操練時墜馬,如若換了旁的士兵,元帥如何處理,頂多怒其不争,打上幾軍棍教訓罷了,不至于死罪。”

張憲平日也喜歡伶牙俐齒的月兒,不想他平日貌似文弱,關鍵時竟然有如此膽量,忙喝退他對嶽飛建議:“若說受責,屬下當領責在前,嶽雲是屬下的士兵,屬下定會責罰,求嶽帥治罪張憲。”

張憲的一句話,在場官兵跪地求饒。

王貴勸說:“相公,大家都吓到了,看日後也沒人敢在操練時大意。相公~~”

王貴暗示嶽飛見好就收。

傅慶催糧回來,聽說此事匆匆敢來大叫:“誰要殺我乖侄兒。”

“胡鬧!”嶽飛一見傅慶回來,也是哭笑不得,傅慶這愣頭青一攪局,多麽嚴肅的事也變爲鬧場,尤其他和嶽雲要是合演一出戲,更是難纏。

果不出所料,嶽雲見了傅慶,鼻頭一酸,摟了傅慶落下淚來:“大叔,别求爹爹他,.還疼侄兒,日後就将侄兒的屍體運回老家,侄兒要守了母親的那個山崖葬了,讓母親知道雲兒不能爲她殺金狗複仇了。别讓奶奶知道。奶奶身體不好,要傷心的。”

摘下雲兒的兜鍪,頭上兩個抓髻的雲兒還是個孩子,俊俏的模樣楚楚可憐。傅慶也哇哇大哭起來,嶽飛暗笑一聲,見嶽雲也是吓得臉色慘白,就下令道:“把嶽雲重責一百軍棍!”

衆人一聽更是吃驚,那軍棍打人之狠,就是成*人也受不住,何況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衆将再要求情,嶽飛卻一揮手:“本帥已經法外開恩,莫要聒噪!”

兩旁的行刑士兵雖然不忍,隻得提了荊棍過來,掀翻嶽雲在地,打落一身重甲,将襯底的衣襟掀起,褲子扒落,兩腿一絞,一五一十的喊着數,那軍棍就打下。一百軍棍,從脊背到臀腿,左右交替。

嶽雲先時驚愕失措,待頭腦清醒弄清情勢,那軍棍已經打在肉上。

“啊”的一聲慘叫,雲兒眼淚奪眶欲出。

猛然間,他強擡頭的目光看到父親那冷峻的臉,含了秋日的風霜,絲毫沒有疼惜之色。雲兒心裏委屈,想如在家被爹爹責打時伸手去抓爹爹的腰帶,可手被緊緊按住。

周圍關注的目光,有驚愕有痛惜。

雲兒隻聽了父親的怒斥,斥責他練馬術的不用心,疏忽大意,斥責張統制治軍不嚴。

眼淚順了喉管倒流,雲兒忍了哭聲,緊咬住鬓間一縷烏發。心中無限的委屈不服,令他心底的那絲高傲之氣沖撞而出,盡管他被當了軍隊打軍棍承受苦痛和恥辱,但他不能讓父親小觑,看到他可憐蟲般的落淚;他也不忍讓月兒等小兄弟看了他哭喊而傷心;更不能讓衆将官小看了他嶽雲。他既然能在馬上威風凜凜的翻騰自如來去如駕祥雲,就能向一員大将一般直面這殘酷的軍法。父親曾經奚落說:“還是留在你祖母身邊當個乖孫兒,少要去軍隊給嶽家摸黑。”

是他當年牽了爹的衣角央告:“爹爹帶雲兒走吧,雲兒要殺金狗給娘報仇,雲兒會是爹爹的驕傲。”

如今在衆人面前落馬,爹爹一定是萬般無奈又顔面無光,他嶽飛的兒子,如何如此不堪。

雲兒忍了疼,那刺骨的疼痛比爹爹平日家法責打疼痛許多。平日竹篾打在肉上,他還要耍賴的哭鬧,還有将頭蹭到奶奶懷裏訴說委屈。可現在奶奶在哪裏?

想到奶

兒想到了娘,爲了躲避金兵的侮辱,在懸崖邊毅然選以全貞潔。大宋皇室無以多的帝姬娘娘都做不到這點,母親卻做到了,是他的光榮。雲兒想到娘,忍忍疼痛,不去多想,隻是那疼讓他漸漸失去了意識。

“回相公,嶽雲昏厥了。”

“汝等職責是行刑執法,如何做還用問本帥,一百軍棍,一棍不得少。”

“相公,元帥”哭号聲連成一片,嶽飛面沉似水,心裏卻在暗自咬了鋼牙,打,怎麽不該打,你失誤了,這就是結果。打仗軍隊裏就看結果,任你平日如何好,奪不下城池,千萬個理由也是無用。

“大哥,你别忘記任士安總管之死。”傅慶一句話提醒了嶽飛。不久前,任士安就棒瘡發作一命嗚呼,之後軍中提到軍棍都談虎色變。怕是傅慶也擔心嶽雲有個閃失。

嶽飛咬牙,低聲說:“軍中無戲言。”

嶽雲天旋地轉重醒來,周身無比的疼痛,兩腿都在抽搐,恨不得将腿跺掉才好。那軍棍再次打下,衆将眼見了嶽雲身上血肉模糊一片。

行刑的老兵低聲耳語:“小官人,你别繃了皮肉,易受傷的,松口氣。”

嶽雲已經顧不得許多,嗚咽的說:“自管打吧。”

不知道死去活來幾回,嶽雲隐隐覺得是在誰的背上回到的營帳。

小夥伴們圍了雲兒哭泣,郎中搖頭都不忍下手。

傅慶焦急的罵:“上次任士安不就是你給治的嗎?不是頭一次治軍棍棒瘡,如何這麽手忙腳亂。”

“就是任士安被小的治死了,才不敢。這不定哪塊兒皮肉揭起來就活活疼死人的。”郎中說。

“快拿些草紙來,貼了把血吸去,再去處理爛肉。”

衆人慌做一團,營帳裏卻聽不到嶽雲的呻吟聲,隻是月兒等人的啜泣聲音。

“這頭好燙,要退熱,不然要燒壞人的。”

“就是好了,也成了呆癡。”

“癡傻了也好,不用受罪了。”

月兒待大夫處理過後,見了嶽雲身後不忍目睹的傷口,一批批人進來看看又歎氣的走開。

第二天,嶽雲昏迷不醒人世,水米不進,撬口灌藥就一旁流溢。

“喊他說話”郎中吩咐,摸摸雲兒的額頭,目色慌張:“任總管臨走的時候,就是一般的症狀。”

任士安臨咽氣前放棄說話的慘劇,聞訊趕來的嶽翻抱起雲兒搖晃:“雲兒,六叔知道你疼,可你要說話,先跟六叔說句話。”

雲兒不說話,一動不動,鼻息微弱。

“雲兒,雲兒你睜眼看看六叔。雲兒,你醒過來,六叔就帶你走,帶你離開這裏。六叔保證雲兒日後不再受苦挨打。好雲兒,說話!”六叔的哭聲,雲兒終于哭泣着扭動一下身體,沙啞的聲音喃喃擠出句:“六叔~~不~說話,六叔~~把娘吓走了。娘别走,娘被吓走了。别說話。”雲兒哭鬧着,嶽翻紅着眼抱緊他。

嶽翻滿眼是淚的來到兄長的帳子。

“兄長,巴蜀軍中,嶽翻等不及要去了。軍中的事交待過。隻是雲兒,嶽翻要帶走。”

“雲兒姓嶽,是嶽家長孫。”

“雲兒險些姓姚,雲兒已經被兄長送了人;雲兒或許也會同任士安一樣,斃命杖下。八十軍棍能打死個成*人,一百軍棍就能逃個孩子嗎?”

屋内沉默。

“雲兒生死關頭的時候兄長在哪裏?兄長沒有去看雲兒一眼;雲兒險些就随了任士安去了,叔伯們千呼萬喚才把雲兒的魂喚回來。雲兒睜眼,哭鬧責怪我驚走了他娘,兄長,嫂嫂怕來接雲兒了,雲兒已經要随嫂嫂去閻羅殿點卯。嶽翻在後悔,若是強留了雲兒在人世,怕是不是還令他将來忍受無盡苦難。爲了大哥的成就,他要爲兄長當多少此鋪路石子?”

 

7、 一百軍棍 III

 

一百軍棍III雲昏迷,兩天滴米未盡,月兒讨了些米湯和馬奶用根雲兒灌入口中。

看着雲兒熟睡中那張安詳的臉,俊逸的五官,泛藍的烏發流在月兒的腕間。彎彎的睫毛眼簾已經藏住那雙小鹿般伶俐的俊眼。月兒暗想:雲兒不睜眼也好,不然那水汪汪的眸子凄楚的目光更令她心碎。

低聲呻吟,嶽雲想翻身,卻牽動了傷口的疼,哼聲又忍住嘴。

“雲兒哥哥,你就哭幾聲吧,别吓月兒。”雲兒抽噎。

月明星稀的夜,嶽飛處理完案卷,卻看到桌案上那盛潤肺湯的空碗,心裏一陣緊揪。想去看一眼雲兒,又怕被人發覺,畢竟雲兒是犯了軍法,受責是軍規。尋常士兵受責他既然不去撫慰,又爲何要去照顧雲兒。

眼前出現雲兒那小鹿般楚楚可憐的目光,水汪汪的看着自己乞憐,那雙小手緊抓了他的腰帶哭着哀求:“爹爹,饒了雲兒這遭。”

嶽飛心酸不忍。

想孩子在軍中清苦,楚州之戰回來就瘦了許多,也不知道這一百軍棍可曾能抗過去。郎中來時隻說雲兒渾身發燙,想那任士安死前也是持續高熱不褪,一命嗚呼,這若雲兒有個閃失,可如何向母親去交待。

六弟嶽翻雖然爲他責打雲兒而不惜犯顔同他頂撞,但在母親面前還是默契的同他守住雲兒的秘密,怕母親憔悴的心已經承受不住任何錘擊。

雲兒自小沒了娘,要說也是可憐。嶽飛趁了月色在營帳内閑逛,夜深千帳燈,寂靜得隻剩蟋蟀和油葫蘆的叫聲,螢火蟲四下翻飛點點熒光。

一隊巡邏的士兵過來,迎面同嶽飛打招呼,“相公還未曾安歇?”

“啊,踏踏月色。”

“小官人可無礙了?”巡營的偏将張用關切的問。

“不曾知曉,由那畜生去吧。”嘴裏這麽說,心裏又多了分牽挂。

踱到嶽雲帳外,嶽飛生怕撞到什麽人,這帳裏應該有那個醜醜的康賽月和兩個小卒。忽然帳簾一掀,嶽飛躲閃不及,朱大壯出了來。

“相公,沒安歇嗎?是來看小官人的?”

嶽飛一陣尴尬其實逃不過朱大壯的眼。

“這孩子真擰,才醒過來,就鬧了讓銀鈎背了他出去。”朱大壯說,“說是丢了個什麽要命的東西,攔也攔不住。”

“去哪裏了?”

“門外的山坡裏。”

那是雲兒落馬被打的地方,嶽飛匆忙的趕出去。

坡地上,雲兒和三名士兵打了燈籠在一塊塊草窠的搜索,在找什麽東西。

雲兒趴在地上,一寸寸在坡地上爬,那焦急認真的樣子,根本沒留意他的到來。

“雲哥哥,你還是等天亮吧,天亮月兒一定給你找到那枚銅錢。”

“一定要找到,一定。”雲兒的嗓音沙啞、幹澀。

“嶽~~相公~~”月兒機敏的發現了嶽飛的到來,吓得捅捅趴在地上爬了找銅錢的嶽雲。

那灘草或許還沾了他的血,嶽雲擡起頭,清冷的月色下臉色慘白,隻那雙小鹿般水潤清澈的眸子看着父親:“相公,沒歇息?”

嶽飛心裏一沉,想兒子也是同他怄氣,看了眼幾個孩子,不避諱的罵了說:“怎麽,還爲打你幾下嫉恨爲父?”

嶽雲的面頰忽然如清風撫過湖面般起了潋滟的笑容,隻搖搖頭:“兒子丢了東西。“

隻做是兒子在耍小性子,嶽飛罵了說:"除去了丢了臉,丢了些血肉在這裏,你還能丢什麽。“

嶽雲沉默不語,快言快語的寶簾卻說:“丢了枚太平錢,缺角的吉利錢。“

嶽雲慌忙制止已經來不及,嶽飛沉下臉:“你就是爲了尋那個勞什子?你還沒丢掉?”

嶽雲不做聲了,爹爹爲此盡可以打他,也不妨就此打死他算了,撐了最後一口氣,嶽雲說:“兒子知罪。”

嶽飛不做聲:“天亮爹給你找。”

嶽雲執拗的說:“不老父親大人,兒子自己丢的,自己就能找回。”

嶽飛一陣酸楚。

不用問也猜出定是雲兒在這裏掙紮受刑或是注馬落坡時丢了那枚挂在頸上的太平錢。

雲兒忽爍着眼睛不敢看父親,也絲毫不在意父親的責怪倔強的找那枚太平錢。

那枚太平錢,是娘臨出事那晚親手爲他挂在脖頸上,娘的手輕拂着他的面頰說:“雲兒,娘明天就給你和弟弟妹妹買吃的去,這枚錢雲兒挂着,可以應急。”

娘一去就沒再回來,直到逃難到江南同爹爹重逢,他才知道娘爲了給他和妹妹尋食物,被金兵逼得跳崖了。

這枚缺角的太平錢是娘留給他的惟一念想。

爹爹怕是提到娘就不免傷心,一次偶然在小河溝看到玩水的他脖子上挂的這枚錢,好奇的問明來由,竟然忿忿的一把揪下扔入草地,厲聲訓斥雲兒:“你有了新母親,不許再提你娘!”

雲兒實在不忍丢下這枚太平錢,丢下娘緊随他的那顆心。夜半人悄時,他也是如此趁了月色一點點在草地搜索,找回了這枚太平錢,深藏在衣服裏不讓到。

雲兒不顧一切的在地上爬着找尋,喃喃說:“落坡時,是在的,還曾咬了那枚錢受杖。”

“雲哥哥,是不是丢在回營的路上,那就不易找了。”月兒一句話,雲兒愣在那裏,沮喪、失落之情,頭埋在腕上,貼在草地。

“雲哥哥,這個~~”月兒驚喜的叫道,一撮草裏發現一段兒顯眼的紅繩。

“是這個吧?”順手提出,那斷了的紅繩盡頭卻落了一枚錢滾下坡。

“掉了!”月兒和銀鈎不約而同的叫喊。

雲兒發瘋般追了月色下那枚銅錢爬去,卻連人滾落下坡。

“雲兒!”嶽飛追上前,抱起雲兒,雲兒卻竭力推開父親四處找尋那枚錢,驚慌的哭了起來,前日被那一百軍棍打得死去活來都不見落淚,如今雲兒卻哭得稚子般可憐。

那銅錢先時有截紅繩還好找,這回可如何去找。

不知道是天憐惜可憐的孩子,還是天上那輪圓月也傷心落淚,竟然照着枚銅錢明晃晃的躺在塊無草的平地。

月兒拾起擦淨遞給嶽雲時,嶽雲顫抖了手貼在臉上,嘴裏嘟囓了什麽嶽飛也聽不清楚,隻聽到後半句:雲兒可找到你了。“

嶽飛心裏一驚,那前半句應該是:“娘,雲兒可找到你了。”

眼眶一陣濕潤,也不多和雲兒啰嗦,彎身抱起雲兒徑直往營帳去。

雲兒重了,比小時候按在他腿上挨打時重多了。雲兒卻自然的抓住了他的衣帶,将頭貼緊他不出聲,那頭好燙,經過這一晚的驚吓可如何是好。

軍醫雖然天天來通禀雲兒的病情,但嶽飛對雲兒的病仍是不放心。

尤其想到兒子拼命在月色下去找那枚銅錢,寄托了對母親的思念,就想雲兒還是個孩子。

七天過去了,嶽飛隻是悄悄的讓朱大壯将些松軟的貼身的衣物給雲兒送去。

朱大壯好奇的看着那見用藍布包起的一見對褡和一件短衫内襯,薄透的質地竟然是棉布。想相公平日不傳绫羅,更不要提是這昂貴的純棉,摸在手裏都是種松軟的感覺,隐隐的流露着淡淡的香氣。

“愣在這裏做什麽?”嶽飛看了朱大壯遲疑的神色問。

“相公,這似乎是您随身帶了多年,都沒舍得穿的。小官人的傷怕是反糟蹋了這好東西,這身上聚了膿水又有腐傷,怕還是揀些松軟的不怕髒的東西,免得糟蹋了好物件。”

嶽飛笑笑說:“這是雲兒的母親留下的,正好給他穿上,物盡其用。我穿不下了,瘦了些,拿去與他改改穿吧。”

朱大壯恍然大悟,原來相公這些年貼身帶了這衣物不舍得穿,怕也是對亡妻的懷念,總聽嶽雲講他母親死得慘烈,是被金兵逼到了山崖墜崖殉節,所以不由眼淚也落下來。

嶽飛隻是笑笑,由了他出去。

不多時,朱大壯回來複命說:“東西給小官人送去了,隻是小官人不在帳中。”

嶽飛心下奇怪,不在營裏又去了哪裏?莫不是又丢了什麽物件,再一想,雲兒有時候撒嬌邀寵時也是任性得很。十歲那年,繼母進門那天,雲兒忽然鬧了要和爹爹睡,任誰拉也不行,又急又氣的吼了雲兒兩句,雲兒不說話,隻湊過身邊賴賴的拉了他的衣襟帶,小鹿般水亮的眸子忽閃的看了他不說話。

大喜的日子,又不能打孩子,也不能讓母親不快,就隻能奈了性子哄騙雲兒說:“雲兒,雲兒說自己最英雄,當然一人睡。爹爹今晚看看雲兒是否長大,能夠保護奶奶和爹爹。雲兒不是最愛吃棉花糖嗎?雲兒要是能自己睡今晚,爹爹就給雲兒買棉花糖吃。”

雲兒笑了,燦爛的笑靥迷人,認真的提起條件:“那雲兒還要吃杏花糕。”

嶽飛想起不由笑笑,怕戎馬生涯,這些瑣事都無暇顧及了。

出了帳,漫步走向營帳外,漫天星鬥璀璨。

嶽飛本想問守夜的小厮有沒有看到嶽雲,卻聽到隐隐的馬蹄聲。

嶽飛心下奇怪,夜深人靜怎麽有馬蹄紛踏的聲音。

待尋聲近前,卻見了那嶽雲層落馬被責的坡地上,一匹白馬馱了一人在沖坡注坡不停的往返。

嶽飛一驚,心裏翻江倒海。是雲兒,拖着一身的傷在練習沖坡注坡。嶽飛想喊他說危險,因爲一旦失足落馬,可能會被馬踩傷,話沒出口,就見雲兒一個晃動,從馬上落了下來。嶽飛剛要沖上前,就見月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搶前過去,那聲音溫和的說:“雲哥哥,你别練了,求你了。等傷好了再練不遲。”

就聽月色下雲兒沙啞低沉的聲音充滿倔強:“技不如人,就要練,賴不得旁個。”

雲兒晃晃悠悠的從地上爬起,撐了那個康賽月起身,抓了馬鞍咬牙的要上馬,卻跌落在地上躺在蔓草裏不動彈。嶽飛本欲幾步向前,又不知道該對兒子說什麽好,悄悄的隐退。

疾步回到軍營,傅慶正巧巡夜回來。

“賢弟,适才聽到外面似乎有馬蹄聲,不會是有金兵來偷襲吧?你去看看。”傅慶唱個喏,出了營帳。

 

8、一百軍棍 IV

 

一百軍棍IV雲兒最近在做什麽?傷可大好了?”嶽飛批閱信函,大壯。

“相公,說來怪了,前天聽張統制說,小官人這傷是大好了,但怕落下病根了。”

嶽飛手中筆一抖,紙上滴落一灘墨。

“按說,小官人這傷勢大好了,可是落下病根連馬都上不去了。前天試了幾次,馬下活跳,可拉了缰繩一腳跨上鞍,卻翻不上馬。張統制本不許外傳,這兩天吩咐郎中在查看。”

嶽飛疑惑探詢的目光,朱大壯說:“郎中也沒看出個經緯。張統制說,怕不是人和馬一樣,失蹄後就再也威風不起來了。小官人那匹落蹄的馬,已經被淘汰去給了農戶,小官人昨日去看過那馬。”

嶽飛長呼口氣,面露愠色,怕雲兒不是什麽病,而是心病,還爲這一百軍棍嫉恨。

月兒學會了騎馬注坡,興奮得笑鬧不停。她讨厭的那身笨重的铠甲也顯得無比可愛,她覺得自己威武得像名大将,盡管吃盡了宮闱中不曾吃的苦,但總比金國洗衣院那屈辱的日子舒心。而雲哥哥卻總坐在床上徹夜不眠,敲打着自己的右腿,喃喃自問:“不該如此。”

小兄弟們安慰嶽雲,月兒也乖巧的說:“雲哥哥,不過是一時的傷,好了還能上馬。月兒一臉蛤蟆,都相信會有好的一天。”

雲兒搖頭,心裏得怨葛無人知曉:“現世沒臉。”

“雲兒你過去的馬術最強,成*人的軍士都不敵你,就是永遠上不去馬,也不丢臉。”

雲兒心想,你們哪裏知曉,雲兒如今丢得是爹爹的臉,誰讓雲兒是嶽飛元帥的兒子,一舉一動都會同爹爹聯系到一處。

“雲兒,最近軍營裏有些無聊饒舌的人,他們說~~”

“銀鈎~”月兒慌忙制止。

銀鈎卻說:“不說怎辦?總比雲兒從别人口中聽到好。”

銀鈎說:“軍營裏四處傳說,說雲兒你不是相公親生的兒子,所以相公才往死裏打你,殺雞警猴。”

嶽雲猛然擡頭,驚愕的望着銀鈎,不知道爲何有如此狠毒的猜疑。

“若不是見雲兒和相公那夜尋找那枚銅錢,寶簾~~寶簾也險些相信~~相信

“雲兒,别聽那些人胡扯,憑他們說你不是相公親生的兒子你就不是啦?”銀鈎不服氣的說。

寶簾也忿忿不平:“也不怪那些人多心亂想,哪裏有當爹的把兒子打成這樣。雲兒都死去活來的幾遭了,相公都不曾來看上一眼。”

“是不是隻有相公心裏清楚。”嶽雲笑了說,逗趣的側身躺下,“就是養子又如何?”

“也不足爲奇,在金邦不是也見四狼主狠打小王爺。”

“可那不過是抽打幾鞭子!”

月兒聽了銀鈎寶簾的鬥嘴,不由想到玉離子哥哥,哥哥在宏村山裏那頓打,可謂着實,但随和四狼主哄抱了小王爺一夜未合眼,用血肉之軀爲小王爺招攬水做藥爲小王爺療傷。哪裏如嶽相公狠毒,雲哥哥險些被打死,相公都不露一面。

“還有傳言說,雲兒是相公領養的戰争孤兒,給口飯吃活條命就該對相公感恩戴德了,打死也是欠相公的。”

“還有流傳說,雲兒是相公的前妻趁相公不在家時同人生的野種,所以才~~”

寶簾從來的老實,話未說完,臉上着了銀鈎重重一拳。

“打我做什麽?是營裏傳的。”寶簾大聲哭泣。

“宵禁了,做什麽!”帳外巡營衛隊的呵斥,寶簾止住悲聲。

月兒聽得心酸,雲

衣睡下,不再說話。

月兒責怪的瞪着銀鈎寶簾,卻也是說不出的心酸。

銀鈎不服的說:“若是我,巴不得相信這留言是真的,心裏也好過些。”

雲兒捏着那枚銅錢睡熟。

嶽飛随傅慶張憲騎馬來到山坡視察時,生龍活虎的士兵正練習重铠注坡,一個個滿頭大汗,認真賣力。

嶽飛滿意的點點頭,餘光卻偶然落在山坡上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那個瘦小的身影坐在山坡上,癡呆呆凝視演練的士兵,烈日下一動不動宛如一截木樁。

嶽飛心中一驚,那是雲兒,自己的兒子不用靠近,隻看身影就能辨出。

馬鞭一指,嶽飛喝問張憲:“如何有士兵偷懶?”

張憲叉手施禮:“相公,非是偷懶。是雲兒重傷未愈,不能上馬。”

“這些時日将養,未傷及腿骨,如何不能上馬?”

嶽飛随口一問,似有責怪之意,心裏也緊張不安。

張憲同傅慶互視,傅慶扯了把張憲口直心快的說:“小張,别瞞了,遲早瞞不過。”

又對嶽飛說:“大哥,這事一直瞞了你,雲兒的腿怕是難以複原了。醫官也說不出個經緯,隻是雲兒試過幾此,都邁不開步縱身上馬。”

嶽飛的面色益發陰沉。雲兒平日鬼滑,嶽翻總叫他鬼靈精,主意多得很,怕又在耍小性玩花招。

“讓他去試試!”嶽飛吩咐,張憲有些爲難,傅慶勸阻不行。

遠遠的,嶽飛見到雲兒走向馬,看到他左腳擡起邁上馬镫,穩了穩,縱身飛起右腿,卻忽然滞在空中,掉了下來。停了停,又重新試過,幾此反複,那右腿始終沒有飛過馬背騎上去。

“傅慶,你吩咐雲兒回家候着。”嶽飛吩咐一聲,打馬離去。

“大哥,大哥你不要爲難孩子~~”傅慶随和勸阻。

嶽老夫人已經近一個月未見到孫兒,隻聽說孫兒是去江南送信,路遠未歸。

拉了雲兒吃了頓飯,同雲兒聊過一陣,待老夫人睡下,嶽飛帶了雲兒牽馬來到空地。

嶽飛先考雲兒練了套拳腳,看起來靈活自如。又令他劈叉弓腰,雲兒從命照辦。

戰馬的叫了兩聲,馬鞭在嶽飛手中晃動,指指戰馬。

雲兒心驚肉跳,他近前摸摸戰馬的鬃毛,又偷眼乞求般看着父親。一腳上馬,縱身飛腿,那腿卻如被空中無形的手擒住,邁不開,隻得掉下來。再試,仍然如此。

想想剛才打拳踢腿全無辦法破綻,底甚在馬上邁不開腿上馬?嶽飛心中火起,平日軍旅繁忙,卻還要跟個孩子鬥費時間,索性近前,一把将雲兒的右腿托上馬,雲兒卻從馬背右邊翻下,險些拐了腳。

雲兒跪地,不敢擡頭,失落而又心驚。

“你還要賭氣到何時?再若胡鬧,重責不怠!”嶽飛盛怒:“上馬!”

雲兒跪地搖頭:“爹爹,雲兒試過多次,雲兒不行,腿如被栓纏,擡不起。”

在地上飛腿打拳生龍活虎,如何上不去馬?爲那一百軍棍,膽敢嫉恨?天下哪有兒女嫉恨父母的道理!

嶽飛震怒,抓過雲兒夾在腋下欲打。有些道理對孩子講不清,或許說得唇幹舌燥他們也未準體諒父母的苦心,關鍵時候責打一頓反是最能令孩子馴服的辦法。

“兄長!”嶽翻趕到:“五哥還要如何逼迫雲兒?”

嶽翻上前一把扯落雲兒的褲子,月光下傷疤縱橫駭然。

 

9、一百軍棍 V

 

一百軍棍V雲兒是血肉之軀,他不是牲畜,五哥要打盡管打,就三軍傳誦嶽相公大義滅親的美名了!”

一陣僵持,嶽翻搶過雲兒抱在懷裏哄拍。

“五哥,雲兒的腿怕是廢了,或許今生今世難以騎馬,或許難以縱橫疆場。這些都是拜五哥這父親所賜。但雲兒始終是嶽翻最疼愛的侄兒,嶽翻不嫌棄他,嶽翻要帶雲兒走。”

“雲兒。”嶽飛呵斥。

嶽雲跪在地上:“爹爹,雲兒随六叔走。”

嶽飛咽氣,轉身離去。

忽然回身厲聲呵斥:“你六叔可以走,貪戀繁華享受者不要留在嶽飛帳下!隻是雲兒,你膽敢忤逆,就不要後悔!”

嶽飛滿心煩悶回營,一身青衣小帽在營裏走動。

不遠處的帳子中,傳來士兵們高聲說笑議論:“聽說嶽雲小官人是相公的養子,不是親生,所以相公才往死裏打他,拿他立軍威。哪裏有把親生兒子非斬即打的,十來歲的孩子,一百軍棍呢。”

“聽說,小官人是戰場上死難兄弟的遺孤,相公好心收養了。這親生爹娘知道十來歲的孩子被打得死去活來,要多心疼。”

“要是我,甯可不被收養。養大了不過做筏子爲老子的功名墊路。”

“胡說!嶽相公不是這種人。”

“誰胡說,小官人帳裏的銀鈎說小官人都默認了。”

“别亂操心,人家的事,願打願挨的你管啥?”

一陣哄笑聲。

“相公,别聽那些嚼舌根的亂說,都是閑得欠打嘴的。”

嶽飛瞟眼朱大壯,淡笑無語,不屑的一笑。

謠言越傳越兇,終于有一日,嶽翻不知爲何一位副将打架,打得那位副将滿臉是血。

嶽翻被相公下令抽了二十鞭,在轅門罰跪示衆。

寶簾心驚肉跳,低聲對雲兒說:“雲兒,那位被打的副将,就是那天在講雲兒的娘是~~是~~的哪位。”

兩行清淚滴淌,雲兒跑去轅門,跪在六叔眼前。

“六叔,雲兒知道六叔爲什麽?雲兒是誰的孩子不重要,雲兒是六叔的乖侄兒就是了,雲兒随六叔走,雲兒不在軍中給爹爹丢臉現世。”

嶽翻攬過雲兒,摟在懷裏,低聲耳語:“雲兒,不聽那些鳥厮噴糞,雲兒是嶽家的長孫,誰也改不了。”

張憲和傅慶傳令下去,如若再有人妄議軍隊無關的長官家事,嚴懲不貸。

雲兒在小河裏洗澡,洗盡身上的污血痕迹,新落痂的疤仍是明顯。

散落一頭烏發,旭日晨光中泛了幽蘭的光彩。

“月兒,你會盤發,幫哥哥的忙,把頭發束上去。”

“束發?”寶簾接話說:“那是要及冠的年齡由爹爹和族裏長輩去束的。過兩年自然會束,你急的什麽?”

“抓髻帶兜鍪不便,怕那日就是抓髻刮了兜鍪才害雲兒下馬。月兒幫我盤上。”雲兒堅持的吩咐,陽光下的笑容遮掩着内心的陰翳。

頭發高高束起,月兒用一根竹枝爲雲兒當發簪插上。再看束發後的雲兒,額頭上那頑童般的碎發全無,露出寬展的額頭,濃眉長睫下一雙小鹿般忽閃明潤的眸子,少男般的英俊青澀,立時顯得如個小男人般。

月兒看着,臉上綻現舒心的笑容。她一笑,雲兒看了月兒那醜醜滑稽的笑容,也笑靥飛綻。

面對着戰馬,雲兒一頭的冷汗,幾次咬牙拉住缰繩,左腳踩鞍,右腳一擡,卻如千鈞巨石牽扯在腿上,擡不起來。

“雲哥哥,别急,慢慢來。”月兒擔憂的勸慰。雲兒卻倔強的堅持不停得走向戰馬。

嶽雲被喚到中軍帳,父親很少在軍營裏召見他。

望着立在一旁的雲兒,風吹過麻衣下擺飛卷,高挽的發髻顯得英氣勃勃。

嶽飛本想斥罵他膽大妄爲自己束發,卻又咽下埋怨。

“不想當兵了?”嶽飛問。

“嶽雲不能騎馬,也會上陣殺敵。”

雲兒傲然的說。

“爲了那一百軍棍嫉恨爲父不成?”嶽飛愠怒,雲兒跪地:“孩兒不敢。嶽雲無能,落馬受責,無話可說

“相公,安吉軍情禀報!”一陣戰甲戰靴的響聲,幾名裨将報名進帳。

雲兒垂手立在一旁。

“相公,楚昭明太尉率一千精兵追殺戚方匪部,大敗戚方前軍,卻撤軍時遭戚方暗算,被戚方之子戚繼祖射殺。一箭穿顱而過。”

嶽飛極力控制驚駭的神情,戚方不過是匪寇,楚昭明一員大将,未能捐軀抗金沙場,卻死在戚方草寇之手。

“相公,戚方匪類十分小賊,他們拆毀官橋,騷擾當地駐軍,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更有甚者,戚方之子戚繼祖箭法甚是了得,射殺不少宋軍,都是綠竹箭穿眼透顱傷命。”

“相公,戚方傷亡慘重,對嶽家軍恨之入骨,抓到的俘虜立刻斬殺。”

接過偏将遞上的綠竹箭,青綠色箭杆與衆不同,上面赫然刻了“戚繼祖”三字。

雲兒看出父親的痛心憤怒,隻聽父親對朱大壯吩咐:“傳嶽翻來見。”

“相公三思,戚方兇悍,總是埋伏暗算,莫要傷了六爺。”偏将慌忙攔阻。

往往危險的仗,都是六叔和傅慶這些父親親近的人去應戰。嶽雲心裏不由爲六叔擔憂。

六叔得令出帳,嶽雲見父親目不斜視的出帳,不屑看他一眼。

雲兒進退不是,看父親走遠,才蓦然的出帳,朱大壯一旁拉了他勸阻:“小衙内,相公近來心情不好,就是委屈,小官人也擔待些。”

嶽雲點點頭,忍了淚綻出笑顔。

“有刺客!”帳後一陣紛亂叫嚣,就聽一陣匆促的馬蹄聲,一匹黑馬馱了一重甲士兵飛馬過來,彎弓搭箭直向孤身離去的父親奔去。

雲兒頭腦忽然一陣空白,驚叫一聲:“爹爹!”

不顧一切的迎上,就在黑馬從身旁飛過的一瞬間,雲兒縱身抓住那黑甲人的甲絲縧躍上馬,緊緊從後面卡住那人的咽喉。二人掙紮片刻,雲兒拔出腰間趙構禦賜的短劍,捅入刺客的大腿。扭打在一處就在嶽飛身後不遠處一起滾落在地,巡營的士兵追上,将刺客擒住。

“相公,是抓了幾名刺客,是戚方的人來行刺!”

“嚣張!”

嶽飛怒喝。

雲兒落地時,臉被磕青,追上來的朱大壯心疼得爲他揉着:“小官人,大叔拿個雞蛋給你揉揉。小官人人小,可真是英勇。”

衆人對嶽雲智勇雙全的贊許,嶽雲卻摸摸那匹馬,驚魂初定,卻高興自己突然能騎馬了。

嶽飛陰鸷的目光上下打量兒子,用手和藹的撫弄兒子的頭發,在衆人對雲兒的贊譽聲中,一把揪過雲兒扛在肩頭,向營帳走去,吩咐親兵任何人不許擅入。

雲兒慌了神,他忽然醒悟,爹爹定然是誤會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緊急關頭突然能騎馬,他無法解釋。

“還要如何欺瞞爲父?”嶽飛将雲兒掼在榻上,掀翻雲兒狠狠的幾巴掌抽下,雲兒放聲大哭起來,他委屈難言,急得抓了爹爹的腰帶求饒:“爹爹不打雲兒,雲兒不敢欺瞞爹爹,雲兒沒有。”

“爲父打得打不得你?”爹爹的巴掌重重落在雲兒身上,雲兒踢了腳掙紮。

“爹爹還是拿軍棍打雲兒吧,爹爹的手重。”

雲兒的掙紮哭鬧,沒了那日受那一百軍棍的堅強倔強。

雲兒在啜泣,抓了爹爹的腰帶,頭貼到爹爹懷裏蹭膩。

“爹爹,雲兒能騎馬了,雲兒不會給爹爹丢臉,雲兒不走了。”雲兒抽噎着,嶽飛伸手想看看孩子傷得如何,冰冷的手觸及雲兒的腰,雲兒周身一顫。

嶽飛摟緊雲兒,孩子一臉的淚,俊美的面頰令人憐惜。嶽飛嗔怪責問:“雲兒可是爹的親生兒子?”

雲兒羞愧的低頭。

嶽飛露出難得的笑意,揉揉雲兒的傷,伸手拔下雲兒束在頂上的發髻,一頭烏發落下。

“你六叔小時候也一般的無賴,怕再過兩年及冠了就生遠了。”“爹爹,雲兒沒有欺瞞爹爹。雲兒不敢。”

 

10、竹海未了情 I

 

竹海未了情I飛率隊整裝待發,誓師去安吉剿滅戚方匪患,保境安

大軍出營,雲兒卻打馬追上:“爹爹,帶雲兒一道去,雲兒去幫爹爹和六叔。”

嶽飛皺眉,沉聲呵斥:“雲兒,放肆!這裏是軍營。”

爹爹一直訓誡雲兒,營中沒有父子叔侄,隻有官長部屬。

“相公,嶽雲請纓同童子營的兵卒一起出征讨伐戚方逆賊。相公,讨逆練軍,正可以驗查童子營操練的成果,日後也好去疆場抗擊金兵。”嶽雲沒了小兒女嬌縱的神情,眉目飛揚一本正經的請纓出征。

張憲在一旁也贊成的附和:“嶽雲所言有理,讨伐賊寇,也可以練兵。”

嶽飛沉默片刻,吩咐張憲:“點上十名童子營精幹的士卒,随軍出征。”

大軍紮營時,嶽雲偷偷溜進父親的營帳。發生了諸多變故,雲兒反是對父親益發的依賴。

嶽飛正在伏案仔細觀察地圖,擡眼見雲兒進來,哼了一聲低頭看圖問:“你竟是跟來了?打得不腫還能騎馬?”

雲兒猴上爹爹身邊,一臉谄笑:“痛,都腫了,可一想到能上戰場殺敵,雲兒就顧不得許多。”

嶽飛隻得放下手中的地圖,攬過雲兒到身邊。

十三、四歲的孩子已經長得身材颀高,卻還是一臉孩子般純真地笑。

雲兒半蹲半跪在他膝下。嶽飛撫撫雲兒的頭發,心裏卻隐約遲疑。他似乎對雲兒過于寵溺,盡管對雲兒的錯處從不姑縱,但畢竟平日對雲兒不免的疼惜。想自己幼年,盡管父親中年才得了他頗爲珍視,卻從未記得父親抱過他,甚至十一、二歲上下,父親就開始對他正其衣冠。尊其瞻仰的拿起爲父的尊嚴,沒有笑顔。平日父親同母親說笑間但凡見了他出現,立刻做起聲色拿出老子威嚴,動辄則咎的訓斥。古訓說:“君子抱孫不抱子”,斷沒有寵溺兒子的道理,但他每見了雲兒乖覺地樣子。心裏總是不忍的去疼惜。

同嶽翻的軍隊會合時,戚方的匪軍已經被追逐到苦嶺一帶。

嶽翻提及戚方大罵不止,才不過交戰三天,雖然大局上勝利,但宋軍将士不熟悉竹海茂竹修林的地形,中了戚方詭計被射殺者無數。

“抓了戚方父子,定食肉吞骨!”宋軍将領大罵不止。

月兒随了雲兒的左右,總聽人說戚繼祖地飛箭如何厲害,從眼睛穿顱殺人。夜晚月兒去小解都要拉了雲兒去放風。銀鈎和寶簾騎術不精,沒能被選上出征。隻月兒随了嶽雲來到安吉。

安吉。張俊元帥的營帳。窮兇極惡的戚方匪軍在嶽飛大軍追趕下已經走投無路,恰遇到張俊元帥大軍趕到。于是趁機投降了素來待人平和的張俊。

“血債血償,不殺嚣張的戚方不足以平民憤。”嶽飛聞訊帶嶽雲趕去張俊大營。血債未償,如何令戚方歸降。

諸将一陣争執,張俊撚須平和的笑:“鵬舉,降将勿殺,這是規矩。鵬舉此外的條件但講無妨。”

傅慶同嶽翻對視,厲聲說:“若要歸降也容易,拿了戚繼祖來血祭廣德軍無數亡魂,否則民憤難平。”

張俊元帥舒緩了語氣似乎爲難的口氣同降将戚方商量。目光卻探尋的看了眼一旁的嶽飛。嶽飛地條件十分苛刻,張俊也不忍得罪嶽飛。但畢竟戚方歸降了他。

雲兒偷眼看父親,一臉沉肅。莫說廣德軍近年來屢屢被戚方匪患禍害,爹爹前番險遭戚方暗殺。就是這些日傅慶大叔和六叔嶽翻剿匪也傷亡慘重。前些時傅慶大叔被戚繼祖騙入竹海,忽然間埋伏的匪人弓弩齊發,險些要了傅慶大叔地性命。另一次父親親自率一千精兵追殺戚方,戚方卻拆毀官橋,肆無忌憚的令他兒子戚繼祖射殺父親。好在父親躲閃及時,那箭正中入旁邊一顆翠竹。父親拔下箭,那根瑩綠地竹杆上赫然刻着“戚繼祖”三個字,父親驚愕之餘将箭插入箭簇。自剿殺戚方匪患以來,嶽家軍的将士提到戚繼祖這箭無虛發箭箭穿目而入的綠竹箭,無不膽戰心驚。也正是爲此,父親才要鼓舞士氣親自帶兵追趕捉拿戚方,不想戚方被追得走投無路,反觍顔投降了剛趕來安吉的張俊元帥。

如今父親提的條件,分明就是想殺了這惡賊。哪裏有父親爲了求活命,把自己兒子獻出來的道理。況且戚繼祖雖然年少,卻是骁勇無比,哪裏肯如此束手就擒。

令雲兒奇怪的是,張俊竟然喏喏稱是的退下,允喏說傍晚必然綁子來請罪,聽憑張相公處置。

看了滿臉谄笑離去地戚方,張俊捋了胡須歎息:“當年這戚方早年也是同鵬舉你同帳在杜充元帥帳下爲将,不想卻背叛朝廷落草爲寇。這戚方的夫人可還是杜充元帥地侄女。”

“戚方浪得虛名,無非是草寇,也值得一剿?”張俊身邊一身戎裝的小衙内張繡開口接道。雲兒不由多看了張繡兩眼,依然的風姿俊逸,戎裝仍顯美少年英姿。适才在大帳外,張繡一把攔了雲兒的去路,挑釁般捏起雲兒的下颌端詳:“長大了,益發的俊秀了。難怪官家賜你錦袍。”

雲兒沒理會他,繞開他的糾纏在帳外等候,張繡在一旁笑問:“明日回宮,你可想随了本衙内去見官家?”

自此揚州蹴鞠勝了張繡,害得張繡當衆被辱打,張繡每見了雲兒就似乎想到那份屈辱,總是忿忿。

暮色罩大地,轉眼晚飯吃過,嶽元帥起身告辭:“相公,怕是這戚方使詐,故意拖延。嶽飛定要回去布置,明日發兵剿平戚方殘部。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通禀:“降将戚方到。”

昏黃的燈光,戚方走進來,懷中緊緊橫抱一黑色包裹,包裹外空垂兩條腿。

“大帥,戚方誠信投誠,望張相公和嶽相公體察。所談條件,戚方已将小犬帶來,憑相公們發落,隻是求相公饒他狗命,有開罪相公之處,戚某定去嚴懲。

衆将嘩然,難以置信戚方真能捆子來受戮。

雙眼噴火迫不及待沖上前的是傅慶,一把揪了那黑色的包裹掼在地上,包裹滾開,裏面趴在地上的是一位清瘦的少年。傅慶上前一腳踢去,少年翻滾幾下,在地上抽搐幾下。

傅慶嘡啷一聲抽出寶劍,戚方慌忙湊上前擋了孩子跪在地上:“傅慶将軍,饒命。他~~他服了蒙*汗*藥,.::

傅慶一把踢開戚方,踢翻過地上的戚繼祖,手起劍落。

那劍就在戚繼祖頭上三寸的地方停遏。

蒼白的面色,薄唇柔和的線條,真難看出兇狠。

雲兒一直好奇這傳說中兇悍的小賊是如何摸樣,如今一看,驚奇又有些失望。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獸,倒似是閻羅殿裏的孤鬼。

“我這就弄醒他。”戚方慌張的四周尋茶水。

“慢些,給他綁了。”嶽翻吩咐。雲兒反是鄙視的看了眼六叔。如何這被抓到宋營地俘虜,還怕他不成。

潑醒戚繼祖,戚繼祖緩緩擡起沉重的眼皮四下環顧,單眼皮下那眼睛不是很大,卻是炯然有神,那目光清寒如利刃。眼色中的驚慌,掃視到父親忽然變作愕然,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頭痛欲裂總記不起來路,隻愣愣的叫了聲:“爹爹”

他隻記得父親喚自己去喝了碗湯,不記得如何來這陌生的地方。

驚慌的眼色看着父親,探尋眼前的一切。

“兒呀,去給相公叩頭謝罪!”戚方闆起臉,沒了同張俊嶽飛說話時的卑微賠笑。

戚繼祖不解而羞憤:“爹爹果是降了?若降爹爹自己去降。兒子死也不降!繼祖帶娘離開就是。”

“放肆!”戚方低聲呵斥,“繼祖,去給傅慶将軍磕頭賠罪。”

戚繼祖傲然地爬起身,斜睨傅慶、嶽飛一臉奚落:“原來靠蒙*汗*藥的伎倆擒拿戚繼祖,也不光明磊落。”

“葉兒!”戚方呵斥。

傅慶上前一把揪起戚繼祖,幾個耳光,反手扣劍架在戚繼祖脖子上:“小畜生,你殺了多少宋軍兄弟,今天将你千刀萬剮!”

戚繼祖毫無懼意,慘然的目光看着父親。那出賣了他。拿他當籌碼換取安甯的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葉兒,爹不怕死。這全是爲了你娘和兄弟們一家太平。”戚方的眼色遊動,不敢正視兒子。嶽飛心中鄙夷地暗笑:怕你還有面目面對兒子倒是奇事。

傅慶将劍入鞘,戚方如釋重負般跪地給傅慶磕頭:“傅将軍,謝傅将軍不蘸之恩。”

“爹爹~~”戚繼祖羞憤的喝止,“死就死了,爹爹何必給這狗頭下跪。”

傅慶哈哈大笑,一腳踢翻戚繼祖:“饒了你,哪裏有此等美事。你傅爺爺要你慢慢死,活活的打死你。”

“六郎。鞭子!”傅慶一嚷,嶽翻扔過一根馬鞭。

“葉兒。戚方按着孩子的頭,戚繼祖梗着脖子,反透露出土匪的蠻橫。

傅慶提了馬鞭過來,劈頭蓋臉的邊罵邊抽,那咆哮聲壓過了皮鞭的猙獰聲響,滿屋人看着戚繼祖身上血花飛濺,皮衫被馬鞭肆虐得褴褛破碎,斥罵聲漸漸平靜。

“小狼崽子,跪在低聲磕頭叫幾聲爺爺,就饒兒狗命。”傅慶幾腳踢翻過戚繼祖的身軀,一腳踏在戚繼祖小腹上,如踩一隻臭蟲。

戚繼祖臉上掠過絲痛苦的嘲諷笑意,竭盡氣力擠出幾句話:“要殺就殺,少來聒噪,爺爺不會眨眼,動手!”陰涼的目光如那綠竹箭般射穿人心,令人不寒而栗。冷峻地話語,哪裏像十四、五歲的孩童。

嶽雲看得心下暗驚,這小家夥竟然心狠手辣射殺多員宋軍戰将,死到臨頭還嘴硬,可謂死不改悔,死有餘辜。側眼看戚方躬身打揖,唯唯諾諾,絲毫不敢再開口爲兒子求情,似乎父子天性在他那裏已經泯滅一般。

戚繼祖顯然不肯投降,戚方竟然爲了向宋軍求和而出賣了自己地親生骨肉,親手抱子送來宋軍帳中。爲了自己的安危富貴,不惜割舍骨肉親情。想這小孩子同宋軍無冤無仇,就是射殺宋将,多半也是父親授意。思及此,嶽飛心中反如吞了螂蒼鷹般惡習,對戚方不盡地鄙視,而對眼前這甯折不彎的孩子卻是有了幾分好感。

戚繼祖在傅慶馬鞭下翻滾,咬牙不語,那副倔強的神色反是比他老子戚方更剛強血性。

嶽飛喝令傅慶暫且住手,戚繼祖在地上痛苦的喘着粗氣。

“娃兒,你不服?”嶽飛問。

“自當宋軍是什麽磊落之師,不過暗箭傷人的小人,拿蒙藥騙了你家爺爺來送死,也不見得有大丈夫處世的光明磊落。”戚繼祖滿嘴血渣的吐口暗紅的唾液咒罵,嶽翻卻上前踢他一腳喝斥:“蒙了你獻于張總兵帳下以求屈膝求和地是你老爹,關自家們何事?”

兒子歹毒得躲在竹林暗箭傷人,老子軟骨的貪生怕死不惜出賣自己地兒子,這家父子還真是罕世少有。嶽飛一陣冷笑,吩咐說:“放開他。”

 

11、竹海未了情II

 

繼祖背負着瞎眼的母親向山裏行走,步伐沉重,汗水

“兒呀,到哪裏了?累就停下歇息片刻。”杜氏老夫人顫巍巍的摸着兒子的臉。雖然眼睛看不到,但她的鼻子耳朵能感受周圍一切。

“娘,葉兒不累,天黑前走出這片樹林,翻過苦嶺就是安吉境,葉兒雇一套車馬,娘就不必如此辛苦。有個十日,就能趕到臨安去尋找舅父。”戚繼祖回答,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

“兒呀,娘渴了,歇息片刻。”杜氏夫人拍拍兒子,戚繼祖小心尋塊大石,放了娘坐下。

自己伸展腰身,傷口仍是疼痛。

仰頭看天,夕陽無限,山川披霞,萬竹浴金。

可惜壯麗河山,娘自幼失明的眼睛看不到。就連他的模樣,娘也隻能無數次的靠手去摸索感覺。

“娘,水。”戚繼祖遞上水葫蘆。

杜氏夫人搖頭:“兒呀,去給娘打些清冽的泉水,去去火氣,涼涼心火。來的路上,聽到溪水淙淙的聲音。”

那溪水已經走過多時,戚繼祖卻毫無怨言的應了聲:“是。”

将娘挪至一片蔥郁遮涼的樹下,将幹糧放下,蹿跑回去去打溪水。

母親哪裏是想喝水,是有意讓他放下負擔休息片刻。

戚繼祖一路走着采摘山果,心想還有一段艱難的路要走。

來的路上似乎是見到一處溪水,但原路走回卻看不到。

越走越遠,戚繼祖忽然發現走了岔道,心裏暗自後悔。慌跑了回去。折回正道取水,看了天色漸暮,心中懊惱。母親一定等急了。

從來就是母子相依爲命,娘是他最親近的人。母親自幼雙目失明,聽人說,因爲母親是杜充元帥的堂侄女,所以爹爹在杜大人帳下時才娶了母親爲妻,并因此得到杜充地倚重。父親後來揭竿起義,背叛了外公一家,外公就同母親斷絕關系。好在他是戚家長房長孫。奶奶在世時極爲偏寵,盡管父親三妻四妾,身邊女人不斷,母親仍是戚家大夫人。母親爲了他吃盡辛勞,他如今身邊最親地人隻有母親。

父親投降了宋軍,戚繼祖看來是奇恥大辱。但他畢竟阻攔不了父親的去意已絕。戚繼祖心中對平日色厲内荏的父親多了絲鄙夷。

血,一灘鮮血。

就在母親歇身的那塊大岩石邊。包裹、行囊都規整的擺在原處。卻不見了母親的蹤影。

戚繼祖驚愕,手中的水落地飛濺,慌得四下叫嚷,娘卻毫無蹤影。

“娘呀!”山谷回音。

那灘血,戚繼祖看得心驚膽戰。莫不是嶽飛狗賊出爾反爾追上山傷了母親性命?莫不是爹爹發現了他帶母親離去追趕而來?

猛擡頭。石塊旁樹上有醒目的刀劍刻字。

“戚繼祖。令堂在張俊大人軍中。”落款是“嶽翻”

戚繼祖勃然大怒,難道嶽飛言而無信,傷害了母親。

戚繼祖趕到張俊的營帳。不顧阻攔沖了進去。

中軍仗裏,張俊看了怒氣沖沖一頭大汗的戚繼祖看了嶽飛笑道:“人言戚繼祖兇狠,但是個大孝子,果然不假。”

“我娘呢?”

“葉兒”母親地呼喚,戚繼祖仿佛無視了一切,仿佛天地之大,隻有他和母親,撲到母親懷裏。

母親摟了他,哭了說:“兒呀,快去拜謝六将軍,是他救了爲娘。”

一旁的嶽翻指着地上一頭死去的猛虎,那虎眼圓瞪。

“娘,娘你沒事吧?”

“多虧六将軍趕到,救了娘,不然猛虎吃了娘,娘就見不到葉兒了。”

戚繼祖驚駭的目光,嶽翻不屑的罵:“妄稱是孝子,将母親獨自放在深山。苦嶺近來有虎,官府都有文告,如何如此粗心大意?”

戚繼祖無語,帳外一陣喧嘩,戚方撥開衆将進來。

一改這些時降将唯唯諾諾的卑躬屈

兒子面前地戚方反是威風八面,迎上前揪起戚繼祖,戚繼祖半邊臉紅腫,跌倒在地上。

“畜生!”戚方呵斥:“背了母親離家出走,險些害了母親性命。你罪無可恕。”

嶽翻鄙薄戚方的貪生怕死,若說誰在大庭廣衆抖威風教訓兒子他都會覺得是家規嚴謹,隻是戚方,這懦弱地匹夫,分明是借題發揮,在衆人面前炫耀他做老子的威風。

戚方已經掄起馬鞭,劈頭蓋臉的狂抽。

杜夫人凄慘的哭跪在地,尋聲摸爬過來:“老爺,老爺饒了葉兒,是妾身的過錯,沒有阻攔葉兒。”

“娘,别過來!”戚繼祖厲聲制止。

“跪好!”戚方踢着兒子呵斥:“看不打死你,讓你忤逆不孝!”

嶽翻上前要去制止,卻被嶽飛拉住。戚方鞭責繼祖,純是家事,外人如何攔阻。衆人旁觀不語。

戚繼祖默默承受,俯身受責,毫無怨言。

嶽飛終于開口說:“都出去,人家管教兒子,旁人在此無益。”

沒人看戲,戚方自然不必再抖威風,這才停下手仍然罵個不停。

竟然衆人圍觀,無人去解勸,多是對戚繼祖心懷嫉恨,也是對戚方奴顔媚骨地鄙視。

傅慶看了眼嶽翻,低聲罵了句:“這小畜生骨頭還硬。”

嶽翻走近前,掏出一方手帕俯身遞到戚繼祖眼前。

少年擡起頭,緊促地眉頭,嘴角不停痛楚的抽搐,卻是沒有眼淚。

輕聲一句:“多謝。”接過帕子貼回母親身邊,鎮定的口氣說:“娘,兒子無事,你摸,好好地。”

捏了娘的手在自己臉龐撫摸,嶽翻卻心疼難言。

“葉兒,卻拜謝六将軍。”戚方吩咐。

戚繼祖忍了傷痛,跪拜嶽翻救母之恩。

“不用謝我,你自去拜相公,是相公聽說你帶母翻越苦嶺,又聽張大人說起虎患,才派本将上山攔你。”

“畜生,不從父名,冥頑不靈,拒不歸降是爲不孝,待叔伯們散去無人爲你讨情,看不打死你。”

“戚繼祖願追随六爺麾下,憑六爺驅使。”戚繼祖冷冷的一句話,衆将面面相觑。

回到嶽家軍駐地,戚繼祖接了母親同住。

戚方也不反對,妻子在他眼裏無非是一傀儡擺設。反是兒子執意不留在張俊大人帳下,去随了嶽翻頗令他懊惱。

嶽飛早年從軍,杜充元帥對他也算有知遇之恩。雖然他對杜充畏敵如鼠的性子十分鄙薄,但私下對杜充還是敬重如父執,就像他對待老長官張俊和劉光世一般。

嶽飛将杜氏夫人安頓在自己府中,同夫人李娃和母親作伴。

杜氏夫人雖然眼瞎,但開朗好言,同戚繼祖兩般的性格。嶽府上下對杜夫人十分喜歡。

孤傲冷峻的戚繼祖才到嶽家軍,屢屢招緻宋營将士尋仇毆打。

戚繼祖隻招架不還手,幾次都是嶽翻及時趕到拉開制止。

傅慶笑罵:“你是不是拿戚繼祖當兒子了。”

“着!這個主意不錯。”嶽翻忽然心裏促狹,一次拉過戚繼祖逗趣:“給六叔做兒子如何?”

戚繼祖瞟嶽翻一眼,無語吹着竹葉兒。一旁的安娘和月兒刮了臉偷笑。

“怎麽,還嫌你六叔不夠資曆當你爹?”嶽翻不服,想戚繼祖的生父是那麽不堪,爲了活命保全富貴,不惜出賣自己的親生骨肉。

安娘在屋裏刺繡,月兒驚歎安娘竟然有如此精緻的繡工。

在汴京皇城,宮裏的繡娘繡龍袍錦被時,也是同樣栩栩如生。

安娘指着房梁上吊的一樣大小幾十個五顔六色的荷包神秘的問月兒和繼祖:“猜,這些荷包是做什麽的?”

荷包挂在房梁上,繡的圖樣各異,别緻典雅。

繼祖納罕,月兒也不解的搖頭。荷包該是挂在腰上,如何的懸于梁上?

 

12、竹海未了情III

 

娘故作神秘的一笑:“那就要你們去猜了。”

“若猜對了,要安娘拿一隻繡花荷包當彩頭。”月兒提議。

“好呀。”安娘痛快答道,戚繼祖反是臉紅。

就在他來到嶽家那晚,這個有着一雙魅人鹿眼的小女孩兒就在角落裏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戚繼祖隐隐覺得走到哪裏那雙鹿眼都在追随。

傍晚吃過飯,那小姑娘靜靜的随在他身後,他一回頭,那小姑娘也停住步,緩緩的伸出拳頭攤開手,一個小紙盒在手心。

“給我的?”戚繼祖疑惑問,小姑娘細細柔柔的聲音:“爹爹吩咐給你,紅傷藥。”

戚繼祖臉色绯紅,窘迫的一笑,不想嶽元帥還如此細心記得他身上的鞭傷。謝過她轉身回房看望母親,忽然回頭,那小姑娘仍立在原地看着他。

“你叫什麽名字?”戚繼祖問,他平時不是多話的人,卻不知道爲什麽要開口。

“安娘。”

真是名如其人,或許父母就希望她安靜娴雅才起了這個名字,戚繼祖對小姑娘有了些好感。随後不久,戚繼祖卻發現這女孩子是嶽飛的女兒,難怪她同嶽雲眼睛如此類同。

嶽家三餐都是粗茶淡飯,俨然同身居高位的嶽飛元帥身份不附。戚繼祖也聽過旁人議論,朝廷高官不是出名的奢侈揮霍無度,就是出名的吝啬。

比如前朝的名相呂蒙正,酷嗜“雞舌湯”,呂家廚房一天要殺成百上千隻雞,才能供呂宰相每日喝一碗湯;還有那位因一阙“紅杏枝頭春意鬧”聞名的宋祁大文士。笙歌達旦擁美人同醉。他哥哥宋讓他檢點些,不要揮霍無度,說當年兄弟們在州學内吃糠咽菜的歲月總不能忘本。宋祁卻大笑駁斥:“當年寒燈苦讀,吃糠咽菜,不就是爲了今天地生活嗎?”

相形之下,這位俸祿頗豐地嶽元帥不免吝啬的過了。

嶽家上下穿的是貧民百姓一樣的粗麻衣,反顯得他穿着绫羅綢緞格外的礙眼。除去軍營裏的飯菜偶有魚肉,嶽家的夥食卻多是青菜豆腐。一小碗腌肉總有意放在母親面前,似乎是待客之道,但那薄薄肉片的片數屈指可數。戚繼祖心裏頗有不快。反有了寄人籬下的失落感。但在嶽家軍立足未穩,又是他自己許諾供六爺驅使以抱救母大恩,暫時也隻得令母親受些委屈。

令繼祖稍感欣慰的是,母親來到嶽家,時時聽到母親和好客地嶽嬸嬸說笑的聲音,嶽家上下其樂融融。遠比戚家烏煙瘴氣的好。雖然嶽元帥平日少言寡語,也從不說笑。但嶽六爺卻是活潑促狹。時時逗得全家捧腹大笑。嶽奶奶也慈祥可親。總好過在家裏時,隻要全家人吃飯,爹爹那些小妾就吵翻天,如進了鴨圈。一次姨娘們打鬧兇了,竟然把爹爹逼得鑽進了桌子底下不敢出來。雖然餐餐山珍海味是有的。但吃得令人憋悶。若是将娘獨自放在爹爹身邊。榮華富貴是有,但不免被爹爹冷落,被那些小妾們欺淩。這還真是進退兩難。

晚飯過後,嶽元帥問戚繼祖:“可還習慣這裏的生活?”

戚繼祖點點頭,應了句:“承蒙元帥厚意。”

“缺些什麽盡管開口,對你六叔講,或告訴你嬸母、雲兒都可以。自家人,但說無妨。”

戚繼祖笑笑,卻見嶽元帥右眼皮狂跳,兩隻眼睛紅腫,伸手捂住一隻眼,痛楚的樣子。

“元帥,你這眼睛~~~”

“痼疾,無妨。怕是安吉竹海潮氣重,眼疾犯了。”

望了嶽元帥遠去地背影,戚繼祖回房。

一陣爽朗的笑聲,是嶽夫人在屋裏陪娘說話。

“葉兒從小就是這不言不語地性子,問他十句答上一句就不錯。一點也不随他爹的性子。葉兒一小就随了他爹去舞刀弄槍,晚上得閑我就教他讀書認字。妹妹你一定奇怪我這瞎婆子如何教兒子認字吧?我是在葉兒的小手上一筆一劃的寫呀,那雙小手就一天天越長越大。”

母親的話語中帶出哽咽:“也不知道這回老爺是爲何,他從來很少打葉兒,别看葉兒年歲小,在軍裏家裏是幫他頂了大事地。他說東,葉兒不打西,還是聽話地。”

戚繼祖心裏一陣難過。母親平日當然看不到爹爹的嘴臉,在爹爹身邊這些年,他當然知道爹爹的爲人處世之道。爹爹憐惜地東西是

度勢去取舍的,在危及他利益時,除去自己,什麽都的。爹爹曾有個一個寵愛的小妾,平日對這小妾百般讨好。一次闖來刺客,爹爹正和這小妾在房中共赴巫山雲雨。急中生智竟然将小妾推向刺客的劍。刺客被擒後,被千刀萬剮,爹爹卻哭了三天厚葬小妾。家人都在私下議論,老爺平日極其寵愛小夫人,爲何将小夫人拿來做擋箭牌?記得管家笑答:“老爺寵愛的隻有他自己。”

爲了求和宋軍,保全富貴,爹爹不惜出賣他。本來可以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同母親逃走。但爲了取信宋軍,證明他的誠意,竟然送他去仇敵手中。

“太太,快去看看,老爺的眼睛疼得昏厥了。”

李娃夫人慌忙拔腳,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擺,險些跌倒。

“葉兒,快去看看嶽相公如何了。”母親慌忙吩咐,戚繼祖尾随而出。

卧室裏挂了厚厚的窗簾,幾乎擋住所有光亮。盡管嶽飛閉目安慰衆人無事,大夫高舉的紅燭晃過嶽元帥的眼睛時,戚繼祖驚愕說:“這是火眼。”

衆人的目光投向戚繼祖:“竹海深山,常有瘴氣,外有潮熱濕氣,内加心火極易害眼病。”

“這個郎中早就講過。”嶽翻煩躁的說。

嶽母瞪了嶽翻一眼:“六郎,若不是你惹你兄長着急惱怒,你兄長如何痼疾發作。”

嶽翻不服,又不敢頂撞。

下午,兄長尋他去母親房中,端出一家之主的姿态正聲對他吩咐:“六弟,你年紀不小,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是正事。如今爲兄和你嫂子爲你物色了一門親事。”

嶽翻如冷水潑背,齒發皆寒。兄長舊話重提,定是想斷了他要娶玉娘的念頭。

就聽兄長說:“村東那盧家的姑娘,二八當年,人周正,勤快,是個賢德之人。”

“兄長要嶽翻娶一村婦?”嶽翻動怒。

“村婦如何?你嫂子也是村婦”兄長聲音高亢,嶽翻胸膛起伏。

“五哥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視天下紅顔皆爲禍水,斬盡殺絕。”

“你爲了那一風塵女子暈頭轉向,還執迷不悟!”

兄弟二人的僵持,老太太拐杖頓地,訓斥平日疼愛的幼子:“六郎,跪下,放肆!”

嶽翻正在忿忿,門外忽然闖近來傅慶。傅慶平日同他如兄弟,同兄長嶽飛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進屋毫無顧忌的嚷:“幹娘,這是怎的了。”

一邊擦了汗興奮說:“大哥,軍饷籌到了,冬衣已經去做,再有半月定能完工。”

雖然是天大喜訊,嶽飛卻驚愕的問:“哪裏來的錢?不是上面沒有批下軍饷,要軍隊自己向地方籌措~~”

“是自己籌措的。”傅慶直白的回答,被一旁的嶽翻狠狠瞪了一眼。

兄長一直爲籌措軍糧和軍隊冬衣發愁,近來肝火極旺,偏傅慶此刻狗窩裏藏不住熱骨頭,跑來炫耀着見不得光的功勞。

嶽飛淩厲的目光投向嶽翻,嶽翻回避目光對傅慶說:“傅兄,快幫嶽翻評理,我兄長他~~”

“傅慶!”嶽飛威嚴的斷喝:“哪裏來的錢?”

“那個~~這個~~”傅慶看這嶽翻焦慮責怪的目光,也覺得自己或許說錯話,但還是無所畏懼的說:“嗨,不管如何,湊到饷銀餓不到凍不到才是正理。不過就是依了六郎的妙計,開了家博弈場,販了些鎮江的醋來泰州,銷路看好~~”

嶽飛飛起一腳,嶽翻騰身跌出一米開外。

如今大哥急火攻心,眼疾複發。母親責怪是他的過錯,嶽翻也百口莫辯。反是郎中撚了山羊胡,喊了嶽翻等人出到外屋開方,憂心忡忡的說:“這病看來不輕。此疾若是不治,怕是要雙目失明。如今嶽相公雙眼紅腫,痛脹欲裂,見光如火灼,這都是失明前的征兆。”

“胡言亂語!我大哥好好的,就這麽瞎了不成?”傅慶大罵:“你這老咬蟲若不救治好我大哥的病,就一定是金兵的細作!”

就聽屋内“咣當”一聲,随即一聲沉悶的跌撞聲,衆人沖進屋裏,嶽飛已經暈厥倒地,旁邊有一破碎的瓷碗。

想是郎中的話語被他聽到。(未~WWW.O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13、竹海未了情IV

 

人捶胸抹背,掐人中,噴水,總算将嶽飛喚醒。

嶽翻也吃驚非小,立在一旁看着白發蒼蒼的老母頓杖哭泣,看了小雲兒跪在床前抹淚。

傅慶和嶽翻在一旁互相埋怨。

“傅慶,你才是金營的細作,不要你說博弈場的事你偏說,非要把兄長氣暈你才罷休。”

“老六,你惹了嶽大哥氣惱,怎賴到傅慶頭上?”

嶽飛的雙眼蒙上黑布,怕見光亮,痛苦的呻吟兩聲,又苦苦忍住。

“五郎,你要疼就嚷,别憋了火氣在心裏,傷眼。”老母哭了懇求。

嶽翻跪到床前:“五哥,嶽翻混賬,憑五哥責罰。五哥不要吓嶽翻,若五哥真有個好歹,嶽家軍如何去留?誰去主持抗金大局,收複河山?”

嶽飛沒有理會,隻是艱難的吩咐:“傅慶,去喚王敏求幹事和張憲、王貴速來見我。”

傅慶應聲去叫人,嶽翻落淚委屈的說:“五哥,隻要五哥好起來,嶽翻什麽都答應,不就是娶那盧家的村妞嗎?就是讓嶽翻去娶個歪嘴瘸腿的醜女,嶽翻也答應兄長。”

本來哭泣的嶽雲卻被六叔一句話逗得噗嗤笑出聲來,安娘在一旁牽牽哥哥的衣袖,責怪他不合時宜的舉動。

嶽翻在門外截住唉聲歎氣的郎中。

“六爺,老朽真是驢技窮,這火眼不易治,是頑症。”

嶽翻的餘光看到牽手立在一旁的雲兒和安娘,那一對兒漂亮的鹿眼靜靜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先前地嫂子那楚楚動人的目光在哀求他:“六弟,你就别惹你兄長冒火了。”

孩子已經沒了親娘。難道親爹也要被奪走嗎?大哥才而立之年。正是年輕力壯的正日當空,如何就如此命運多舛,真個要撒手而去嗎?

在想想風燭殘年漂泊半生的老母,嶽翻也眼睛發紅。仿佛自己闖下了天大的錯事。

“怕是家裏來了個瞎子,招惹來晦氣,不然如何那戚夫人才到沒幾日,老爺好端端的就突然失明。”家人在議論,嶽翻厲聲呵斥:“再若胡說,打掉狗牙!”

轉眼看到角落裏靜靜看他的戚繼祖,安慰了一句:“休去理會這些狗嚼舌。葉兒去歇息吧。”

不知道兄長同張憲、王貴、王敏求說了些什麽,三人出來時都是紅腫着眼眶,顯然哭過。這些都是軍中舉足輕重的大将,怕是也預感到嶽元帥前途堪憂。

嶽翻迎上,衆人看了嶽翻都搖頭,隻有平日豪爽的王貴狠狠的捶了嶽翻一拳:“六郎。你要壞了嶽家軍大事!本來就内憂外患,實指望平定了戚方叛逆。就能請纓去前線抗金,如今嶽帥卻重病。怕朝廷就要另派他人來頂替通泰節度使之職了。”

嶽翻驚愕地望向軍中主管書信文字的王敏求,王敏求紅了眼點頭:“相公必須要上書辭官,養病。如此下去,怕相公不等去淮北抗金。就要冥府點卯去了。”

嶽翻怅然。都沒留意衆人何時離去,孤身在空庭望着夜空,任露水打濕衣襟。

樹倒猢狲散。不知道這個詞如何總在嶽翻腦海萦繞,嶽翻捶着頭,覺得自己要發瘋。

如今兄長大病不起,嶽翻也無法抽身去巴蜀吳玠元帥處去投軍,更别提去尋找玉娘。嶽翻在月下徘徊。

忽然發現戚繼祖總在不遠處看着他。

“葉兒,過來。”嶽翻堆出笑向戚繼祖招手,他的眼中,無論戚繼祖如何身經百戰的兇狠,不過是個孩子,比雲兒大不多的孩子。

“過去是安娘總像影子般出沒無聲,如今你

了六叔的影子?”嶽翻說笑,戚繼祖笑得生澀。

“六叔”戚繼祖平日愛叫“六将軍”,很少叫“六叔”。

嶽翻聽了一笑,撫摸戚繼祖地頭,戚繼祖也笑了,那兩個抓髻系了綢繩,如雲兒一樣,還未正冠束發。

“如果葉兒死了,六叔會傷心嗎?”戚繼祖認真的問,眼睛凝視着嶽翻地眼。

“渾說!”嶽翻給了戚繼祖一個爆栗:“去和雲兒耍去,别煩六叔。”

“六叔,葉兒認真說。”戚繼祖說:“如果葉兒能用自己的性命換回嶽相公一命,那葉兒的娘就煩勞六叔照顧,不要讓我娘回戚府去受氣。沒了繼祖,娘在戚家無立足之地。”

嶽翻一驚,半信半疑的問戚繼祖:“若真有如此的良方,也是六叔用命去換相公一命,葉兒,告訴六叔如何做?是要用心肝做藥引嗎?”

戚繼祖凝視着嶽翻,露出淡淡地笑,搖頭。

“曉得了,一定是眼睛,以眼還眼。六叔可以剜目爲藥引。”嶽翻捏住戚繼祖地肩:“葉兒,你說的都是真的?”

戚繼祖搖頭說:“六叔莫做真,繼祖随意一說,六叔姑妄聽之。”

“六弟,快來幫把手,你大哥要更衣。”嫂子在門口地呼喚,嶽翻忙進屋。

戚繼祖回到母親房中,母親仍不肯睡。

“娘,安歇吧。明天葉兒去尋竹山上那位綠竹仙道,他擅長用翠竹蝮蛇的膽和蛇涎草治火眼。”

母親捶了腿歎息:“就是尋到仙道,那哪裏就巧到能找尋到翠竹蝮蛇和它的蛇涎養大的草?怕希望渺茫。”

“娘,葉兒要報答六将軍的救母之恩,就是辛苦也去跑一遭。”

“葉兒!”母親忽然抓住兒子的手:“你不是~~你該不是要親自去抓那蝮蛇?你~那蛇有異毒,咬到就立時斃

母親的手緊緊抓住繼祖,抖動不停,牙關顫抖。

“娘~~”戚繼祖拖長聲音:“葉兒多少是爹的兒子,貪生怕死是有的。哪裏會去送死,那苦竹嶺蝮蛇多兇,葉兒是知道的。”

深夜,戚繼祖帶上随身物件,背上箭囊和水葫蘆出門,偷偷去馬廄牽馬。一路上,總覺得有個身影在默默追随,一回頭,卻隻剩月色蒼茫。

戚繼祖來到馬廄,敷衍了馬夫牽馬出門,不敢發出響動,用布包了馬足,蹑手蹑腳向前走,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戚繼祖猛一回頭,安娘竟然跑來:“葉兒哥哥,帶安娘一道去。”

安娘堅定的眼神,那雙美麗的鹿眼像天上銀河流淌星辰。

戚繼祖敷衍說:“安娘,哥哥是回家看父親,你追來做什麽?”

“葉兒哥哥扯謊,葉兒哥哥是去尋找蝮蛇和蛇涎草,給爹爹治病。”

戚繼祖大驚,這個有着同他一樣習慣無聲遊蕩的女娃子,定然在暗處偷聽了他和母親的對話。可尋找蛇涎草是件極其危險的事,他或許性命不保有去無回,如何能帶安娘去。

“葉兒哥哥不帶安娘,安娘就喊人來,也不讓葉兒哥哥去。”

戚繼祖哭笑不得,平日乖巧的安娘,如何有如此手段。

戚繼祖又一想,不如帶她去,留她在仙道的道觀,然後自己去尋藥打蛇。

戚繼祖一招手:“走吧!”

安娘的嘴攏出月牙兒,笑得甜蜜。戚繼祖帶了她上馬,打馬狂奔。

 

14、竹海未了情V

 

路馬不停蹄來到苦竹嶺,天光大亮。

日光穿透修竹茂林遮天的枝葉射入山林,一路上鳥語花香。

戚繼祖想方設法騙哄安娘不要上山,安娘哪裏肯依,苦惱得戚繼祖束手無策,低估了這個文靜的小姑娘任性起來的本領。

“葉兒哥哥,求你帶安娘上山,安娘要尋了草藥去治爹爹的病。”安娘的鹿眼忽爍淚光,楚楚可憐的看着戚繼祖。

“不是哥哥不帶你,本來尋蝮蛇就危險,九死一生,若是帶了你上山,既要防蛇,還要照顧你。那蝮蛇有劇毒,咬到人一個時辰就斃命,哥哥不能分心去照顧安娘。安娘,懂事些,你在山下和馬兒一起等哥哥好嗎?”戚繼祖哄勸安娘,但安娘執着的搖頭:“安娘不會拖累哥哥,安娘要去給爹爹找草藥治病。”

“安娘!”戚繼祖闆起臉,嚴厲的呵斥,安娘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戚繼祖立刻慌了手腳,準備了訓斥安娘顧大局的話語如何也說不出口。心想這怕是天意,誰讓這丫頭追上他,誰讓他帶了這小尾巴來了苦繡嶺。想想安娘雖然小,但總有個幫手。于是點點頭說:“好吧,你不要後悔。”

安娘開心的淺笑,飽含得勝的欣喜。

“葉兒哥哥,什麽時候能到苦竹嶺?”安娘焦慮的催促聲中,戚繼祖擡手指着前面通向山林深處的崎岖小路:“前面。”

馬被栓在了山下,安娘艱難的牽扯着戚繼祖的手向深山裏走。青苔濕滑,安娘不時的跌倒,幾次險些滑下石階。好在被戚繼祖緊緊抓住。

“這就是苦竹嶺?”安娘好奇地打量四周。四周靜得能夠清楚地聽到呼吸的聲音。衣服仿佛被雨水打濕一般的潮寒,不知道爲什麽,安娘隐隐的生出絲恐懼。空山茂竹,杳無人煙,就連鳥鳴聲都沒有。

“知道爲什麽沒有鳥叫聲嗎?”戚繼祖問。

安娘緊抓戚繼祖的胳膊搖頭。

“這翠竹蝮蛇隻在這苦竹嶺生長。别看是小蛇,卻兇猛無比,牙有劇毒。這翠竹蝮蛇隻吃山上的小鳥和竹鼠。”

“什麽是竹鼠?”

“一種像松鼠一樣的小鼠。”戚繼祖解釋說:“這翠竹蝮蛇吃過食物,就必然去尋蛇涎草吃,據說是爲了開胃。它的蛇涎就滴落在地上,滋潤蛇涎草。蛇草滬存。如果被蝮蛇咬到的人,一個時辰内必然斃命,能治的解藥就是要找到這隻蛇地蛇涎養活的蛇涎草塗抹服用才能活命。”

安娘瞪大好奇的眼睛,幽暗的山谷中,熠熠閃亮的眸子如寶石一般。

戚繼祖說:“嶽元帥的火眼,就需要這翠竹蝮蛇地蛇涎蛇膽和配對的草做藥服用塗抹。才能治愈。”

“那如何知道哪片草是哪隻蝮蛇地蛇涎滋養得?”安娘發問,戚繼祖說:“這就要守到翠竹蝮蛇吃過食物來尋蛇涎草的時候。尾随了它自然能尋到。”

“那蝮蛇要是不出來呢?”

“那就要等,十天、二十天都要等。看上天是否眷顧。”

“這若是冬天,還不凍死人。”安娘抱怨,戚繼祖逗笑了:“冬天哪裏來的草?這草隻在秋天開花,如今都是深秋。不易尋到開花的蛇涎草。無花的草同狗尾草一樣地無用。”

安娘心裏一陣失落。若是尋不到草,爹爹就有性命之憂。

戚繼祖指着山崖峭壁上一株絢爛地三葉花對安娘說:“你看,那就是蛇涎草。”

陽光下。那花嬌豔的顔色,在山風中微顫。安娘試圖靠近山崖,卻被戚繼祖喝止:“小心,萬一遇到蛇!”

戚繼祖指着地上的草叢囑咐:“随時有蛇出沒,你小心跟了我,寸步不離!”

戚繼祖拉開弓弩,一手拿了,另一手用馬鞭抽打草叢。命安娘抓緊她地衣帶随後緊跟。

“蛇涎草!”安娘驚叫一聲,蹿跑出去。竹林中,一株花色鮮亮的蛇涎草,豔紅的花色,金黃的蕊,安娘踩下蛇涎草驕傲的搖曳着跑向戚繼祖:“葉兒哥哥,你看!”

戚繼祖一臉的陰雲大吼一聲:“蠢貨!誰讓你采了它。”

看了戚繼

的目光,顫抖着嘴唇,安娘驚慌失措。

“這蛇涎草被采下,蝮蛇就不會去尋,就無從知道是哪條蛇的草。這林裏的蛇涎草到了深秋開花的寥寥無幾,你卻毀了一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戚繼祖一番斥罵,安娘落下淚,凄楚的樣子,立在原地不動。

想想安娘也是救父心切,戚繼祖隻有好言安慰。

夕陽西下,戚繼祖拉了安娘下山。安娘依依不舍,但也毫無良策。

安娘坐在馬背上,緊緊貼在戚繼祖身上,夜風凄冷,但她能感到葉兒哥身體的溫暖,感受到葉兒哥哥的心跳。

“安娘,下馬休息,吃點東西喝口水。”戚繼祖翻身下馬,伸手攙扶馬背上的安娘。

守着紅紅的篝火,戚繼祖遞給安娘一塊幹糧:“吃吧。”

安娘伸手接過幹糧,掰成兩半遞回給戚繼祖半塊。

看着安娘火光映襯下嬌美的容貌,戚繼祖嘴角微挑,露出笑意。

安娘卻咬着那半塊兒幹糧,淚珠涔涔落下。

“安娘,如何哭了?”戚繼祖慌張的問。

安娘用手背揩把淚,嘤嘤的抽泣:“爹爹會死嗎?”

“不會,找到蝮蛇和蛇涎草,那火眼是能治愈的。”戚繼祖堅定的說。随即又打趣逗笑:“安娘又懂事又孝順,嶽元帥如何舍得抛下安娘就走了。”

安娘反是抽噎得更厲害,竟然吃不下幹糧。

戚繼祖見不得女孩子哭泣,也不知道如何去哄勸,忙岔開話題問:“那天房梁上挂的幾十個荷包是不是安娘藏幹果點心用的?怕被貓叼去,又怕被雷兒看到搶,所以挂在梁上。”

安娘這才破涕爲笑:“渾說,那不過是~~~”

安娘忽然停住話,戚繼祖追問:“不過是什麽?是哥哥猜中了。”

安娘才解釋說,那不過是母親爲了一家人的生計,把父親能擠給家裏僅有的家用錢按天分成份。三十一個荷包各個裝了十幾枚銅子,每天從房梁拉下個荷包,就用來買菜,是全家人一天的開銷。

“十幾枚銅子怎夠一家人過活?”戚繼祖奇怪的問。

安娘欽佩的說:“母親操持家務,不僅這十幾枚銅子讓家人吃飽穿暖,每日省下的錢就讓安娘放到一個罐子裏,到了月底結餘下來給爹爹沽酒買肉。”

“嶽元帥這樣的朝廷大官,俸祿豐厚,天天笙歌達旦,錦衣玉食都不該嫌奢侈的,如何會隻有一日十幾枚銅子過生計?”戚繼祖反而好奇。他在嶽家這些日子,嶽府确實可以用“寒酸”來形容。

安娘展現一臉春花般的笑容,眼裏滿是憧憬希望:“母親說,待爹爹打敗了金兵,天下太平了,就帶安娘回到了相州老家。會置一座大宅院,給安娘建一座繡樓,宅院裏有花園,小橋流水。會請名師教安娘撫琴,安娘就會像娘當初撫琴一樣的精妙。安娘那時候就可以穿绫羅綢緞,可以做帥府的千金。所以,母親說,爲了讓爹爹早日打敗金兵,也好早日帶安娘回相州,爹爹把所以的俸祿銀子都拿去爲軍隊買冬衣,買糧草。”

戚繼祖聽得汗顔,一直以爲嶽飛吝啬,卻不想俸銀都貼補了軍用,難怪家裏過得清寒。

“嶽夫人真是令人敬佩,安娘有這樣的娘,真是幸運。”戚繼祖随口說,安娘卻再次落淚。

“安娘的親娘早去世了,現在的娘是霖兒弟弟的母親。”安娘傷感的說。戚繼祖忽然察覺自己說錯話,曾聽母親無意提起嶽雲和安娘是嶽帥前妻所生。

“嶽嬸嬸很賢惠,對安娘兄妹該是極好的。”戚繼祖随口一句話,安娘卻埋頭在膝間哭了起來。

“安娘想親娘了?”戚繼祖問。

安娘搖頭:“不想,安娘恨她。”

安娘的話幾乎是咬牙切齒。

戚繼祖大驚,曾聽說安娘的生母血性貞潔,不堪金兵的侮辱,毅然跳崖自盡了。不知道安娘爲什麽提到生母如此憤恨。

 

15、竹海未了情VI

 

繼祖不便多問,遞了水葫蘆給安娘。

安娘尋求答案的目光看着戚繼祖,嗫嚅着說:“葉兒哥哥,你恨你爹爹嗎?你爹爹也是壞人,扔下葉兒哥哥不管死活。”

唐突的話語反令戚繼祖驚駭,但隐隐覺出安娘的發問必定是有原因。安娘的目光始終不離戚繼祖的眼睛。

戚繼祖暗想:父親爲了投降,不惜舍棄他,親自扛了他去宋營邀功以示誠意,怕此事宋軍内外早已當奇聞傳開,安娘自然知曉,難怪安娘曾默默送給他紅傷藥。不過平日寡言少語的安娘不該是言語冒昧的孩子。

戚繼祖安然的笑:“安娘,這就像月兒哥哥臉上的紅癬,再難看,也是他的臉,是爹娘賜他的身體,都是上天安排好的,總不能用刀把面皮割掉;再若葉兒哥哥的娘,從來沒見過一天光明,但那瞎眼就是長在身上,總不能剜掉。哥哥的爹爹也是一樣,他或許做了惡事,或許舍棄了兒子,但爹爹就一個,好不好也是爹爹。”

戚繼祖審視安娘,從她的眼光中辨别安娘是否滿意他的答案。

安娘垂下頭,夜風吹散安娘一頭烏發,戚繼祖将袍子蓋在安娘身上。

“安娘,你睡吧。哥哥給你守夜。”

安娘忽然支吾說:“葉兒哥哥,安娘告訴你一個密密,哥哥不要對旁人講,連我大哥都不要告訴。”

戚繼祖不知道小姑娘要說什麽,胡亂點頭應允,安娘才開口說:“安娘的娘是個壞女人。”

“胡說!”戚繼祖笑罵:“渾講些什麽?”

安娘搖頭:“娶繼母進門前,奶奶罵爹爹說‘你還念念不忘那賤貨。那賤人扔下我這老婆子也罷了。怎能在逃難的時候扔下雲兒跟野漢子跑掉。’”

安娘忽然大哭起來,哭得可憐。

“奶奶說,是爹爹當年不聽奶奶的話,忤逆不孝執意娶了娘才遭了報應。後來六叔勸奶奶說‘小聲些,孩子沒了娘就很可憐,再若讓雲兒和安娘知道真相,如何是好?’。”

戚繼祖一陣落寞,傳言中安娘生母悲壯地死原來是善意地謊言,這貞女和淫婦間的落差實在讓人難以接受。難怪安娘總糾纏他,怕是要尋個身世相近的來驗證自己并非異類。安娘小小年紀。竟然心裏埋了這麽個殘酷的秘密,怕傷害哥哥,也不要哥哥同她分解悲哀,戚繼祖不由對安娘暗生憐惜。

“再不好,也是安娘的母親。她一定很美,安娘和雲兒都很美。怕是随了母親。”戚繼祖好言安慰。

安娘這才平靜:“六叔說,娘生得最美。安娘和哥哥的眼睛和皮膚是極随了娘的。”

在苦竹嶺守到第三日,竹林裏隻寥寥幾株開花的蛇涎草,卻仍是沒有翠繡蝮蛇的蹤影。

安娘失落的擡眼看看絕壁上那株花葉燦爛地蛇涎草,想想葉兒哥哥的話,怕這株花也開不過幾日就要凋謝。但爹爹的病不知道能熬過幾日?

戚繼祖忽然低聲喝了安娘别動。那草叢中一陣窸窣的聲響。就見一條翠綠色的爬蟲飛一般的遊出草叢,叼了一株蛇涎草神出鬼沒地消失在草叢中。

戚繼祖搖頭歎息,費勁辛苦盼來翠竹蝮蛇。卻原來蝮蛇養的那片草裏沒有開花地蛇涎草。

失望,戚繼祖同安娘對視。

“小心!”戚繼祖弓弩一發,一條蛇應聲抽搐幾下不動,險些被蛇襲擊。

“葉兒哥哥,你看!”安娘手指處,山崖上一條綠蛇頭頂了紅冠正爬向那株盛開的蛇涎草。戚繼祖眼明手快,踢起一個石塊飛出,就見那翠繡蝮蛇掉在地上摔暈。

“站着别動。”戚繼祖吩咐,打開準備好的竹簍和黑銅絲套頭去擒了那條小蛇。

再回頭時,安娘卻沒了蹤影。

“安娘”戚繼祖喊了幾聲,沒人應答,焦慮的剛要跑遠去尋,就聽山崖上一個顫抖的聲音:“葉兒哥哥,蛇涎草。”

尋聲擡頭望去,驚見陡峭山崖上,安娘那嬌小地身軀在崖壁,山風鼓起她地衣衫迎風飄展如彩翼一般。安娘正緩緩的扒緊山崖,蹭靠近那株鮮豔的花,怕一伸手就可以摘下那株難得地蛇涎草。

“安娘小心,别動!”戚繼祖吩咐:“不要松手,你隻用嘴,去把那草叼起來扔下來,哥哥接了。”

安娘會意的輕啓朱唇,溫潤的小口咬拔起那株草,叼着嬌豔的花欣喜的側頭向下望戚繼祖,陽光中那瑰麗的笑容令繼祖一世難忘。那目光中滿是真情和期盼,仿佛嘴裏叼得不是株草,而是父親懸于一線的性命。

眼見那株草在風中翻落下來,帶着安娘口中的餘溫,散發淡淡幽香,就如安娘一樣的嬌小秀美。

向下望去,安娘霎時慌得渾身打顫,頭暈目眩,險些一腳踩滑掉下山崖。

“安娘,抓緊!”

安娘哭了顫抖:“葉兒哥哥快拿了草和蛇兒去救爹爹,不要管安娘死活了,安娘的腿動彈不得。”

戚繼祖心裏一陣酸楚:眼前這小姑娘對爹爹可是一片深情,拼了性命爲爹爹來尋藥。看了嶽帥平日寡言少語,嚴厲多于溫和,不想女兒對他如此依賴。

“安娘,别慌。快松開手,跳下來,哥哥接着你。”戚繼祖來到山崖下,緊緊衣帶,沉穩的聲音吩咐安娘。

“哥哥,别管安娘,哥哥走吧,去救爹爹。”安娘哭泣,真不知道她上山時哪裏來的勇氣,如今卻懸在岩石上無法下來。那絕壁濕滑,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奇怪安娘如何爬上去的,真莫是天意。

“安娘,你但放寬心,哥哥能向安娘擔保,安娘松手掉下來,哥哥就會接住安娘。若是欺騙了安娘,葉兒哥哥不得好死。”

戚繼祖的話,扒在崖壁上神色慌張的安娘反被逗笑:“哪個要你去死,你死了誰給爹爹去送藥?”

“安娘,你頭上有條蛇!”戚繼祖大喝一聲,就聽安娘一聲驚叫,腿一抖手一松,掉下山崖。

戚繼祖縱身躍起,緊緊的将安娘抱在懷裏,滾入草叢中。

安娘昏厥,是被他一句诳語吓昏,那瑩白的面容,如玉般剔透,點唇紅若櫻桃,長長的睫毛彎彎,如何看都是美人胚子。戚繼祖一陣心慌,暗自責怪自己胡思亂想些什麽。

待掐人中喚醒安娘,安娘知道是被戚繼祖戲弄,哭鬧着又捶又打。

戚繼祖抓住安娘捶打他的腕子反而促狹的笑了:“當年哥哥在家的時光,家裏的姨娘們總是一惱就揮了粉拳追了家父捶打。家父就大叫‘謀害親夫啦!’,鑽進桌下床底躲避娘子軍。看來安娘将門虎女,粉拳也是厲害,日後的夫婿不少受苦。”

安娘惱羞的抽拳欲打,又想到戚繼祖的取笑,兀自垂淚。

“怎的哭了?”戚繼祖慌了手腳:“哥哥不好,該打嘴了,胡言亂語惹妹妹氣了。”

二人一路說笑着提了蛇和蛇涎草奔去竹山尋了戚繼祖的師父綠竹老仙道取了蛇涎蛇膽和草制藥,然後馬不停蹄的趕回嶽家。

戚繼祖同安娘從嶽家逃走去尋藥的第二日,嶽家尋不到安娘就一陣慌亂。

衆人瞞了嶽飛怕他病中着急,嶽翻同嫂子正在查安娘可能的去處時,聽說戚繼祖也不見了。

嶽翻頓時恍悟戚繼祖頭夜聲稱要用命去換嶽飛性命,報答嶽翻救母之恩,又聽戚夫人哭訴繼祖提到去苦竹嶺尋翠竹蝮蛇和蛇涎草治眼疾一事,就猜想安娘的失蹤怕同戚繼祖有關。果然,家院打探來消息,說是昨夜打更的人見到一匹白馬載了一男一女一對兒僮兒向西而去。嶽翻捶胸頓足,大罵戚繼祖大膽。

慌忙囑咐嶽雲守在家中,自己打馬去苦竹嶺追戚繼祖和安娘去。

 

16、竹海未了情VII

 

繼祖帶了安娘趕回家,驚喜、責怪、感歎聲不斷。戚治病要緊,不顧衆人七嘴八舌的追問,同郎中一起進了嶽帥的卧房。

“是蛇涎草和蝮蛇毒?”郎中驚歎:“這味藥小老兒想都不敢想,去尋蛇的九死一生不說,就是尋到開花的蛇涎草,又要配對到蝮蛇更是十年不遇。小哥兒如何有此本領?”

戚繼祖看了郎中笑了說:“繼祖生長在竹林,對蛇是頗有了解。那繡山的仙道是繼祖的師父,繼祖便得些便宜。再者,世人不易尋藥,多是不熟悉地形,或不會武功被蛇所傷,這些繼祖都占上風。”

邊說,繼祖邊用滾燙的毛巾爲嶽帥敷眼,郎中吩咐嶽夫人燙些黃酒來化藥。

甘露般的液體滴入嶽飛的眼睛,五官相通,立時覺得鼻口到喉嚨都是微苦深寒,眼睛一陣刺痛,嶽帥大叫一聲“痛殺~”竟然昏過去。

無數懷疑的目光投向戚繼祖,傅慶在一胖揪住戚繼祖的衣領大罵:“小賊,你給相公用的什麽虎狼藥?”

“将軍。”郎中制止:“這是藥效極好,你莫吵了相公,妨礙了治病。”

戚繼祖也不理會傅慶,端了郎中化好的藥遞于嶽夫人,讓她喂了嶽帥送服下,那蛇膽極苦,嶽帥已經被蒙上眼,痛苦的咬了牙不再呻吟,索性摸到夫人的手,搶過碗仰頭灌下。

戚繼祖暗自佩服,這藥是極難喝的,古人說卧薪嘗膽,怕沒有膽能苦過蝮蛇膽。不然蝮蛇得腦頂就不會如毒花般紅豔。

安娘靜靜的捧來一碗蜂蜜水。讓父親清口。

“不如喝些茶去去苦。”傅慶提議。

戚繼祖瞪他一眼:“茶是解藥性的。”

傅慶尴尬地笑笑,摸摸頭不語。笑罵一句:“這小賊還懂得頗多。江南都是茂林修竹,有了你小子在,嶽家軍日後就不怕蛇了。”

嶽飛睡穩,似乎很久沒有如此安心地入睡,嶽夫人欣喜得揉着紅腫的眼拭淚,邊攙扶在一旁緊張得一言不發的嶽老夫人回房。

“安娘,你這丫頭也忒膽大,下次若出門,要禀明父母。你可知曉?”奶奶責怪,安娘卻露出笑容,清脆的答了聲:“是!”

戚繼祖回房看母親,母親又哭又笑,埋怨他去冒險,又高興他總是救了嶽元帥一命。報了大恩。

晚上再上第二副藥時,嶽飛的眼睛已經不如先前腫痛難耐。隻是滿眼的紅腫未褪。

嶽飛喊來嶽雲吩咐:“雲兒,替爹爹拜謝過你繼祖兄救命之恩。”

一旁的嶽雲“喔”了一聲,撩衣跪倒就要磕頭,慌得繼祖也跪在嶽飛床前:“相公,繼祖蒙元帥不棄。收于帳下。大恩無以爲報,區區小事何足挂齒。”

“雲兒,你可知你比你繼祖兄。乏了些什麽?”

衆人散去後,嶽飛閉了眼問雲兒。

雲兒最怕爹爹教訓他。不是責備他不如彥直兄接物待客的大方,那本不該怪他,爹爹平日總責他太過頑劣,不夠謹言慎行;爹爹還當過王敏求叔父的面責備他讀書不夠精進,軍中操練繁忙,晚間偶有閑暇,同營的夥伴們戲耍玩笑,他都要默默躲在一旁讀書完成父親交待地窗課,還哪有時間精進?如今又不知道如何的不如了戚繼祖一個降将。

“冥頑不靈,你看看你繼祖兄,小小年紀,多了分處世的幹練,少了份富家子弟的嬌柔做作。這多是曆練而成,我兒就是乏了這曆練二字,在家中寵溺過了。”

雲兒心裏不服,嘴裏還要稱是。

繼祖心裏好生羨慕雲兒,從來到嶽家,就看出全家人對雲兒呵護如至寶,偏雲兒生得美貌,又一身武藝了得,不似官宦家的衙内般纨绔無能。

第二日繼祖惦記嶽帥的病,從軍中趕回去時,安娘卻在院外攔住他。伸出藏在背後地手,攤開卻是一個粉色的荷包。那荷包繡工精緻,上面竹地正是蛇涎草。

“給我的?”戚繼祖詫異的問。

安娘點點頭,兩個深深的笑靥:“梁上荷包的秘密你已經知道了,月兒他也不必去猜了。”

安娘撒腿跑掉。

戚繼祖回房,母親拉了他靠在身邊認真地說:“嶽元帥喜歡我兒,要收我兒爲螟蛉義子,娘派人禀明你父親,已經代你答應了。”

戚繼祖一驚,拜嶽飛爲義父本是好事,隻是事情來地突然,反令他猶豫。心中暗想:嶽帥對人對己都是嚴厲,不容過失。但生父戚方待子女卻是寬和,待外人兇狠,平日父親對他幾乎不管,順其妄爲,怕不羁的性子比嶽六爺更有甚。想想就連雲兒這種規矩乖巧的孩子都被嶽帥苛責,他日後多了這麽個義父可不是野馬上了套。于是怏怏不快沉默不語。

母親拉過他說:“葉兒,娘瞎眼看不到你,平日也無法管你。本是你爹該去管你,可他連自己都管不好。這小樹要修理才能長得周正,嶽相公是個品德俱佳地君子。”

幾日後,嶽飛的眼睛已經能夠見光,神清氣爽許多,開始在屋外散步,也開始試着待客。

這天擺了香案,嶽飛端坐堂上,戚繼祖大禮參拜,嶽飛樂得收了繼祖爲義子,又命雲兒同繼祖互拜。

郎中囑咐嶽飛必須閉目修養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小愈,但是嶽飛勞心軍務,哪裏肯聽。不顧勸阻,見眼睛無礙,十餘日就扯落蒙眼布條去軍中操持軍務。

嶽帥歸營,衆人欣喜。

嶽飛在家裏設家宴答謝王敏求、張憲、王貴等人連日的操勞。傅慶卻端了酒嚷:“大哥,該敬傅慶一杯。那博弈坊雖然礙眼,可畢竟爲嶽家軍籌集了冬服,解決了部分糧草。”

提起此事,嶽飛沉默片刻,淩厲的目光瞪像傅慶。

傅慶悻悻的說:“早~~早就關了,籌集了錢,誰要那勞什子?”

“六郎如何還未歸來?”王敏求一句話,衆人都詫異爲何六爺嶽翻去尋安娘和繼祖這些時日未歸。

“不好了,安娘小姐投井了!”一聲叫嚷,衆人拔腿尋聲跑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COM,,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17、名節誤人深I

 

不妨事,不妨事。”嶽夫人笑吟吟的堵在院門口安慰嶽飛說:“官人,都是妾身疏忽。安娘去井邊玩耍,不小心失足落水。幸好嶽安發現,撈了她上來。”

因是有外人,嶽飛看了夫人略顯不安的神色,笑了對大家說:“見笑了,安娘頑皮,也是嶽某平日嬌縱了她。”

衆人才虛驚一場接着去吃酒。

“爹爹!”雲兒一頭大汗的追上來,臉上淚痕未幹。

嶽飛沉下臉:“如何未去軍營?爲父的眼疾已好,不必你告假在家侍奉。”

“爹爹,安娘她~~”

“雲兒,聽不懂爹爹的話麽?”父親沉聲厲色,是有意阻止他說出真相。

傅慶見大哥闆起臉,忙嬉皮笑臉的一把攬過雲兒:“乖侄兒,定是吓到了。快去看看你妹妹,叔父不方便去看她,對她說,回頭叔叔去捉隻松鼠來給她壓驚。”

雲兒偷眼看看爹爹面沉如水,隻有委屈的咬牙躬身唱個喏下去。

定是母親訓斥安娘說了些不堪入耳的重話。安娘莫名其妙的投井,被救起控了水掐醒時,安娘嘴裏喃喃的抽噎:“安娘不是賤人。”

那痛心絕望的眼神令雲兒看了寒心。

衆人散去,嶽飛疾步回到後堂去看望落水的安娘。

夫人李氏在路上一臉慚愧的向他告罪:“都是妾身的過錯。近來外面多有傳言,說安娘和繼祖來往過密,行爲不檢點。起初妾身也不信,但這閨女家的名節最重要。也是當娘的要勞心的。七歲男女不同席。先時安娘喜歡同月兒那小太監玩耍,妾身就不阻攔,這也還說得過。但如今她同繼祖又~~~這女孩子地清白是要緊地。”

嶽飛不好多說,隻問了句:“安娘無恙?”

李氏抽噎說:“尚好,不過是驚吓到。妾身今天見了繼祖腰上懸了個香囊,那繡工不用問就知道是安娘的。私下授受,怎麽不惹人閑話?妾身就喚了安娘來訓斥幾句,可忘記了畢竟不是自己肚子裏生出的女兒,若是自己的女兒,如何罵也是使得。這做繼母的,一句重話,那孩子面皮薄,竟去尋短見。”

嶽飛淡然說:“家中事物既然全交予夫人,夫人就盡管放心去打理。安娘隻有你一位母親,夫人這話說得就沒意思了。”

見丈夫沒耐心聽。李氏也委屈的不便多言。安娘正在熟睡,嶽飛見她小臉上挂着兩行淚。那俊美的小模樣竟然生的極像生母。

嶽飛歎口氣回到房中,繼祖在門外求見:“幹爹,葉兒有事求見,不知幹爹方便可否?”

嶽飛歎口氣,揉揉眼。家中的事物比軍務還煩心。

繼祖進門撩衣跪下。嶽飛知道他所爲何事。隻是說:“葉兒,若是爲了安娘的事,你不必多說。此事與你無關。”

繼祖隻是說:“千錯萬錯。都是繼祖地錯,但憑幹爹責罰。隻是安娘妹妹冰清玉潔的名譽不容诋毀,繼祖待安娘如幼妹,絕無傳言中的不堪。就是荷包,也是繼祖見妹妹繡工巧奪天工,一時喜歡,借了打賭的當兒騙來的。”

嶽飛揮揮手示意繼祖起身:“葉兒,男兒心存天下,但求行事端正無愧于天,不必爲這些蠅營狗芶的流言糾纏勞心。”

嶽飛話音未落,院外傳來六弟嶽翻和傅慶地叫嚷聲。

嶽飛心裏一陣驚喜,一塊兒石頭落地,六弟去尋兩個孩子出去多日,總算是平安歸來。

門一開,二人說笑了闖進來。

“五哥,聽說五哥眼疾治愈了?”嶽翻闖進屋納頭便拜,身後

傅慶趁機踹了他一腳笑罵:“你小子信了吧?老傅什你過。若是等你來救大哥,怕閻王爺地小鬼兒們都等不及了。”說罷哈哈大笑。

忽然見跪在地上的繼祖和一旁抹淚的嶽夫人,傅慶調笑問:“怎麽,大哥才收個幹兒子,這就忙了教訓上了?”

嶽翻解釋了如何去苦竹嶺追繼祖和安娘,又如何在山中迷路耽誤了些時候,險些被蛇咬。

忽然嶽翻說:“五哥,小弟在路上遇到些醋販子,成群結隊的用駱駝當腳力,浩浩蕩蕩的頗有聲勢,竟然是劉光世元帥地軍隊。他們忙了在入冬前囤積鎮江醋,然後趁了冬季擡價賣出。五哥,眼前各個軍隊都有做這個營生,隻是目地不同而已。嶽家軍開搏易場、販醋實在是爲了軍隊籌措冬衣糧饷,爲了抗金;而那些狗官卻是利用手中的權勢,中飽私囊。大哥何苦還爲軍隊販醋、開搏易場之事計較名聲?”

“但求問心無愧!”傅慶忽然學了嶽飛的強調接了一句,然後随了一臉讨好地笑。

嶽飛對插科打诨的傅慶無可奈何,傅慶随他白手起家一路打拼,這些年是生死之交。但傅慶的魯莽沖動同他卻是格格不入,但好在對他這兄長心存敬畏。

傅慶臨走時,忽然打個躬央告:“兄嫂見查,最近兄弟手裏又沒錢了,大哥~~”

嶽飛淡然淺笑,看了眼一旁的夫人,家中的錢财都是夫人打理,他從不過問。但傅慶總向他讨錢沽酒喝,他也從來爽快的答應。

嶽夫人一臉賢惠的笑,大度的說了聲:“兄弟稍等。”

就去了内房。

戚繼祖看到嶽夫人抱起安娘提到的那個罐子,将裏面的錢倒出來數數,遲疑片刻,索性将所有的錢都攬在一個帕子裏,兜出來遞給傅慶:“兄弟别嫌少。”

傅慶賠笑打躬,歡喜的離去。

繼祖卻問了句:“幹娘,這個月攢來月底給幹爹沽酒賣肉的錢可是都給了傅大叔了?”

嶽夫人顯然吃驚繼祖如何知道這個秘密。

嶽翻也奇怪的問:“什麽沽酒買肉錢?”

繼祖就指指房梁上懸的三十一個荷包笑笑:“安娘妹妹對幹娘持家的本領一直欽佩。”

繼祖告辭回房去看母親,母親已經聽說了發生的事,氣惱的喚繼祖到跟前訓斥說:“葉兒,怎的好的不随,單随了你爹爹那放浪形骸。如何的同安娘小姐不規矩,讓人閑話了。”

邊說邊氣,氣急下掐了繼祖幾下,繼祖也不躲,心裏委屈。

“這種事會壞了女孩子的一世名節,讓安娘日後如何嫁人?”母親的責怪,繼祖說:“娘,若是繼祖壞了安娘妹妹的名節,繼祖自當負責,繼祖娶了她就是。”

一句話母親也愣住,喃喃說:“你這孩子不是說昏話,就是戚家答應,嶽家能答應嗎?你爹倒是有财勢,可他那名聲~~”

“幹爹不是哪種人,幹爹說,男兒的功名要靠自己去打拼。”戚繼祖自信的說。

戚夫人歎了口氣:“葉兒來年也要虛歲十五,快要及冠成*人了。若說談婚論嫁,也就是眼前的事。”

戚夫人摸索着兒子的臉:“葉兒,娘看不到你的模樣。可是摸起來,和你爹年輕時有幾分像呢。葉兒,你若是說的是肺腑之言,那還是要回去跟你爹商議一下。嶽家的小姐,娘是喜歡。隻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要看你爹的主張。

 

18、名節誤人深II

 

信橫下心沒有做不到的事,此刻腳步卻零亂了全盤主

女兒清澈明眸中淺淺凄怨,卻是他胸口永遠抹不掉的隐傷,牽引着他沉重的腳步不顧心亂煎熬而一步步走向女兒安娘的卧房。

日間同妻子同去看望安娘,已經是破了常例。家中内務,自有賢内助的妻子料理。滄海橫流,刀兵四起,男兒的心思都花在閨帏間這些瑣事上,豈不被人笑落大牙?而“信人不疑,疑人不用”素來是他治軍、治家的一貫信守,既然将家中諸事全權交給了妻子,在享受家宅太平時,他就必須要接受妻子治家的方式。

雲兒他帶在了身邊,因爲這資質出衆的孩子不該隻是嶽家孝順的長孫,而更改是大宋複國的勇士;至于安娘,就該是個娴雅文靜的姑娘,日後該是公婆面前賢惠能幹的好兒媳。

安娘的房中燭光搖曳,屋廊下,裏面是稚嫩的對話聲伴着嘤嘤的抽泣。

“安娘從小就是善解人意的乖孩子,乖巧孝順。今天母親的話怕是安娘會錯了意。”這是六弟的聲音。

嶽飛停住步。自前妻離去後,六弟就格外憐惜這被親娘抛棄的三個可憐孩子,尤其是雲兒、安娘小兄妹,生得粉雕玉琢的如一對兒絹人般靈巧可愛,頗得了日月精華般的绮麗。

可即使如此,夜深人靜,叔父夜裏仍留在小侄女的閨房,不怕又惹出閑話?

嶽飛本想進屋喝走六弟,勸他不要幹預此事,以免妻子李氏日後難以持家。卻聽安娘一反常态歇斯底裏般哭嚷出驚人的話:“安娘果是同親娘一樣下賤嗎?安娘不檢點丢了爹爹的臉面不成?”

秋風透背。嶽飛嘴腳一陣抽搐,牽動眉頭微蹙,怕這話傷的不是安娘,反是他那顆才平撫不久又被剝開舊傷地心。

“安娘,六叔知道安娘乖巧懂事,早就聽說了親娘地下落,還怕哥哥傷心獨自瞞了不說,自己傷心。”

沒能聽清安娘的應答,六弟的話音舒平輕緩:“繼祖對六叔從實招來了。”

嶽翻的笑聲:“新母親并未見過安娘的親娘,即使她如此評議安娘的親娘。也是道聽途說;可六叔見過,像安娘這麽大的年紀在在她身邊使性子無賴,六叔的話最可信。”

嶽飛心中暗罵,六弟四兩撥千金的伎倆無人能及,怕安娘的心結反是六弟能夠疏解。但心下納罕安娘從何得知前妻地醜事,聽這叔侄的對話。應該不是李娃說的,也不是嶽翻講的。并且雲兒尚蒙在鼓裏。

“母親定是聽爹爹說起安娘親娘的事。”安娘嘤嘤的抽噎:“爹爹定然極厭惡安娘地生母,所以不像兒時疼愛安娘,爹爹還會責打哥哥,險些用軍棍把哥哥打死。外人都說安娘和哥哥是爹爹領養的孩子,不是爹爹地骨肉。”

自從續弦李氏進門。安娘忽然變得寡言少語。平日安靜得躲在角落如影子般無聲,今天是兩年來首次聽安娘洩洪般的話語,然後這話卻如朔風透骨冰寒。周身如北地極寒中被兜頭淋下冷水。霎時成冰淩不得動彈。不想治家竟然難過治軍。

叔侄的話似被夜風吹散,自此再難入耳。嶽飛緊抿了唇,仰視夜空,眼前卻浮現出當年在相州府故鄉的燈會那繁華景象,他攜了妻子劉氏抱了一對小兒女玩月賞燈遊興盎然。

妻子那剪水雙瞳澈如銀河中熠熠夜星,不忍他辛苦,搶着抱過小安娘在懷裏。而小雲兒就端端的騎在他脖子上,兩隻胖嫩地小手被他地大手緊緊攥住。不時有過往遊人贊歎羨慕的聲音:“看這對兒小人兒,難不成是粉堆玉砌成的?”

每聽到欽羨地贊美,妻子就會俏笑着用臂膀輕輕碰碰他,以示自己的得意。出門前妻子精心裝扮兩個孩子,盡管是粗麻衣衫,妻子也将孩子妝點如壁人,還标新立異要給雲兒和安娘眉心點粒胭脂痕,爲此出門前夫妻還小有口舌争執。

“惜惜!”嶽飛嗔怒,妻子的乳名隻有新婚燕爾時肆無忌憚的打鬧戲稱,但随了母親嗔怪的目光和少爲人父的拘謹,他對妻子是相敬如賓,而妻子卻是江山不改的輕虐調皮中帶出妩媚,當然這些都是背了婆婆小夫妻間的秘密。

“兒子八歲前是娘的,八歲後才是爹的,待到了及冠的年齡就是媳婦的。”妻子的歪理總是出口成章:“自是可憐可憐我這當娘的。”

妻子巧笑盼兮,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有意牽牽他的衣袖。

見他無可奈何的長吐一口氣,一臉的嗔怪,妻子一手将一根紅繩的一端塞到他嘴中:“咬住!”

笑盈盈鹿眼中一段妩媚風流,輕啓櫻唇,排玉般的皓齒輕銜了另一端繩梢。

一把推開他到合适的距離,妻子那青蔥玉指用另根紅繩在同這根繩纏繞翻纏,娴熟麻利的動作如撩撥琴弦一般,眼見那紅繩打成百花結,越縮越短,同妻子的面頰越離越近。嶽飛凝視着妻子那深垂的彎彎長睫,專心緻志的玩弄着那條繩,忽然長睫一翻,四目相對,慌得他急轉過頭,妻子卻促狹的沿了紅繩湊到他頸邊香了一口。

“看有孩子在!”嶽飛驚羞嗔怪,紅繩從嘴中脫落,劉氏卻抖了結好的紅繩炫耀說:“老家的舊習,奉了六吉日的上元節,父母口中結的長命繩給孩子系上,能長命百歲,遇難呈祥。”邊爲安娘系在辮子上,邊對夫君央求:“别急,且給雲兒再結一條。”

“雲兒是兒子,不系這些零碎物。”見平日舉止穩重的丈夫惱火,劉氏心有不甘的悻悻自語:“若是雲兒日後有個不測,我自同你讨要。”

那晚看燈回來,哄了兩個孩子入睡,妻子倚在他身邊,看着小軒窗外夜色蒼茫,憧憬的說:“不求榮華富貴,這要這本平安度日。雲兒娶個美麗乖巧的媳婦,爲嶽家延續香煙;安娘嫁個好人家,女婿要忠厚本分。待日後有了孫兒,你我就抱了孫兒孫女去看燈。”

嶽飛閉上眼,不知道是月光清寒撩了大病初愈的眼,還是不堪回首那段往事。總之,一切的安詳平靜都蹂躏在金兵的鐵騎下,令惜惜那太平盛世極易滿足的希望成了不切實際的奢求。

安娘未及嫁人,險些成了水下新鬼;雲兒還未娶親,但刀口舔血的日子誰能保證誰會平安?

“安娘,安娘想知道你娘當年是如何耍弄了你爹爹,嫁到了嶽家的故事嗎?”

 

19、名節誤人深III

 

弟一句哄逗的話,嶽飛本想制止,又無奈踟蹰片刻悄

怕六弟在竭力給孩子還原一個美麗的形象,讓安娘心裏留下一片美好的思念。就像他,偶然記憶深處如濤卷沙石般翻湧出那陳年的積澱,似是浪打風吹下岸邊一枚耀眼的貝殼,雖然已經殘缺,卻還帶着往日完美時那動人的光彩。

妻子李娃已經坐起,似是發現了他的離去。妻子并未徒勞無益的多問,同床共枕這兩年聚少離多,但女人的敏感讓妻子準确無誤的把握他每句言語,每個眼神。

“官人,早些安歇。”李娃安撫他睡下,閉上眼,嶽飛眼前出現的卻是另一張臉。

輕盈嬌巧的笑,小鹿般顧盼神飛,忽爍幽棧的眼睛,粉頰邊永遠呈現的迷人笑靥。

一早,嶽飛向母親問安後,不及吃早飯就要趕去泰州軍營。

妻子匆匆爲他系着袍帶,快而不慌,嘴裏還有條不紊的說:“官人但放寬心,既然結發之時,官人已經将家交付給妾身,官人的期望,妾身定不相負。”

話說得冠冕堂皇,又無懈可擊,嶽飛知道李娃也爲安娘投井一事介意,但他仍是不便也不想過問。

當年洞房時,這位年長他兩歲端莊穩重的女子就膽識過人的問了他兩句話。

“官人眼中的賢妻該是如何?”

“官人眼中的持家有方又是如何?”

這似乎是他在軍中對将官發号施令時慣用的方法,“本帥隻要見到這般這般,至于如何去做,爾等便宜行事。”

一句話。平日拘謹的嶽飛不由露出罕見的笑意。少年得志,縱橫軍中,久久地壓抑那青春張揚地個性爲了能服衆立威,已經讓他淡忘了笑容。

“妻賢何愁家無米,子孝何須父向前?”嶽飛淺笑搖頭。

“男人披甲上陣,最大的期望就是後院太平,家宅平靜,少些分心,多些戰場上的勝數。”

妻子點頭:“此言甚是。”

“替嶽某堂前盡孝,後堂教育子女成*人。但求成才不求聞達。恪守嶽家謹肅門風。”

李娃一一稱是,也是言行一緻的照做。嶽家官宦之家,卻居家清平,李娃從未抱怨,遇事總是想方法破解,不似前妻隻會貼依在他胸前無助的哭泣——

聽了繼祖提到想娶嶽安娘。戚方先是驚愕,後是哈哈大笑。拉扯過繼祖在身邊,戚方仔細端詳。

“毛都沒長全,就要急了娶媳婦?”戚方拍拍兒子得頭,撫撫他的頭發。

“明年倒是該及冠的年齡。”戚方歎息,遲疑一下說:“媳婦當然要娶。爹早給你物色好了。那張俊相公家有兩位千金都待字閨中。論身世論長相都是人上人。而且張相公的兒子在皇上身邊頗受寵信,做了張相公的乘龍快婿,對我兒日後的功名官途大有裨益。你可知道。那韓世忠元帥也巴結着要同張俊相公家結親呢。”

見繼祖一臉地不快,戚方咂了口酒指了繼祖數落:“你呀,少年不識世事艱辛。你才多大,凡事哪裏是靠賭一口氣就能成的。你生爹的氣,去投了那嶽飛帳下,那嶽飛本就是個翻臉無情之人,待人刻薄。葉兒你想想,你随了他到底圖些什麽?他要認你做義子,爹是不忍駁他的面子,可如今要招你做東床,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戚方不住搖頭。

繼祖沉吟片刻,爲爹斟滿酒:“葉兒隻想娶個如娘一般賢惠娴靜的媳婦。那張家小姐,定然是驕橫跋扈,看他哥哥張繡那份嚣張的樣子就知道她也不是什麽賢良。葉兒是不怕刁婦,隻是爹爹家裏這些姨娘已經如唱大戲般熱鬧,何苦再多個生事地。”

話音未落,就聽一陣喧嚷聲,門一開,兩位花枝招展的側夫人搖曳地進來:“老爺,那匹杭綢如何就沒奴家的份。”

“老爺,你若給她買了杭綢,那妾身還要匹湖錦。”

“好了,好了!”戚方左哄右勸,總算打發二人出去。

戚繼祖自斟自飲的竊笑。

戚方敲了自己的頭罵:“你小子,奶氣未退,知道什麽是娶媳婦?婚姻的事,爹說了算。”

戚繼祖沉下臉,喝了杯酒。戚方自知他也管不住這個兒子,兒子來讨他個話,不過是走個過場,顧他地面子。怕兒子不知道如何鬼迷心竅地看上了嶽飛的女兒。

“葉兒,那張俊家可是家财萬貫不止,家裏富貴的,那銀子怕不好存放,都鑄成了一個個大銀球,堆滿了了錢倉。就那珠寶,那真是無奇不有。”

繼祖翻眼:“爹爹缺錢嗎?葉兒也無心仕途。但求一份清靜。”

話音未落,門又被踢開,四姨娘闖進來,見了是繼祖在屋中,愧疚自嘲地尴尬笑笑:“啊,是~~是大公子在。還以爲是哪個小妖精今晚纏住。”

繼祖竊笑,戚方得理般斥責:“成何體統。去跟她們說,都别争了,今天葉兒在我房裏睡。”

戚方費勁口舌也勸不過繼祖回心轉意,無可奈何的拉過繼祖,捏開他的嘴嬉笑了說:“來,讓爹看看,你這舌頭是不是被剪開了口。”

繼祖不明就裏,又聽父親笑罵:“去了嶽飛帳下沒多少時日,如何變得同開了舌的八哥一樣貧嘴滑舌的話多起來。往日在家一天也聽不見吱一聲。”

“爹爹這是應允了?”繼祖追問。

“随你。”戚方無奈:“等你娘回來,在商議一下。不過現在的關口提,爲時過早。我兒如何也要在嶽家軍立個戰功,顯示些伸手讓他們見識一下。也好壯些身價。”

執拗不過父親的堅持。再若推搪着不同父親共寝,怕反顯得他記仇。

洗漱過,繼祖鑽入被中脫了衣衫,深秋入冬的天氣寒濕,被衾潮冷。

“葉兒,蓋這床被,是你四娘趁了日頭吩咐下人才曬過一直在火邊烘烤地。”

父親扔過一床背,暖暖地溫度散着淡淡的香氣。

“爹爹,不必,葉兒很好。”

繼祖縮身進被中。枕間尋了個舒适的位置準備入睡。

父親堅持着一把掀了繼祖的被子,繼祖一陣慌張,戚方反逗得大笑:“葉兒,在爹面前還害羞?哪裏像個男娃娃。”

繼祖送手,任身上一陣寒涼,接而那床暖暖的魚戲蓮葉綠緞錦棉被覆在了他的身上。父親如照顧嬰兒般将被腳爲他壓好。拍拍他說:“睡吧。”

已經記不起上回同父親一起安寝是在何時?五年前?十年前?

繼祖閉上眼,父親鑽入被中窸窣的聲音。屋内蠟燭吹燼時的氣味帶了龍涎香的味道,繼祖側過身,父親忽然說:“葉兒,爹是爲你着想。這人活一世,圖什麽都是假的。自己地日子過好才是真的。”

繼祖就在一陣隐約的說教聲中睡去。

繼祖折返回泰州。沒有急于去軍營,先趕回家去見了母親,回禀父親說的話。

母親也歎息說:“你爹的話不無道理。不如過了這風口再提。”

回來的路上捉了隻竹鼠,這是他答應過安娘地。細絲竹籠,挂在銅絲架上,小鼠一跑,小籠飛轉,十分有趣。

安娘見了繼祖本是尴尬之餘又驚羞失色,卻見母親從不遠處走來。

“幹娘,葉兒才從家回來,給妹妹帶來一隻受傷的竹鼠飼養。”

被捉地竹鼠,通常會受傷。看着竹鼠腿上的血迹,嶽夫人笑吟吟的說:“養小雞小鴨,安娘最細緻。”

安娘這才欣喜的接過小竹籠,那竹鼠烏亮的眸子同她一樣地清澈。

“安娘,幫娘把這件衣衫補一下。”

母親遞給安娘一件衣衫,那是件在家裏罕見地綢衫。這件綢衫安娘見過,是母親過門時穿過,但被爹爹幾句斥罵就再未敢穿過而壓在衣箱底。父親的家規,家中隻許穿尋常百姓家的粗麻布衣,禁止奢侈。

“這下面地線脫落了。”母親解釋,抖開綢衫。

安娘的目光卻被一塊兒污迹吸引,雖然被清洗得很淺,但是入眼明顯。

“啊,這片污漬,說來娘痛心呢。”母親懊悔的說:“這件衣衫原本是出閣時,你外婆送的,上好的綢,這水藍色也是莊重典雅。這越是稀罕的物件,就越易失手。那日娘想拿來在外面曬曬太陽,不小心将它掉落在你爹的硯台上,這墨迹洗了又洗,可惜精緻的綢紋路細淺,怕是如何也洗不盡。留了這片污漬,卻是永久的痛。”

不知道母親爲何當了繼祖哥說起一件衣衫。

“若是平常的麻衣,心疼不過一兩天。隻是這珍貴的東西才時時想來痛心。平日裏怕蟲吃鼠咬,多了幾分惦挂,卻不想那粗麻破衫無事,反是這精緻物一朝錯舉,後悔終身。”

見安娘繼祖立在原地不動,李娃笑了招呼:“來,繼祖來得巧,搭把手,幫幹娘将門口那個衣箱搭過來,趁着太陽好,晾晾潮氣。安娘,去把繡竿拿來。”

母親平和的笑,似乎忘卻了前日的風起雲湧,如平日一樣挽了袖,邊指揮安娘和繼祖搭竹竿套晾衣衫,邊笑了講:“娘昔日在家做閨女時,鄰家有個小妹妹叫三姑,那手巧心細,七夕穿豆引線乞巧時,沒個能勝出她的。她那女紅做得極好,那針腳一字筆齊。你外婆一見她,就總嫌娘不如那三姑手腳麻利,說這三姑将來一定嫁個好女婿。那三姑愛養蠶,那蠶養得各個白白胖胖,放在手心冰涼。一次娘和她鬥嘴賭氣,還把她的一筐蠶藏了,害得她大哭一場。”

“那三姑現在還養蠶嗎?”憑誰也會這麽問,更何況安娘似乎沒有印象在繼母的娘家見過這個三姑。

娘歎口氣,抖着竹竿上的衣服,邊吩咐繼祖幫他搭把手撐開竹竿,邊怅然的說:“死了,冤死了,轟動了洲縣。”

 

20、天花之難

 

娘、繼祖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李夫人,李夫人依然一意,話音卻是低沉了幾分:“三姑的蠶愛吃鄰居玉郎哥家的大桑樹的桑葉。玉郎哥總爲三姑上樹摘桑葉,玉娘就用蠶作繭抽絲得來的絲線爲玉郎織了方帕子。”

安娘心裏暗歎這三姑的手好巧,居然回抽蠶絲織紡成帕子,又聽母親說:“後來三姑要出嫁了,就在出嫁的頭一天,女婿家忽然反悔退婚,理由是三姑做女兒時行爲不檢,早已不是完璧之身。這女孩子被人誣爲行爲不檢,本來就是家門的奇恥大辱。三姑的爹爹一怒就把女婿家告上了公堂,女婿家有理有據的拿出證據,就是三姑私贈玉郎哥的那方帕子,和玉郎哥酒後戲稱曾同三姑芶且之事。縣官大老爺一見就惱了,哪裏容這等傷風敗俗的事,就傳了三姑上堂,當堂打了二十毛竹闆子,然後遊街示衆。那三姑百口莫辯,三姑的爹爹氣得當場吐血。”

安娘驚得目瞪口呆,小心的問:“那三娘後來如何了?”

“女孩子家,被當堂辱打,羞也羞死了。三姑就質問那玉郎哥爲何誣陷她,随即拿出準備好的剪刀,刺喉死在大堂上,血噴了一地。”

“啊?”結局出乎安娘和繼祖意外,二人面面相觑。

“縣官大老爺覺得這三姑剛烈,就夜審玉郎,玉郎才招認是他家和三姑的夫婿家新近結了仇,有喜歡三姑得不到手,于是出此下策。”

安娘潸然落淚,李氏夫人安慰說:“别哭了。人都死了這些年了。三姑的娘就拉你外婆天天的叨念。說是她毀了三姑地幸福,本是她做娘地該早去勸阻三姑和玉郎交往,不是玉郎不好,是女孩子的名節重要。說這事不賴玉郎,就賴她這當娘的不盡職。”

繼祖早就聽懂幹娘這委婉的教訓,一陣面紅耳赤不知如何作答,安娘垂了頭也不聲息,思緒還纏繞在三姑的慘死上。

“你爹爹責打你大哥那一百軍棍,連營裏不相幹的士兵看了都心疼,你爹的骨肉。他能不心疼麽?但那是規矩,軍隊裏的規矩,就像是懸崖邊誰要不按規則多邁出一步去嘗試,就必定跌下去粉身碎骨。娘沒有敢去問過你爹和你大哥,但娘相信他們心裏都明白這規則。你爹爹對你大哥苛責,是真心在疼惜他。玉姑的爹娘明知她同玉郎玩耍不對卻不阻攔,那是在害她。就像娘的綢衣。再精緻漂亮地衣服不留心染了污漬,也不能再穿,空留遺罕。”

安娘沉默不語,戶外一陣匆促的腳步聲,傅慶健步如飛的闖進來:“嫂夫人。嫂夫人~~”

傅慶慌張的樣子。嶽夫人迎上前問了聲:“兄弟何事驚慌,莫不是又沒了酒錢被店家追趕?”

一邊回頭吩咐繼祖和安娘:“将衣服趁了太陽正好晾來曬上,娘去去就來。”

“嫂夫人。雲兒得了天花。”

晴天霹靂一般,嶽夫人李娃身體一晃,忙扶住牆。

天花是人所共知的絕症,患了天花怕九死一生,不知道雲兒這孩子如何命運如此多舛?

李娃盡量定定神:“确定是天花?什麽時候的事?”

“郎中看過,就是昨夜,雲兒昨日下午比試弓箭時忽然暈倒,渾身發燙,到了晚上,身上遍是紅點,桃花一般越來越多。”傅慶緊張地說:“大哥當即下令,連夜将雲兒送去了軍營外山坡上一個茅草房去養病,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六郎提議送雲兒回家,大哥也不準。”

傅慶急得摩拳擦掌:“嫂夫人賢德,可是要救救雲兒,雲兒小小年紀在軍中屢立戰功,不說萬夫不當之勇,也是所向無敵。大哥逢功不報,逢錯必究,如今雲兒病了,還說什麽軍規如何如何,生不讓雲兒有個好的去處将養。”

“傅大叔總來向爹娘讨銀子。”安娘看了傅慶地背影笑了對繼祖說。

繼祖心裏還在盤念幹娘的教訓,隻随口問:“他自己不是有饷銀嗎?”

“傅大叔愛喝酒,酒肉不夠,錢總是不夠花。娘說改日給傅大叔說個媳婦,有人爲他管錢就好了。”

“傅将軍沒有夫人嗎?”繼祖奇怪的問。

安娘小心望着傅慶在門外跺腳哀求的身影,低聲說:“被金兵殺了。逃難的時候,連孩子也被金兵挑死了。”

一陣沉默,嶽夫人再回來地時候一臉笑吟吟:“安娘,還記得太湖外婆家麽?”

安娘喚繼母地母親叫“太湖外婆”,安娘隻随繼母回過她娘家一次,隐隐有些記憶。安娘茫然的點點頭。

“安娘,你爹爹請了臨安靈隐寺的高僧來做法事,爲你祖母祈福,也爲你爹爹地眼疾驅邪。家裏的女童都要回避,所以你爹爹想要你去‘太湖外婆’家暫住。”

安娘一臉失落。

母親猶豫一下提議:“或是去江陰你梁幹娘那裏同你若蘭姐姐作伴。”

一提韓世忠和梁紅玉的愛女韓若蘭,安娘立時露出一臉不快。那個驕橫跋扈的小姑娘,一來到嶽家就挑剔奚落個不停。什麽茅廁如何比豬圈不如?說什麽飯菜根本是在飼養兔子,哪裏是人吃的;抑或用嬌嫩的指尖拈起洗臉用的帕子,呲牙咧嘴一臉難拿的表情說:“這是要若蘭用抹布洗臉麽?韓家的抹布的是絲綢的。”

每到此時,安娘就會沉下臉,隻有哥哥會毫無顧忌的反駁那個韓若蘭。


21、收服楊再興I

 

雲随了父親大步流星沖到前軍主帳。

前軍第五将韓順夫将軍的屍首橫躺血泊中,頸上血肉模糊,脫去铠甲的便裝血透一般,辯不出底色。

帳内屍體縱橫,戰靴踏入帳中,腳下一陣踏水的聲音,粘滑的暗色,是血,死難将士的血。

嶽飛陰鸷的目光掃視四周。

桌案下滾爬出兩名芶活于命的準備将,周身瑟縮,牙關顫抖。

“相公~~相公,~~那楊再興這賊太猖狂,他,他偷襲~~他闖進大帳,手刃韓将軍!”準備将痛哭失聲。

血腥氣彌漫,夾雜難以遮擋的酒臭氣,大敵當前,軍中不許飲酒,況且縱橫的屍體中還有衣衫不整的女人,那時曹成逆賊手下的家眷,新近的俘虜。

嶽飛回頭看了眼嶽雲,雲兒十四,正在成*人,似懂非懂的年齡,看了一地白肉裸露的女屍翻着血色酒污,早已呆讷。

“雲兒!”嶽雲應了聲出帳,迎面六叔趕來,雲兒久經沙場,從不怕血和死人,而今天卻爲那一地女屍神色不甯。心中湧出一陣惡心。

父親在帳中的呵斥:“推出去,斬!”

“元帥饒命!元帥饒命,不是屬下的意思,是韓将軍不聽規勸,強擄了那些犯婦酗酒尋歡,屬下也是被逼無奈。”

“斬!”

推出六、七名在營帳中酗酒**的将官,嶽翻低聲詢問:“相公,此事實屬楊再興狗賊猖狂,竟然藐視我宋軍無人。擅入營帳。斬我大将。因何要殺這些準備将。”

“軍法!”嶽飛看了眼六弟。

“相公,嶽翻請纓迎戰楊再興,不擒此賊,提頭來見!”嶽翻說得斬釘截鐵,衆将腳踏鮮血,義憤填膺——

“六叔!”雲兒眼見了六叔落馬,宋軍一擁而上,搶下了胸口血流不止的嶽翻。

而那楊再興打馬撤了幾步,卻在不遠處得意的橫槍對了六叔的屍首抱拳躬身一禮,似是祭奠。或是忏悔。

那暗日下帶了六叔血迹地槍頭寒芒刺眼,雲兒一陣目眩,淚水滿面。

嶽翻顫抖了手,摸了把雲兒地臉,臉上露出淡笑。頭一沉,嘴角黑血湧出。随着一片哭喊聲:“六将軍。六爺~~”

嶽翻就再也沒起來。

雲兒呆楞的拉着六叔的手,是王貴叔叔拉起他勸慰說:“雲兒。你離開,雲兒,煞氣重你不能看。”

雲兒撲簌簌的眼淚滾下,呢喃的聲音隻有自己能明白:“六叔,你走了。雲兒可怎麽辦?”

六叔的腕上是那串平安佛珠。是玉娘姑姑爲六叔在天竺寺乞的平安吉利物什,卻伴随了六叔而去。

六叔的屍體躺在木闆上搭了塊兒白麻布,月兒躲在衆人中。盡管爲平日和藹風趣的六叔難過,可更心疼雲哥哥此時哀痛欲絕的心情。

月兒聽雲哥哥無數次提起,六叔對他如何地親,六叔從小如何帶他識文習武,如何在嶽元帥面前爲雲兒開脫。

不想才不過數日,六叔竟天人永隔。

“他娘的楊再興,不殺了他誓不爲人!”月兒聽六叔的部将們大罵。

雲兒哥哥就跪在六叔的屍體前,直到元帥過來,也是微紅的眼睛帶血,瞪了雲兒一眼喝道:“起來,把臉洗幹淨!”

雲哥哥淚眼望着父親,嶽帥卻轉身從他身邊而過。

清冷的月色下,月兒看到雲哥哥默默地将一條白色麻布帶子系在額上,緊緊的勒緊,緊咬了薄唇,目光中隐隐煞氣。

哀兵必勝,張憲元帥地大軍長驅追殺楊再興的殘部,殺得眼睛噴火。

垂死反抗的賊兵流竄到賀州東北的桂嶺縣去。

嶽雲花了十餘天的

才在嶺縣境追到遊寇。

“别放過楊再興,爲六爺報仇!”衆人大喊着窮追不舍,人困馬乏地楊再興情急之中走投無路聳身跳入深澗中欲逃遁。

“少官人,如何辦?”衆人地目光看向嶽雲。

嶽雲慘笑了一揚手,示意衆人退下,彎弓搭箭,那金翎箭還是六叔給他的,雲兒一直舍不得帶在身上。

“楊再興,你是要試試小爺的箭法嗎?就讓你見識一下。”

“雲兒,射穿他地黑心和狗眼。”

“小官人從來是箭無虛發。”

一片歡騰聲,忽然山澗裏的楊再興大喝一聲:“楊再興願意歸降大宋,請帶再興去見嶽元帥。”

嶽雲稍做遲疑,張憲統制已經催馬跟來。

“楊再興願意歸降大宋,請帶再興去見嶽元帥。”

楊再興怕衆人聽不清,在山澗中不停的大喊,聲音高似一聲。

“雲兒,住手!”張憲喝止住嶽雲。

“按軍規,降将不能殺。”張憲咬牙說,伸手攤給雲兒,是要繳獲他的弓箭。

嶽雲忽然揚手彎弓,張憲怒喝一聲:“嶽雲!你敢違抗軍令!”

倉啷一聲寶劍出鞘,嶽雲的眼淚一層迷霧,抽噎着看着張憲:“張大哥,雲兒爲六叔報了仇,憑大哥和父帥處置。”

“糊塗!”,張憲并馬過去搶過嶽雲手中的弓,吩咐衆人去綁了楊再興,一邊催馬拉了雲兒在一旁,撫摸他的頭發。

“雲兒,我和你六叔同帳爲将,出生入死也是莫逆之交。張大哥何嘗不想爲翻爺報仇,翻爺青春年華未能血灑抗金疆場,卻死在小賊手裏。隻是軍規如鐵,軍法無情,楊再興既然願降,按規矩是要交給元帥去發落定奪。”

“爹爹,讓孩兒手刃楊再興那狗賊,爲六叔報仇。”嶽雲闖入帳中時,父親正于王貴、張憲、王敏求等人在議事。見嶽雲紅着眼手握鋼刀闖進帳,一拍桌案怒斥:“放肆!”

王貴忙解嘲的過去,拉了雲兒說:“雲兒,你先出去,殺不殺楊再興,要大帥定奪。”

“殺不殺?雲兒還以爲是由誰來殺。”

中軍帳,楊再興被綁上來,衆将大喝:“跪下!”

楊再興卻昂首看着嶽飛問:“元帥是一心要抗金殺敵嗎?如若一心抗金,楊再興願投。如若打個酒幌,做些和曹成一樣的勾當,醉生夢死,那就殺了楊再興。”

嶽飛沉吟看着他,忽然堆出笑:“那嶽某要請教楊将軍。若是将軍有心報國殺賊,三軍易得,一将難求,嶽某之幸,大宋之幸;若将軍不過是爲了活命芶延殘喘的尋個籍口,那不如速速去赴死,嶽某帳下沒有貪生怕死之徒。”

楊再興大笑:“楊再興甯願站着死,不怨跪着生。”

“松綁!”嶽飛一抖戰袍袖,親兵遲疑的沒有動,不解的望着嶽飛。

兩邊的将領們都面面相觑。

嶽飛親自走過去,爲楊再興松開綁繩。

“嶽元帥,再興蒙元帥不殺之恩,定當以身報國,以殉國家之急。隻是楊再興前番多有得罪,誤殺了嶽翻六爺~~”

“楊将軍,此地是軍營。過去之事,各爲其主,死傷勿論。嶽某既然爲将軍松綁,過去的事,絕口不提。你我本是同鄉,三分親,相州淪入金兵鐵騎,好男兒應當報國收複家園。屈屈兒女恩怨就不要計較。”

“元帥寬厚,再興佩服,隻是元帥見容,不知道同帳的将領們做何感想?如果有人要殺要砍,盡管現在過來,再興不想日後遭冷箭,就太不必了。”

“這個将軍定管放心,本帥軍令森嚴,無人敢對将軍無禮。”

嶽雲被這消息震驚了,父親竟然親自放了楊再興,那可是殺了六叔的仇人。

赤足爲六叔扶柩送葬時,雲兒就發誓要爲六叔報仇。

六叔還未及續弦生子,雲兒就如他的孩子。

 

22、收服楊再興II

 

兒不解的沖去問張憲,張憲撫慰他說:“隻是韓順夫你六叔也罷,這一去就損了令尊兩個臂膀,如若再自相殘殺,怕中興大業就遠矣。”

夜晚,月兒拉了雲哥哥說:“哥哥,你别去,元帥會生氣的。”

嶽雲咬了薄唇說:“就是拼出命,也要爲六叔報仇雪恨。”

月兒見雲哥哥跑遠,慌得跑去張憲統制的帳裏。帳裏張統制正同黃縱議事。

“張統制,嶽雲去殺楊再興了。”

衆人沖進帳裏的時候,嶽雲同楊再興戰在一處,寶劍鋒寒,二人身手矯捷,劍氣将二人纏繞在一處。

楊再興是縱橫三軍的猛将,嶽雲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張憲拔劍分開二人,一把拉過嶽雲時,嶽雲還紅了眼躍躍欲試。

“張統制,他是嶽元帥的公子?”楊再興冷冷的問。

“正是犬子。”嶽元帥疾步進帳,随了王貴等一隊聞訊而來的将領。

嶽飛鐵青了臉,月兒長舒口氣。若是嶽雲真殺了楊再興,怕嶽元帥真要殺了雲哥哥了。

“把嶽雲推出去,斬了!”嶽元帥一聲令下,不像是在玩笑,衆将慌得跪倒求情:“元帥,小官人一時報仇心切,元帥念他年幼,失去親人之痛,饒了他吧。”

“本帥已經有令在先,違令者,斬!”

嶽雲毫無懼色:“父親,作爲元帥你要留一員大将,雲兒能懂;作爲侄兒,雲兒要爲六叔報仇。父親也該明白。雲兒敢來。就沒想了偷生,待雲兒取了狗賊的首級,血祭了六叔再由父帥發落。”

嶽雲忽然撥開衆人挺劍直向楊再興。

楊再興笑看了嶽雲并未多時,就見嶽元帥一步上前,擋在了楊再興的面前。

嶽雲卻被王貴眼明手快的抱住:“雲兒,不要魯莽,雲兒~~”

楊再興歎息說:“都是再興地罪過。諸位請散吧。元帥,少将軍并未違抗軍令,他不過是以爲人子侄地身份向楊某尋仇。人之常心,再興不怪。”

大帳裏。楊再興徘徊,說是嶽元帥寬容大度,嶽家軍軍紀嚴明是支真心抗金的隊伍。可畢竟他殺了嶽翻,這血海深仇如何能泯滅?如此這般,真想抗金殺敵,反是要尋個出路了。

楊再興開始收斂衣物。打了個小包裹,用槍一挑。先去馬圏和帳外看個虛實。

迎面匆匆的同王貴和哭泣的月兒和親兵撞個正面。

“夜深人靜,将軍這是去~”楊再興張

“将軍不必未今天的事煩躁,嶽帥在帳中責打雲兒,打得狠了,王某這去勸勸。”

親兵搭話說:“王将軍。您快去試試吧。剛王先生去。被大帥罵出來,說是自正家法,不要旁人搭話。我等心疼小官人。那麽重的打,怕他受不起。”

楊再興心裏一驚,因爲見過幾面嶽飛的兒子嶽雲,聽說小家夥武藝超群就已經很是稀罕,又見了這個孩子粉堆玉琢的孩兒般,溫潤精緻的容顔,彈指欲破,讓人生憐。就是孩子把劍來殺他時候地那樣子都令楊再興恨不起來,心想元帥真舍得打這麽個玉孩兒?

帳裏燈火明滅,沒有哭喊聲,也沒有責罵聲,楊再興哪裏知道嶽元帥平日就是少言寡語的性子,打孩子還要說什麽爲什麽?

雲兒趴在條凳上,抱了凳頭咬縷烏發抽噎,藤條就落在孩子的肌膚上,已經是血迹模糊。

“雲兒,你這孩子,怎麽這麽的擰。”

“相公,不能打了。雲兒還是個孩子,不懂事教訓幾下就算了。”

“逆子!起來,給你楊叔父磕頭賠罪。”嶽雲咬了牙停止了啜泣,扒住爹爹衣帶的手松下來。

“還在讨打?”嶽飛掄了藤條又是幾下,雲兒一陣抽搐,腿上又多了幾道血印。

“大哥,大哥算了~~”王貴哄勸,一把抱起了雲兒:“乖雲兒,你怎麽這麽執拗。這小性子跟你六叔可不像。”

提起六叔,雲兒忽然哇的大哭起來,抱了王貴地肩頭哭個不停。

“嶽帥,此事都是再興惹起,小官人也無大過。相公如此打下去,再興無地自容。”

楊再興說的是真心話,他殺人如麻,見慣流血。而這玉孩兒身上血痕竟然令他看得心寒憐惜。

“雲兒,依大叔看,你還是乖乖回去找你奶奶去吧。你還是孩子,從地什麽軍,人在河邊走,誰能不濕鞋。大人都難保不觸犯軍法,别說你個孩子。”

雲兒那小鹿眼水汪汪的,下颌墊在王貴肩頭蜷縮着令人生憐。

衆人求情不斷,嶽飛扔下藤條走開。

楊再興也被王貴勸走,反是張憲解釋說:“楊将軍不用多心,元帥教子本是嚴格的。元帥是氣小官人的膽大妄爲,雲兒别看平日乖得像狸貓,淘氣可是沒人能及的,元帥軍務忙時無瑕顧及他,都是六爺嶽翻在照看,嶽帥得了暇不是查雲兒功課就是考馬術槍法兵書,哪項有個差池也不估縱。雲兒地性子,等過了這陣子想通了就好,他不是個鑽牛角地孩子。

夜裏,楊再興聽到帳外雜沓的腳步聲,出了帳見月兒抹着淚随了王貴向嶽雲的帳子走去。

“怎地又出事了?”楊再興披了戰袍趕去看。

“元帥不肯來,雲哥哥在說胡話。”

軍醫看了看說:“挨過打高熱是正常的,隻是勤照顧别惹了出旁的病才是。”

楊再興看雲兒爬在榻上,松隆的腿臀上的鞭傷已經青紫高腫,猙獰的樣子,才想到嶽帥畢竟是武将,下手之重,孩子細皮嫩肉怕承受不住,才高熱起來。又一想,怕這頓打多少也是因他而起,也是爲了消除他心中的壁壘。亡了兄弟,嶽帥如何不痛心,傷了愛子,嶽飛能不心疼?

楊再興心裏隐隐的痛,不知道爲什麽靠近了雲兒。

月兒驚訝的看着他,說了句:“雲哥哥有傷。”

月兒誤會楊再興要乘人之危欺負雲哥哥。

楊再興笑笑,抽腰隔過傷口,把雲兒打橫的抱住。雲兒的頭就自然的貼在楊再興的臂上,那清俊的小模樣果真人見人憐。楊再興用額頭貼貼雲兒的頭,滾燙。

“這麽燒會燒壞腦子,月兒兄弟,去拿點燒酒,我爲小官人搓*揉退熱。”

楊再興用火燎了燒酒,在雲兒背上無傷的地方揉按,雲兒昏沉沉的偶爾有呻吟,那樣子真同王貴講的,如隻乖巧的狸貓。孩子的蜜色的肌膚透着光彩,隐隐的能看到些清淺的疤痕。這麽折騰到雞鳴,雲兒的燒是退了些。

迷蒙中雲兒睜開眼,見眼前竟然是楊再興,一陣惶然,脫口向帳外驚慌的喊出:“爹爹~”。

 

23、收服楊再興III

 

再興心中暗笑,怕雲兒心裏他就是個大魔頭般恐怖,雲兒吓唬說:“再若亂動,傷口就爛掉入骨了。你的傷不能亂動,楊叔叔給你下了藥了,叫三步爛骨散。”

雲兒半信半疑,果然不動,閃爍的鹿眼望着楊再興,楊再興被那認真的眼神逗得心中暗笑。

“你動動看,反正說出去你爹不信,他已經不要你了。說你不聽話,将你送給楊叔叔了。”

楊再興逗趣說:“昨天有人說你是元帥的養子,不是親生,所以才這麽狠的打你。所以元帥就将你送叔叔了。”

嶽雲翹着嘴,忿忿的罵:“胡說!爹爹不會。”

“雲兒,你是小男人。叔叔跟你做個君子協定。你還小,長大了或許跟叔叔一樣高大就能打過叔叔。你若是相信自己能活到那麽高,就跟叔叔約定,等殺光了鞑子,迎了二帝還朝,你我決戰。在賀蘭山巅決戰!你若武功高強到能打敗楊叔叔,楊叔叔同你立軍令狀,死了不關雲兒的事,你爹爹也不會怪你。那時候你也長大了,他也不會再打你屁股,好不好?”

“那要多少年?”嶽雲問,孩子似乎當真了,又故作大人狀認真的問。

楊再興故作思慮狀:“嗯~~要說你能長到叔叔這麽高,也用不了多少年。大概有個七、八年。”又看看雲兒沮喪的樣子說:“不然這樣,雲兒如今十三、四歲,就定在雲兒二十歲那年,你來和叔叔決鬥。如若之前就殺退了金兵。那痛飲黃龍府時。我們就在北國決鬥。”

楊再興伸出手,雲兒也伸出手擊掌爲盟。

“你們嶽元帥爲人很嚴厲?”楊再興問三娃-新派

三娃毫無敵意的笑,那笑容對他這降将來說是是種奢侈的感情。

“我家元帥呀,那要分人。”

“分人?你們元帥還是欺軟怕硬,見人變臉不成?”楊再興問。

“啐!啐!啐!渾說什麽?”三娃認真地說:“我們嶽元帥,對士兵和‘外人’是極其和氣地,他還勸王貴将軍他們不要辱打士卒,士卒有病,嶽元帥有時親自去探望。”

“照你這麽講,你家元帥如此随和。平易近人,爲和把雲兒打成那副樣子?”

楊再興的疑惑,激起三娃的惱怒:“還不是爲了将軍你!雲兒得罪了你呀。再說,元帥對自己人是極其嚴厲的,朱大壯他們親兵營的人說,經常聽到元帥落下帳簾在帳中怒斥傅慶将軍他們這些愛将。”

三娃停了停說:“元帥是極喜歡雲兒的。可對雲兒也是極嚴厲的。我先時也是從童子營出來的,同雲兒很熟悉。雲兒多次立軍功。都被元帥隐瞞不報。”

楊再興點點頭,昔日祖父在世時,也是外表溫和,内裏嚴厲。對外待人接物厚道平和,對家人子侄管教極嚴。

自雲兒冒犯楊再興被嶽帥責打後。軍中上下對楊再興反添了分恨意。

六将軍嶽翻之死的陰影始終揮不去。嶽飛他又如何能淡忘這份冤仇?

每見了雲兒默然是神色,看了同帳将領們怨憤的眼色,楊再興就覺得他是嶽家軍地異物。

“楊再興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貪生怕死向嶽帥搖尾乞憐的一條狗。咬死了六将軍。掉進了泥潭看到雲兒的箭吓得大喊饒命。啊哈哈~~”傅:~

每次散帳,衆人都避楊再興而遠之,那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凄涼怕沒人能體味。

楊再興在街上閑逛,腳步卻又走去那家悅心林酒樓。

“哥來了?好久沒見。”楊再興地同鄉範掌

的招呼:“前些天阿謝和小四他們來過,還給你留了

“阿謝?他還好嗎?”意外得知故友地消息,楊再興郁悶的心裏有了絲快意。

展開信箋,是阿謝邀他去川陝投靠吳玠相公帳下。阿謝如今是吳玠元帥帳下猛将,随了吳帥抗金頗有了些戰功。阿謝一再說吳相公素聞他楊再興的威名,有意一見。

茫茫大江中漂泊終于見了堤岸,給了楊再興一絲希望。

既然留在嶽家軍彼此都是種無奈,不如各奔前程。隻是殺了嶽翻,蒙嶽元帥情深義重,楊再興一時不知如何向嶽元帥開口辭行。

雲兒來到父親的營帳,朱大壯攔住嶽雲低聲囑咐:“小官人,元帥心情不好,小官人傷勢未痊愈,先回去歇息吧。”

“朱大叔,今天又是誰惹了爹爹生氣?”嶽雲蹭到朱大壯身邊問。

朱大壯搖搖頭:“還不是那個楊再興。元帥饒他狗命,還害得雲兒你受苦,竟然養不熟的狗,他還是要跑去投奔吳相公。”

“吳相公,哪個吳相公?”嶽雲問。

“還不是川陝那個吳相公吳玠元帥。”朱大壯話裏含着隐隐地不甘心。

嶽雲心想,看來果真許多人願意去投靠吳玠元帥。聽說吳玠元帥爲人大度随和而且出手極其闊綽,豪宅美女賞賜手下從來不吝啬,吳元帥也是個一心抗金地将領,運籌帷幄也實在有過人之處。當年六叔就十分仰慕吳玠相公,曾經一度想去投靠,不想今日楊再興也想去吳玠大營效力。

嶽雲想,這多與爹爹平日爲人的剛直有關,雖然爹爹平日面上随和,喜怒無形于色,但治軍的嚴格一絲不芶,已經有很多部下抱怨。嶽家軍不拆屋,不擾民,手下多無油水好處可撈,所以未免清苦。

又一想,楊再興就這麽跑了豈不便宜他了,但嶽雲實在不想見到這個仇人,他殺了六叔,爲了安撫楊再興,爹爹竟然不惜打他,雲兒心裏也說不出地糾結。

“走了更好。”雲兒嘟囓說,反多了些嬌縱。

朱大壯拍拍雲兒的頭:“小官人這就不曉事了。如今軍中大将缺少,六爺去了,韓順夫将軍芟了,怕若不是看楊再興是員難得的虎将,又有心抗金,相公也不會如此急于挽留他。”

“是雲兒在帳外麽?”嶽飛的聲音問道。

雲兒進到帳中,父親正在伏案看書,擡頭看了他一眼問:“傷可好了?”

“是,勞爹爹挂念。”雲兒應着,佝偻着腰。看了父親一身青衫小褂,面色憔悴,但目光中仍是炯炯,雲兒調整了語氣說:“去歇息吧。”

“爹爹是爲了楊将軍要離開的事煩心?”嶽雲問,目光留意父親的眼神。

稍許的驚異又瞬然淡去,父親笑了說:“你六叔說你是‘鬼靈精’投胎,果是如此。去睡吧。”

雲兒還想開口,卻在父親的目光中喏喏退下。

餘光中雲兒看到六叔那竿虎頭瓒金槍端擺在案頭,怕是爹爹又在思念六叔。

雲兒忽然一陣心酸,想到從小疼愛自己的六叔,眼淚忽然湧出來,忙轉身小跑出帳,生怕眼淚落出反惹了爹爹傷感。

“站住!”爹爹的聲音含了嗔怪:“雲兒,你不小了,如何走路還這般茅草?行事要穩。”

“是,爹爹。”雲兒哽咽的回答,始終不敢回頭。他的來意本是替父親疏解煩悶,不想惹爹爹動怒。

“雲兒!這是什麽規矩?”父親的責怪,雲兒緩緩回頭,用衣袖揩了把淚。

“爲父屈說了你不成?”父親問。

雲兒搖頭,淚眼飛向桌上那杆瓒金槍。

 

24、收服楊再興IV

 

過楊再興的帳子,楊再興在帳前舞槍,那杆槍在月色光,蛟龍出海般的威猛。看那身影仿佛同六叔還真有幾分相似。

爹爹難道一點不恨楊再興殺了六叔?雲兒心裏納罕。

“雲兒,小鬼頭,如何沒去歇息?”楊再興收住槍。

“楊叔叔,聽說你是老令公的後人?”嶽雲問:“楊叔叔這路槍法是傳說中的楊家槍嗎?”

楊再興點點頭:“金刀楊令公是先祖,楊家也是忠烈世家,爲了保家衛國血灑疆場。”

“從小,奶奶就給雲兒講李陵碑的故事。”雲兒說,不由想起那被遼軍包圍,撞碑英勇殉國的楊令公。

楊再興似乎也頗傷感,撫着嶽雲的肩問:“傷還沒大好,如何就跑了出來?”

“去爹爹帳裏問安回來。”雲兒說:“爹爹還沒睡,爲軍務操勞,雲兒哪裏能睡,回營帳讀書去。”

“雲兒也讀書嗎?”楊再興話問出口,也覺得冒失。武将的陋習很少習文,宋朝的慣例又是重文輕武,就是當年那位填詞“長煙落日孤城閉”的範仲淹大人也是以文臣率武将,這注定了大宋軍力的薄弱。但對嶽飛元帥的文采風流他卻是早有耳聞。

“叔叔小時候頑劣調皮,隻愛練武,不愛讀書,沒少被大人責打。鬧得過了,還曾偷偷燒過書,被打得屁股半個月沾不得凳子。”

“雲兒讀了些什麽書?”楊再興問。

“才讀過《公羊》、《谷粱》,這些時日爹爹在給雲兒講《史記》。”

雲兒見楊叔叔成竹在胸的樣子說:“雲兒,得空可以來叔父帳裏讀書,《史記》、《通鑒》、《漢書》。你楊叔父還是爛熟于胸的。你營房中還有其他兄弟。夜裏讀書不要擾了他人。”

雲兒得意的一笑:“雲兒不在帳裏讀,雲兒趁了月光讀書。奶奶說,爹爹小時候也是守了竈台爐火和一天月光徹夜苦讀。”

“楊叔叔也有徹夜讀書地習慣,雲兒可以得空過來。”

似乎和這楊叔叔有不解之緣,但雲兒始終不願忘記心中地恨意,不然他對不起死去的六叔。

可又想到朱大叔解釋的父親如今求賢若渴的一番話,想到父親焦慮的愁容,雲兒又不得不對楊再興和顔悅色。

“聽軍中傳言,楊叔叔要離開嶽家軍?”雲兒終于破口問道。

楊再興先是略含驚訝,然後笑笑說:“雲兒都知道了。”

“楊叔叔言而無信!實非君子所爲。”雲兒的指責。楊再興反是笑了。

“雲兒倒是說說,楊叔叔哪裏言而無信了?”

“楊叔叔當年答應留在嶽家軍抗金的話,都是瞞哄爹爹爲了活命的不成?”

“雲兒!”楊再興嗔怒:“休要胡言!楊再興堂堂男兒,一言九鼎,當然要抗金,但不一定要留在嶽家軍才抗金。”

“那同雲兒的擊掌之盟呢?楊叔叔要爽賬?”雲兒步步緊逼。

楊再興才明白雲兒的用意。笑了說:“此盟當然不忘,破了金兵。決戰賀蘭山巅!”

“那楊叔叔爲什麽要走?”

楊再興目色遲疑,沉吟片刻說:“雲兒不會懂。行軍打仗是講‘天時、地利、人和’,楊叔叔在嶽家軍,怕這‘人和’是做不到,衆将間做不到配合天衣無縫。怕難成事。”

楊再興感歎一聲。對嶽雲說:“雲兒,你六叔地事,一直是個愧憾。”

前軍統制張憲奉命追剿逃蹿去連州的曹成。曹成奔逃去郴州。又轉往邵州。

楊再興随張憲去讨伐,嶽雲知道,這怕是楊叔叔在嶽家軍的最後一仗。

父親甚至都吩咐了母親爲楊叔叔準備送行酒,要在家中爲楊叔叔踐行。

雲兒本想同楊再興一同去追剿逃匪,卻被父親把他留在身邊,雲兒知道定然是爹爹怕他還同楊叔父有嫌怨,伺機生事。

嶽雲摩拳擦掌,心想這窮寇已經是甕中之鼈,正是一舉殲拿的時候,卻被爹爹扣了不許上戰場。

晚上,嶽雲依舊爲父親鋪床,佝偻着傷勢未愈的腰,回身時父親正注視着他。

“雲兒,這幾日沒查兒的窗課,書可讀了?”

嶽雲心裏委屈,心想被你打

幾日,自然沒法讀書,這幾日傷口發癢,坐卧不甯地讀書?可若是說沒全讀,怕又要被爹爹斥責。

怯懦的立在一旁不做聲。

“就是沒讀書偷懶了?”雲兒偷眼看着爹爹,辨别爹爹沉着地臉色是真怒還是佯怒。

爹爹不會管什麽理由,沒讀完就是沒讀。

“去把落下的功課補上再睡。”

雲兒諾諾稱是。

“雲兒,把書拿到爲父帳裏來讀。”

“孩兒不打擾爹爹清休,還是雲兒回帳去看。”

父親審視着他:“那就要打擾同帳的軍士們休息,過來吧,今晚在爹爹帳裏入睡。”

這話似乎同楊再興的言語頗像。

“《史記.李廣将軍傳》,最奪目的反是太史公最後地批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就是說,桃花李花都不能說話,但是春風過處,香氣襲人,就能引來遊人駐足,踩出一道落英成泥地蹊徑。爲人也是如此,不需多說,但求問心無愧的做到,自然天會查,人會看。不可欺世盜名。”

“爹爹,那老子說的‘稀言,自然。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爲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是不是就這個意思?”

嶽飛微颔笑了說:“有些意近,但靠在一起牽強,黃老之術,我兒年輕血氣盛者少看。容易領悟不當,消磨意志頹廢厭世。”

話語裏雖然略含責怪,但目光裏還是鼓勵。

雲兒點點頭。

雲兒在抄寫文章,父親在秉燭夜讀,順口對他說:“雲兒,有勇無謀是匹夫之勇,不足成大事;有謀無勇是懦夫,反會誤事壞事。所以我兒一定要文武全才。”

嶽雲調皮地偷窺父親的神色說:“六叔說,若說大宋前朝是重文輕武,雲兒若生在那時隻要文章好,字寫得漂亮,就能當官光宗耀祖。可如今是亂世,戎馬軍中,操練就很累,讀了書也沒個用。‘諸君試看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李長吉的詩竟然被兒子活用到來駁斥他了,嶽飛闆起臉,壓沉腔調:“手伸出來!”

雲兒小鹿眼忽閃中帶了怯然,忽然堆笑了無賴道:“爹爹,雲兒的傷還沒愈呢,爹爹好歹留了雲兒的手也要揉揉疼癢。”

嶽飛忍俊不禁,雲兒無賴的時候就是讓人哭笑不得的疼惜。

又讀了幾章,嶽飛考了考雲兒覺還大緻過得眼,況且雲兒過目成誦的本領他是知道的,也就吩咐雲兒洗洗入睡。

雲兒在被子裏蜷縮到父親身邊,嘴裏不停歇的說:“爹爹,那個楊叔叔很可笑。他才來,就聽說雲兒不是爹爹親生的孩子,還哄騙雲兒說,爹爹要将雲兒送給他做兒子。~~爹爹,楊叔叔說,等雲兒二十歲成*人了,他就和雲兒比鬥,如若雲兒有本事手刃了他,他就立軍令狀不同雲兒計較。”

嶽飛撫弄着兒子的頭,不過十三歲的孩子,如何讓他承受這麽多苦痛。

“爹爹,楊叔叔要離開爹爹,他說他留在這裏會缺了‘人和’。”嶽雲把那天同楊再興的談話一五一十學給父親聽。

“其實雲兒也恨他,但有時候又覺得楊叔叔真是員大将,允文允武的大将。”雲兒說。

“楊叔叔那天指着地上的木桶對雲兒說,說木桶能裝多少水,主要是看箍桶用的每條木闆的嚴絲合縫,不在于每條木闆的長短。楊叔叔說,他在嶽家軍的桶裏,是條無法去抱縫的木闆條。”

雲兒見爹爹仰看了帳頂不做聲,似是在想事,就湊貼到父親身邊,閉上眼不自覺的抓了爹爹束腰的帶子睡下,嘴裏還喃喃的說:“其實楊叔叔和六叔哪裏很像,可惜他不是雲兒的六叔。”

嶽飛本想打落雲兒的手,卻又不忍,躺在那裏隻端端的審視着兒子清秀的面容,心裏暗自歎了口氣。

本想将雲兒翻過去讓他自己睡好,忽然意識到兒子腿上的鞭傷,怕是隻能側身或趴了睡。

借了昏黃的燈光,看着雲兒熟睡安詳的臉發出勻稱的鼻息。嶽飛輕輕的松開雲兒的底褲,看着他身上已退卻暗紫的傷痕,心裏也一陣不忍。伸手去觸摸,卻怕傷了孩子般不敢觸及孩子的肌膚。

 

25、知我者知之I

 

二日,軍中傳來戰報。

被張憲率部追剿的曹成匪部竟然在邵州被韓世忠招降。

嶽雲首當其沖的抱怨了句:“射傷垂死的狼,反被他揀個便宜搶走立功去,哪裏有這種道理?”

話音未落,父親責怪的目光已經瞪視他。雲兒不再作聲,若是再敢胡言亂語,怕爹爹氣上來更要罵他。

皇上的封賞随即下來,衆人對大破曹成也是滿懷的欣喜。

雲兒見父親并不十分開心,隻是歎息說:“曹成的本意是好的,起兵聚衆興兵讨伐金兵,隻可惜這人一但擁有的多,就收不住性子,竟然忘記了初衷當上搜刮民脂民膏的叛匪。”

雲兒甚至在爹爹的案頭看到這樣的奏章,似乎是說,剿滅曹成“蜂蟻之群”,談不上功勞,而“掃清胡虜,複歸故國,迎兩宮還朝”才是他夙夜興歎的報仇雪恥大業。

慶功宴上,雲兒見父親始終拉了楊再興在左右,楊叔父儒将般的應對從容,反是和傅慶這些武将大相徑庭。

忽然嶽飛開口問:“楊将軍今年貴庚幾何?”

“末将今年二十三歲。”

“不知道嶽某可有幸同楊将軍結爲金蘭之交?”父親的一句話,滿帳如炸堂般雜亂議論,忽然又安靜下來。

目光都投向楊再興,楊再興詫異的看着嶽飛期許的目光。

換擺香案,對天參拜,互換蘭譜。

楊再興跪拜在嶽飛面前:“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再興日後定當追随兄長。盡心竭力。”

雲兒暗想。爹爹如今收了楊叔父做兄弟,怕是日後軍中胡言的,尋仇的也就要留心了。如今楊叔父是爹爹的異性兄弟。

“雲兒,過來,叩拜你楊叔父。”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雲兒心存不甘,可對楊再興又有着一絲複雜地敬佩。

清晨,月兒随了雲哥哥去給六叔掃墓。

面對青山翠谷裏地小墳堆,雲兒放聲大哭。

“六叔,待滅了金兵。雲兒一定殺了楊再興爲六叔報仇。”雲兒哭了說:“收複了中原失地,雲兒送六叔回相州老家入土爲安。“

“雲哥哥,有誰來過嗎?”月兒驚叫,墳前擺着一塊兒烤羊肉,一壺羊奶酒,那味道好熟悉。

月兒倏然站起身。四下環顧,卻不見人。

“怕是軍中哪位六叔的朋友趕早來祭拜過六叔。”雲兒安慰說。

月兒心裏卻明白。這來的不是别人,是玉離子哥哥。

找借口支走嶽雲哥哥先回營,月兒獨自返回嶽翻六叔的墓地,在樹林間盤旋,輕聲喚着:“離兒哥哥。是你嗎?”

一陣樹葉響動。樹上跳下一人。

淡青色頭巾,一身素雅,眉宇間還是煞氣不減。隻是隐隐含了些憂郁。

“妹子,哥哥就知道你會回來。”玉離子說,摸摸月兒滿是怪癬的小臉問:“想跟哥哥回宏村去看娘嗎?”

“娘?幹娘她不是~~”

“我已經回過宏村,在懸崖絕壁下走了一個多月,把娘的屍骸背上了山,在娘常帶你洗衣服的河邊葬了。”玉離子凄涼的目光。

“漢人的習俗要守孝,我會在山裏陪娘。”

“哥哥要守多久?四狼主能答應嗎?”月兒問。

“三年?五年?或一生一世。其實人活了怕是在奔一口氣,就像當年我和嶽翻大哥在漆黑的山洞迎了那點亮光走了兩日走到光明地盡頭。如今那點光亮忽然沒了,也就沒了走下去的意義。”

看了月兒似懂非懂的目光,玉離子摸摸月兒的頭,疼惜的說:“月兒随哥哥去宏村嗎?還同過去一樣,哥哥給你打獵,你給哥哥燒飯吃。”

月兒翹着嘴,似乎從沒有此刻的堅決:“哥哥,月兒要打到北國去,月兒也要和離兒哥哥一樣,找到娘,同娘團聚,哪怕就是幾天也知足。”

“你何苦走哥哥地路?”玉離子歎息說:“若是如此,你就多多保重,哥哥去了。”

又來到嶽翻六爺的墳前磕了三個頭:“大哥,阿離會回來看大哥,帶酒來給大哥喝。”

看着哥哥地身影消失在林子裏,月兒落下淚來。仿佛又記起同幹娘和離兒哥哥在宏村那段快樂時光。

玉離子一路狂奔,怕月兒這小姑娘哪裏能知道他的苦衷。

夜幕将臨,玉離子投宿在一家小店。

頭開始劇痛,眼前又恍惚出現父王那張扭曲的臉:“離兒!”

一聲驚呼,父王推開他擋在他身前,刺客的一刀正砍在父王的右臂上,鮮血直流。

黑鷹将軍蹿上,同刺客打鬥起來。

“完顔離,你這畜生!你破了楚州城,殘害多少無辜百姓!”

玉離子一把抱住父王,這令他痛恨地殺母兇手,竟然在此刻令玉離子如此痛心驚慌。

哈密蚩軍師也驚得手足無措,還是衆人擒殺了刺客爲父王包紮傷口,父王地臉色如紙慘白,昏厥多時,醒來的第一句話卻是:“離兒,離兒在哪裏?離兒無事嗎?”

玉離子被哈密蚩軍師推到父王面前,父王老淚縱橫,看着他欣慰的點頭說:“好!平安就好。父母爲了你,什麽都能付出。”

說罷又閉上眼睛。

傷口太深,失血過多,軍醫拉了他到一旁說:“小王爺,狼主這傷怕是危險了。”

哈密蚩更是心驚,召集了所有将領到玉離子帳前請求,四狼主重傷,軍中事務一定有人主持,而最名正言順地人就是小王爺玉離子。

臨危受命,這本是他分内的責任。

但父王的傷卻是一日重似一日。

這天父王找了他在榻前,氣息微弱的說:“離兒,若是父王就這麽去了,一定把父王的屍骨扔下宏村山崖,同你娘去風雨爲伴。父王不要回北國,也不想再入什麽完顔王族的陵寝,那些,都不再重要。”

玉離子眼淚倏然狂落,他從不在人前如此懦弱的哭,他都不信這會是他。

哈密蚩軍師擦了淚歎了句:“可是苦了小王爺,才沒了娘,這阿瑪也要去了。”

玉離子曾想,一切怕是天意,就是種無奈,他又怎麽能埋怨父王。父王爲了他殺了母親,爲了他去豁出生命擋了刺客一劍。

直到那一天,假“刺客”忽然“死而複生”被父王派人追殺時,才說出這場假戲真做的實情。

玉離子當時眼前一片茫然,是他少不更事,太過幼稚?還是父王的道行太深,讓他都難以看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于是玉離子放下所有的铠甲印信離開。

他不用寫什麽,也不用再說什麽?父王心知肚明這于中的一切。

他要走,走得越遠越好。皇爺爺的話是對的,他本來就是漢人和女真人的雜種,他就不該活在這世上。

 

26、知我者知之II

 

元帥被升擢爲神武右副軍原禦前軍統制,移兵駐守洪

離開徽州奔向洪州的征途當中,絕大部分路程都是緣着蜿蜒崎岖的天目山麓行進的,沿途風光,美不勝收。雲兒調皮的一路打鳥捉蟲,在軍中同大家逗趣。抓了隻軟軟的紅色的蜥蜴去吓月兒,一片笑鬧聲。

洪州知州李回是位和善的儒生,月兒很喜歡他。

接風宴設在知州府,各式美味菜肴,座間還有歌妓把盞侍酒。

月兒隻見到嶽元帥來到李府,來到堂前立了片刻,見到如此奢華的場面喝令撤宴轉身就走。

“國難當頭,民不聊生,有這些排場揮霍,不如赈濟災民。怕嶽元帥就是這個心思。”王敏求在一旁向李回解釋:“嶽元帥就是這耿直的脾氣,李大人莫怪。”

嶽雲當然體會父親憂國憂民的心情,可李大人畢竟是一番好意。

嶽雲追上父親:“爹爹。”

嶽飛回頭,低聲呵斥:“什麽規矩?軍中無父子,有事可以去向張統制禀報。”

嶽雲攔住父親堅持說:“爹,兒子覺得,爹爹今天拒絕了李回知州的好意,似乎不太好。”

“再若放肆,定不饒你!”

嶽雲不知道如何能對爹爹講明白,月兒小心洞察一切,回到駐地遞給嶽雲一塊兒點心:“李伯伯讓送來的,真好吃。”

嶽飛正在伏案寫奏章,聽到帳外隐隐有悲噎聲,再仔細聽,是月兒和銀鈎。心想這兩個小搗蛋來做什麽。

“你别去。相公聽說了會打雲哥哥的。”

“他活該挨打。”

“銀鈎,相公他公務繁忙,别爲這小事去煩擾他。”

“什麽叫小事,水滴石穿呢。成了亂軍的大事就晚了。”

嶽飛擱下筆,微蹙眉頭,想雲兒平日調皮,但也還謹慎。多少知尺度,也有畏懼。怎的會惹出大事了?

“何人喧嘩?”嶽飛禁不住問,也想知道雲兒惹出什麽禍端,難道男孩子這麽大年紀。真是三天不打就登房揭瓦地調皮了?

月兒和銀鈎進來,月兒不停乞求地拉着銀鈎的衣襟。

“相公,養不教父之過,相公認同嗎?”銀鈎理直氣壯的有些膽大包天,嶽飛反而被逗笑了。

“怎麽,嶽雲欺負你了?你盡管說來聽。本帥~~伯伯替你去教訓他。”

銀鈎得意的看了眼月兒說:“今天李大人送來幾塊兒糕點,我不過就拿了塊兒吃。不好駁了李大人的面子,讓李大人覺得我們嶽家軍不盡人情。雲兒卻當了來人打掉了盤子,說這是奢侈。仿佛天下就他一人清廉,就他一人知道愛國去抗金兵,兄弟們都不滿呢。”

“不是銀鈎危言聳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小官人這樣做,李大人誤會是相公的意思呢。柴米不進。刀槍不入的,沒點人情味的人誰喜歡。再說,人家李大人憑什麽熱臉來貼冷屁股,讨好有什麽用?人家李知州馬上就去其它州縣赴任了,不就是看了雲兒是嶽元帥的公子嗎?”

小兄弟們争執不下,嶽飛早看出幾個孩子是在做戲,故作糊塗說:“去,把雲兒叫來,本帥好好訓誡他一番。”

見元帥認真,小兄弟幾個自覺戲演得敗筆,氣餒的立在原地踟蹰。

帶雲兒來到帳裏,帳内就剩父子二人,嶽飛才挑眼看看眼前地兒子,又低頭看公文,随口問了句:“你安排的?”

雲兒一陣心慌,随即猴上父親身邊央告說:“爹爹,李叔叔那邊~~”

嶽飛擱筆看了雲兒,想他一個小孩子,竟然也能想事情周全,卻也是難得。

緩緩說:“爹的包裹裏有一支上好的兔羊毫湖筆,是路經湖州時買的。你替爹去送給你李伯伯,就說爹願他一路平安。”

雲兒嘴邊掠過笑意,應了一聲輕快的出門。

楊再興推門進來,并未通禀。

腳步輕落,嶽飛卻已經從這輕微地聲音中辨别出他的氣息。

“楊賢弟,還未歇息?”嶽飛問,擱筆起身。

楊再興隻立在門口沒再前行,沉浸在那片自得其樂般地享受中沉吟:“如今修養士卒,時刻準備同金兵鏖戰,斬盡鞑虜,迎二聖還朝,使中原故土重回版圖。”

嶽飛表面沉靜,卻被這段話說得新潮澎湃,那是他當年離開太湖邊同房東在花園暢飲時,豪興頓起揮墨立碑所書的話,本是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楊再興又如何知道?而關鍵的那句話,楊再興卻是抿了笑意提高聲調朗朗上口:“他時過此,勒功金石,豈不快哉!此心一發,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

“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這是他當時的呐喊,心底地那份固守執着又幾人能懂?

嶽飛地眼中掠過寒光,他鄉遇故知般的欣慰。能讀懂他這段話的人不多,能讀懂他地心的人更是寥寥。

“是雲兒被給小弟聽,聽了才覺大哥的磊落,才覺陽阿露,曲高和寡。”

兄弟二人相視而笑。

“雲兒,怕是元帥中了你的詭計。果真‘改邪歸正’了,他今天去赴了給李回知州的送行宴。朱大叔說的。”銀鈎挑起大拇指:“也是我和月兒演戲演得真,讓嶽元帥信以爲真了。不是我說,嶽元帥呀,這耿直的性子怕真是做官的大忌。”

銀鈎又開始信口開河:“想當年我在汴京皇宮的時候,什麽官兒沒見過。哪個不是拉黨結派?沒個靠山如何在朝中立足?這李回拉攏嶽元帥,不過是覺得嶽元帥如今風頭正盛。就是嶽元帥,也該學着去在朝裏尋些靠山,不要一心去抗金。不然日後吃虧。”銀鈎壓低聲音,似是面授機宜。

銀鈎十五、六歲,離開皇宮時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似懂非懂的年紀,但自幼混在太監堆裏比尋常孩子油滑許多。

嶽雲卻是嗤之以鼻的一笑:“爹爹說,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我昨天讓你們去演戲,不過是覺得爹爹太過不給李回知州臉面。軟傷好愈,這若是傷人傷了硬傷,一世結仇就不必了。”

“牆腳涼快去!”銀鈎恨雲兒不争氣,似乎他的話都是對牛彈琴了:“那是嶽元帥說的呀?那是孔老夫子說的。”

銀鈎不知道如何能點播雲兒這段小木頭。

“雲兒,快去看看。你爹爹喝醉酒了,他醉酒打傷了人。”朱大壯闖進來慌忙的拉了雲兒就走。

“醉酒?”雲兒奇怪,爹爹近來喝酒算是比較節制。爹爹愛喝酒,遇到知己更是圖個一醉方休。但是爹爹醉酒亂性,曾經失控的打過人。尤其有一次,雲兒在身邊,被爹爹平白的教訓一頓。

奶奶當時就氣惱了,待爹爹酒醒狠狠訓斥一番,自此爹爹就幾乎戒酒。

“爹爹打了誰人?”雲兒怯怯的問。

朱大壯搖頭說:“那個駐洪州的江南西路兵馬轄趙秉淵,趙大人。險些沒被相公打死。”

【陌言陌語】

嶽飛過張渚立碑的原文是:

“近中原闆〕蕩,金賊長驅,如入無人之境;将帥無能,不及長城之壯。餘發憤河朔,起自相台,總發從軍,小大曆二百餘戰。雖未及遠涉夷荒,讨曲巢穴,亦且快國之萬一。今又提一壘孤軍,振起宜(興),建康之城,一舉而複,賊擁入江,倉皇宵遁,所恨不能匹馬不回耳!

今且休兵養卒,蓄銳待敵。如或胡廷見念,賜予器甲,使之完備,頒降功賞,使人蒙恩;即當深入虜庭,縛賊主碟血馬前,盡屠夷種,迎二聖複還京師,取故地再上版籍。他時過此,勒功金石,豈不快哉!此心一發,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

 

27、知我者知之III

 

爹爹!”雲兒沖進房就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楊再興憲、王敏求等父親的屬下都圍在父親身邊。

“雲兒快過來,來把這碗醒酒湯喂你老子喝了。”傅慶大叔嚷着,将雲兒推到嶽飛面前。

雲兒見爹爹伏案托頭,身上泛着濃郁的酒氣。

“好了,大家散了吧。有雲兒在這裏伺候着,也讓嶽大哥好好休息一下。”張憲提議說。

“雲兒,雲兒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麽讓他照顧大哥?”傅慶反駁說:“這要是老六還在,我老傅就不管了。”

雲兒的目光敏感的投向楊再興,楊再興的臉上劃過難言的窘迫。

“都散了吧,雲兒留下。”嶽飛擡起頭:“回來的路上,風一吹酒氣散了許多,心裏受用多了。”嶽飛緩緩擡頭。

傅慶噗嗤笑出聲:“大哥,你能不受用嗎?沒看把個趙秉淵打得滿臉開了顔色鋪。”

“也是那厮欠打!”張憲接了話說。

“我頭昏得厲害,什麽也記不住了?打了誰了?怪我,怎麽改不了的毛病,今天一高興多喝了幾碗又酒後誤事。”嶽飛喃喃說着坐起身,仰頭望了屋頂,沉吟片刻吩咐:“雲兒,幫爹用涼水浸一方帕子來冷冷頭。”

“是!”雲兒應了去屋角銅面盆裏涮帕子。

就聽傅慶說:“張憲老弟的話傅慶不愛聽。自己是清水裏的魚兒,遊到了濁水難不成别的魚兒就都不是魚兒了?就是趙秉淵和李回他們願意當活王八拿來女兒、老婆來孝敬,那也是官場裏個慣例積習,不愛看就别看。不愛聽就不聽。也犯不上那麽大的火氣。”

傅慶說着又呵呵詭笑了說:“還别說,趙秉淵地那個女兒長得倒有幾分姿色,聽說是有些才氣,心裏還愛慕大哥是當今英雄願意追随。隻是那小巧地樣子不像個多子多孫的福相,一夜風流尚可,納來做小妾就不必。”

見嶽飛扔閉目醒酒沉默不語,傅慶又說:“不過趙秉淵的那個小妾還真是個尤物,眼神勾魂。但我嶽大哥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怎麽就不動心?”

“砰!”的一聲巨響,嶽飛猛然用拳頭捶案。餘怒未消的睜開虎目,淩厲的目光直逼傅慶。

傅慶平日同嶽飛說說笑笑,嶽飛也由了他信口開河從不多于他計較,隻是遇到嶽飛暴怒,傅慶便噤若寒蟬般老實。

心裏不服,嘴裏嘟囓說:“怎麽了?不說旁人。當今哪位元帥不是妻妾成群,一群歌妓侍宴?就說韓世忠。那不是經常吃窩邊草,手下哪位将領的妻妾子女有幾分姿色都被他~~~”

“傅慶!”嶽飛的呵斥聲很低,但足以凝固屋内的空氣。

“傅将軍,當了雲兒呢,他還是個孩子。”楊再興提示說。

傅慶這才自我解嘲地笑了拍拍自己的頭罵了說:“老傅混賬了。忘記了寶貝雲兒在。”

又看着近前爲嶽飛用帕子敷頭的嶽雲說:“雲兒也不小了。這一轉眼都十四了,再過兩年也要娶媳婦,爲嶽大哥生個胖孫兒熱鬧熱鬧了。”

“傅大叔。侄兒看,傅大叔今晚比我爹喝得要多呢。”雲兒見父親有了幾分怒意,忙插話說着:“傅大叔也去歇了醒醒酒吧。”

衆将哈哈的大笑,相繼起身告辭。張憲、王敏求臨走時都囑咐雲兒好好照顧父親,隻傅慶拉過雲兒摸摸他的頭吓唬說:“雲兒,小心你爹醉酒醒不過來發脾氣打你。”

代爹爹送走張憲等人,雲兒回轉回房,父親正留了楊再興說話。

“怕是大哥沒醉,醉倒的是趙秉淵。”楊再興地話。

“楊賢弟果然聰明。”

“看到大哥猛慣五大碗酒,摔碗揮拳打向趙秉淵,再興就明白幾分。大哥,傅慶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趙秉淵哪了女兒小妾來給大哥陪酒侍寝聽似荒唐無恥,可這是官場陋習。韓世忠、吳玠地手下哪個不是如此?大哥是鴉雀中的大鵬,但鴉雀眼裏不過都是鳥類。大哥,再興明白大哥生氣趙秉淵這幫小人錯會了大哥的品行爲人,可趙秉淵怕如今還在醉中不解此事,真以爲大哥是醉酒鬧事了。渾水中的魚,多半不覺得是水渾困了清水遊來的魚。怕這就是爲什麽曲也分陽阿緋露和下裏巴人了。”

嶽雲見爹爹已經判若兩人一樣在屋内踱步,歎息說:“正是明白楊賢弟這番話,所以嶽某才沒當場呵斥這些龌龊之人。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

二人相視而笑。

“難道爹爹是裝醉打人?”雲兒心裏納罕,楊再興已經看到立在門口地他,和氣地招呼:“雲兒,進來吧。”

自從爹爹同楊再興結拜爲兄弟,近來對楊再興格外親熱,反是比昔日待六叔顯得親近。

雲兒心裏不快,可嘴裏又不能多說。

“如果再興未猜錯,這李回定要不失時機的以此事借題發揮,上章彈劾大哥。若是大哥擔心官家會怪罪,不如上表解釋一二。”

嶽雲忽然想到那年在紹興行在的張俊元帥府見到高宗趙構,趙官家也曾言語中點播警告父親不要好酒誤事,若是此事鬧大,怕爹爹是不是會惹上抗旨不尊地罪過呢?

“此心可對天地,憑誰去說!”嶽飛不屑的一抖袍袖,蘇世獨立的樣子,持有的那倔強傲然反讓雲兒覺得爹爹有時候似乎也有着少年的猖狂執拗。

“雲兒,去睡吧,爹爹同你楊叔父說會兒話。”

雲兒喏喏的下去。

月兒自那日見到了玉離子哥哥,心裏就牽扯出所以對過去日子的懷念,想到了遠在金邦的母親,從海外漂泊回來去了臨安的九哥趙構,還有玉姐姐。

翻六叔去世前曾對月兒說,玉姐姐有苦衷,不能接她回身邊。但是玉姐姐會在安全時刻接月兒去團聚,在此之前,月兒一定要守在嶽翻六叔身邊。

翻六叔的七七祭日到了,月兒換了一身麻孝衣随了雲哥哥和嶽元帥等人一起去祭拜翻六叔。

雲哥哥一直在哭,雲兒哥哥在人前一直堅強,隻有在家時恃寵而驕的偶爾哭鬧。

如今看雲哥哥哭得凄慘,月兒心裏也酸楚難言。

“元帥,有爲姓柳的姑娘,說是翻六爺在相州的鄰居好友,來祭拜嶽六爺。”朱大叔跑來通禀,月兒一陣驚喜,向山下望去,一輛馬車,白色的紗幔在風中亂飄,隐隐的看到車裏美麗的輪廓身影。“玉姐姐!”月兒驚喜的沖過去。

 

28、奈何明月照溝渠I

 

玉娘一身白紗裙,外罩月白色滾了銀邊的背子。白色風掀帽紗中那美若天人的姿容隐隐戳戳。

見到嶽元帥,玉娘遠遠的輕服一禮,道了聲“萬福”。

月兒卻撲到玉娘懷裏哭叫着“姐姐”。

亂草中的荒冢獨立山間,鳥鳴清幽。

玉娘命随從擺上置辦好的酒肉,擺在嶽翻墓前,半蹲半跪的斟滿酒,自言自語了些什麽沒人聽得清,又将酒灑落墓前。

“玉姑姑。”雲兒湊近前,玉娘摸摸雲兒的臉,低聲說:“雲兒長高了,也瘦了許多。”

“玉姑姑。”雲兒淚水空轉,玉娘的話語也哽咽。

玉娘要将月兒帶走,突如其來的變故,月兒反是吃驚。

心裏暗自高興能随玉姐姐回到九哥身邊享福,或許能督促九哥發兵去救回母親。但又舍不得離開雲哥哥和嶽家軍的兄弟們,可她畢竟别無選擇。

雲兒看着月兒靜靜的收拾衣物,也有些依依不舍。

“雲哥哥,你低下頭。”月兒說。

月兒伸手探進月兒的脖頸中,掏出那根紅線拴着的太平錢。從懷裏掏出一截編纏了一半的繩子,一半是祥雲結,一半還是散落的線腳。

“雲哥哥,月兒手笨,同安娘學編了打這個祥雲結,打了一個多月了。雲哥哥脖子上的繩子不結實,斷了幾次,險些将那枚寶貝錢丢了。打了結子的繩子會韌性好很多。”月兒邊說,邊落下淚來。

雲兒爽快的拍了月兒的肩膀說:“想不到懶懶地月兒也有勤快地時候,學了女娃子幫哥哥打祥雲結。手藝不錯!”

月兒心裏一陣委屈。雲兒哥哥哪裏知道她是女娃子,雖然她長得醜醜的像蛤蟆。可月兒是女娃子呀。還是大宋的帝姬。

月兒拉着雲哥哥的手,眼淚撲簌簌的掉。逗得小夥伴們都笑了打趣,戚繼祖進來催促時說了句:“怎麽跟小夫妻長亭送别一般,執手想看淚眼了?”

一陣笑鬧,月兒擦擦淚,帶了銀鈎坐上玉姐姐的車馬。

有了月兒在,每天就要忍耐她的聒噪和喋喋不休的糾纏。沒了月兒,反是顯得格外冷清。

雲兒落寞的在駐地遊蕩,想想不如找傅慶叔父去玩。傅慶叔父最風趣,沒了六叔的日子裏。雲兒同傅叔叔更是親近許多。傅慶叔父會用一臉地絡腮胡子紮雲兒的臉,會促狹的搔雲兒的癢,偶爾會逗弄了雲兒玩,瘋得沒大沒小,知道父親偶爾出現,回吓得雲兒立刻換上張誠惶誠恐的面孔立到一邊。那時候傅慶大叔說不出的開心得意。

靠近傅慶叔父地房間。小院裏傳來一陣放肆的笑,傅慶叔叔又在同誰嬉鬧呢?

一個嬌柔地聲音:“傅将軍真是威武。”

“爺這身子。比你家老趙如何?”傅慶大叔肆無忌憚的笑,伴随了嬌滴滴的喘息:“傅将軍神勇,自然比奴家的官人強壯百倍。”

“小騷貨,你還真有味道。”

雲兒心中奇怪,這随軍沒有女人。是誰和傅慶大叔說鬧?

雲兒喊了兩聲“傅大叔”

沒人理會。怕根本沒留意他的到來。

這時院外一陣匆忙地腳步聲,雲兒閃在一旁,就見父親和張憲、王貴等将軍闖了進來。

門被踢開。衆人魚貫而入,房裏一陣凄厲地嘶喊,雲兒剛要邁步進去,就見一衣冠不整捂了臉的女子倉皇逃出門。怕是跑得太快,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裾,跌摔出去,竟然露出兩條肥碩瑩白地大腿。雲兒也是一陣臉紅,就見那女子爬起來落荒而逃。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傅慶捂住臉不做聲。

追随嶽元帥鞍前馬後這些年,嶽大哥從來沒對他動過手,雖然他縷偻悖逆,夥同老六嶽翻鬧出些哭笑不得又不算逾距的事讓嶽飛大哥頭痛,但傅慶知道嶽大哥是照顧他這個兄弟的。但今天,嶽大哥竟然當了衆人的面狠狠掄了他一記耳光,:“無恥之尤!”

“大哥,你有失公道!我老傅沒你清高,趙秉淵願意把小妾送給傅某快活,傅慶自然卻之不恭。兩相情願,大哥闖到傅慶房裏這算什麽?”

“滾起來!穿上衣服,還不夠現眼!”嶽飛轉身就走,在門邊遲疑片刻說:“貪圖榮華享樂,就不要在我嶽家軍停留。”

“傅大叔~~”衆人散盡,雲兒湊到傅慶叔父身邊,怯怯的說:“傅大叔,别生氣了。當初爹爹打六叔,六叔委屈的哭。今天見到玉娘姑姑,雲兒就想六叔了。六叔去世前同爹爹吵鬧,要娶玉娘姑姑給雲兒做嬸嬸的。”

傅慶撫弄着雲兒的頭,歎了口氣說:“你爹是神,我和你六叔是俗人,這神和人,本來就走不到一條路。”

“爹爹是人呀?爲什麽是神?”雲兒疑惑的問。

望着雲兒閃爍的鹿眼,傅慶嘴角挑起嘲弄:“當神要比當人累得多。神是不會犯錯的,人是就俗中又俗的東西,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

雲兒始終不忍離開傅慶叔父,随了傅慶叔父去外面酒肆喝酒澆愁。

“傅郎,是你嗎?”一個霹雷般的聲音,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不請自坐貼在傅慶身邊。

“你是~~你是阿三郎。”

那個叫阿三郎的漢子哈哈大笑,同傅慶推杯換盞的暢飲。

“傅郎,今天的酒哥哥請你了。”阿三郎爽快的告訴傅慶,他如今在劉光世元帥帳下當名偏将,已經是肥碩的流油,炫耀的告訴傅慶他置辦了幾座宅子,養了幾房侍妾,肆無忌憚的評論他的小妾們的風流韻事。

雲兒看到傅慶大叔微紅的面頰上,一雙噴火的眼睛緊盯着阿三郎,露出羨慕的神色。

“雲兒,你回去吧。大叔沒事,你回去讀書吧,不然被你爹抓到,又要啰嗦。”

回到自己房中,雲兒鋪開毛邊紙練字,這是爹爹每日要查他的窗課。

練字遠沒有耍弄刀槍過瘾,小小的筆杆,還要用盡心思去提按運筆。

嶽雲忽然又想到了月兒,記得月兒初來嶽家軍時,對他的筆十分挑剔。

說是嶽家的筆哪裏是筆,“尖”“齊”“圓”“勁”一項不占,簡直是秃頭刷子。

嶽雲還駁斥月兒說:“字寫得好壞不在筆。奶奶說,爹爹小時家裏窮買不起紙筆,爹爹就是在沙子上練字,練出一筆飄逸的好字。”

當時噎得月兒無話可說。

現在想找人來逗鬧都是不可得。

嶽雲提了鐵錘槍去庭院裏練武,卻見爹爹在和戚繼祖哥哥比劃。

“葉兒,你腳下的功夫要比雲兒穩實的多,隻是這槍法的力道不夠,還要苦練硬功。”

自從收了戚繼祖哥哥這個義子,父親似乎對他十分的關愛,有時候雲兒都會隐隐的嫉妒。

“歇一下吧。”父親吩咐,轉眼看到了雲兒的到來。

“雲兒,怎麽現在才來?”

“雲兒沒有偷懶,雲兒适才在房裏練字。”雲兒慌忙解釋,有欲蓋彌彰之嫌,但他确實是沒去偷懶。

“喝酒了?”爹爹立刻聞出他身上的酒氣。

戚繼祖機敏的調轉話題:“義父,葉兒有一事不明,想請教義父。”

嶽飛回過頭,戚繼祖認真的問:“義父,嶽家軍一直打着抗金的旗号,要收複中原失地。可如今打來打去,似是都在糾纏在剿匪上,這是爲何?”

嶽飛一怔,仰視星空,歎息說:“泰山非一日而成,抗金也要有部署,朝廷怕是有朝廷的主張。要抗外辱,先清内亂。”

“可雲兒認爲,應該聚集所有力量去抗金才是。狼群于外,還在糾纏什麽白羊黑羊誰是羊?”嶽雲脫口而出,就見父親的臉色逐漸沉了下來,如陰雲蔽月一般。

 

29、奈何明月照溝渠II

 

大哥,大哥!”楊再興闖進門:“大哥,前軍營去追匪,帥了殘部向千丈嶺一帶逃竄。再興忽然記起,柳姑娘帶了月兒離去,那千丈領是必經之道,如若遇到山匪,怕是必遭不測。”

“月兒有危險!”嶽雲大叫了一聲:“爹爹,雲兒要去救月兒和玉姑姑。”

“雲兒!”嶽飛責怪的聲音,又吩咐楊再興說:“楊賢弟,你帶些人馬追去護送一程。”

嶽飛皺起眉頭。

他怎麽不知道柳玉娘同當今的萬歲爺有着某種隐爍的關系,而自己的六弟嶽翻,似乎又對柳玉娘有着癡情不改。但柳玉娘的剛烈,一位弱女子面對金兵的笑看生死都不失爲女中豪傑。就是憑了是旁人,嶽飛也不會不管。

“爹爹,雲兒要去。若是玉姑姑有意外,雲兒對不住地下的六叔。”

一句話,楊再興也是黯然。

“擒拿山匪也是練兵的好機會,大哥放心,有再興在,不會讓雲兒有事。”楊再興爲嶽雲講情。

嶽雲心急如焚,策馬跑在前面,一支隊伍緊随,向千丈嶺方向敢去。

追到離千丈嶺不遠的地方,路經一座小山村,嶽雲一眼認出玉娘的車馬,驚喜之餘懸着的心放下來。

“雲哥哥,你怎麽來了?”吃過早飯準備啓程的月兒一出門正遇到嶽雲和楊再興,興奮得蹿跳過來。

晨曦下,一臉斑駁的醜臉帶着笑,露出一嘴齊整的小銀牙。月牙般彎彎的笑眼卻美得同她醜陋地面容不相稱。

嶽雲拍了月兒地肩,若平日在軍營裏般同這個小兄弟打招呼:“還不是擔心你被土匪抓去掏心挖肺。連夜趕來送送你。”

見到柳玉娘。雲兒忙認真的說明來意,玉娘也連連感謝嶽元帥的好意。

衆人打馬趕路,楊再興說,過了千丈嶺,大概再趕兩天的路,就到了江邊,有了宋軍的把守,都是管道就安全了。柳玉娘出行也是帶了大内的禦林軍微服保護,所以還算安心。

千丈嶺果然是個險要的所在,一入山間。陰寒陣陣,兩起濕衣。

柳玉娘說:“楊将軍不消多慮,還是請回吧。玉娘随行的是镖局的高手,不怕幾名山賊。況且玉娘來時走過此路,也是安全。”

楊再興推說,隻要送過山。他就放心了。

翻過山梁時,忽然一陣巨響。從天而降般出現一群喽啰,而且漫山遍野沖下來,越聚越多。

“保護好柳姑娘!”楊再興大喝一聲,揮槍就上,同山匪戰做一團。

爲首的山匪是個小個子。兇猛無比。綽号“二狼”,手舞兩柄狼牙棒,沖向楊再興。

楊再興一陣冷笑。擒賊先擒王,而這山賊動靜大,一動手就知道不過是花拳繡腿地招式。

不消兩三個回合,“二狼”一聽是嶽飛帳下的楊再興,吓得掉頭就跑。

嶽雲彎弓搭箭,手起箭飛,“二狼”被射落下馬。喽啰們哄散。

玉娘驚魂未定,雖然眼前的意外有驚無險,但是若果沒有嶽飛派人來接應,怕她的那些随從也會寡不敵衆。

“楊叔父,雲兒乘勝追殺了這些土匪,押回去見爹爹,也爲當地百姓除了大患。”嶽雲拍馬帶兵緊追。

衆人追剿綁了擒來的土匪,押到土匪窩,一座半山的破廟裏。

殿堂裏傳來隐隐地女人哭聲。

荒山野嶺,怎麽會有女人的哭聲?

嶽雲等人闖入殿裏,香案腳下捆綁着兩名女子。

哭得梨花帶雨般可憐。

嶽雲隻看到擡頭看她地一個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瘦小的樣子紮着兩個髻。哭得滿臉發髒花,卻是掩不住幾分姿色。服飾打扮看上去像是個大戶人家的丫鬟。

柳玉娘搶前幾步近前,伸手去撫那個低頭的女子,安慰說:“不怕不怕。”

低頭地女子忽然厲聲嚷道:“别碰我,你們殺了我罷了!”

那聲音尖利卻是甜美,擡起地臉令嶽雲一驚,應該說是驚豔。

這女子看上去十四、五歲大小,眉若遠山含黛,眼如秋水泛波。肌膚瑩白如玉一般,櫻唇一點,未着粉妝卻是天生麗質的秀美。杏目含嗔,眉頭微蹙,一臉不屈的倔強。

“姑娘,我們是過路地好人,這來的軍爺是嶽飛元帥的帳下的将軍。”

聽了柳玉娘的話,女子惶惑的擡眼看着玉娘,又看看她身後的嶽雲,白袍少年。

一陣風吹過,小姑娘一陣瑟縮。

嶽雲忙解下袍子遞給那小姑娘,小姑娘驚魂未定的眼神同嶽雲接觸,慌得忽然閃去一邊。

玉娘爲兩個姑娘松開綁繩,綠色綢衫的小丫鬟哭了說:“我和姑娘是去天齊廟進香,被土匪擄了來。這些土匪不懷好意,我們姑娘一死相拼。”

說到這裏,丫鬟哭着看看小姐,那小姐的浏海遮掩處有隐隐血迹。

“哎呦,這姑娘,快拿藥來包紮一下。性子可是剛烈。”玉娘贊道,又問:“你是誰家的姑娘?我送你回去。”

“我家姑娘是山下鞏家莊莊主的女兒,我是小姐的丫鬟,我叫小娥。”

小娥話音一落,那姑娘才撫了鴉鬓定定神起身施禮:“奴家鞏玉蟬,夫人萬福。”

又遠遠的看了眼嶽雲和楊再興,輕服一禮。

見雲哥哥的眼神始終停在鞏玉蟬臉上,還殷勤的送袍子給鞏玉蟬穿。月兒心裏一陣陣不快,心想這才是美人勾魂了,可看是這鞏玉蟬長得有些姿色,令雲哥哥側目。又一想自己這醜醜的模樣,若是一輩子都這麽醜樣難改,豈不總被雲哥哥當了小兄弟看?不由開始妒忌鞏玉蟬。

“不如,先送鞏姑娘回家,再趕路。”玉娘提議:“我同這個姑娘有緣,我們名中都帶了個‘玉’字。”玉娘說。

“是了,恩人随我們回鞏家莊吧。我家員外就一子一女,小公子才四歲,大小姐可是我家員外的掌上明珠。小姐被劫,我家員外不定如何着急,送了小姐回去,員外一定重金像謝,我家員外是當地首富。”

小娥驕矜的說,沒了先時的失魂落魄。

銀鈎猜出月兒心裏的不快,拉了月兒在一旁低聲說:“一個土财主,就充起什麽首富了。若說首富,也是帝姬你呀,普天之下,什麽不姓趙?帝姬不用同這麽個貨色計較。等回了宮中,見到官家,想賞嶽雲什麽還不是帝姬你一句話?”

 

30、奈何明月照溝渠III

 

家莊是個擁有上百家莊戶的山莊。

月兒随了嶽雲和楊再興等人護送鞏小姐到了莊外,聞訊趕來的鞏員外和夫人早就相互攙扶了迎在莊外,摟了驚魂未定的鞏玉蟬小姐痛哭。

聽說是嶽家軍的将軍救了女兒,而且領軍的将領又是嶽元帥的義弟和兒子,鞏員外更是熱情。

衆人進了正堂,嶽雲聽了身後的鞏員外夫人擔憂的問女兒:“蟬兒,你這頭上的血痂是~~”

“夫人,小姐不甘強盜屈辱,以死相拼用頭撞牆,幸虧有嶽家軍趕來。”小娥接話解釋,滿是對小姐的敬意。

嶽雲本猜想鞏員外夫人一定心疼的摟了女兒憐惜的痛哭安撫,出乎意外,鞏員外夫人竟然低聲擔憂而又閃爍的問:“蟬兒,那你,那你的砂可曾~~”

鞏玉蟬小姐忽然立住步子,面容鎮定,沉聲說:“母親,女兒既然以死去守貞潔,清白自然不容人猜疑。”

說罷一拉衣袖,露出一段凝脂般瑩白泛了微粉色的玉臂,那上面一點紅玉般鮮豔的紅色。

“守宮砂沒退!”鞏員外夫人欣喜的眼淚都流了出來,頻頻點頭說:“這就好,這就是了,不然讓我如何去面對你爹和你地下的親娘。”

鞏玉蟬一臉不快,輕輕的服了一禮告罪說了幾句“失禮,得罪。”,轉身就帶了小娥退去後堂。

鞏員外嗔怪的看了眼夫人,呵呵笑了千恩萬謝的說着感激涕零的話,流了楊再興和嶽雲等人吃酒答謝。

天色已晚,定然要在鞏家莊歇腳。

月兒偷偷纏了玉娘問:“玉姐姐。什麽是守宮砂?”

玉娘這才幫月兒整理淩亂地頭發對她說:“守宮砂。就是女孩子手臂上點地一滴砂血。這砂血來的奇妙,要将朱砂喂到壁虎的肚子裏,然後将吃了朱砂的壁虎的血滴點在女子的臂上。這女子若是貞潔的,那朱砂是不退色的,若是失了貞潔,那朱砂就退了色。月兒還小,怕這回回家去,就要爲你點守宮砂了。”

嶽雲進來,正聽到一些,玉娘看了他。也不過笑笑,心想雲兒還是似懂非懂的年齡,怕也和月兒一樣不谙男女之情。

一陣狂風,窗外飄起大雨。

鞏員外忙吩咐人把玉娘的車馬和嶽家軍地馬匹移到幹處看守起來,擺了酒宴答謝楊再興和嶽雲。

鞏小姐再出來時,一身素雅清淡的淡青色綢衫。輕盈合體,外披一薄如蟬翼般的紗背子。那紗很奇特,看似瑩薄,卻似透非透,燈光下有着蠶絲七彩的瑩亮之色。頭上的小鬟微偏,斜插一支碧玉钗。齊眉的浏海微薄。一雙俊眼秋水凝波。端莊娴雅地坐在案旁,顯得大家閨秀般的應對得體雍容可人。

柳玉娘都頻頻含着欣賞地笑容打量鞏玉蟬。

月兒見雲哥哥的眼睛始終同鞏姐姐相遇又閃開,心裏越發的不高興。倒了五味瓶一般。

想了想,月兒笑了問:“鞏姐姐,你的名字好生奇怪。‘蟬兒’,不過是‘知了’,又黑又醜,還聒噪個不停。昔日月兒在宮~~家裏時,總有許多下人去熬膠皮粘了那些讨厭的‘蟬’扔進火堆燒掉。”

“月兒!”玉娘動容地責備。

“無妨無妨,童言無忌。”鞏員外解圍說。

鞏玉蟬端麗地樣子抿嘴微笑:“蟬自古來就是高潔之士的象征。譬如唐朝的駱賓王那首有名地《在獄詠蟬》。就是千古絕唱,真真的把那蟬的心,

都描繪出來,令人欽佩愛憐。玉蟬都恐自己人微品性這個名字。”

楊再興和嶽雲聽了頻頻點頭,嶽雲接話說:“駱賓王一句‘無人信高潔,誰爲表餘心’道出了多少古今名士的無奈長歎。”

玉蟬贊同的目光投向嶽雲,四目相視,目光又自然的一笑遊移開。

月兒一計不成反被鞏玉蟬輕松的貶薄奚落一場,心裏更是不快。

玉娘卻低聲對月兒說:“月兒,這多是你平日不讀書,不用功的結果。你看鞏姐姐大你沒幾歲,這些典故詩詞就是朗朗上口,你雲哥哥一聽也是讀了書的。但你,别枉生在書香門第。”

月兒憤恨的小銀牙都要咬碎。又礙了玉娘姐姐的眼色,隻有撅嘴坐着。

“鞏姑娘脖頸上的項圈很是别緻,那個玉挂件也是别緻。”玉娘在鞏玉蟬身邊,女人對女兒身上的衣飾總是敏感。一句話,嶽雲和月兒好奇的目光都投向鞏玉蟬。

鞏玉蟬含着笑,解下項圈遞給玉娘看:“是蟬兒自幼的護身符。含金戴玉是這代的風俗,隻不過平素的人家多是帶金鎖,蟬兒出生時,一位隐士高人正留宿在莊子,送了這個玉蟬給蟬兒。說這塊兒玉是藍田的凍玉,色澤如沉冰,單是兩點瑕疵卻是蟬的眼睛。”

玉娘拿在手中把玩,月兒接過來看,越看越郁氣,故意失手,将金項圈和玉掉在地上。

“哎呀”一聲驚叫,玉娘忙慌了去撿那塊兒玉和項圈。

月兒裝做無辜膽怯的說:“月兒失手了。”

雲兒拾起了那塊兒玉,燈光燭影下通透瑩潤。

“不妨事,這玉蟬兒生性極堅,摔砸都無損,不然何以爲玉?”玉蟬笑了說:“玉有五德,人人盡曉。”

月兒心裏簡直喪氣之極,不想自己同雲哥哥處了這麽久,雲哥哥一見漂亮的姐姐,就冷落了她。

玉娘本想責怪月兒,又顧及出門在外,安撫她說:“月兒,姐姐知道你不滿那蟬兒小姐,隻是你雲哥哥對你隻是當小兄弟,他自然不知道你是女孩子。”

“月兒這麽醜,若是女孩子,雲哥哥更不看我了。”

月兒賭氣的哭了,在廊子下獨自看雨生氣。

銀鈎過來哄勸說“帝姬,不是嶽雲不知道帝姬是女孩子,是他不知道帝姬的身份。帝姬哪怕醜得像老母豬,隻要是當今的長公主,是個王孫公子都會趨之若骛的追捧,何況嶽雲?”

風卷了大雨灑落到廊間,打濕月兒的衣衫。

嶽雲卻走了過來。

“雲哥哥沒去歇息?”月兒問。初離開嶽雲有過隐隐的傷感,卻不如鞏玉蟬意外出現後,她對嶽雲反多了些眷戀。

難怪玉姐姐說她,其實她未必真喜歡嶽雲,不過就是有人同她搶時,她才會爲要失去的東西難過或想獨占。

凄風冷雨中,房檐上風鈴在風中叮咚作響,凄涼的雨聲鈴聲中飄過一陣蒼涼的聲音。

那樂聲同鈴聲相和,時而如狂風卷沙,震得屋瓦齊鳴一般。時而如風過秋水,又如馬蹄蹙踏,大旗翻卷,幹戈大作,金鼓征伐。

這曲子好生奇怪,柳玉娘卻從屋内走出,驚喜的歎了句:“誰在彈奏這曲《胡馬嘶風》,這是曲,趁了這屋檐上的鈴聲雨聲,别有番意境深韻。”


31、奈何明月照溝渠IV

 

聲向庭院深處走去,屋檐上滿是雨簾風幕。

長廊盡頭小亭中,一女子擁了在膝上,緊鈎慢摘,連批帶拂,叮咚隻聲和了雨打芭蕉,同亭角雨奏銅鈴聲唱和,蒼涼斷續。

玉娘贊歎說:“曲多是凄清悲壯,感人涕下,是曲就如平柔之音。隻是你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如何彈得一手好?還趁在這雨聲蕭瑟,檐外風鈴清冷聲中,别有一番韻味。”

玉蟬一笑,謙遜的說:“不過是喜歡這些秋風鐵馬的曲子,胡亂彈了罷了。”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曲果然盡是‘空山凝雲頹不流’的凄愁曲子。”嶽雲感歎。

玉蟬秀目一亮,如遇知音般贊了句:“小将軍也喜歡李長吉的詩?”

“喜歡談不上,不過認得幾個字胡亂讀了些罷了。”嶽雲随口應着:“看來鞏姑娘喜歡李賀的詩,倒是奇異了。此等鬼才森冷的詩,怕很少有女子欣賞,反不如李義山的詩更溫婉些。”

談到詩詞,月兒幾乎是插不上嘴。從小九哥倒是逼她背過些詩賦,隻是她任性調皮,九哥往往也無奈不能強逼,由了她去了。此時怕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了。搜腸刮肚想了想駁斥說:“也不盡然如此,李賀的那首《南園》就很豪邁,也不都是凄絕的調子。”

話音未落,玉蟬已經得意的一笑。信手批弦攏拂着一曲又起。珠喉委婉地唱起那“南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

月兒本以爲自己占了風頭,卻被這鞏玉蟬又輕易地占了上風,氣得胸悶難過。

一旁的楊再興靜靜看了三個孩子的對應表情,暗自生笑。

也不顧了風雨微寒,衆人立在亭中又聽鞏玉蟬彈了幾曲才離去。

月兒回到房裏就哭鬧:“哪是是什麽千金小姐,就如同那蝴蝶一般,見了人就抖落彩衣斑斓,生怕人看不到。她使勁渾身招數,就不過是去惹雲哥哥注意她。”

“帝姬。平日在軍營,你不是總嫌嶽雲狂妄自大,不見你喜歡他。”銀鈎逗趣說:“回到宮裏,什麽王孫公子見不到,比嶽雲強百倍的大有人在。”

但月兒卻跑了出去看雨。

趁月兒離開,銀鈎小心對玉娘說:“帝姬在軍營。也是童子營的娃娃們年紀漸漸大了,似懂非懂人事了。月兒帝姬在軍營的時候。雖然沒被覺察出是女子,可銀鈎就怕出些什麽意外,一個頭口不夠砍的。所以銀鈎急了給柳姨捎信,求你快接了月兒離開。”

“可曾出過什麽龌龊事。”玉娘追問。

銀鈎頭搖得亂晃:“不曾有,小的寸步不離帝姬左右。就連去解手。都是我爲帝姬守了。隻是說我們都是太監要臉,所以不許旁人靠近的。除去住宿麻煩些,同嶽雲和幾個童子營的孩子一起。但都是小孩子。過了十五歲地娃子就被從童子營分去各個軍中了。隻是~”

銀鈎猶豫一下說:“帝姬似乎對嶽雲格外的好,就是,帝姬平日同嶽雲一榻同眠,先時二人都還小,銀鈎一直想了機會分開她兩個。前些時候,帝姬平日好吃懶做的~~”

銀鈎自覺說錯話,抽了自己兩個嘴巴接了說:“帝姬的衣服都是銀鈎洗,不知從何時起,他偷偷爲嶽雲洗衣服,還洗底衣。那天嶽雲私藏了在床下未洗的髒了的内衣都被帝姬偷拿了去洗,嶽雲回來發覺都臊個大紅臉。月兒卻一無所知地。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

玉娘歎息一聲,不再多問。

門外忽然響起喧鬧聲。

“柳姑娘,快去看看,月兒被鞏員外夫婦抓了押去了楊再興将軍的房裏,說是他調戲鞏小姐。”

柳玉娘猜到月兒一定是不服鞏玉蟬,設計去報複,不知道又生出什麽禍事,忙快步趕去楊再興和嶽雲地房間。

月兒跳了腳的掙紮辯解:“我沒有調戲鞏姐姐。”

“小賊,你還一口一個鞏姐姐。小女的清白名聲就要被你敗壞了。”鞏夫人哭罵。

玉娘一進屋,七嘴八舌的解釋哭訴,玉娘隐約聽明白。

原來是月兒趁人不備闖進了正在沐浴的鞏玉蟬地房間,偷偷将拾到地蚯蚓扔進玉蟬的浴桶去吓她,被丫鬟小娥誤做是浪蕩子,大喊來人。

鞏員外夫婦不依不饒,玉娘連連賠罪,說月兒不

孩子,頑劣成性,定去教訓他,而其月兒是個太監。

鞏員外這才稍微平息怒氣,隻是鞏夫人在罵:“難怪是個太監,做這下作不争氣的事。”

月兒一把扯了頭巾,拉落一頭長發:“你才是太監呢,我也是女孩子,難道就你家小姐尊貴,月兒還是~~”

“月兒!”玉娘驚叫,不想到月兒暴露身份。

楊再興嶽雲驚愕地目光但着月兒。

月兒哭了拉着玉娘說:“姐姐,月兒要做回女兒身,月兒不要當太監了。月兒的病什麽時候好呀,月兒的病好了,比鞏姐姐更美麗。”

玉娘不得不說:“柳家遭奸人蔡京陷害,全家抄沒。女子都要賣入樂坊爲妓爲奴。玉娘姐妹蒙貴人搭救,隻得隐姓埋名。妹妹年紀小,亂世求生不易,就令她易容改妝,夫人員外莫怪。”

原來月兒是個女孩子,一場誤會,鞏員外破涕爲笑,鞏夫人也連忙賠罪。

玉娘帶了月兒去給鞏玉蟬賠罪,玉蟬見是一場誤會,紅腫了眼睛也隻得陪了笑不再計較。還将幾身漂亮的衣衫送給月兒。

月兒終于換了女裝,對了菱花鏡一照,裏面一美一醜兩張臉是那麽的懸殊,眼淚就在翻湧。

鞏玉蟬似乎是看出月兒的心思,安慰她說:“月兒妹妹的眼睛真漂亮,彎彎的像月牙,笑笑的醉人。讓姐姐看得羨慕。還有妹妹的嘴,小巧朱紅,皓齒内鮮,都是美韻天成。怕也是老天有意苦你心志,不能白給妹妹美貌,才讓妹妹有了一臉怪病。這病遲早會治愈,到時候妹妹也是明豔照人,姐姐送妹妹的這身衣衫都要被妹妹比得遜色了。”

月兒這才笑了對鏡子裏仔細端詳自己的眼睛和嘴,似乎真如鞏姐姐說得很是好看,就堆出一臉笑對了玉蟬笑笑。

知道月兒是女孩子,嶽雲反是同月兒見面尴尬了許多。窘然的樣子,月兒看了他都覺得難過。

月兒同玉蟬搬去同睡一晚。夜裏,月兒炫耀的對玉蟬和小娥講述她和嶽雲在軍營裏的趣事,還有嶽雲如何年少英勇殺敵的故事,講到嶽雲孤身夜入楚州城和趙立将軍殉國的故事,玉蟬和小娥哭的滿臉是淚。聽到月兒和嶽雲在軍營裏如何促狹調皮,從縣令手裏騙軍糧,玉蟬又笑得開心。聽月兒講了雲兒惹禍被嶽飛元帥責罰,玉蟬又驚又急。滿眼對月兒這段不同尋常經曆的羨慕。

月兒也越說越得意,轉眼雞鳴破曉,日出東方。

兩個女孩子依依不舍,鞏員外也爲昨天錯怪了月兒這個身世可憐可歎的女孩子而後悔,又見女兒喜歡她,就提議讓玉蟬和月兒結拜姐妹,給他做了幹閨女。

玉娘想勸阻,月兒卻一口興奮的答應,玉娘也是有苦難言。

玉蟬十五,月兒十三,玉蟬就是月兒的姐姐。

在鞏家莊分手,玉蟬和月兒依依惜别。

“姐姐,月兒回去臨安看九哥,明年春暖花開,一定來看姐姐。”

玉蟬也說,臨安是個天堂般美麗的地方,有機會他去遊西子湖,一定去找月兒玩耍。

玉蟬送給月兒一個自己繡的香囊,裏面放了九色香料,貼身放了芳香滿襟,月兒十分喜歡。

送走玉娘和月兒到了安全地帶,告辭時月兒忽然摟了嶽雲哭起來。

嶽雲措手不及。

平日裏隻當月兒是小兄弟,所以月兒撒嬌哭鬧,哪怕是無理取鬧,嶽雲都去容忍。誰讓月兒是他小兄弟,又是個可憐的小太監。

自知道了月兒是女孩子,嶽雲反是尴尬難過起來。他同一個女孩子同榻而眠了兩年,竟然沒有察覺。

“雲哥哥,月兒是不是很醜,雲哥哥嫌棄月兒了。”月兒問。

“頭一眼見你就是個醜娃娃,醜娃娃多可愛,别說傻話了。月兒還是月兒。”

“雲哥哥什麽時候來臨安,一定來看月兒,月兒到了臨安,給雲哥哥寫書信。”

送走月兒,嶽雲楊再興折返回洪州營地。

周圍彌漫了異樣的氣氛,迎面而來的戚繼祖見了嶽雲先是一驚,然後動動嘴唇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隻問了聲:“一路可好?”

“爹爹在哪裏?”嶽雲問。

戚繼祖答了聲:“在~~在~~傅将軍的靈堂。”

“傅将軍的靈堂?誰死了?哪個傅将軍?”嶽雲惶惑的問。

“是,是傅慶将軍。”戚繼祖的一句答話,如晴天霹靂一般,嶽雲立在原地半晌沒動。

 

32、冷血I

 

色靈幔妝點的靈堂冷清寂靜,堂中顯眼的躺了口棺木

兩名親兵戴了孝在守靈,再沒他人前來。

嶽雲的腳如被抽去了筋,每一步跨出都是軟綿綿的。

“我走的時候傅大叔還是好好的,傅大叔如何死的?”嶽雲轉向戚繼祖。

繼祖正跪在靈柩前燒着紙錢,看黑色的灰燼飛舞,惶然的說:“那就要問張憲統制了。”

繼祖話音哽咽凄冷。

雲兒知道,當年收服戚繼祖就是件難上加難的事。若不是戚方關鍵時刻被父親的巧計威懾,爲求活命保榮華出賣了自己的兒子,怕難得戚繼祖歸降。當年傅慶大叔和六叔嶽翻是最恨戚繼祖不過,喊打喊殺的是他們,但在最後關頭惜才挽留戚繼祖的也是他們二人。所以後來盡管戚繼祖被父親收爲螟蛉義子,卻是同六叔和傅慶大叔親熱得很。六叔死了,戚繼祖哥哥平素寡言少語雖然不多說,但難以掩飾悲傷。幾次嶽雲見他獨自去六叔墳頭喝悶酒,仰頭垂淚;幾次嶽雲見傅慶大叔拉了繼祖哥哥去酒肆消愁,仿佛繼祖哥哥填充了六叔在傅慶大叔心頭的位置。傅慶大叔經常挂在嘴邊的話就是:“今朝又酒今朝醉,明日斷頭鬼不愁。”

嶽雲揣測着繼祖哥的話,難道是張憲大哥殺了傅慶大叔?

戚繼祖說:“雲兒,快離開吧。你還沒去跟義父複命,不要惹義父不快。”

“傅慶大叔是怎麽死的?”嶽雲驚愕過後悲緒頓生:“六叔去了,舅公去了,月兒也離開了。這是怎麽了?”

“張憲統制向元帥告發。傅慶大叔私下糾集嶽家軍将領們去投奔劉光世元帥,叛離義父。”

嶽雲眼淚翻滾搖頭說:“不會的,傅慶大叔同爹爹多年的兄弟,情同手足。平日傅慶大叔脾氣不好,同六叔口腳時,爹爹多是責罰六叔也不忍責怪傅慶大叔。傅慶大叔愛喝酒,愛耍錢,沒了錢就去爹爹那裏讨要,爹爹從來對他大方。傅大叔不會背叛爹爹。”

嶽雲淚水潸然而下,眼前又是傅慶大叔那憨憨地笑臉。滿嘴絡腮胡子在他小臉上紮親。小時候從爹爹地手下救出被責打的他,他滿臉的淚就撒嬌的在傅大叔身上亂蹭。

“此事查證屬實,傅慶将軍動搖軍心,被義父斬了,是張憲統制親自行刑。”繼祖的話音中對傅慶的死也是心有餘悸。

嶽雲仍不甘心,急了嚷:“不會。爹爹不會殺傅大叔。”

眼前卻出現爹爹爲了傅大叔同趙秉淵的小妾媾和時,父親氣急敗壞的責備傅大叔的景象。

“朝廷派人來賜賞。賜了條金玉帶,隻能賞賜一位功勞卓著的将軍。義父就吩咐軍中演練陣法和比試箭法給朝廷派來地官員看,傅慶大叔的箭法最高,射得最遠。可義父隻賞他一碗酒,反吩咐将玉帶賞給王貴将軍。傅慶大叔當場就急了。同義父大鬧起來。他說嶽家軍有今天,多是他的功勞,若沒他出生入死。嶽家軍哪裏有今天的勝利。義父起初壓了怒火沒發作,說是傅大叔喝醉了,讓他退下,傅慶大叔當時就惱了,搶過王貴将軍那條金玉帶,摔個稀爛剁砍得粉碎,當了朝廷來的官員。”

嶽雲沒有說話,轉身出門去見父親。

小院裏,一陣槍舞寒風動的聲音,萬道銀光籠罩了父親,那槍繞身如撩雲霧,槍花萬點。見了雲兒過來,嶽飛一抖槍頭向雲兒刺來。

若是往日,雲兒定然興奮地跳上去接招躲閃騰挪去設法去奪槍。

但此刻,嶽雲停在原處不躲不閃。反令嶽飛驚慌之下放側轉槍頭,那槍從嶽雲眼前劃過。

隐隐的失望,嶽飛問:“你去過了?”

嶽雲點點頭。

想再問什麽,嶽飛卻難以出言,看了站立眼前月色下清俊英武地兒子,嶽飛說了句:“十四了,不再是小娃子了,是非曲直心裏該有個定論,爲父的不必多講。從今日起,爹不再拿你當稚子,你也要約束自己的言行,舉止作爲像條漢子。”

頓了頓,又說:“明天你去背嵬軍報到,張統制安排好了。”

本來是天大的喜訊,背嵬軍是爹爹的親兵。因爲兄弟們義氣相投,有志背了酒嵬痛飲同行,所以軍名叫‘背嵬’。傅慶大叔當年還戲稱爹爹地親兵就是‘酒鬼軍’,大酒鬼帶了一群酒鬼兵。當初戚繼祖一來嶽家軍不久就進了父親地背嵬軍,嶽雲爲此多有不平,纏了爹爹和張憲大哥鬧了許多次要出童子營,殺敵立功。可都被笑了駁回,如今夢想成真時,卻沒了絲毫的歡喜。

嶽雲答了聲:“遵命。”就沒了别的話。

嶽飛似乎比兒子更失望,擺擺手示意他下去,忽然說了句:“你傅大叔沒有子嗣,你去披麻戴孝,爲他送終。”

淚水代替了答複,嶽雲轉身離去。

走不遠見張憲大哥迎面走來,平日裏既敬畏又親近地張憲大哥此刻看來也是出賣了傅慶大叔的小人,嶽雲隻冷冷的同他見禮,沒個别的話,奪路欲逃。

張憲卻拉了他問:“你爹對你說了?明天~~”

“嶽雲曉得了,明天去背嵬軍點卯。”

張憲苦笑一下,說了句:“去傅慶靈堂送他一程吧。”

嶽了抽噎,沒應聲,張憲說:“軍營沒有眼淚,有的是山的軍威。‘情’這個字在這裏就忘記了吧。”

張憲大哥的身影遠去,月色下孤寂的身影,消失在嶽雲怨毒的眼神中。

嶽雲最恨告密的小人。張憲大哥平日看去磊落,是軍中最爲父親欣賞的,也是雲兒最欽佩羨慕的長官兼兄長。按理,雲兒該叫張憲大叔。父親也逼他這麽叫。但自嶽雲見到年輕英挺的張憲。總改不了口地叫張大哥,似乎這聲親昵地‘大哥’更加表達他欽佩的心情。

可如今,張大哥屢屢做出些令他不解的事。

軍中無糧斬殺戰馬充饑是張大哥的提議,那匹心愛的獅子骢就因爲傷了腿被他狠心的斬殺食肉;平日爹爹軍規嚴謹,張大哥就變本加厲的約束兄弟們。私自出營鬧事的弟兄被抓住,别的營是小懲,張憲大哥一定去嚴罰。難怪軍中都在暗罵張憲是元帥的狗腿。若是這些事雲兒勉強能忍,可當年殺了舅公就是張憲大哥經手,如今殺父親大叔,又是張憲大哥告密。爲了自己地往上爬。不惜踩了同僚的屍身踮腳,簡直是小人!嶽雲越想越氣,又如何能再接納他?有什麽事不能商量,一定要讓傅慶大叔死?

青石闆路的寒意仿佛從腳心透上身體,嶽雲擡頭,眼前又是那次攻城時的情景。童子營的小兄弟們在他的帶領下負責清理戰場。每個人背上都威風八面地背了嶽家軍軍旗在戰場上收撿武器。忽然屍體中一位金兵起身拉弩射向城垛上巡營的王貴将軍。嶽雲大叫了拔出地上屍體上地一把刀擲出去,那箭射偏。殘兵應聲倒地。

衆人驚吓後都贊賞的看着雲兒。

嶽雲迎了朝陽,得意的喊着笑着向王貴大叔和傅慶大叔他們跑過去,遠遠的,他看到父親也走到王貴大叔身邊關切的詢問。

那種志得意滿是難以形容地快意,沒能入背嵬軍上戰場沖鋒立功是他地遺憾。但就是善後也沒防止他立功。

背後捆的軍旗刮着獵獵長風發出撲淩淩的響聲。而他地腳步如箭般飛跑,嘴裏喊着:“王大叔,傅大叔。雲兒來了。”

每次得勝後。童子營的小兄弟們背了大旗在城頭飛跑時的場景最是威風耀眼,那面面旗幟張揚着勝利的欣喜,還是張憲大哥的創意。

“乖雲兒,快來!”王貴大叔感激的喊着,張開了手臂。

就在快靠近的時候,旗杆卻刮到城樓上的護欄,雲兒一個狗啃泥撲跌了出去。

爹爹卻轉身若無其事的指點城下同王貴大叔詢問軍情,似乎對雲兒借功撒驕般的哭聲充耳未聞。

王貴大叔和張憲統制都不得已應對着父親的問話,不時偷眼看地上跌青了臉的他。

在父親面前無所顧忌的隻有傅慶大叔,走過來抱起了啼哭的他。逗哄了說:“乖雲兒,哭什麽?剛才那麽英雄,這麽會變狗熊了?不哭不哭。”

雲兒反是恃寵而驕的哭大了聲,額頭頂着傅大叔的腦門哭鬧。

偷眼看爹爹,仍是背對他,頭也不回的同王貴大叔問話。

“乖侄兒,不哭了大叔給你買一塊綠豆炊餅吃。”傅慶大叔逗哄着伸出一隻手指。

雲兒啜泣幾聲,又哭了起來。

“外加兩塊兒杏花糕,兩塊兒。”傅慶大叔一臉的認真,伸出兩隻手指在他眼前晃。

雲兒啜泣了低聲說:“還要一塊兒過年時吃過的酥仁餅。”

“好好,都答應雲兒,不哭了。”傅慶大叔哈哈大笑輕拍了破涕爲笑的雲兒身後罵了句:“小東西,你傅大叔兩天的酒錢就交待給你了。”

如今,一切都似乎在昨天,爲了讓他進背嵬軍,傅慶大叔爲他絞盡腦汁去說服爹爹,反是今天,傅慶大叔去了,他也夙願得酬了。

戚繼祖在剪着靈堂的燭花,見了嶽雲沒說話。

“下面對義父殺傅慶大叔的事議論很多。”戚繼祖說:“兔死狐悲吧。我爹今天派人來跟我說,怕是在嶽家軍不安穩,要我回去。”

嶽雲一驚:“去哪裏?張俊相公軍中?”

“不是,是去臨安帝都,去禦前禁軍。我爹托了人費了銀子托求了秦桧相公才活動來這個職位。就連張俊相公的公子也在官家面前美言,我總不好駁了我爹的情。”

“我爹知道嗎?”嶽雲問。

戚繼祖搖頭:“不知道如何說。也不敢去說,心裏很亂。”

兄弟二人沉默片刻,嶽雲撫着傅慶的棺木,心潮翻湧。

“繼祖哥是怕有朝一日爹爹也翻臉無情?人在河邊走,難免不濕腳,繼祖哥哥也怕了?”

戚繼祖說:“不是,此事我看得清。義父的爲人有準繩的很,傅慶大叔這回是觸了底線了。當了朝廷來人的面,暴露嶽家軍的内亂。摔了金玉帶,義父一定在想,難道我過去對你不夠好嗎?再說,這軍隊一亂,一發不可收拾。但繼祖煩惱的是,怕人人在舉措時,隻想到了自己的立意,怕獅子老虎都有這種本性。未經過頭,就出了爪,惹出事。這誰也難免失足,但眼前卻成恨。”

“繼祖哥,你這麽走了,雲兒會想,爹爹也會傷心。怕更傷心的是安娘。”嶽雲勸阻說。

 

33、冷血II

 

雲奉命随張憲和幾位親兵去臨安辦事。

臨行前向父親辭行,父親正在同母親哄逗了小霖兒說笑,見了嶽雲隻囑咐說:“也是大人了,出門在外不要讓那個父母操心。你是去保護張統制的安全,不要讓張統制反來保護你。”

嶽雲喏喏的應了,轉去奶奶的房裏辭行。

奶奶的身體愈發的欠佳,近來咳個不停,聽說雲兒要出遠門,拉了雲兒坐到自己床邊叮咛再三,忽然說:“月兒這丫頭不是随她姐姐回了臨安,若能得暇去看看她,就說奶奶惦記她呢。也不知道她的怪病好了沒有。”

雲兒點點頭,他怎麽會忘記呢?

一路上嶽雲對張憲幾乎無話可說,衆人逗笑時嶽雲也是沉默不語。張憲似乎發現,也不多問。

拂堤楊柳醉春煙的西子湖,臨安美景盡收眼底,果然是人間天堂。

嶽雲按了地址尋到孤山下一所幽靜典雅的院落,烏磚綿延,白牆高聳,簡單卻是氣派。

梨花吹散枝頭,飄落沾身,輕叩院門,嶽雲心存驚喜。

想是月兒一定恢複了女兒身,同安娘一樣插了滿頭的春花調皮的沖跑出來迎接他,摟了他的脖子不停的叫“雲哥哥”。

那個醜醜的又令他恨煩不得的小兄弟,原來是個小妹妹。

門吱呀的打開,探出一張老人家的臉。

“小官人尋人嗎?”

嶽雲堆出爛漫的笑:“這裏是柳宅嗎?我找月兒姑娘。”

門内的臉上下的打量嶽雲一番,然後木然地說:“柳姑娘去了建康府爲月兒姑娘治病。”

“治病,什麽病?”雲兒問。

那人見他沒有惡意,微開些門說:“還不是姑娘臉上地怪病。”

“你是說月兒的紅癬?”

“嗯。”門咣當一聲關上。嶽雲少見如此的無禮。奇怪的在原地立了立,依依不舍的離開。

走不遠就是夕陽西下中波光粼粼的西子湖,一片金光閃爍。

往來船隻在湖面徘徊,掩映在遠處黛螺般的群山中。

嶽雲被落日美景吸引腳步,牽馬向湖邊走去。

臨安是皇城,遍地的達官顯貴。

樓外樓前,一艘豪華氣派的官船正停靠岸邊,簇擁了不少孩童遠遠的駐足觀望。

原來是一隻被拴在船闆上地猴子跳來爬去的吃果子,吸引了嶽雲的視線。此時并不是水果下市的季節,官宦人家的果子多是從海南千裏迢迢快馬運來。而這家的果子都能賞給猴子吃,看來來頭不小。

尚未點亮地球燈上有着“呂府”的字樣。

嶽雲見幾個圍觀過來地孩子對了那隻猴子指指點點,猴子也對衆人呲牙咧嘴的歡跳。

踏闆上一陣匆促的腳步聲,官船上走下一人。

夕陽耀眼的光亮遮擋了雲兒的視線,隻見到一身淡藍色緩袍輕帶地官人從官船上了岸去柳樹邊牽馬。

那匹馬好熟悉,是張憲大哥地“烏錐”。嶽雲再仔細看那人的背影。跑了幾步迎上去,叫了聲:“張統制。你怎麽在這裏?”

來人轉過頭,果然是張憲,幾乎令嶽雲不敢相認。

淡藍色的綢衫,質地輕薄,團花繡錦。外罩一件月白色地袍子。腰上淡黃色的絲縧,整個人清爽利落,宛如貴公子般的模樣。沒有絲毫行伍之氣。

見了嶽雲,張憲微蹙眉頭,又看了眼官船問:“你都看到了?”

“看到什麽?”嶽雲疑惑的問:“爹爹吩咐,親兵随行要保護統制的安全,不能讓統制孤身行動。”

嶽雲心裏暗想,你别得意,我哪裏稀罕随了你,不過是爹爹叮囑的話我要聽。誰讓你是叛徒,還是雲兒的長官。

話音未落,幾個仆役從官船飛跑而來,團團圍住張憲和嶽雲:“七爺慢走,老爺請你回去。”

“去回老爺,張憲有軍務在身,立刻要離開臨安。”身,背着手沉了臉一副倨傲的樣子,滿臉的怒氣毫無掩飾。

嶽雲不知道這呂老爺是何人,爲什麽張大哥隻身來見他還惹出這麽些不快。平日張憲大哥在軍中綽号“小鵬舉”,因爲他的舉止做派同父帥嶽飛太像了,都是少言寡語深沉睿智,隻是張憲少了分父帥的處世周詳,往往會鋒芒難藏的得罪人。嶽雲就見過幾次王貴大叔同張憲統制鬥嘴翻臉,雖然張憲大哥的立場

,往往爲了息事甯人父親斥責的反是張憲大哥,嶽雲很爲張大哥抱不平。

但張大哥絕對不是張揚惹事的人,張大哥同六叔和傅慶不一樣,爲何跑到了臨安來得罪權貴?那挂了呂字番号的燈昭然着這官船裏是有頭臉的人物。

“小官人,别要執拗惹了老爺不快。”爲首的仆人好言相勸,伸手來牽張憲的馬缰,張憲一瞪眼,那怒目又如軍營裏一般陰寒。

“小官人,别爲難小的們,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來‘請’你回去。”

那個“請”字加重了語氣,嶽雲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也笑這些自不量力的東西,憑他們幾個蝦兵蟹将,也想攔阻勇冠三軍的張憲将軍。

“張統制,你請先行,嶽雲來對付這些鷹犬。”嶽雲拉來架勢攔在張憲身前。作爲屬下,這是他職責所在。

“七郎!”一聲溫和的呼喚,嶽雲回頭,卻見官船上碎步急趨下來一位貴夫人。遍體绫羅滿頭金翠亂顫,身後追着一個丫頭,直向張憲而來。

張憲大哥卻推開左右真迎了過去:“娘,慢些,小心。你怎麽出來了?老爺逼你來的?”

“七郎,别再耍性子。你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你聽得進就應幾句,聽不進就敷衍幾聲,他上了年紀,你何來如此不曉事理去頂撞他?”夫人的手拉過張憲将軍的手。

原來是張憲大哥的娘,這麽雍容美麗,嶽雲感歎之餘,也驚訝的發現張憲大哥此刻令人難以置信的神态。

平日裏縱橫三軍頤指氣使的張憲大哥亮目低垂,眼睫遮住半個眼,抿了嘴沉吟不語。在母親面前顯得溫馴規矩。

嶽雲近日一直在想張憲大哥,這些年來他的舉動由來就是父帥的一條走狗。

父帥指東他絕不打西,父帥吩咐五分,張憲絕對做出七分,凡事都會考慮得滴水不漏,做事盡善盡美,永遠不會令父帥失望。狗的特質就是對主人溫順,對外人兇狠。有些時父帥的軍令明明就是不近人情,衆将怨聲載道。就如不許士兵出去搶糧擾民,甯可殺了軍馬充饑或餓死自己的士兵也不變通。傅慶大叔和六叔都曾爲此牢騷大鬧,但張憲大哥隻是私下議論時表示不滿憤懑,但執行起來卻從來的不折不扣。這就是張憲,嶽雲越來越無法理解的人。

“七郎,随娘回船上去,去給你爹陪個不是。你嘴笨不會說軟話,娘爲你說。

“娘,兒子有軍務在身,元帥許了兒子順道來臨安已經是天恩,娘别要爲難兒子。”

“不要怪你爹,是娘的主意騙你回臨安。你爹的安排雖然事先未同你商量,卻是爲你着想。”

這件事情由來的好奇怪,一直聽說張憲大哥父母早亡,未過門的妻子也死于戰亂,孤身一人開始戎馬生涯投身嶽家軍,憑了膽識和戰功年紀輕輕成了父帥的左膀右臂。卻沒想到張大哥還有這不爲人知的的玄秘背景。

“七郎,娘的話你都不聽了嗎?讓下人們看了成何體統?”夫人的手輕拭了張憲大哥唇上隐隐微青上的汗珠,嗔怪的說:“七郎,不要讓娘難做。”

“雲兒,你先回去,我稍後就回。”張憲攙扶了夫人向官船走去,對身後的嶽雲吩咐:“今天見到的,憑誰也不許透露半個字,否則軍法從事!”

嶽雲喏喏的稱是,看了張憲将軍同衆人遠去。留下喂馬的兩仆人搖頭抱怨:“七爺怎麽如此倔強,老爺不過就幾句話,他就火了起身就走。”

“欠教訓,這就是從小沒養在眼前。”大一些的仆人說。

嶽雲望望官船,遲疑的問:“大哥,你家老爺的官船好氣派,是哪一位呀。”

“你是伺候我家七爺的,還不知道?”仆役打量着一身粗麻衣的嶽雲說:“呂文中呂老爺,當今天子太傅。你是怎麽伺候七爺的?”

“你才胡說,你家老爺姓呂,我們将軍姓張。”嶽雲故作糊塗的說。

兩個仆役大笑:“說你混沌你不服。七爺自小被過繼給姑老爺當兒子,後來又被送回來了。從軍在外或許是用了在張姑老爺家的名号。”

“放了好好的王孫公子不當,偏去送死當兵,誰家父母不操心。”二人說笑着,嶽雲卻不忍離去,餓了肚子在船外等張憲出來。

 

34、冷血III

 

憲大哥并沒有回驿站,一天、兩天,第三天的時候,捺不住内心的焦灼起身提劍欲要出門。

親兵隊的高四是跟随張憲多年的老人,追到院裏攆上嶽雲問:“小官人,你去哪裏?”

“去救張統制回來。”嶽雲堅決的說,此刻他已經顧不得張憲在西子湖畔對他的威吓打馬就走,高四催馬緊追。

“小官人,你别鬧錯吧?這呂大人可是京城裏的大官,誰人不知他是當今皇上的師傅,又是當今得勢的秦桧相公的主考恩師。我跟了張統制這些年,從不知道他和呂家有什麽瓜葛。”高四半信半疑。

聽說嶽雲和高四是張憲的親兵,看門的家院上下打量了二人,冷冷的說:“老爺吩咐了,今天府裏有要客,不見外客。”

“我們不進去可以,但要讓我們張統制出來說話。”嶽雲堅持着。

一個挽了花藍的小姑娘從旁門出來,看到嶽雲先是“咦?”了一聲,接了問:“你不是那天西子湖,七爺帶的那個跑腿的。

嶽雲心裏暗罵:你才是跑腿的。

小姑娘看嶽雲的眼神似笑非笑頗有好意,嶽雲氣焰消停些說:“我家統制去哪裏了?走丢了他,我回營是要砍頭的。”

“七爺?老爺‘禁足令’不許他出來。若不是今天家裏有貴客,我就帶你去見他了。”

“絲兒,你這丫頭,怎麽見了俊俏的小哥兒就示好,什麽時候對哥哥我都是兇巴巴的。”看門的家丁嬉皮笑臉地打趣。

“姐姐。求你帶我去見一眼我家統制。”嶽雲央告說。那個女孩子甜甜地一笑,對了家丁說:“我隻帶他去見一眼七爺,也讓七爺安心,都鬧了兩天粒米不進了。”

不等家丁發話,絲兒拉了嶽雲的衣袖向院裏走,邊吩咐說:“低下頭,别賊眉鼠眼的沒見過大世面四處亂看,這裏是呂府,不比你們嶽家軍。誰不不知道嶽家軍打仗是第一,寒酸也是第一。聽說叫花子都不往嶽家軍跑-嫌窮。”

“在這裏等了。别亂跑,我去看看七爺方便見你不。”絲兒幹練的安排嶽雲守在垂花門邊。

一進趙府,富貴氣猶如春風般撲面而來。

琉璃瓦堆砌的萬花亭掩映在幾片姿态各異的太湖石中,抽綠的拂柳,那身形修剪得一如美人千絲發般扶風輕蕩,韻味天成。每個角落都透着匠心别具。而這無疑就是諸多無形的金銀堆砌。

嶽家軍窮得經常軍中無糧,這呂家卻是奢侈之極。嶽雲看了心裏驚歎。爹爹也是高官,按說也能有如此的鋪張排場,但家裏的錢都去貼補軍用了。空給他剩下個衙内地名号。

“小賊,偷偷摸摸的在這裏做什麽?”嶽雲回頭便見那張狂肆的臉,來人卻是小韓張繡。

比起前年在張俊大人營帳中相見。張俊仿佛成熟許多。高挑的身材一身淡粉色的春衫益發顯得面如敷粉般秀美。但一臉傲慢張揚的神色不減,對了身後大聲喊:“來人,有刺客!”

一隊持刀地禁軍從天而降般出現在眼前。呼啦啦将嶽雲圍在中間。

“你們這些狗才,任憑這小賊持刀闖入驚駕,就該拿了他砍頭。”張竹同嶽雲幾次交鋒都未能讨得半點便宜,趁機陷害嶽雲。

“我是來找人的。”嶽雲懶得理他,但見禁軍出現,知道官家趙構定然在不遠地地方,心裏不由打顫。

不管如何說,他畢竟腰懸佩劍。

“帶走!下到大理寺去!”張繡吩咐,衆人團團圍上。

“絲兒姐姐~~”嶽雲忙大聲喊那丫鬟,卻見一個窈窕的身影一閃躲入垂花門後。分明是中了張繡的奸計。

嶽雲恨得牙關緊咬,心想自己并沒有不是,卻被張繡這小人借機陷害。想到這裏嘡啷一聲寶劍出鞘,橫在小臂下一副無畏的樣子。

“嶽雲,你膽大包天!這些是護衛官家的禁軍,你也敢放肆?這是驚駕行刺,滅九族地罪過。”張繡洋洋得意。

嶽雲正和張繡争執,卻沒留意身後已經來人。

張繡和禁軍們忽然跪拜在地,嶽雲驚愕之餘一回身,身後立了四位。

爲首地是當今官家趙構,身旁是馮益公公。另外兩位他并不認識。鶴發童顔的長者頭發稀疏,鬓角微秃;紫袍的中年人眼角有些下垂,幾偻長髯反是書卷氣頗濃。

“嶽雲,放肆!”馮益公公一聲喝,嶽雲慌忙倒身下拜,心揣小鹿般驚慌,偷眼去看趙官家,反逗得趙構忍俊不禁,用折扇敲了嶽雲地頭喝罵聲:“起來吧!裝與誰個看。”

全然沒了平素的架子,趙官家反是随和平易。

嶽雲懸了的心放下,狠狠瞪了眼張繡。

趙構并未問嶽雲爲何出現在呂府,随口說:“都随了朕去賞玩呂

得的那幾片太湖石去。”

忽然對嶽雲吩咐:“還未同呂太傅和秦相公見禮吧?”

那語氣哪裏像皇帝的威嚴,反是如父兄指點家中子侄般的随意,那口吻舉止反是同父親有着相似之處。

嶽雲畢竟是十四、五歲大的孩子,心裏不免的惶然。這本不如萬馬軍中橫刀立馬,就似他在沙場刀口舔血都不覺害怕,隻要有把柄落到父親手中就會慌得心驚肉跳一般。

嶽雲規矩的躬身向呂太傅和秦相公施禮。

就聽趙構對秦相公說:“這是嶽鵬舉的小衙内,嶽雲。别看他年齡小,可是個鬼東西。縱橫軍中不遜于任何大将,據說是什麽世外仙人的高徒,有天兵天将的本領。”

嶽雲慌忙應了:“官家謬贊。”

趙構折扇一合,發出輕快的響聲,笑了說:“幾日不見,學了幾分乖了。不知道嶽元帥如何調教于你的。”

邊徑直往假山上走,邊用扇子指點了嶽雲對呂、秦二位說:“市井茶寮中說書的講的那《智破金兵喬裝劫家眷》、《小英雄隻身入楚州》,說的都是他。看得出來嗎?這麽個頑劣的小家夥,朕看來都不信。”

秦相公敦厚的笑:“這才是官家慧眼識英才,官家不說,臣也隻當是平常人家的子弟。”

呂太傅卻上下打量嶽雲沒有說話。

“太傅頭次見雲兒?”趙構忽然疑惑的問,雲兒出現在呂太傅家裏,但呂太傅的神情似乎根本不認識嶽雲。

嶽雲忽然壯起膽跪到趙構面前:“求官家饒雲兒活路。”

趙構把弄着手中折扇不解:“朕已經赦卿驚駕之罪,起來吧。”

“官家。嶽雲才來臨安是奉命保護主将安危,無奈兩天前主将張憲誤上了呂太傅的官船,自此再未歸驿站。若是主将有閃失,嶽雲違了軍法,定然人頭落地。求官家做主。”

“呵呵,你這是告禦狀了”趙構笑看呂太傅,呂太傅談口氣說:“犬子頑劣任性,實想安排他去張俊大人軍中有個年長的長官拘束一下他的心性~~”

聽過呂太傅閃爍其詞的解釋,趙構說:“觀其将帥觀其兵,有嶽飛此等剛直不阿的主帥,就有張憲這等血性的将官,又有了雲兒這等不知死活的小東西。”

頓了頓又說:“呂太傅開恩吧。放了令郎回嶽家軍吧。嶽家軍的事朕或多或少也聽了許多,國無甯日定需棟梁。”

酒席上,張憲奉命來陪座。

趙構的談笑自若,沒了絲毫令人感覺到伴君如伴虎的恐懼。

席間說笑的多是秦相公,嶽雲知道了他叫秦桧,當今的丞相,竟然還是前朝的狀元公,心裏生出幾分欽佩。

聽人說過這位秦桧相公,據說也是從金邦偷逃回大宋的。當年靖康之難,秦桧相公也是和李綱一樣主張同金兵決一死戰的。

亭外幾株石榴樹,也成了秦相公的話題。

“這石榴怕是臨潼石榴的種。”秦相公一句話,呂太傅立刻贊歎:“賢契好眼力,是前些時吳玠知道老夫喜歡石榴花,特派人從臨潼華清池移來的。”

秦桧撚了胡須笑了說:“秦某賣弄了。秦某家裏也有過幾株石榴樹,這年年結上碩大的石榴。有一年呀,下人嘴饞,偷吃了石榴,每天都少幾個。我自懶得去查,一日,秦某就喚了家丁們齊集了說‘這石榴樹的果越結越少,留也無用,都砍掉吧’。”說到這裏呵呵一笑,嶽雲卻是會心的笑了。

“雲兒,你笑什麽?”秦桧問,“莫不是猜到玄機了?”

嶽雲得意的說:“定然那賊偷就自己出來了。他偷吃了果子,定然還想吃,不忍相公伐了這些石榴樹。”

秦桧笑了撫掌說:“果真是個冰雪聰穎的孩兒,不錯,那賊偷就對老夫說‘相公,不要伐呀,今年的石榴果還是蠻爽口的’”

衆人聽了大笑不已。

趙構親自爲身邊的雲兒夾菜,還爲他分了塊兒黍米糕。雲兒隻顧了聽大家說笑,也不曾在意,反是立在一旁伺候的張繡惡狠狠瞪了他幾眼。

嶽雲終于随張憲平安離去,打馬奔回大營。

一路上嶽雲和張憲都不說話。

嶽雲一直在揣測張憲,身世家境如此顯耀,竟然去了嶽家軍吃苦受窮。爹爹平日待手下将領嚴厲,他就見過父帥多少次斥責張憲将軍,竟然張大哥竟然不介意。都不說是旁人,就是那惡少張繡也未準能吃這苦。

許久,嶽雲試探的問:“張大哥,見到趙官家的事,千萬别讓我爹知道。”

張憲瞥了他一眼,罵了說:“若敢亂說半個字,小心你滿嘴狗牙。”

 

35、奪嫡I

 

明水秀的宏村,繞村的小河堤上幾株杏樹花瓣撲簌飄紛的灑落在黃土壟中。

王妃的墳前,月兒拉拉玉離子的袍襟勸他不要傷心,玉離子摸摸月兒的頭,伸手捂住眼睛停滞片刻。他并沒有哭出聲,也不想讓月兒哭得傷心欲絕。但淚水不争氣的往下落,也不知道娘在地下可能看到?

“想起幹娘,月兒就想在北國的親娘。幹娘還有離哥哥一心盼她團圓,月兒的母妃在北國受苦,可九哥并不想救她回來。”月兒哭得抽噎不止,反令玉離子徒增愁懷。

月兒扶在玉離子肩頭啜泣,眼前還是離開臨安皇城時同九哥的那場争執。

“月兒,你太放肆了!國事豈是你一個娃娃妄議?救母妃九哥也想,但不急于一時。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隻要發兵就能獲勝,就能打到北國救回爹娘。大宋國力積貧,根本打不赢,打下去也是耗盡國力。一有不慎,怕九哥都要随了你一起去北國陪伴父皇母妃了,談什麽複國?如今金國暫無興兵之意,難得一時的太平,正是修養生息調整兵馬的大好時機。”

九哥龍顔大怒,仿佛整間房子都被震得亂顫,玉娘姐姐攬了月兒在懷裏安撫。

“玉娘,月兒平白的如何提起迎太後回中原的事體來?”

九哥的話分明是責怪玉姐姐在借她的口生事端,玉姐姐卻從容的對答:“玉娘反是覺得,金國此時的做法狡猾。他們自己不出兵,隻在占領到的大宋失地上擁立了另外一個皇帝,大齊國皇帝劉豫同大宋南北對峙。讓漢人打漢人。秦桧相公還建議‘南人歸南。北人歸北’,聽來是不觸怒金兵,暫時止戈息武地妙方。可九哥有沒有想過,如此一來,軍隊中善戰地北方将領都要被驅逐去金邦的領地,而北方有意追随官家來江南的人就此望而卻步。更有甚者,九哥就爲北方之人,南渡臨安,這真若‘北人歸北’,九哥又歸向何處?”

九哥趙構的眉峰突驟。手中的玉如意一把打碎在桌腳,轉身就走。

九哥幾天未來孤山小館看望她和玉姐姐。

那日,九哥忽然來了,而且帶來了兩位儀态雍容的女人。

“月兒,這是你兩位皇嫂。吳才人和潘貴妃。”

家宴上,兩位神仙般美貌的皇嫂殷勤的伺候着九哥。冷落在一旁的玉娘姐姐默然無語。

酒未盡興,九哥忽然吩咐玉娘姐姐爲他撫琴。連月兒都看不過九哥此刻的猖狂。

仿佛天下地女子都要圍了九哥讨好獻媚一般。

潘貴妃捧了烏梅湯遞到九哥眼前:“官家,這湯是烏梅和了小玫瑰花蕾的,酸甜潤口解酒去熱。”

莺聲燕語,化骨銷魂。

月兒攏了衣擺緩緩起身,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語:“邢嫂嫂肚子裏的小侄兒就是在滿月的夜晚死掉的。”

聽月兒乍然提起趙構地結發妻子。那位随二帝和韋太後一起抓去金邦的康王妃邢氏,兩位美人地笑聲戛然而止。邢氏娘娘本該是趙構名正言順的皇後,卻不幸被抓去金邦。

月兒仍是望着天喃喃說:“邢嫂嫂被番兵綁到馬背上。番兵打着那馬發瘋的跑,邢嫂嫂驚哭大叫了喊‘九哥’,可沒人能救她。番将說,因爲邢嫂嫂肚子裏的侄兒是大宋九殿下的種,不能活。邢嫂嫂癱在娘懷裏,裙子下面滴淌地血聚成一灘。”

頓了頓。

“那血地顔色,就如皇嫂手中這烏梅湯的顔色一般。”月兒嘴角抿過絲淡笑。

潘妃慌得手一抖,一碗烏梅湯端端的潑到趙構身上,慌得跪地磕頭如搗蒜,頭上金钿散落一地,月色下閃爍亮熠,連聲告饒:“官家恕罪。”

月兒促狹地性子頓起,心裏的凄涼之意更生,緩緩說:“邢嫂嫂就縮到娘的懷裏哭得聲音都啞,她對娘說‘九哥的孩子沒了’。”

月兒

未覺察九哥臉色的烏雲密布般遊走在涼亭邊倚了柱子臨離開北國時,邢嫂嫂還哭了對月兒說,若是見到九哥,接她回宮就是做個婢女也是龍恩浩蕩了。”

第二天,九哥就派人來吩咐玉娘姐姐帶了她去建康府治病。還派來了兩人令人生厭的宮婦教導她禮儀,派了位老夫子逼她讀《禮記.内則》。就連泡在熱氣蒸騰的溫湯浴中,兩位宮婦都在耳邊叨念着規矩禮儀。

所幸那溫湯離當年王妃清修的尼庵很近,月兒不時的上山尋找幹娘昔日的痕迹,于是他見到清明來江南祭母的玉離子哥哥。

玉離子不知道月兒回到大宋皇室後發生了什麽事,放了金枝玉葉的公主不做,反執意同他去宏村。生命中的親朋雲散盡,月兒是他寥寥無幾的親人之一。

或許是大了一歲,月兒已經不似先時的活潑調皮,多了幾分沉默。在金邦苦難的日子,這滿臉蛤蟆癬的小丫頭都是一臉燦爛的笑容,更何況月兒此時臉上的怪癬顔色果然是治愈得淡了許多,露出幾分女孩子的靈秀麗質。

追問下,月兒哽咽了問:“哥哥,能放了月兒的娘嗎?月兒想娘。”

玉離子絲毫沒料到月兒會提這個要求,嘴角抽搐着遲疑片刻說:“大宋當做歲貢的帝姬皇妃,不是完顔離所能左右。”

清明節,祭奠了幹娘,月兒同玉離子哥哥回到老房子。

那間曾留下無數美好回憶的房間,處處仍散發着幹娘的氣息,就連家具的位置擺設都一如往昔。

月兒見玉離子哥哥總坐在幹娘的床榻邊發呆,不時用手摸摸枕頭和被褥。就連那條那夜四狼主責打他時用過的條凳都放在屋子正中,捆綁他的繩子還扔在凳子上。本來是溫馨的小家,如今不複存在了。

“離哥哥,此次回來是掃墓還是常駐?”

玉離子落寞的掃視四周沒有做答。

“月兒最大的心願就是接回母妃來宏村過無憂無慮的日子。月兒不要當帝姬公主,娘也不稀罕當太後貴妃,隻要和娘守在這裏,什麽都可以不要。”

“隻你懂我了。”玉離子感慨一聲。

河邊芳樹落纓滿溪,月兒學了幹娘用皂角爲哥哥洗頭。

那頭濃密卷曲的頭發,剛硬粗壯,仿如離哥哥的性子一般倔強。

“洗洗就好了,不要這麽麻煩。”玉離子哥哥奈不住性子強要擡頭,月兒卻操着幹娘的聲調拍拍他的頭說:“乖,不要亂動,忍忍,就好就好了。”

鋪散了一地的頭發晾曬在那塊兒大圓石上,玉離子仰望藍天上飄過得雲,對月兒說:“永遠不會是那片閑逸的白雲,來去自如。”

月兒忽然想起雲哥哥,此時他又在哪裏呢?不知道會不會去臨安孤山去找尋她,會不會因爲見不到她這個醜丫頭而遺憾。

月兒總去山林裏那個“化屍池”泡澡療病。她終于知道這是溫湯,同楊貴妃昔日經常“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溫泉一樣的享受,不過被宏村愚昧的村民們以訛傳訛,無人敢問津罷了。

每到月兒泡溫泉的時候,離哥哥就會去捕魚打獵避開她,或者遠遠守在林邊,背對了月兒同月兒聊天說話。

空山裏滿是鳥語争鳴,山崖上山花絢爛。

“九哥說,月兒這一臉怪癬如果不能治愈,将來就尋不到婆家。”月兒遺憾的說。

離哥哥卻蹲到池邊,靜靜的看着她問:“月兒,同哥哥在這宏村,永遠不離開好嗎?哥哥娶你,哥哥不嫌棄月兒。”

“可哥哥是哥哥呀。”月兒撅嘴說。

玉離子的大手握住月兒的肩膀,凝神望着月兒醜醜的怪臉,那目光似乎要躍然而出。月兒綻出山花般燦爛的笑容,露出一口小白牙。

玉離子手臂用力,一把将月兒從水裏拉出,水花四濺,月兒的驚叫,二人滾落在草叢中。

 

36、奪嫡II

 

月兒,聽哥哥說。”玉離子将驚慌失措的月兒壓在身今世,哥哥就娶你一個了。這是撒滿的神示,我完顔離的妻子在南方高山下的雲霧湖中,那怕就是你。”

“哥哥,放開。”月兒羞憤的捶打他:“哥哥,你是哥哥,月兒的哥哥。放開。”

月兒似懂非懂的年齡,但在金國洗衣院也大緻明白些男女之情。

玉離子的唇吻向月兒的臉頰,像野獸在舔舐獵物的肆意,喃喃的說:“做了完顔離的妻子,你臉上的怪病自然的好了。”

月兒落下淚,哽咽中終于說了句:“原來你也同他們一樣,念念不忘月兒是大宋的帝姬。”

玉離子的唇滞在月兒的臉上,翻滾起身拾起月兒的衣衫包裹了她,抱着啜泣的月兒走向她們共同的小屋。

兩天來月兒不同玉離子說話,玉離子望着月兒說:“女真男人會爲了争搶女人打得頭破血流。被女人拒絕是最沒臉的事,我不會以強淩弱,但你是我完顔離的女人,永遠不會變!”

這天去溪裏洗剝獵物,回到院,茅屋裏泛出袅袅炊煙,那熟悉的食物的香氣。

小兄妹立住腳,靜立了片刻。這世外桃源經過血洗,如今隻有他二人,家裏如何有的炊煙?

玉離子心裏一陣緊張,心想莫不是他來了?

竈台邊,爐火映紅四狼主金兀術的臉,一頭大汗淋漓在燒飯。

“回來了?缸裏沒有多少米了。你也該回金國去了。”四狼主說。

“皇叔如何尋到這裏來?不用在軍中操勞嗎?”玉離子冷冷的話調,月兒驚愕的望着玉離子,他爲什麽不再叫“父王”。反是喚金兀術爲“皇叔”?莫不是四狼主不是小王爺地生父?

“皇儲谙班勃極烈。你不要忘記自己尊貴地身份。在這山野村落同大宋的公主媾和,你是女真人的海東青,多少目光仰視着你!”金兀術憤然說。

月兒越發的糊塗,就見玉離子一摔長發,詭異的笑:“完顔離并不想做大金皇室的谙班勃極烈,隻想在這裏守着娘。娘一個人孤零零的趟在土裏。”

“你安坐了大金皇位,父王自然會去地下陪你娘!”

女真人話無戲言,月兒看着父子二人認真的目光,心生寒意。難不成金兀術要讓玉離子當大金皇帝,難怪他稱玉離子哥哥是“谙班勃極烈”。這是大金國專稱皇太子太孫的稱謂。月兒還隐約記得在金國見過故去的那位谙班勃極烈隆重地葬禮。金國的風俗很奇怪,皇帝死後不是傳位給自己的兒子,而是要傳位給自己的親弟弟,長幼有序,弟弟沒了才傳給宗族裏的嫡長子。這麽講來四狼主金兀術的子嗣是沒有希望登上皇位地,因爲除非他上面的兄長和兄長地孩子們死光。

“你皇爺爺病了。那夜想你,喝了點酒。去你房間去看看,出門時摔倒就不能再爬起來。”金兀術責怪的目光:“别以爲過繼給你宗幹大伯當兒子就同父王撇清了關系,到哪裏你也是我完顔宗弼的兒子。”——

就這樣,月兒随了玉離子回到了闊别了四年的北國,這片令她恐懼而又厭惡的地方。

月兒住進了皇宮。成爲谙班勃極烈完顔離。不,現在改名爲完顔亶地貼身侍女。

月兒才逐漸從“小老鼠”嘴裏打聽到發生地一切。

王妃被四狼主推下了山崖,玉離子小王爺就此失魂落魄。

一個暴雨之夜。四狼主在宏村找到了從山崖下背了母親的屍骸爬上來的小王爺。

驚雷閃電中,小王爺已經不會說話,呆滞地目光跪在河邊的一棵大梧桐樹下用手刨着泥土,要親自掩埋母親。

四狼主的嘶喊呵斥已經全然沒了用處,小王爺就像一段枯木般無神的立在風雨中。

将小王爺強綁回去,他在屋裏也呆滞無語,平日不吃不喝,偶然大口的狂吃東西,眼裏滿是兇光。

“小老鼠”說,他以爲小王爺快被神召喚去陪王妃了。

“小王爺忽然不見了,就在夜裏,明明是綁得結結實實,他不見了。”“小老鼠”神秘的說:“後來他意外的出現在北國故鄉,這令四狼主都驚喜過望。老皇爺抱了憔悴的小王爺痛哭,守了熟睡的小王爺一夜不合眼。第二天,忽然宣

小王爺爲谙班勃極烈,當時所有的狼主和王爺們都震

月兒奇怪的說:“不是大金的規矩,要立嫡長子嗎?小王爺是四狼主的兒子。”

“小老鼠”得意的搖晃着腦袋賣弄的說:“老皇爺宣布,令小王爺改名完顔亶,過繼給故去的大皇子完顔宗峻爲兒子,由現在的大王爺宗幹代爲撫養,從此搬出了四狼主的府中。”

“啊?”月兒驚叫,這也太奇異了。

“老皇爺說,從此四狼主同小王爺再沒幹系,小王爺自當重新脫胎換骨,不曾有過過去的不快。宗幹大王和王妃都十分疼愛小王爺。近來宮裏的師父都在加緊教小王爺治國之方,在極力培養小王爺。”

“那四狼主呢?”不知爲什麽忽然憐憫起那空忙了一場的四狼主金兀術。

“小老鼠”搖頭說:“四狼主幾次喚小王爺回府裏去,小王爺都不理他。就連在朝中見到四狼主,小王爺都稱‘四皇叔’,看都不看他。”

月兒聽得心裏寒寒的,不想小王爺和四狼主父子最後是如此的結局。好在小王爺已經做上谙班勃極烈,就要走向金國皇帝的寶座。月兒甚至在祈望,離哥哥有朝一日登基,她一定求哥哥放棄攻打大宋的惡行,再放了母妃和父王回汴京。雖然那天她将離哥哥從身上推開,離哥哥一臉的不快,但她相信離哥哥是真心喜歡她這個醜丫頭的。

又見到娘了。

娘的鬓角已經爬滿白發,見到月兒先是呆立了半晌,忽然大哭失聲。

月兒撲到娘的懷裏痛苦,低聲說:“娘,月兒從南邊過來,從九哥身邊過來,月兒來陪伴娘親。”

“你九哥還好嗎?宋金交戰,你九哥他身體日夜操勞可還吃得消?”娘關切的問話,月兒止住悲聲無言以對。她該如何回答?九哥果然是日夜“操勞”于美人叢中,月兒見過九哥肆意的戲弄那些妃嫔,因爲她們不能産出子嗣而責打她們。宋軍交戰?九哥又是一味的主和。

“九哥,他,他還好。”月兒說。

“你父王的衣帶诏~~”母妃緊張的拉住月兒的手,關注着月兒的眼神緊張的問。

熱淚湧向月兒的眼眶。月兒點點頭:“九哥說,他會從長計議。”

月兒說的很委婉,娘又如何會知道她根本沒被正式允許進入皇宮,幾次随了九哥入宮,都是以内命婦的身份僞裝進宮。明明是自己的家,卻要裝成客人。

一個小眼睛的小男孩跑過來,模樣還很乖巧,抱了母妃的腿問:“額娘,這位姐姐是誰?”

母妃抱起地上的孩子,對月兒說:“這是你弟弟,叫猛吉。”

屋裏走出一位金國王爺。

“猛吉,到阿瑪身邊來。”

月兒見母親臉上掠過困窘的绯紅,呆讷的自嘲般笑笑。

月兒的心也涼了一半。原來娘已經委身伺候這位王爺,還同這位王爺有了兒子,看來這裏也不錯,而且這王爺帶娘也很好。怕是自己費勁心思勸說九哥打到北國上京來救母妃回大宋也是自作多情了。

“夫人,回房去吧,老二醒了,哭着找你。”

月兒晾在了庭院裏,聽到屋裏王爺的聲音:“她既然是華福帝姬,理應送回洗衣院。若是你舍不得她,我去向粘罕大哥讨個情,留了這醜丫頭才伺候我吧。你們母女共事一夫也不錯。”

月兒心裏一陣惡心,身下那小男孩兒牽着她的衣襟叫:“姐姐,姐姐,你臉上怎麽這麽醜?”

月兒撒腿向外跑,冷不防卻同迎面進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王爺恕罪。”聞訊從屋裏出來的韋妃慌忙過來陪笑解釋,那人厭惡的看了月兒一眼,忽然對左右笑了說:“長大這麽醜,身材還不錯。”

“這是大宋的華福帝姬賽月。”屋裏出來的韋妃的男人宗賢大王說。

候在門外的“小老鼠”慌忙進來告罪:“王爺恕罪,月兒姑娘是谙班勃極烈身邊的女人。”

一句話,進來的王爺反是格外主要月兒,捏起月兒的小巴看了說:“玉離子這小畜生的眼光和他人一樣低劣,找的女人都這麽不如品味。”邊說,那熊掌般的手伸進月兒的衣領中在月兒的蓓蕾上揉捏,月兒猛然伸手抽了那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月兒!”母妃一聲嘶厲的慘叫,那位王爺的大手緊緊卡住月兒的脖頸,似是要将她的脖子扭斷。

 

37、奪嫡III

 

宗磐兄弟,捏死這女娃子也容易,隻是别在我這府裏賢上來止住宗磐。

月兒喘口起,見幾人都進了屋,“小老鼠”抓了月兒撒腿狂逃:“月兒,你惹了大禍了,你可知道他是誰?”

“不就是金國的狼主王爺嗎?”月兒怒意未消。

“他本來應該是谙班勃極烈,應該是繼承老皇爺的皇位的儲君,但是老皇爺忽然立了咱們玉離子小王爺做谙班勃極烈,他生氣是對了小王爺。”

“所以他不敢惹小王爺,就要把氣撒到女人身上?看來老皇爺還真要眼光呢,小王爺就會有這麽下作。”

聽了月兒哭訴一天的遭遇,玉離子隻說了句:“呆在宮裏哪裏也不許去!”

看着離哥哥煥然一新的容顔。原本那頭散亂的卷曲剛硬的頭發已經束成兩條齊整的辮子系在耳後,頭頂了王冠,身上小王袍象征着高貴的身份,沒了戰場上的狂野,反有了幾分南人的文雅。

“月兒,來讀書吧。韓昉先生就要來給講《貞觀政要》,你能聽懂多少就聽多少。前天你不是還抱怨,嶽雲在鞏家莊遇到位才女蟬兒姐姐,讓你嫉妒嗎?你好好學,也不該輸給她。嫉妒本身是沒有用的東西,她即不能幫你勝過對手,反而會令你尋些沒用的借口去原諒自己的技不如人。你會嫉妒她,說明你還有超過她的可能,你們相差得不太遠,如果你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超越她時,剩下的隻有崇拜。”

離哥哥自信的笑。月兒卻冒出一句:“就像月兒仰視嶽元帥一樣。”

離哥哥立刻沉下臉。

韓昉先生是位儒雅的夫子。隻講文章不談國事。

韓先生主張天下太平,萬民樂業,并不主張打仗。不時給月兒講些有趣地故事,令月兒十分愛聽他講課。

“小王爺,不~~谙班勃極烈,宗磐王爺狩獵獲了一匹金色地獐子,十分罕見,請你過府去赴宴。”“小老鼠”過來回話。

同完顔宗磐伯父的關系很微妙,玉離子毫不猶豫的吩咐:“更衣!”

月兒卻拉了他的袍襟說:“哥哥,月兒也要去。”

“你還嫌沒有招惹宗磐王爺。在家同韓先生讀書。”

月兒卻撒嬌般說:“有哥哥在,誰也不會欺負月兒。哥哥說會保護月兒的,女真的男人天生會保護女人。”

月兒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莫名其妙冒出這些廢話,或是今天意外的撞到母親和母親新爲她生的兩個金國血統的弟弟而忽然委屈失望,想想九哥和母妃,似乎世上一切的希望都沒了。眼前地離哥哥,和那遠在南方的嶽家軍才是她能落腳的地方。

被月兒糾纏不過。玉離子命她換上一身箭袍随行。

金國的家宴很奇特,衆位王爺圍成圓形而坐盡情說笑。

月兒在圈邊随“小老鼠”看着那金色的獐子,果然美麗,尤其那雙水汪汪的眼,黑亮地瞳仁。泛青的眼白。月兒不由想到嶽雲哥哥那調皮地笑眼。

“這隻獐子養了一年多了,不知道爲什麽王爺忽然把這隻獐子圈出來引了衆人來看,還說是新打到的。”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有宴就能分酒吃。”

月兒聽了議論覺得奇怪,忽然身後一個聲音:“月兒,怎麽是你?”

“瑗瑗姐姐!”月兒驚訝在這裏遇到了皇姐柔福帝姬瑗瑗。

瑗瑗姐姐一身金翠,美麗從容。

“姐姐,我回來了,現在住在谙班勃極烈府中,是玉離子小王爺帶我回北國的。”月兒歡喜的說。

瑗瑗姐姐卻一臉異樣的神色:“姐姐現在在宗隽王爺府中,此地不宜說話。”

“姐姐,那月兒改天去尋你玩耍,大宋地宮裏有個女人假冒姐姐,說她是柔福帝姬。”月兒想起此事追在瑗瑗姐姐身後喋喋不休地說,根本不在乎王府的規矩禮儀。

見月兒親熱的表情,瑗瑗立住足,回視她片刻說:“月兒,你~~你快從後門離開這裏,谙班勃極烈府也不要去了,去韋妃娘娘身邊,她或許能保護你。”

“爲什麽?”月兒追問,瑗瑗姐姐卻捧了酒壺頭也不會地進到殿裏去。

瑗瑗姐姐分明是欲言又止,想想她今天打了宗磐王爺,又聽“小老鼠”說宗磐王爺爲小王爺奪了他谙班勃極烈的寶座恨之入骨,月兒心裏含混,又看到圈在院中的金色獐子。

“小老鼠”從後面溜過來,偷聲問:“月兒你有沒有覺得不對,這府裏的門都有兵把守,剛才派人回去給小王爺取件鬥篷,都不許出去。”

月兒心裏頓然覺出事态不對,眼珠一轉快步闖入了殿裏。

“小王爺,老皇爺吩咐你快些回去。”

一句話,衆人停住笑聲。

完顔宗磐說:“混說,你如何知道的?”

“月兒回去給小王爺取披風時,老皇爺說的。”月兒看着宗磐的眼睛。

“你出去取披風?”宗磐不信的笑聲。

月兒當然明白于中的奧秘,笑了說:“王爺别不信,我們小王爺身上穿的老皇爺賜的護身軟甲,抖開就是一根刀斧不斷的繩子,宋軍千軍萬馬萬箭齊發,小王爺手中的金索舞動,萬箭亂飛不沾身,反是将宋軍抽得人仰馬翻。”

月兒前言不搭後語,玉離子覺出異樣,嗔怪說:“莫不是又喝多了,說些沒用的混話。走吧,皇叔的酒宴也飲了,出門是沒來得及禀明皇爺爺,怕讓他怪罪了。”

起身時,一把拉開袍襟扯開那軟甲,金色的繩索空中抖過金光萬丈,瞬間繞在手臂間。

“伯父讓玉離子見了金獐子,侄兒也讓諸位叔伯見識這皇爺爺賜的軟甲金索。這裏地方小,改日找個舞弄得開的地方給叔伯們瞧瞧。”

玉離子笑了施禮告辭而去。

月兒的目光和完顔宗磐對視時,完顔宗磐目光中充滿恨意。此事的月兒,就似那突然闖入鴻門宴的莽樊哙,令宗磐無奈。

打馬回宮的路上,月兒慌得心頭亂跳:“哥哥,一定告訴老皇爺,宗磐王爺要殺你。”

“不許說!以後你也不許外出!”玉離子喝道。

忽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匆匆而來。

“壞了!宗磐王爺有伏兵!”月兒大叫失聲。

 

38、失貞I

 

别慌!”玉離子一把拉過月兒的馬缰,伸手攬過月兒背上,手中握了金索準備應戰。

手下的親兵護擁到馬前。

馬隊出現,爲首一人竟然是四狼主金兀術。

月色下,金兀術掃視衆人,長舒口氣故作平靜問:“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皇叔還未安歇?”玉離子冷冷的話語。

“完顔亶才從宗磐伯父府上赴宴回來,正欲回宮。時候不早,告辭了。”玉離子打馬從金兀術身旁飛馳而過,頭也不回。

月兒努力的側頭回望,金兀術的馬隊立在原地未動。

“停停!停停!哥哥,停下!”月兒搶着馬缰,玉離子停住馬,清冷的面色融在冰寒的月色中。

兄妹二人在杏林湖水邊漫步,仰頭望月。

“杏花謝了,月兒還是那彎月兒。”月兒對玉離子說。

“哥哥卻不是當年的哥哥,哥哥你錯的太過了。”

玉離子哥哥低頭不語。

“四狼主定是聞訊來救你的。你怎麽這麽對他說話,月兒都爲他委屈。”

玉離子轉身就走,月兒在後面緊追。

“今晚的事,對任何人都不許講!”

瑗瑗姐姐請月兒來宗隽王爺府遊玩,順便一起去宗賢王爺府裏看韋妃娘娘。

雖然小王爺有禁足令不許月兒随意出去,但她還是想見瑗瑗姐姐,去訴說在大宋皇宮遇到那位假的瑗瑗姐姐的憋屈事。

宗隽王爺的府中,果然瑗瑗姐姐地日子過得不錯。瑗瑗姐姐爲月兒倒着爽口地酸梅液,邊炫耀說這是宗隽王爺費勁周章從江南弄來的。

“王爺知道我愛酸梅。”

“那王爺還不如放了姐姐回江南。那就天天吃得到酸梅。”月兒說。

月兒随瑗瑗姐姐姐姐去看母妃。母妃卻随宗賢王爺出去進香。就在宗賢王爺府裏,簾子一挑,進來了宗磐王爺。

月兒大驚失色,仿如見到了魔鬼一般渾身發顫。

瑗瑗姐姐欠身施禮,笑吟吟的說:“王爺,王爺吩咐的事,月兒已經爲王爺帶到了。”

瑗瑗姐姐忽然起身離去,月兒頓時覺得不妙,奪路欲跑,卻被宗磐王爺抓到懷裏。

“小野貓。壞我大事。你這醜貓子倒有些詭計,小觑了你了。”宗磐王爺的獰笑,月兒一把抓向他的臉。

一記耳光,月兒被打昏,再醒來卻是陌生的所在。

低垂的簾幕,柔色的帷幔。宗磐王爺裸了上身陰笑着走向她。那張猙獰恐怖的大臉越來越大,就貼到了月兒眼前。

“小野貓。除去了抓咬你還會什麽,統統用出來。聽說你還是玉離子那個野種地女人,今天本王就幫你治治一身的野氣和怪病!”

餓狼一樣撲來的宗磐王爺,幾把扯散了月兒的衣衫。月兒無力的掙紮,但卻被那高大厚重的身體如磐石般壓在身下。

月兒拼命踢打掙紮。驚慌地大哭喊着:“哥哥。哥哥來救月兒。”

宗磐王爺卻嬉笑了喊:“來了,哥哥來救你!”

一陣劇痛,月兒呆滞了雙眼。仰躺在那桌案上再無力掙紮,長發拖垂在桌腳,被那虎狼般的男人猥亵中,月兒流出幾滴清冷地淚,此刻,她終于體味到劉家寺那夜,諸多皇姐們凄慘無奈的淚珠是如何酸澀。

“除去這一臉的蛤蟆癬,身子還是很受用。想不到玉離子這廢物還沒給你破身,讓爺嘗口嫩的。”宗磐王爺盡情發洩過幾次,壓了木然的月兒在身下閉目養神片刻,起身提上褲子滿意地看着桌上地月兒,和月兒身下的狼藉。

“洗衣院裏逃出的大宋貢品,以爲你有玉離子地庇佑就能與衆不同?”完顔宗磐哈哈大笑了對門外喊了聲:“來人!”

番兵進來,月兒羞得側過頭,身子卻疼痛的無法挪動。

“她,賞你們了,好好去享用。這可是大宋的帝姬。”

一堆散發着羊膻和臭汗氣味的番兵折磨着月兒,戲弄侮辱的言語。

月兒覺得閻羅殿似乎也不過是如此恐怖,可一時間她不知道如何去死。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漫漫長夜恐怖難挨,一陣殺豬般的驚叫,月兒忽然覺得臉上一陣粘熱,是血,人血。散着腥氣。

月兒發現自己躺在一群衣衫不整的死屍中,而玉離子哥哥卻羞憤的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鬥篷扔在她身上,轉身而去。

院裏傳來厮打聲,驚叫聲。

月兒全然聽不進去,屈辱的淚水不停得流,彷徨無助。

一聲慘叫,一個令她惡心駭然的面目出現在眼前,是那麽近,正是完顔宗磐王爺。

“月兒,哥哥對你說過,誰敢動我完顔離的女人,不得好死。你看好了,這個男人,我爲你結果了他!”

“玉離子,你敢~~我是你伯父,你敢殺我~~你~~你不要皇位了?”

“完顔離從來也沒想要,是你們加給我的。但是女人是我的,自己的女人保護不住我就妄爲女真男兒了!去死吧!”

玉離子的聲音陰狠,刀壓在了宗磐王爺的脖頸上,四周的燈籠火把四起。

聞訊趕來的粘罕王爺、四狼主完顔宗弼、宗隽、完顔昌都圍了過來——

“月兒,你去洗洗,同宏村一樣,哥哥背過身守着你。”玉離子目光散落。

月兒眼裏卻是那些肮髒的笑臉,那宗磐王府裏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月兒縮在床腳,呆滞的目光沒了眼淚。她不許人靠近她,也不同任何人講話。

這時候,母妃出現了。

“月兒,月兒讓娘看看。”母妃靠近月兒,月兒卻陌生的向後縮縮身,木讷的終于呢喃出一句話:“終于同你們一樣了。”

玉離子走近:“月兒,都是哥哥不好,哥哥無能沒能保護你。月兒,哥哥說過,你是玉離子惟一的女人,哥哥心裏永遠美麗的月兒,哥哥守你一輩子。”

月兒不說話,似乎一夜間混沌開竅般明白了很多。

自嘲的笑笑說:“娘說,這是命。大宋帝姬的命。”

“月兒,不是。宗磐他恨你,是因爲你是我完顔離的女人,因爲你救了我,壞了他的大事!”

“小王爺,老皇爺請你過去!”一隊親兵進來,這哪裏是請,明明是押解。

似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月兒茫然的目光也投向了玉離子。

玉離子淡然的笑笑,轉身欲走,“小老鼠”去拉住他的衣襟。

“小王爺,你不能去。是宗磐王爺帶了撻懶王爺、宗隽王爺他們來鬧事了,逼老皇爺廢了你。

 

39、失貞II

 

皇爺阿骨打的寝殿裏,空氣中彌漫了劍拔弩張的氣息

滿臉青腫的完顔宗磐氣勢洶洶的單腿跪立在老皇爺完顔阿骨打床前,雙手捧了明晃晃的鋼刀過頭一言不發。

身後的衆位王爺也屏息靜觀阿骨打對此次玉離子刺殺皇伯完顔宗磐的反應。

“宗磐,你先起來說話。”阿骨打老皇爺咳了幾聲,目光掃向立在一旁的孫兒玉離子。

玉離子一身小王袍,臉色憔悴卻目光生冷漫無目标的散在四周。

“谙班勃極烈,你怎麽說?”阿骨打老皇爺目光索向玉離子,玉離子抿唇拒不做答。

這等醜事,他如何說?難道當了衆人講,他完顔離從大宋帶回的女人被自己的親伯父強*奸了嗎,當衆揭開傷疤給衆人看,來昭示他無能保護自己的女人嗎?

“皇上,要殺宗磐你請親自動手吧!不必費這些周折。”說罷挑眼看了眼玉離子,似乎玉離子殺他反是阿骨打老皇爺授意。

“恃寵而驕,飛揚跋扈,如此下去,難以服衆!伯父是要好好約束一下玉離子的舉止行爲。”随完顔宗磐一起來的宗隽遲疑的附和,似是并不忍去傷害侄兒,但又對侄兒的謬行痛心疾首失望之極。

懶王爺完顔昌一直不做聲,仔細辨别風向。昔日金軍分東西兩路進軍中原,因爲玉離子武功高強能征慣戰,東路大軍所向披靡、屢屢告捷,金軍的風頭幾乎被東路金兀術這一支搶盡。撻懶對玉離子這侄兒即喜愛又嫉妒,但後來玉離子忽然被立爲谙班勃極烈。撻懶心有不服。畢竟玉離子還是個孩子。可撻懶對平素嚣張的完顔宗磐也多有不服,比起完顔宗磐即位,顯然玉離子這孩子更好約束制服。此刻撻懶想,怕是完顔宗磐蓄謀已久,借機發難,況且阿骨打老皇爺卧病在床,挽救玉離子怕也心有餘力。

宗幹是玉離子的養父,從未有過戰功一直在父皇身邊處理國事,但他并非嫡子也沒有繼位地喜望。父皇将玉離子過繼給死去地大哥宗峻并讓他代爲撫養,已經是充滿了信任。

于是完顔宗幹爲養子開脫:“也是我這做阿瑪的督管不嚴。”

“谙班勃極烈我完顔宗磐可以不當。但是也要個服衆的人去當。女真的宗族不能就毀在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手裏。”宗磐叫嚣着終于說明來意。

“年少氣盛,就是有不恭之處,你做伯父的就多擔待他幾分。”撻懶察言觀色的說。

“今天能打我這個伯父,難保他明天就不打你。他如今還沒繼位大統,若是當了女真的皇帝,他還不把咱們這些叔伯斬盡殺絕?”宗磐話音未止。阿骨打劇烈咳了幾聲指了宗磐哆嗦着說不出話。

玉離子始終沉默不語,陰沉了臉立在一旁。那鷹一般犀利的目光瞪視着完顔宗磐,盡情看他表演。

“玉離子,是個什麽女人?也值得你和你皇伯因她反目成仇。”撻懶開口問,言語中是這女人在興風作浪。

“不過是洗衣院裏一個大宋帝姬,她在宗賢的府上對我憑送秋波。央我将她帶回王府。誰想玉離子随後就到。進來一通砍殺,刀架上我脖子。”

因貪戀女色同自己親伯父大動殺機,這種人如何能當大金地谙班勃極烈?

金兀術在一旁呵呵冷笑。開口說:“當初立玉離子爲谙班勃極烈,我完顔宗弼第一個不同意。少不更事,血氣未定。”

一句話分明是對玉離子背叛他而去給宗幹做兒子頗有怨氣。

“斡啜,你閉嘴!誰都能評議玉離子,你不配!”老皇爺咳喘說:“你們想做什麽?逼宮嗎!”

衆人駭然,老皇爺阿骨打目光炯炯威風不減。

空氣凝滞般令人喘息困難,宗磐揉了腫脹的臉跺腳說:“伯父,你就拿刀殺了完顔宗磐,讓玉離子踩了宗磐的屍身爬上寶座吧!”

大金立皇儲谙班勃極烈不同于大宋立太子,天子一言九鼎一言定音。大金國宗親合議立儲的制度下,若沒親王們的力保,怕玉離子難繼承大統。而眼前的事情若是處理不

個部落内讧必然引起大金内亂,給敵人可乘之機。

老皇爺阿骨打憂心忡忡。宗磐、宗隽兄弟一派,陰險跋扈;堂弟完顔昌老謀深算;遠在外面征戰地侄兒粘罕和眼前的玉離子生父金兀術都是手握重兵,但各懷心思,貌合神離。玉離子如何能制服收攏這些叔伯,擺平局面。盡管玉離子天資聰穎又有着不凡地膽魄和顯著戰功,但畢竟才是十八歲的少年。

金兀術打破沉寂忿忿說:“所幸我趕到及時,不然宗磐哥就做了刀下鬼。”

見金兀術爲他說話,宗磐也略有感激,看來金兀術也對這個背叛他的兒子恨之入骨。

“宗弼的話總不會有錯。”宗磐說,言外之意,金兀術還冤枉親生兒子不成?

金兀術怅然說:“漢人說,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近來屢有謠傳宗磐和玉離子不合,所以宗弼聞訊還是趕去了制止一場血案。”

衆人聽了歎氣搖頭,金兀術又說:“空穴來風,未必無音。幾日前,有人暗告宗弼,說宗磐在府裏擺了鴻門宴,大關四門要毒殺谙班勃極烈,宗弼連忙趕去,卻在路上遇到從宗磐府是那個酒足飯飽而歸的谙班勃極烈。一場虛驚。”

宗弼地點醒,宗磐頭上滲出豆汗,看來他暗殺玉離子不成地事有人在四處傳散。

宗磐一陣語讷,目光張皇片刻。

金兀術接了說:“就怕是别有用心的人用計離間谙班勃極烈和宗磐叔侄關系。都知道谙班勃極烈立儲一事多有争執,關鍵時刻還是宗磐大局爲重立了玉離子。但宗磐大度,怕大宋最希望女真内亂,利用女真内部的勢力做亂。”金兀術餘光掃向一旁一言不發地宗賢,宗賢一直以局外人自居,不喜惹入此事。是宗磐強拉了他來逼宮壯聲威,他又不得不來,既然來了,他就躲在衆人後面人雲亦雲的說些左右搖擺的話,誰也不得罪。

如今金兀術忽然矛頭指向他,他一時沒有準備正不知如何應對,金兀術卻忽然問:“那個惹得宗磐和玉離子争鬥的女子,似是宗賢新收的夫人韋氏的女兒,韋氏就是宋朝南蠻皇帝趙構的母親。”

“啊,難怪,宗磐剛說,是在宗賢府中遇到這女子勾引他,難怪了。”有烏龍話題,就有人附和。

本來一樁強*奸的案子,忽然變成了蓄謀已久别有用心的宮鬥,宗賢心裏一驚,慌忙說:“本王對此一無所知。宗磐早就認識這月兒帝姬,而且也早知道他是玉離子的女人,于我何關?”

“無關尚好,隻是不要中了什麽人的離間計。大宋的南蠻最是狡猾。”金兀術随意抛話。

“好了!讓孤清靜片刻,此事就此爲止。不管是奸計也罷,私怨也罷。玉離子同皇伯動手就是不對,去給你皇伯陪個不是,這事就此了結不要再提。自己兄弟叔侄,同心協力振作女真基業才是。”

“就如此了結?”宗磐羞憤的捂着臉。

“你要怎麽做!”阿骨打冷冷的問,衆人不敢做聲。

“玉離子打傷伯父,應該教訓。”金兀術說。

“斡啜,你就如此容不下玉離子?你殺了他親娘,他好歹是你的骨血!”阿骨打勃然大怒,似乎金兀術咄咄逼人不饒玉離子,借機公報私仇。

“無規矩不成方圓,總要有個說法!”金兀術替完顔宗磐說,“宗磐當谙班勃極烈要遠比玉離子勝任。”

金兀術一句話,周圍的王爺們無人應聲。

就連平素同宗磐關系過密的宗隽王爺都沉默不語,更不要說油滑的懶和懦弱的宗賢。

宗磐倒吸一口氣說:“我并沒有奪嫡的意思,伯父立玉離子爲谙班勃極烈當然有他的道理,我隻是不忿玉離子目無尊長。這女真的江山,好歹有我完顔宗磐的戰功。”

“既然是家事,就不要扯出什麽廢黜,話題說大了。”宗幹緩和說:“玉離子得罪長輩,我回去教訓他。”

“不必回去,就在這裏當了衆位叔伯的面,也給宗磐哥一個交待!”宗弼接話道。阿骨打尖銳的目光立時投向金兀術。

 

40、失貞III

 

離子扶着“小老鼠”的肩頭艱難的挪進房間,月兒卻角。

“小王爺,你快趴下,‘老鼠’給你上些藥。”“小老鼠”帶了哭聲,玉離子倨傲的目光在屋内搜尋,終于發現陰暗角落中的月兒。

“月兒,來幫哥哥上藥。”玉離子說。

見月兒不動,玉離子自嘲的一笑吩咐“小老鼠”:“将藥放在桌上,你下去吧。月兒若不願意幫我,不上藥也無妨。”

“小王爺,可你的傷,血幹了粘了衣褲就難脫了。”

玉離子一頭冷汗扶了床邊艱難的坐下,瞬間面容扭曲痛楚,久久的長舒口氣擺擺手。

“小老鼠”隻得含淚踟蹰的向屋外退,終于忍不住哭了說:“月兒,你好狠心。小王爺是爲了你才被四狼主毒打,皮肉都破了。”

月兒擡起頭,欲哭無淚。

屋裏就剩下二人,玉離子撐了起身,挪到月兒身邊,費力的癱坐在地上,用手輕輕掠過月兒的烏發,托起月兒憔悴的臉輕輕的撫弄了沒有說話。

月兒将頭貼到玉離子的肩頭,漸漸的開始嗚咽,二人緊緊抱在一起。

月兒覺得玉離子哥哥摟着她的臂膀是那麽堅實,幾乎摟得她窒息,她能感覺到哥哥有力的心跳,那顆心似乎要跳出胸膛。就這樣,靜靜的,彼此體溫互相溫暖,似乎忘記了地氣的涼意。

一個倒影遮蓋了屋内僅有的微光,高大巍峨如山的身影立在眼前。

玉離子沒有擡頭,也沒有松開月兒,一任月兒在他肩頭哭泣。

“離兒。起來上藥!”金兀術的聲音。

玉離子沒有做聲。

“起來!”有力地手抓了玉離子地脖頸。一把将他從地上提起。

小豹子般的狂怒,玉離子一把甩開金兀術的手,失控的身體向後踉跄幾步跌坐在床邊,硌痛了傷口一陣唏噓冷汗涔涔,傲睨一切的目光不屈的注視着父王。

“你的責任不是保護一個女人,作爲大金的谙班勃極烈,女真人未來的首領,你有責任像你皇爺爺一樣保護女真部落所有的女人。月兒有今天是她地命,這都要歸咎她的父兄無能保護自己的女人,讓她們爲奴爲妓受苦。你若不振作。怕也要重蹈覆轍,女真的大業不能毀到你手裏,父王打屈你了嗎?”

“皇叔請回吧。”玉離子冷冷的說。

他記得在皇爺爺病榻前,那一張張醜惡的面孔,上面寫着“邪惡”、“貪婪”、“權勢”、“陰謀”。

父王殘酷地聲音萦繞在殿宇間:“玉離子,女人永遠就是一件衣衫。不論如何華麗、奪目、柔美,都不過是衣衫。而在場所有的叔伯。都是輔佐你穩固江山地臂膀,是你的骨肉親人。你怎麽能爲了衣衫去傷害得罪你的親人?怎麽能爲了個妓女同你伯父兵戎相見!”

所有人點頭默許,屋裏鴉雀無聲。

一場辯駁後,宗磐王爺對他谙班勃極烈地位的質疑怕是算盤落空,而面臨的卻是如何給彼此個台階下台收場。

皇爺爺吩咐捆了他。任由宗磐王爺懲處。也算給宗磐伯父一個交待。但出了門就要将所有地不快通通扔進烏蘇河忘記。因爲女真人是一家,要地是齊心。

沒人敢動手,誰敢動手來打他這個谙班勃極烈?這就似乎打狗不成反被狗咬。若是他還在谙班勃極烈的位置上。早晚有他登基的那天,難免會被報複。

衆人關切地目光中,反是父王金兀術一臉怒色走向他。父王怕是公報私仇,借機發洩心中郁結的怨氣,活是在拉攏讨好宗磐皇伯。

父王下手之重玉離子咬緊牙,努力不做聲,積怨的目光怒視父王。

“向你伯父認錯!”父王逼喝。

玉離子倔強的咬緊牙關,他過去不曾怕過父王的皮鞭,今日也不會怕。

緊緊的捆在凳子上,鞭子抽落在玉離子身上,血迹滲出。

“你這孩子,如此的冥頑不靈,不開口認錯,就試試看!”

直到他牙咬得出血,直到父王湊到他跟前飽含玄機的威脅說:“離兒,不是想再跟宏村那夜,讓你叔伯們見識一下漢人馴服小豹子的方法吧?”

玉離子才凄楚的看了父王一眼,心中不平,卻也不得不萬般無奈的低頭對完顔宗磐賠罪。

此刻,父王居然還敢出現在他面前。

金兀術從懷裏掏出一個玉镯,亮碧如水。

蹲到月兒身邊說:“月兒,你幹娘留下的物件。那天,正如你所見,你幹娘從父王手中落下懸崖。那一瞬間,我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也緊緊抓了我的腕子。那一刻,她看了我,松了手離去,就留下這隻镯子。這是她親娘送她的出嫁的镯子,她應該是留給兒子心怡的女人。不一定是妻子,不一定有歸宿。”

親兵上來說:“四狼主,老皇爺請你過去。”

将玉镯塞在月兒手中,金兀術轉身出門。

阿骨打靠在床邊,陌生的目光打量金兀術,緩緩問:“去看過他?”

金兀術說:“是!”

“十多年前那件事,你還記恨父皇?”

金兀術搖頭:“父王指的哪件事,兒子記不起。”

阿骨打的目光落在金兀術身上,昏暗的光線下,兒子仿佛永遠陌生。

“斡啜,過來。”阿骨打呼喚金兀術的乳名。金兀術靠近一些,守禮的躬身侍立。

“你心裏一直有玉離子,阿瑪看得出。被兒子疏遠記恨的滋味難受,但不想你還是敢當了那麽多人如此打他。玉離子十八了,是女真小子。十八年你爲女真打造了個驕傲,父皇一直想對你說,其實,父皇~~”

“皇阿瑪,你休息吧。太醫吩咐,你不宜多說話。”金兀術說。

“你很聰明,點明了宗磐的企圖,讓他知難而退。又攪混了水,令其他兄弟不敢聲援妄動。你也很機智,親自綁了玉離子在凳子上責打。皮鞭傷些皮肉,總比被宗磐拳腳相加誤傷要害穩妥的多。”

老皇爺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金兀術的眼。

金兀術垂了頭說:“兒子沒旁的想法,隻是生養了谙班勃極烈一場,他犯下大錯,我做生父的有愧。兄弟們不忍動手,多是有顧慮。但兒子沒什麽怕的,要恨,就讓他恨我吧。”

“父皇這老骨頭若是去了,玉離子他,斡啜~”阿骨打慈祥的笑容,正欲說話,金兀術卻在父皇的呼喚聲中告辭離去。

 

41、美人如花I

 

兒躲在昏暗的宮殿中不肯見人,也不許點燈燃蠟,窗光灑在她蒼白臉頰上,月兒托着長發在窗邊發呆。

沒當有人來,月兒就會蒙上黑色的面紗,月兒不想見人,也不敢見人,不知道暴雨蓓蕾一夕間成了敗柳殘花該如何去面對。

玉離子哥哥經常來陪她,黑暗中二人靜靜的坐着,雖然看不清對方,但能感覺彼此的鼻息和心跳。

“月兒,聽哥哥說。月兒永遠是哥哥的月兒,不管是烏雲遮掩,還是萬裏無塵,都是哥哥的月兒。”

月兒沒了眼淚,隻是癡癡的說:“哥哥,月兒怕。”

月兒不肯吃東西,不時在睡夢中驚恐的吓醒。

玉離子在朝中也是神不守舍,宗磐起初還暗自得意,見侄兒玉離子近來落寞遊移的目光,以爲他是知道了厲害有所收斂。本來,若不是爲了權衡各大王爺部落的勢力,怎麽會讓他一個娃娃得了契機當上皇儲。

玉離子下朝後匆匆去看月兒,金兀術攔住了他的去路。

“皇叔,有何吩咐?”玉離子呼喚皇叔的聲音格外熟練,仿佛有意給金兀術難堪。

“你可以因女人而活,而不能活着隻爲女人!”

玉離子立在原地不動,凝肅的面頰帶着拒人千裏的寒氣,一陣風掠過,金耳珰上月兒爲他系的七彩祈福綢帶亂飛。

“小王爺,快去看看,月兒死了!”“小老鼠”沖過來時,玉離子飛快奔向寝殿。

月兒腕子上一道深長的口子。慘白的面色目光呆滞的望了房梁。

“所幸下人送水時發現。”太醫說:“遲一步怕流血過多就不能治了。”

衆人散盡。玉離子守了月兒什麽都不問,摟起她喂她水喝,月兒才挽起臂膀輕聲對玉離子說:“沒了,什麽都沒了。娘不是月兒地,爹也從來沒曾有過,九哥也不再是九哥,六叔也沒了。如今月兒也不是了月兒。”“胡說,月兒還是月兒。”

“守宮砂淡了。嶽嬸嬸對安娘說過,守宮砂沒了地女兒是沒人看得起的賤女人,是要去死的。”

玉離子摟了月兒說:“不怕。月兒還有哥哥在,月兒不怕。”

“人人都知道月兒是賤女人。”月兒終于抽噎的說出心裏的郁結。

于是玉離子說:“月兒,如果哥哥帶月兒回宏村,那裏隻有月兒和哥哥兩個人,月兒願意去嗎?”

“可哥哥是金國的谙班勃極烈,是大金日後的皇帝。”月兒得頭紮進玉離子懷中。

玉離子苦笑了說:“其實。哥哥并不想當什麽谙班勃極烈,也不想做海東青。哥哥曾想和嶽六哥就呆在那個山谷。永遠不出來。那樣什麽也見不到,什麽也不會發生。”

提到山谷,玉離子眼睛一亮:“月兒,你若擔心逃去宏村會被我父王騷擾,那我昔日墜崖的山谷是個好的所在。等你這兩天養養身子。哥哥帶你走。再也不回來。”

有了這番話,月兒似乎平靜很多,也沒有了歇斯底裏和失魂落魄。半信半疑的目光看着玉離子,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雖然她并不十分信地建議,畢竟是黑暗中惟一的光亮。

宗廟祭祖是女真的盛典,這也是玉離子離開金國前惟一能爲皇爺爺做的事了。

玉離子心情複雜。表面上的一身榮耀,金冠王袍,前呼後擁,叔伯們盡管各懷鬼胎,但面上對他還是禮讓三分。

皇爺爺自從跌跤卧床後,才能下床不久。搭扶了玉離子的腕子緩步地前行。似是知道了他近來

重重,不時側身同他說話。

大狼主粘罕大伯才從江南回到北國,見到玉離子親切地拍拍他說:“玉離子,改天去大伯府中,咱們很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玉離子應酬的笑笑,又聽大伯歎息說:“金彈子若是活着,怕早吵了喝酒了。”

玉離子悄悄的用目光留住眼前的一切,北國、宗廟、親人,他就要同月兒遠走高飛去一個無人能闖入的世界。

安排好,宗廟祭祀後地宴會中,玉離子會悄悄離席去山坳找月兒和“小老鼠”一起逃走。

但玉離子在山坳夜風中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見到月兒和小老鼠地影子。

“小王爺,小王爺!”一陣馬蹄聲,來了的不是月兒,隻有“小老鼠”。

“月兒呢?”玉離子已經預感到事情的不妙。

“月兒,月兒她來不了,她~~她病了。”“小老鼠”支吾說。

玉離子哥哥那時驚駭而失望地目光望向别處,月兒卻張皇的躲在牆角。

今天,當她鼓足勇氣邁出殿門準備逃走時,她開始吐,而且是幹嘔。

“小老鼠”擔心她吃壞肚子,怕帶病上路會誤行程,就喊來太醫開些藥帶去路上吃。

太醫診脈後看了眼月兒,冰冷的問:“是大宋的帝姬?”

“小老鼠”點頭。

“她是有身孕了。”

月兒起先沒聽清,直到太醫重複這句斷言時,月兒才默默的轉身離開。

她要當娘了嗎?肚子裏有了完顔宗磐那禽獸的孽種,不!或許是别的番狗的孩子,她不得而知。但眼前卻出現了宗磐王爺猖狂的笑臉,那鄙夷的獰笑。

月兒沖出大殿,刺眼的光芒令她難以睜眼。

“月兒,你去哪裏?”玉離子哥哥追上她,一把将她推按到柱子上。

月兒哭着掙紮,推搡間,玉離子無意扯落一直蒙在月兒面上的黑紗。

“月兒,你~~你的臉~~”玉離子忽然驚叫起來。

周圍驚歎聲一片,菱花鏡中,那天生麗質的美人是誰?月牙般的笑眼,光潔如玉的肌膚有着寒玉的冷潤。

高翹的鼻子下一張略大的嘴,笑起來嘴角帶了妩媚。

月兒苦笑,果然是良方治了大病,她好了,竟然是懷了孩子後一身的怪盡消了。

而悲恸中惟一的欣喜,玉離子哥哥是第一個看到她還原後容貌的人。此刻一臉安慰的笑意看着他,盡管那笑含了苦澀。

月兒堅持要去見母親,因爲她必須要娘知道,她壞孕了,盡管她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哥哥不必陪月兒,月兒自己去。”

玉離子堅持陪了月兒上馬車。

就在月兒被扶上馬車時,她忽然用手去輕撐了馬背,冷不防抖出柄短劍,紮向馬屁股。

馬狂奔起來,月兒緊緊的拉住車轅。

玉離子跳上一匹馬大喊了:“月兒抓緊。”就去攔那匹驚馬,就在接近月兒的時候,月兒卻側頭看了他淺笑,然後松開了手。

月兒醒來時,躺在貂皮褥上,四周挂了江南的香囊,清香可人。

娘哭紅了眼坐在她床邊,隻叫了聲:“月兒,娘苦命的孩子。”就哽咽難言。

月兒卻虛弱的伸出臂膀對娘說:“娘,月兒的守宮砂,玉娘姐姐給月兒點上的,褪了。”母女二人抱頭痛哭,玉離子卻捶牆不語。

 

42、美人如花II

 

兒卧床養病期間,玉離子安排了許多她平日就難得一來看望照顧她。

月兒神智恢複後,拒絕了所有人包括母親韋妃的探視,卻隻想見柔福帝姬瑗瑗姐姐。

月兒嬌小的身子倚在一排松軟的被褥間,滿炕擺了各式的果品點心。

瑗瑗姐姐一身女真女人的直領左衽綢袍,辮發盤頭,滿頭珠翠,别有一番風韻。

“宗隽八王爺經常去江南尋些可口的食物哄我開心。”次都這麽驕傲的說:“女人呀,就要知道認命。父皇風流快活夠丢了江山,害得我們這些女兒受苦,月兒你也不要太介意。你想,這大宋我們是有家難回了,就是回了家,殘花敗柳的也怕難恢複名分。反是不如在這大金北國,隻要哄得王爺開心,衣食無憂。”

玉離子起初很奇怪爲什麽月兒隻見柔福,他記得攻打大宋行軍的路上,月兒總是不停的提她的娘,想救她的娘回大宋,甚至異想天開的進了嶽家軍,女扮男裝要用自己的力量救母親。可今日,月兒卻堅持不再見韋妃,甚至絕口不提。

反是月兒原來頗無好感的柔福帝姬,如今這些在女人看來落花随流水的知趣,但在男人看來卻是極其沒骨氣的言語反令月兒似乎是找到了安慰一般,對她依附。

兩個月後的一天,玉離子回宮,才到殿門,瑗瑗就搶前幾步迎上來,笑盈盈說:“谙班勃極烈請留步,月兒有客人在。”

玉離子納罕。這些時日月兒都避不見客。一臉凄楚神傷的樣子,如何今日有興緻接客,還如此神秘。

玉離子在瑗瑗的引路下進了殿,就見書架前站了一名小哥,戴了女真谙班勃極烈的王帽,背上拖了條長辮,辮梢紮着一截紅繩,辮上一排嵌着幾顆搶眼地大珍珠。一身箭袖,緊身地金帶束出細腰,腰懸寶刀。猛的轉身過來。俏眼凝波,

“你~~月兒~~”玉離子張了嘴,幾日來都難見的笑容爬上臉。

月兒卻幾步蹿過來摟了玉離子的脖子跳腳笑了說:“哥哥,月兒要當女真小子,不要當女人了。”

“隻要月兒開心,如何都使得。”玉離子摟了她說。低聲在她耳邊說:“月兒。你好好養身子,身子好了。哥哥帶你去天涯海角。”

月兒忽然高興的一捋衣袖,露出一個豔色的紅點。

“看,守宮砂!”月兒炫耀着給玉離子看。

守宮砂遇女子破身是會退色不返的,而月兒卻如何讓守宮砂失而複得?

月兒湊到玉離子耳邊說:“哥哥,是瑗瑗姐姐偷偷請人給月兒紋的。将來還可以用藥水洗去。月兒有了‘守宮砂’了。”

玉離子哭笑不得。反是一股苦澀從心底漸漸暗生。或許是自欺欺人的招數,但能令月兒開心燃起求生的希望就好。

夜晚,月兒執意不放玉離子走。

想到在宏村那夜。他強吻月兒向她這個醜丫頭示愛,月兒都毅然拒絕。如今月兒如花美貌,驚爲天人地容顔,他都不敢相信眼前月兒是昔日那個滿臉蛤蟆癬的醜丫頭,竟然月兒如今卻依戀他,紮進他的懷裏。

但玉離子不想乘人之危,也不想讓月兒覺得是因爲她失身後,自己救了她就一定要占有她。

香薰缭繞中,給玉離子隐隐的春心萌動。

玉離子警覺的問月兒:“什麽香,味道好怪異。”

月兒笑了紮進玉離子懷裏,烏發散落在玉離子腰間:“瑗瑗姐姐說,這叫‘國色天香’,很值錢的,一根要十兩銀子。”

“她給你地?”玉離子低聲問。

月兒嗯了一聲。

玉離子問:“瑗瑗還給你什麽了?”

“多了,瑗瑗姐姐說月兒這些年都白活了。”

月兒柔嫩的小手輕輕撫着玉離子地胸毛,冰涼的指尖向下遊移,撫弄玉離子的肚臍時,被玉離子一把按住:“”

玉離子嗔怪:“你不必去學步,你是哥哥的月兒,那個天真無邪的小月兒。”

月兒輕輕搬開玉離子按住他地手,一滴熱淚落下,落入玉離子地肚臍。月兒說:“圓月也有殘缺的時候,殘月也會很美,美如寶簾閑挂小銀鈎。”

玉離子的手掀弄月兒地烏發,忽然他猛的翻身,緊緊壓住這個仙子變爲狐仙的女子。

月兒開始開口向玉離子讨要金銀首飾珠寶玉器,而且每天都裝束得令玉離子耳目一新。

玉離子曾懷疑過月兒這忽然的變化後面有些什麽,但眼前的歡愉他毋甯什麽都不想,盡情的享樂。

被大金扶植而立的大齊皇帝劉豫帶了兒子劉猊來金國叩谒天顔。

作爲女真的谙班勃極烈,玉離子帶了月兒去替皇爺爺完顔阿骨打去招待這甘願給大金國當孫子的大齊國皇帝劉豫父子。而月兒也是在恢複了美貌後頭一次在大庭廣衆下抛頭露面。

玉離子身後的月兒一出現就立時引起了在坐金國王爺們的驚豔,粘罕王爺竟然目不轉睛的盯了月兒的臉打量,久久的才低聲問了身後的人一句,然後不顧在場的衆人和劉豫父子,驚歎了指了月兒說:“你就是那個月兒帝姬,那個滿臉長了癬的小丫頭?”

大宋的帝姬無異于共金國王爺尋歡玩弄的妓女,即使委身于那位王爺,也改不了低賤的身份。

八王爺宗隽身邊的柔福帝姬掩了嘴笑:“大狼主,可不就是我那月兒妹妹。不過是被谙班勃極烈照料得好,把怪病治好了。”

“可惜,可惜,早知道是如此絕色驚人的美女,當初本王就留了她在身邊伺候了。”粘罕王爺哈哈大笑。

“還是本王有眼光,搶嘗了個鮮口。”宗磐王爺來晚了,進殿聽了粘罕大王的說笑,肆意的接了話說着,目光卻投向玉離子。

玉離子沉了臉,她身後的月兒卻羞答答的起身輕服一禮,嬌滴滴的道了聲:“王爺萬福。”

月兒這反常的舉動反是令玉離子和宗磐都吃驚不小。

反是宗隽王爺提醒大家入座,宗磐才尋個位子坐下,目光卻不時看着月兒。

月兒嬌柔的姿顔,彎彎的長睫覆着明媚的笑眼。唇角微抿,笑靥含了無限風韻,那已經不是少女的嬌羞。

玉離子替阿骨打老皇爺道出大金國對大齊附屬國的期望,劉豫也恭敬的說了對大金的無限祝願。

月兒望了眼瑗瑗姐姐,抿嘴笑笑,她在笑劉豫,号稱大齊皇帝,卻對玉離子左右一句叔叔的叫,尤其他身邊的那位太子劉猊,竟然叫比他年紀相仿的玉離子叫爺爺,還向諸位在座的王爺狼主叫祖爺爺。

月兒見那劉猊生得容貌清秀,俊雅的樣子,竟然也如此恬不知恥,心中不由暗自生笑。月兒明白,大宋被金國人搶占的中原河洛土地,就是被金國給了這位劉豫,并立了劉豫當他們的孫子皇帝。同是漢人,就因爲劉豫識時務,就能當了金國庇佑下的皇帝。可轉念一想,她的九哥趙構又何嘗不是一樣呢?隻不過九哥寫了求和書,大金并不信九哥的誠意,而不肯罷兵罷了。而這不信任,怕是就來自嶽飛元帥和嶽雲哥哥及各位嶽家軍叔伯們浴血奮戰的不屈反抗。

劉猊的目光也在偷偷投向月兒,那目光中毫不掩飾他對月兒美貌的傾慕。

而月兒也有意擡起下颌,高傲如孔雀一般,盡情享受自己的美貌,流睛顧盼神飛的同劉猊投來的目光對視,促狹的看着劉猊的目光慌然避走。然後月兒用衣袖輕掩櫻唇,餘光發現完顔宗磐的目光不籠罩着她,然後用玉指輕拂一頭青絲,恬然的眼光掃視四周,停在宗磐王爺的目光上,深情的一笑,嘴角漸漸得彎起,美靥如春花一般。


43、美人如花III

 

二天,金國的王爺們帶了劉豫父子去城外圍場田獵。

月兒一身箭袍短裝,發辮盤結在頭上斜插了簡單的幾支珠花,長長的眼睫覆着的靈眸如春水漾波般生動,嘴角不時勾起甜美笑容,顯得格外嬌俏。

背着羊胎弓,挎着鹿皮箭囊,腳踩鑲金嵌玉的小皮靴,月兒緊随在玉離子身後。

“枹子、紫貂、):尾雞……啊,棕熊、白狼、額虎、金錢豹後放進林子了。”親兵禀報說,玉離子讓着諸位王爺和劉豫父子往叢林獵區裏走。

“月兒,你這柳條般柔軟的腰,不怕在馬背被颠折了?”宗磐王爺不離玉離子左右,不忘借機同月兒搭讪,那眼神裏仍是不懷好意的奸笑,月兒見玉離子已經面帶愠怒。

月兒朗笑說:“我可是小王爺的關門弟子,王爺想不想比試一下箭法,比誰先打到獵物。誰輸了就給對方當馬凳踮腳上馬。”

“呵呵~~還來挑戰?”宗磐王爺求之不得的嚷了句:“一言爲定,我輸了自然給你當馬凳,你若輸了就陪我去睡覺!”宗磐王爺肆意狂笑,嚣張之極,話音未落,打馬就跑。

月兒不服的翹着小嘴,打馬随後緊追。

“月兒!”玉離子在後面焦急呼喚,月兒能有幾斤幾兩他當然知道,宗磐伯父縱橫軍中南征北戰這些年,箭法也是十分了得,若是被月兒勝了才真是老天沒眼了。月兒初生牛犢不怕虎勇氣可嘉,怕是月兒始終對宗磐心存仇恨,但也不是在這種時候鬥勇比狠。

玉離子打馬要去追。卻被宗隽王爺攔阻:“玉離子。你是大金的谙班勃極烈,今日狩獵是替老皇爺出面的。”

宗隽看了眼身後的劉豫父子,又低聲對玉離子說:“月兒分明是自己送去給宗磐享用。”

而一旁嬌滴滴地柔福帝姬瑗瑗卻說:“月兒從小就這直性子,凡事好争個尖兒。”

宗磐在前,月兒緊追,不時就甩掉了侍衛,二人在林子裏用馬鞭抽打灌木吆喝着獵物地出現。

一隻野雞撲棱棱驚飛而起,宗磐彎弓搭箭,嗖的一聲響,那五彩斑斓的野雞應聲落地。

“射中了。射中了!”

宗磐打馬去追,得意的揮着弓對身後的月兒喊:“你是打算在這裏伺候爺,還是随本王回府去銷魂?”

哈哈大笑着回頭,卻驚得目瞪口呆,月兒的箭已經瞄準了他。

“别~~”宗磐剛要喊:“别鬧!”,月兒一松手箭已離弦撲面而來。

原來月兒對他的屈從讨好并不是膽怯認命。這個小女子貌似天真,卻在伺機報仇。

宗磐側身用獵物一擋。那箭偏離射入樹幹中。

月兒驚慌,立刻再去挽弓,宗磐的馬鞭已經抽在她手上,将弓卷飛。

月兒“啊”的驚叫,被宗磐探身從馬上抓過。攬到他的馬背上。

月兒在馬背掙紮。袖中抖落匕首狠狠向完顔宗磐大腿紮去,宗磐慌得一躲,那匕首卻深深紮進了馬腹。

“”一陣嘶叫。馬前蹄騰空,身子直立,将月兒和宗磐甩下馬背,發瘋般忍痛向密林深處跑去。

月兒徒手,又是弱不禁風地小姑娘,驚恐的看着滿臉煞氣的宗磐王爺步步向她逼近,她想大喊:“離哥哥救我!”

可嘴就像被封住一樣,說不出半個字。

“我先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然後再綁了你去到老皇爺跟前讨個說法。是玉離子派你來刺殺本王的吧?”

月兒不停搖頭,她不想這冒失的舉動反而會害了玉離子哥哥。而她地大仇未血,反又要自取其辱。

完顔宗磐大黒熊般的身軀撲壓過來,月兒慌得一閃,宗磐撲個空。

“我看你還往哪裏逃?”

宗磐撲捉月兒,月兒驚慌地亂躲,卻見宗磐忽然停住步子,指了月兒身後罵:“玉離子,你别過來!”

月兒一回頭,冷不防被宗磐撲倒在地,三下兩把撕開衣衫。

月兒在地上踢滾,被壓得動

,猛然間,月兒驚得看着宗磐的身後張大嘴顫抖說:子~~”

“你騙誰?你這招數本王用多了~~”

宗磐話音未落,就覺身後一記重擊,一口血噴出來濺了月兒滿臉。若不是他人高馬大皮糙肉厚,怕就要

被拍死了,身後果然出來一隻大棕熊。

吓得宗磐魂飛魄散。

任是平日裏勇冠三軍武藝高強,也被這冷不防遇到的巨獸吓得腦子一空。

熊直撲宗磐王爺,月兒急中生智往樹上爬。忽然看到樹下不遠處落的箭囊和弓箭,想想似乎棕熊也會爬樹。若是吃了宗磐王爺,會不會反來吃她。

于是月兒又溜下樹,拾起弓箭向樹上爬。卻見棕熊同宗磐王爺厮打,宗磐已經是渾身血肉模糊。

“應該讓熊瞎子吃了這個衣冠禽獸!”月兒心想,這幾日,她聽瑗瑗姐姐哭訴當年流落金國的無奈時,知道這宗磐王爺和宗隽、粘罕、宗賢王爺手裏糟蹋了很多姨娘和姐妹們。

今天怕是老天報應。

月兒不由想,宗磐都懷疑是玉離子設計殺他,自己地魯莽行事,不會給玉離子哥哥帶來麻煩吧?

“裝死,快裝死!棕熊不吃死人!”月兒對了樹下同棕熊撕咬地宗磐大喊。

宗磐忽然被熊拍倒後在地上沒了呼吸,如死人一般。

那頭熊慢慢的走到宗磐身邊,繞了宗磐轉了幾圈,用鼻子嗅嗅。

月兒的心揪到喉嚨,心想這熊瞎子應該不吃死人,這可是玉離子哥哥給她講地荒野逃生秘技。

熊繞了幾繞,确認宗磐死了,晃了晃肥胖的身軀,轉過身去。

月兒長舒口氣,心想總算這招奏效。

忽然,那棕熊一屁股向宗磐坐下。

“快向右滾!”月兒大喊,若是棕熊坐下,怕那重如小山的分量要把宗磐壓成肉餅。

宗磐怕也是聽到風聲不對,一個側滾,棕熊坐在地上。

與此同時,月兒彎弓搭箭,接連三箭射向棕熊的頭。

這箭法可不是玉離子哥哥教的,這是嶽雲拿手的“霹靂追風箭”,隻不過她隻學會了幾分皮毛,雲哥哥平日總罵她不用功。但就是如今這箭卻救了命。

不是月兒箭無虛發,實在是誤打誤撞。其中一箭直入棕熊的腦子。

熊發瘋的咆哮,用掌拍打四周的樹木,眼見幾棵小樹斷落。

月兒吓得屏住呼吸,而完顔宗磐竭盡全力拾起地上的佩刀,抽出來向熊反瘋般劈去。

“狼主!狼主!”親兵趕到,刀劍齊上砍殺了棕熊。

兩個人粗重的喘息聲,月兒扯了袍襟給宗磐包紮。

“你不是恨死本王嗎?爲什麽救我?”宗磐低聲問。

“熊瞎子都不吃死人。遲早有一天月兒親自殺了你!”

宗磐看了月兒任性的小模樣,不禁大笑卻牽引傷口疼痛說:“與衆不同,野性,本王喜歡。”

“狼主,狼主你受傷了?”親兵圍擁過來,玉離子等人也聞訊趕到。

看着一身是血的宗磐王爺和月兒,月兒忽然大哭了鑽入玉離子懷中:“哥哥,是狼主他從棕熊口裏救了月兒。”

“伯父,你傷勢如何?”玉離子滿懷愧疚的蹲跪在宗磐眼前。

宗磐安慰說:“無妨無妨,一頭熊瞎子罷了,反是吓到你女人了。”

而宗磐心裏疑惑,月兒是什麽意思?明明是她救了自己。可一想,這小姑娘也是聰明,若讓人知道他堂堂狼主被一個洗衣院的妓女搭救,該多沒臉。如此說,反顯得他的英雄,雖然受之有愧。但是什麽讓這小姑娘要救他呢?宗磐忽然心裏一陣竊喜,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畢竟他是這女子這輩子第一個破身的男人,恨是有的,怕心裏還是喜歡他的。不然關鍵時候爲什麽救他,越想心裏越高興,似乎傷口都不是很疼了。

 

44、陰謀I

 

獵後圍了大帳燒烤痛飲。

粘罕問起劉豫父子南方戰事的情況。

自從阿骨打老皇爺病重,大金各路兵馬撤回北國.同大宋的對抗就交給了大齊國皇帝劉豫。有了劉豫這個兒皇帝爲大金效力去攻打大宋,漢人間自相殘殺,爲了保存自己的榮華富貴,大金可以安枕無憂了。

劉豫皺了眉頭說:“劉豫定當感念金主聖恩,盡心竭力。劉豫手下的大将李成有萬夫不當之勇,破敵無數。隻是~~”

劉豫的遲疑,衆人關注的目光投向他。

劉豫說:“不過趙構那厮近來派了嶽飛來攻打大齊,嶽飛帳下大将高手如雲,就是他那兒子嶽雲也是世外高人般武藝不凡,是個大患。”

提到嶽飛,月兒本就心頭一顫,又聽劉豫提到雲哥哥,月兒更是激動又緊張。

“嶽飛是個心腹大患,這個南蠻實在厲害。不過,不厲害養你何用?”粘罕毫不遮掩的呵斥劉豫,劉豫隻得喏喏稱是。

“不過,大狼主也不必擔憂,劉豫已經有了破敵良策,保那嶽飛父子死無葬身之地。”

劉豫得意的一句話,月兒慌得手中酒壺一晃,酒灑了玉離子衣袖上。

玉離子笑罵說:“這點膽量,一提打仗你就怕。你是本王的女人,不會再送你回洗衣院。”

衆人這才對月兒的失态釋然一笑,而劉豫卻再也不談他要如何對付嶽飛和嶽雲父子。

宗磐救了月兒的性命,玉離子看宗磐的目光都柔和了許多。

這天玉離子帶了月兒去宗磐府上探望緻謝,柔福帝姬卻在宗磐王爺炕頭伺候着。

見了玉離子和月兒到來。柔福如女主人一般自然的招呼了他們入座。一邊小心地爲宗磐喂藥。

“苦嗎?”柔福柔聲問。

宗磐哈哈地笑答:“多苦的藥一經美人手喂入口,就甘甜無比。”

“奇怪嗎?”宗磐看到玉離子打量柔福詫異的目光問。自嘲的笑笑:“還是你八叔知道我的心意。看了我負傷,就派了他心愛的美人來伺候我。誰讓我當初同柔福共度過溫柔鄉呢?”

邊說邊掐了柔福的臉蛋。

“那是八狼主大度,可憐你這半死的人。”柔福推開宗磐,嬌嗔的說:“昔日二狼主在世的時候,八王爺同二狼主同胞手足情深,也沒舍得将柔福同他分享呢。”

柔福悻悻得說,将一粒果脯塞入宗磐唇間:“去去苦。”

又是一陣狂笑,宗磐目光卻看了柔福似乎在想什麽事情,或勾起腦海裏地回憶。

回宮的路上。月兒悄悄問玉離子:“二狼主是誰?”

玉離子起先不說,見月兒糾纏了問才低聲說:“二伯父宗望的死,卻似是同宗磐伯父有關,都是這麽傳言,真假或不可知。”

月兒神秘的問:“那豈不是宗隽王爺要恨死宗磐王爺,爲什麽還要送美人給她?”

一句話似乎提醒了玉離子。玉離子的臉上浮起莫名的陰雲,沒說話。隻管向前打馬前行。

月光下地杏林,已經沒了花,隻是湖水的波光潋滟在月色清輝中。

月兒說:“九哥當初給月兒講過一個小老虎地故事。說是小老虎被推舉成百獸之王,獅子、狐狸、大象、狼、豹子都不服氣,可彼此讓誰當百獸之王都不服。小老虎還小。就像一頭小貓。所以獅子和狼随意欺負它,咬他,他試過幾次反抗。險些被咬死。”

玉離子笑笑,怕是趙構有過同他一樣的處境。

“百獸就去商量說,若是這個家夥長大了,我們就危險了。别看小老虎現在打不過我們,日後就能打過了。但大家都争論不下,如果吃了小老虎,誰來當百獸之王。這時候狐狸給小老虎出了個主意,讓他拜獅子爲将軍,主管出去打獵物;敗老狼爲軍師,讓他負責分獵物;拜豹子爲主管,讓他負責儲藏獵物。而小老虎貌似什麽都聽他們的,結果這三個最厲害的猛獸互相之間争奪起來。”

“怎麽想起這個了?”玉離子問:

人的規矩,女人是不可以過問政事地。”

月兒卻撅了俏皮地小嘴說:“月兒就是覺得離哥哥委屈,想到宗磐王爺欺負你,害你被四狼主打,就心疼。”

大齊國皇帝劉豫要帶了兒子劉猊回國了,臨走的幾天四處去打點拜望金國的貴族權貴。

劉豫送給玉離子地一棵精美的南海珊瑚樹,外帶一串顆粒飽滿的珍珠項鏈和一柄鑲嵌寶石的寶劍。

“這個劉豫,卑躬屈膝當了大金的孫子就罷了,還果真孝敬起來。”玉離子奚落。

月兒不屑的說:“可不一樣呢。瑗瑗姐姐說,送給宗隽王爺的就比送宗磐王爺的少了兩盒珠寶;送給撻懶王爺的珠寶錦緞最多,聽說粘罕王爺在生氣呢。本來是粘罕大狼主擡舉提議立的劉豫爲大齊皇帝,如今劉豫卻攀了撻懶王爺的高枝了。”

“月兒,你知道的還不少?”玉離子驚愕的問。

月兒翹了嘴說:“月兒也想要湘緞和臨安的彩綢,可惜撻懶王爺有,怎麽就沒離哥哥的?瑗瑗姐姐也生氣呢。送禮還要分了高低上下。”

玉離子露出絲笑意,敲打月兒的額頭說:“小丫頭,你什麽時候開始貪戀這些物什了?平日裏給你都不稀罕的。”

月兒驕傲的起身,揚起那本來颀長的秀頸,将瑩白的珍珠項鏈系在頸上,襯着突兀秀美的鎖骨,嬌聲問玉離子:“哥哥,美嗎?”

玉離子點點頭,心裏也明白。昔日月兒不喜歡裝飾,是因爲她一臉的醜。如今恢複了如花美貌,自然是免不了女孩子的天性。

月兒去宗磐王爺府裏尋瑗瑗姐姐讨要衣衫鎖邊刺繡的花樣。

宗磐王爺正在柔福帝姬瑗瑗的照料下逐漸恢複。

見了月兒,宗磐王爺問:“你自己來了?不怕玉離子生氣?”

月兒搖搖頭說:“小王爺本是月兒的幹哥哥。四狼主的王妃收養過月兒,認月兒當幹女兒。那時候就月兒和離哥哥陪了幹娘一起住。”

月兒黯然神傷:“若不是四狼主尋去了,怕月兒和幹娘就在那裏過一輩子了。”

柔福帝姬瑗瑗好奇的打聽那個世外桃源宏村的生活,聽月兒講述她們如何去打獵、捉魚、種菜、洗衣服。聽來簡單,卻滿是生活的樂趣,聽了月兒捉弄阿狗,害得阿狗挨打,笑得瑗瑗咯咯的笑得隻不起腰,央告宗磐王爺爲她揉肚子。

月兒的嘴裏,完顔宗弼金兀術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頭,打破她們平靜的生活,肆意的責打侮辱玉離子,還将王妃推下山崖。

月兒說到傷心處抹了把淚說:“離哥哥才是苦人兒,四狼主妒忌老皇爺偏袒小王爺,厭惡小王爺總欺負他。在宏村時,你們是沒見到,四狼主因爲小王爺不肯回北國去打仗,扒光了小王爺打他屁股,狠狠的打他,險些要了小王爺的命。”

“啊?”柔福帝姬驚叫一聲,绯紅了臉問:“真的呀?”

月兒點點頭。

“你這丫頭,看了也不羞。”柔福帝姬嗔怪道。

月兒哭了說:“起初幹娘安慰我說,說是離哥哥有不是的地方,惹了四狼主動怒。可後來四狼主就把王妃活生生推下山崖,月兒的幹娘,月兒恨他。”

宗磐沉吟片刻,歎了口氣說:“難怪老皇爺生讓他過繼給宗峻那死鬼,還讓玉離子過繼給宗幹。”

“離哥哥本來是來北國向老皇爺辭行的,他不想再在北國,也不想見四狼主,他說四狼主禽獸不如,不是他的爹爹。”

本來與金兀術不和的宗磐冷笑了說:“金兀術嗎,嚣張一世,進來攻打大宋出盡風頭,該了他有此一劫。好好的兒子不認他了。”

“那玉離子很可憐的。”柔福也動情的說:“不知道那四狼主肯不肯善罷甘休呢。就說上次玉離子要殺王爺你,當了老皇爺的面,王爺你都沒說話,四狼主去親自執了鞭子去打玉離子,這不是公報私仇嗎?還讓玉離子恨王爺你。就連宗隽八王爺都對我說,那天四狼主做的有些過份。”

 

45、陰謀II

 

沒人收養的野狗,給塊兒肉還不就認定主人跟了走?輕蔑的說:“若我是這野狗,就會識時務快去尋個依靠,總比被人踢來打去的好。”

月兒顯然對姐姐的譏諷不服,氣惱的反駁:“就是小狗也有長成獵犬的那天,不過就是時候長短。”

柔福帝姬反是笑得花枝亂顫,伸手去捋捋月兒鬓角的幾縷秀發說:“怕月兒牽挂的小狗,長不到多大就得罪光叔伯被咬死了。”

“明明是四狼主做爹爹的無情,怎麽能怪小王爺?”月兒據理力争,柔福卻爲她緊緊頭上的珠翠钗環說:“你呀,還是那個小丫頭,别以爲王爺賞臉爲你破瓜,你就是女人了。”

月兒臉色大變,憤怒的轉身就走,卻被宗磐王爺一把抓住哈哈大笑說:“本是來看望我的,怎麽爲了玉離子你們姐妹反是翻了臉?不提他也罷。”

宗磐王爺傷愈,爲了舒展筋骨,提議再次去圍場狩獵。

這次月兒一身合體的粉色箭裝,腳下鹿皮靴,英姿飒飒随了玉離子身後。

四狼主金兀術也來了,但是卻帶來了月兒幾年未曾見到的子龍兒小王爺。子龍兒小王爺一臉調皮的樣子,雖然長大許多卻還跟在四狼主身邊不停說笑,而四狼主的目色卻是溫和可親。

月兒曾聽說,自玉離子和四狼主去掃蕩中原,子龍兒小王爺就被送去了太陰山拜師學藝,如今下山來雙槍卻是舞動得宛若天将下凡。

“子龍兒,你還回太陰山去嗎?”宗磐王爺問。

子龍兒牽馬過來說:“自然要回去,這回是師父特許了子龍兒下山探親。也是父王用了三壇百年陳釀堵了師父的嘴。子龍兒才能回來見見伯父和兄弟們。”

子龍兒話語灑脫自然。毫無造作之态,加上容貌清秀俊美,叔伯們都樂得同他搭讪說笑。

月兒反是頗有不服,卻見子龍兒對了玉離子說:“哥哥,子龍兒不在的時日,你怎麽不多回去陪陪父王?”

那言語間似乎對玉離子做了大金的谙班勃吉列絲毫不知,或許就是故意輕視玉離子。

不等玉離子搭話,一匹棗紅色馬駒載了一團紅雲飄來,停在玉離子跟前:“玉離子哥哥,總算見到你了。”

月兒仔細看。卻是個五官誇張般漂亮地女孩子,年齡似乎比她大兩三歲,大大地眼睛略顯呆滞,稍大的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也算得上女真标準的美女。

玉離子平靜的點點頭搭理,那女孩子又親熱的湊到子龍兒身邊責怪說:“讓你等我。怎麽自己就跑來了?”

“你擡頭看看,日上三竿了!”子龍兒不服的駁斥。那副打情罵俏的樣子,月兒見了厭惡。

“月兒,這是真真格格,裴滿氏的第一美女。”玉離子說,那個真真格格驕傲的揚揚頭。月兒心裏不屑。就這幅模樣,沒有半點弱柳扶風的姿态,那張大口吃遍百家地不詳。還有那大眼,就差瞪出來了。月兒草草的和她見禮,之後就分别跑開去玩。

這時柔福帝姬對月兒說:“女真有六大貴族,這裴滿氏家族就是其中一家。女真人的皇帝肯定要娶六大家族的女子爲正妻,這是規矩。”

言下之意,是在點播月兒這殘花敗柳之身與玉離子無緣。

月兒落寞的在林外觀看守候,玉離子被宗磐拉去狩獵。

不多時,子龍兒和真真格格拎了獵物—一隻錦雞回來,見了月兒在呆望了林子裏,真真格格說:“你是等玉離子嗎?他還

獵物呢。不知道就這點本事來能做女真人的海東青?

子龍兒說:“哥哥自從大宋歸來,似乎武藝退步許多,弓箭也不熟悉了。”

“爲什麽要他當大金地谙班勃吉列?”真真的話語狂縱無禮。

月兒卻脫口而出:“因爲玉離子小王爺是四狼主地惟一的兒子,是老皇爺的孫子。子龍兒小王爺隻是四狼主在打仗時收養的士兵的遺孤,不是完顔家骨肉!”

不等子龍兒反駁,月兒又跟了一句:“是四狼主親自對王妃和玉離子小王爺說地,月兒在場。”

“你渾說!”子龍兒半信半疑,驚愕地神态。

“不信你自己去問四狼主。”

一旁聽到争吵過來的四狼主金兀術目眦欲裂,抽搐了唇角一鞭子抽向月兒。

“住手!”玉離子打馬過來大喝一聲揚鞭同金兀術的馬鞭卷到一處,一把拉了月兒到自己地馬上,憤怒的目光瞪了金兀術:“皇叔爲什麽打月兒?月兒有得罪皇叔的地方,盡可以找玉離子理論。”

“父王,月兒是在胡說是嗎?”子龍兒小王爺急得滿臉绯紅,緊張的望着父王的目光。而金兀術怒不可遏的瞪了月兒,卻舒緩語氣對子龍兒說:“龍兒永遠是父王的兒子。”

子龍兒咬碎銀牙般失望的打馬退了幾步,猛然間打馬狂奔,金兀術大喊“龍兒”緊追不舍,那瘋狂的樣子令衆人駭然。

“玉離子,快把你這小妞妞藏起來吧。許久沒見老四這麽發瘋了,怕他回來剁了月兒的心都有。”宗磐王爺囑咐說。

柔福帝姬也慌得勸了月兒快走。

打馬回宮的路上,月兒貼在玉離子的身上問:“哥哥,不覺得這麽告訴子龍兒小王爺真相很殘忍嗎?他本來還以爲自己有個爹爹,現在才知道自己本來是個孤兒,還不是女真貴族的血脈。”

“遲早要讓他知道,不如早些知道的好。”玉離子說:“本來就不是完顔家族的血脈,還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籌的樣子。”

“可月兒真覺得子龍兒小王爺可憐,四狼主也可憐。”

“月兒!”玉離子制止說:“父王的性子,他安撫了子龍兒肯定會回來殺你。他容忍不了任何背叛,你毀了子龍兒,随然是哥哥借你的口出口惡氣,不過你必須離開,在他尋仇前離開。”

“離開?我去哪裏?”月兒默然的問。

“離開大金。因爲,你在玩火自焚,别以爲我不知道,還有你那美貌如花,心如蛇蠍般的姐姐柔福帝姬。你們瞞得過誰,瞞不過我。走吧,我隻能做到放你走。”玉離子仰頭望月,眼裏籠罩迷霧。

“月兒不走!”月兒堅決的說:“姐姐說,我們指望不上父皇母妃,也指望不上江南的九哥,但我們姐妹一樣能複仇。”

“所以你按了她的安排去做?”玉離子冷笑片刻說:“很傻,愚蠢。你破綻百出,若不是我在左右爲你遮掩,怕早被宗磐王爺識破你的詭計,或許他現在已經猜疑。”

月兒微擡精巧的小巴迷惑的說:“那哥哥應該看出,月兒也是在幫哥哥。”

“你快些走就是幫哥哥了。”玉離子果斷的說。

“所以今天讓我去說出子龍兒小王爺的身世之謎,也是哥哥你~~”

玉離子哈哈笑了點點頭:“月兒,你是長大了,也聰明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46、绯聞I

 

夜時分,嶽飛回到家中,向母親請過安,拖着一身疲息。

屋裏傳來霖兒的哭鬧聲,見了嶽飛進來,李娃吩咐下人把嶽霖帶走。

“爹爹,娘打霖兒。”霖兒委屈的抱住爹爹的腿啼哭不止。

嶽飛平日難得在家中,就是回家也多是陪伴母親,同床共枕時同夫人李娃有意無意詢問些家裏的情況,道幾聲辛苦,卻未能像管教雲兒一樣仔細對雷兒和霖兒用過心督導。如今見霖兒哭得可憐,心裏也有絲愛憐般的歉意。

剛要爲霖兒求情,卻見夫人嗔怪的瞪他一眼,似是在說:“相公既然平日不理家裏的事,就不要插手此事。”

嶽飛隻得闆起臉吓霖兒說:“霖兒如何惹娘親生氣了?是不是想挨篾條了?”

一聽篾條,霖兒止住了哭,抽噎着搖着頭。

下人忙哄騙說:“三官兒快跑吧,你爹娘惱了。”

見霖兒被下人帶走,李娃這才露出笑容,自嘲的說:“霖兒也是越大越頑皮。”

李娃爲嶽飛張羅着洗漱,好安置他早些休息。

卻忽然低聲對嶽飛說:“雲兒入夜才回家。”

嶽飛聽出夫人話裏有話,擰了手巾擦着臉問:“雲兒今天随楊賢弟去幾家莊院籌糧,怕是遇雨,路上有些耽擱。”

嶽飛分明記得今天雲兒要随楊再興去鞏家莊、扈家莊去籌借軍糧,大軍在準備随他開往江洲赴任。

“楊将軍下午曾來家裏尋過雲兒。”李娃吞吞吐吐說。

“夫人要說些什麽?”嶽飛停滞下來問,并未回頭。

李娃這才說:“近來傳出些閑言碎語,雲兒似乎往城東那鞏家莊跑得近了些。”

“夫人要講什麽。但可明說。”嶽飛略有不快。他厭煩同家人還要費心思琢磨話外之音。

李娃爲難的說:“鞏員外家境是不錯,人也是個大善人。這員外家中有個女兒,小字玉蟬的,聽說前次打山賊時,雲兒救過鞏姑娘,還曾在鞏家莊小住,這員外夫婦似乎也對雲兒頗有好感,雲兒同鞏家過往頻繁妾身從未多過問。隻是今日,有人看到雲兒和那鞏姑娘在鞏家莊後山的春秋亭說笑,孤男寡女共處無人之境。怕這傳出去有辱家風。”

嶽飛又皺起眉,又聽夫人叨念:“這男娃子通常比女孩子明白那些事要晚些,鞏姑娘似乎大雲兒一些,就不知道是芳心暗屬了,還是無心貪玩,不管如何。相公都不能坐視不理。”

“若是霖兒如此,夫人當如何處置?”嶽飛忽然反問。

“這如何能一樣。自己地兒子,話輕話重,就是打罵也是無妨。”李娃嗔怪說,心裏還記得當年責備安娘,安娘反去跳井。害她擔了繼母惡名地往事。

嶽飛沉默。看了李娃片刻說,喃喃說:“夫人還是沒拿雲兒當自己的兒子。”

李娃一陣面赤,心裏無限委屈。雲兒如今十五歲。都快到及冠的年齡,一天天長成大孩子,立在一旁比她個子都高。對他這個母親十分恭敬守禮,卻不見親近,李娃也不想去惹出是非。

嶽飛轉身對外面喊:“喊嶽雲書房見我。”

“父親,喚孩兒來有何吩咐?”雲兒進屋施禮問。

嶽飛擡眼看了眼前的兒子,葛麻的圓領衣衫,腰上一條絲縧帶非常别緻典雅,襯得整個人都精神秀氣幾分。肝火也滅了些。

“下午做什麽去了?”

嶽雲看了眼父親,猜度父親爲什麽忽然問他這個問題。

猶豫一刻,嶽雲說:“去鞏家莊看望鞏員外,順便幫楊叔父去籌集軍糧。鞏員外喚兒子過去幾次,再推卻怕是無禮了。”

嶽雲偷眼看了父親表情沉肅,又忙跟了句:“兒子出門前禀明母親了。”

子絲毫沒有戒備,嶽飛沉聲問:“何時去的鞏家莊?來?”

“天降大雨,兒子同~~”嶽雲忽然遲疑一下,又坦然的說:“同鞏姑娘在半山亭避雨。雨停了下山趕到家中,天就黑了。”

“避雨?都有什麽人在?”

一陣沉默。

“就孩兒和同玉蟬姐姐。”

“你未帶親兵,她未帶丫鬟。孤男寡女在春秋亭。”

“爹爹!”雲兒怒上眉梢:“爹爹此言何意?兒子并不想遇雨,隻是玉蟬姐姐陪兒子去山上屯糧的洞裏去查詢糧食,下山時遇到大雨。鞏家的家丁都冒雨跑下山,隻玉蟬姐姐腳有外傷不能沾雨,嶽雲才陪她在半山春秋亭避雨。爹爹想到了哪裏?這麽講也要顧及玉蟬姐姐的清譽。”

“所幸你還知道清譽。你處世孟浪也就罷了,但‘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你不知道嗎?傳出去對鞏姑娘一個女孩子家如何地影響?”嶽飛聽了兒子一口一句“玉蟬姐姐”,心生怒火。難不成這雲兒生出幾分讨人憐愛的模樣,就真要學了潘安鄧尉般的孟浪輕浮?

“清者自清,雲兒和玉蟬姐姐行的端正,怕的什麽?”嶽雲脫口而出。

“如今說你一句,怕是十句、八句在後面等了爲父。你以爲自己真長大了?不管教你,是覺得你也不小,知道是非曲直,指明一條道摔摔磕磕不錯了大方向父親是不該去事無巨細的管你。但你記住,如果離經叛道做出有辱門風綱常地事,爲父定然要嚴懲。否則~~”

嶽飛頓頓:“就是爲父的渎職!”

話是重了些,嶽雲揚起頭。

齒間地怒意要奔出,又忽然攔了進去。

他畢竟不是當年那個哭哭鬧鬧撒嬌的小童,爹爹也不再是他惟一可依靠的爹爹。

總要有個下台的方法,父子間該誰去退這步。書房内氣氛凝滞,沉寂中隻聽到窗外蟋蟀的鳴叫。

嶽雲定定神,沉了氣,盡量讓面容平和。然後恭敬地去取了家法篾條,跪到父親地面前,頭也不擡,低聲說:“雲兒放肆,惹爹爹氣惱。求爹爹管束。”

嶽飛也極力壓了怒火。雲兒不是個放肆的孩子,雖然平日調皮頑劣,他一直希望嶽家長子能深沉持重,但雲兒畢竟才是個十五歲的孩子,還未及冠。又見嶽雲沉穩地跪在眼前,也知道他心有不服,卻不再似前時那樣竹篾未上身,就抓了父親衣帶啼哭求饒的楚楚可憐,一臉淚水。

有些事情,若是估縱,怕是一步錯就步步錯。

但嶽飛卻無力去拿起那篾條,也似乎眼前的兒子近來沒留意,忽然間成熟許多。

倒吐口氣,嶽飛說:“回去好好思過,再若打你,也似乎不給你留臉面。出去!”

雲兒喏喏退出,頭也不回。

出門時,母親在廊下一晃避之不及。嶽雲躬身搭禮,恭敬的喊了聲母親,陪出若無其事的淡笑離去。

李娃走進書房,看嶽飛把玩着案上的篾條發呆。

“雲兒大了,懂得道理,不要動不動就抖老子的威嚴。”李娃笑勸了說。

嶽飛也歎息說:“歲月催人老,轉眼雲兒都大了。”

“相公今年才三十一歲,剛過而立之言,何出此歎?”李娃寬慰,但這幾日卻是見了丈夫的幾根少白頭。

“相公,妾身反是覺得,雲兒不小了,這堵水不如疏通,給雲兒說房媳婦吧。再不成就把那鞏家姑娘娶過門?”李娃建議說。

嶽飛冷笑的哼了一聲:“夫人這是縱容雲兒私定終身嗎?”

李娃羞惱的說:“若是鞏姑娘人品家事俱佳,也不妨。”

見嶽飛沉默不語,忙更正說:“當然,雲兒的婚定大事,還要相公做主。”

 

47、绯聞II

 

娘輕輕來到哥哥嶽雲的卧房,哥哥沒有睡,倚靠在窗驟雨初歇。

安娘體貼的拿過一件衣衫披到大哥身上,學着奶奶粗重的聲音說:“雲兒,入夜了,涼。”

嶽雲猛的回頭,斂住一懷愁緒,咬了薄唇半嗔半笑的哈了手指去彈安娘的爆栗,安娘嬉笑了閃開,嶽雲才起身說:“小丫頭,今天如何有心思促狹?”

妹妹安娘從來是沉默寡言,自此同月兒爲伴,後又有了戚繼祖這位義兄不時照應她,安娘近來也顯得開朗許多。無人的時候偶爾同嶽雲說笑。

“哥哥爲了鞏姐姐被爹爹罵了?”安娘試探問。

嶽雲昂起頭,嘟了臉說:“是你去告訴爹爹的?”

安娘氣得翹了嘴:“安娘隻你一個同父同母的親哥哥,難不成還去害哥哥。”

安娘委屈的說:“是母親跟爹爹說的。今天母親盤問了繼祖哥很久,你這幾天和鞏姐姐過從甚密。”

見嶽雲忽然沉了臉,安娘低聲問:“哥哥,是不是相中了玉蟬姐姐給安娘做嫂嫂?”

見嶽雲一臉苦笑,安娘忽然關切的問:“爹爹有沒爲難哥哥?”

嶽雲搖頭不語。

安娘後悔自己惹了大哥不開心。這些年,大哥随了父親身邊南征北戰,大小數十戰屢立戰功,但因爲爹爹苛責嚴厲,從來沒有向上報過哥哥的戰功,隻是托辭說,哥哥才不過是個孩子,還未及冠的年紀。如何能貪功?而每次上戰場。卻從沒拿大哥嶽雲當個孩子看待而稍加保護,反是危險的任務總派了大哥前往。安娘都爲哥哥不平,爲此不知道同繼祖哥訴過多少苦,哭過多少次鼻子。若是親娘還活着,如何也要爲哥哥說幾句話,而這不公平地一切,都在瞞哄着年邁地奶奶。若是讓奶奶知道,定不依從,因爲奶奶是最疼愛大哥的。

“哥哥,若是爹爹不答應。就去求奶奶。”安娘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

“今天梁幹娘派了韓彥直哥哥來給爹爹送信,順便捎來些土産。”安娘将藍布包展開,裏面是一雙圓口便鞋。

嶽雲拿起那雙布鞋仔細看,歎了說:“是梁幹娘做的?想不到梁幹娘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治兵打仗無所不能,還工于女紅。小丫頭。你學了些,不然将來找不到婆家。”

安娘氣惱的搶過布鞋說:“這不是梁幹娘做的。彥直哥哥說,是他軍中的一位媽媽,因上次在軍營裏見到你,說是很像他打仗死去得兒子,所以纏了彥直哥哥要你的鞋履尺碼。誰知道她是當真的。做得真好呢。哥哥你試試。”

嶽雲黯然的說:“金兵南犯。不知道死了多少無辜。不過老人家喪子已是不易,我們如何能平白受人所賜。爹爹知道也不會應允。”

“可人家是一片好心,哥哥多少要告慰一下可憐的老人。”安娘說。

嶽雲點點頭:“安娘。哥哥手裏還有幾個銅子,是平日奶奶塞給我地,下次再有人去韓家軍,托人讓彥直哥送給那婆婆。”

安娘翹起嘴:“奶奶偏心太過,爲何偷偷給哥哥錢。”

嶽雲敲了安娘的頭說:“咱們換換,你替哥哥去爹身邊打仗賣命,順帶挨闆子。哥哥在家種菜喂雞,繡荷包。”

兄妹二人說笑着忘記所有不快,嶽雲試了新鞋,穿在腳上真是很舒适,平日在家也少有這麽精緻的鞋。

“收起來,年節時候穿吧。”嶽雲說。

安娘搖了頭:“哥哥還在長身子,若是腳再長大些,怕就穿不下,平白糟蹋了東西。”

嶽雲穿了雙新鞋,奶奶見了都誇了說:“這鞋做工真是不錯,可見那婆子也是個心靈手巧的。”

“小時候娘給雲兒做的鞋,也是這般的合腳,隻是雲兒那時太調皮,記得過年地新鞋才穿上腳就被爆竹崩破,險些炸到腳。鞋子是毀了。”嶽雲的話音未落,安娘也興奮地接了說:“安娘還記得爹爹打哥哥屁股,奶奶和娘親哭着攔,說是鞋子如何也沒孩子重要。”

說笑見,李娃靜靜的離開,嶽母忙捅捅嶽雲說:“你如今的娘也是手巧,下次求她給你做一雙好的。”

嶽雲看了繼母遠去的身影,自知失言。但心裏好生懊惱,娘去世了,就連對生母地懷念都要受到這些束縛。

晚上吃飯時,嶽飛見到雲兒地新鞋,皺皺眉沒發作。

吃過飯喚了雲兒來到房間,嶽飛問了句:“哪裏來的

嶽雲垂手答了說:“鞋是新的,但是細麻布地。”

父親不許家中奢侈穿绫羅綢緞,但總沒禁止子女不許穿新衣。

所答非所問,嶽飛又追了句:“此屢從何而來?”

怕這才是父親真正的猜疑,嶽雲懶得辯解,含糊說:“韓家軍一位老婆婆所贈。”

“平白的授受饋贈嗎?如何就有老婆婆如此巧的送你如此合腳的鞋履?”

父親不信任的目光,嶽雲心中怨氣又起,怕真如安娘當年的哭訴,這沒了娘得孩子自然就沒了爹寵,怕是天地間沒個容身的地方了。心裏一陣凄然,嶽雲冷冷的說:“鞏姐姐送的。”

嶽飛一拍桌案,怒火中燒,指了嶽雲咬了牙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娃聽到響動進來,拉開扯着嶽雲正要責打的嶽飛,邊哄了嶽雲說:“雲兒,快退下,别惹你爹生氣,去你奶奶房裏躲躲。”

嶽雲回了營房去歇息,一路上怅然落淚。男兒漢本應堅強,可他卻心如苦水。

繼祖在巡營,看了嶽雲神色不對,攔了他問:“好端端的怎麽回來了?你不是今天告假陪奶奶嗎?”

“繼祖哥,嶽雲替你巡營吧,你去休息。”嶽雲調整情緒,堆出笑。

見繼祖詫異的望着他,嶽雲也覺得如此窘态竟然令繼祖看到,于是笑了說:“同安娘搶個果子搶急眼了,被奶奶罵了幾句。”

話雖然調皮,但繼祖未必能信。

嶽飛巡營,城頭上背嵬軍的士兵們正吃飯,嬉鬧說笑啃着幹糧。

嶽飛的眼迅速在人堆裏搜索一翻,平日他都未必有心思去留意雲兒,盡管多次同雲兒擦肩而過。

此刻背對了他的士兵正聽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笑罵:“穿铠甲不帶頭盔成了什麽?”

操練時重甲,烈日炎炎下兜鍪重似千鈞,又如火爐罩在頭上,所以士兵們總愛偷偷摘下兜鍪乘涼,被将官們斥罵。

一陣哄笑,側對他的一個未戴兜鍪的年輕士卒跳起來說:“好你個雲兒,又來編排取笑我。看日後把你這些口無遮攔的話彙總了去告訴元帥知道,不打你闆子。”

“還锲而不舍當你的烏龜呀,戴上吧。”嶽雲蹿起來将兜鍪頂在士卒頭上,衆人笑打成一團。“

似乎昨天的不快,雲兒絲毫沒有拘束的樣子。往日若是打了雲兒,不說垂頭喪氣,拘謹的樣子也要持續過兩天。

嶽飛走過城頭,士卒們起身叉手施禮,雲兒埋沒在人中低頭,兜鍪罩住眼,喚了聲:“相公。”

嶽飛溫和的點點頭在王貴、張憲的陪伴下走過。

看了父親從身邊走過,嶽雲低頭吃飯。

“雲兒,你今年有十七歲了?怎麽看來這麽顯稚嫩。”有人問。

“你才嫩呢。”雲兒不服氣說:“我個頭可不比你矮。”

嶽雲心裏明白,從軍的時候他年紀太小,對外謊報了多了兩歲,好在他近來抽個長得高,也沒太多人懷疑他的真實年齡。

“要說元帥收養你也不容易了。”士兵說:“嘴裏饒舌輕薄的,還要管吃管穿,惹禍。”

雲兒一愣,又有人說他是父親領養的義子,每聽到這種言語,嶽雲心裏都有種莫名的恐慌,随即變成酸楚。

“嶽元帥這麽年輕,怎麽能有這麽大的兒子?”

嶽雲笑了說:“是呀,所以知恩圖報呀,給口飯吃就不錯。”

“看你多會找幹爹,在元帥家當公子。”

“嗯,才不是,嶽元帥家太窮,我都後悔沒去給韓相公或吳玠元帥當兒子去。人家的兒子那是錦衣玉食的衙内,嶽家呀,那一條鹹肉挂在屋檐上,吃飯都是就半個炊餅或一碗蘿蔔粥,小菜都沒有,看口鹹肉吃口粥。”

“胡扯!”衆人笑罵。

嶽雲一本正經的說:“誰個逗哄你,有次我多看了一眼挂在檐上的鹹肉,嶽元帥一筷子頭敲到我頭上罵‘怎麽這麽饞嘴,還要多吃一口不成。’”

衆人爆笑,張憲回轉過去,嗔怪的目光看了嶽雲,似是在說:“小東西,欠打了?”

嶽雲垂了頭暗笑。

“張統制,相公喊你去議事。”朱大壯來傳話,邊在人叢中尋到嶽雲,愛惜的拍拍他的頭。張憲吩咐大家整隊,自己向嶽飛營帳而去。

 

48、绯聞III

 

九月官家召嶽相公入京面聖,說是嶽家軍屢建奇功,見相公。”于鵬軍師的一句話,張憲喜不自勝,連口說:“好事,好事!

張憲知道,嶽飛已成爲一顆新升的将星,舉世矚目。嶽帥今年不過三十一歲,比起朝中大将韓世忠、劉光世、吳玠等都要小上十多歲。這幾年來,嶽帥外抗金兵外辱,内爲朝廷平定叛亂,功勳卓着。此次奉旨進京瞻仰“天顔”,膜拜“聖恩”也是官家的恩澤。

于鵬笑笑說:“趙官家點了要嶽雲随行。”

于鵬軍師話一出口,就聽嶽飛鼻間隐隐不屑的哼聲。

張憲對官家趙構的“憐美惜才”的愛好也多有耳聞,知道趙構總是愛搜羅俊男美女充于内庭或禦林軍,蹴鞠鬥草,走馬放鷹以伴玩樂。自然也聽說過趙官家對嶽雲的垂憐,隻是嶽元帥對此很是不快。

作爲後軍統制,嶽雲的長官,此事自然當知會他,所以張憲應了說:“讓嶽雲一同去面聖,也可讓他去膜拜天顔,笃定報國忠心。”

張憲說的很隐晦,于鵬去接了說:“怕是官家和朝中大臣也奇怪雲兒年紀少小,屢立奇功,是個什麽神童下凡呢。”

于鵬捋了長髯說:“于某在朝中有幾個朋友,多說臨安城大街小巷在盛傳嶽家軍破虜的故事,對雲兒已經描繪得如天兵下凡一般。還有人說,是玉皇大帝派了嶽相公這金翅大鵬鳥下凡來匡扶宋室拯救中原河山,又派了太乙真人身邊的仙童帶了神符來相助,投胎做了嶽相公的兒子。”

三人相視而笑。這無稽之談竟然還有人信。而且越傳越真。

“先不要對雲兒講,眼下要移兵江洲,安頓好了本帥自會對嶽雲講。”

“哥哥,好事情。”安娘溜到軍營來找大哥嶽雲,一臉神秘的笑。

嶽雲毫不客氣地吩咐說:“小丫頭來地正好,趁了現在沒婆家,先幫哥哥把衣服拿去洗了。”

安娘翹着小嘴奚落說:“嶽衙内,滿營這麽多将士,若沒個妹妹在眼前的,就還不洗衣服了嗎?”

嶽雲抿了嘴。看看安娘說:“也好,那下次誰要給繼祖哥洗衣衫,大哥我可要滿營去嚷,讓爹爹和奶奶知道。”

安娘臉上飛過紅雲,嗔怒的說:“大哥欺負人。”

嶽雲将幾件換下的衣衫塞給安娘:“好妹妹,幫哥哥去洗洗。哥哥大男人,去河邊同那些随軍的婆姨們去洗。好沒臉面。”

安娘破涕爲笑:“妹妹就爲大哥記下來,回頭等我那新嫂嫂來了,讓她給安娘捶背揉肩。”

“等你有了大嫂,給我安娘妹妹洗腳都是應該的。”嶽雲調皮說。

安娘坐在床邊,草草疊了那幾件髒衣服。瞟了哥哥一眼:“就怕大哥舍不得讓玉蟬姐姐辛苦。到頭來兄嫂的衣服都要安娘去洗。”

“不要口無遮攔的胡言,又拿你玉蟬姐姐做說辭,被爹聽到又生是非。”嶽雲的話認真。安娘卻笑了。

“今天娘去鞏家莊了。”

安娘一句話,嶽雲一驚,心想母親爲何去鞏家莊。

看了哥哥緊張的神态,安娘說:“你急什麽,娘是去鞏家莊換些米,治奶奶地寒腿,順便将自己園裏養的幾株花草樹木送給鞏夫人,嶽家軍要南遷去江洲。”

嶽雲這才長舒口氣。

“大哥,鞏姐姐可沒曾定人家呢。娘回來同爹爹閑談時安娘在一旁,娘說她也頗喜愛鞏姐姐的才德俱佳。聽說鞏姐姐眼高,定不要嫁庸人,多少王孫公子提親都被她拒了;遇上人品好的,鞏員外夫婦又有挑剔,所以至今沒個合适的。今年鞏姐姐也不小了,鞏員外也急了爲她尋婆家。”

嶽雲的目光看着安娘,見妹妹不似說笑。

遲疑一下問:“爹爹如?”

“爹爹說,全憑娘做主,家裏地事他無暇過問,隻是嶽家的長孫媳婦定然是要給下面地媳婦做典範的。”安娘得意的說:“鞏姐姐這樣的人物千萬人裏挑一,哥哥命好撞到了。依安娘說,就哥哥這麽頑劣的衙内,哪裏配得上鞏姐姐?”

說完就閃,嶽雲在後面堵追她。卻不料繼祖進帳,安娘正撞入繼祖懷裏。

繼祖也驚詫地不知所措,安娘用衣袖掩了绯紅地臉頰,忽閃了明潤的鹿眼向帳外跑。

“丫頭,衣服。”嶽雲喊。

安娘慌忙轉身回來,在床上拾起待洗的衣衫疾步低頭而去。

“沒個規矩,見了繼祖哥都不知道打聲招呼,回頭讓母親教訓你去。”嶽雲故意在安娘身後嚷,心裏卻是爲安娘透露地消息歡愉。

他并不太知曉男女之事,隻是知道長大了自然要娶媳婦,會有個女子伴随他一生。而平日父親拘束的嚴,嶽家軍連酒席宴上勸酒的歌妓都不許有,他見過的女子寥寥。隻是鞏玉蟬卻是令他眼目一亮的女子,同玉蟬姐姐相處,總覺得時間飛逝。

“小官人,有待漿洗的衣服嗎?”營房外的幾位雇來幫嶽家軍将士漿洗衣服的村姑在背着背簍收羅髒衣衫,這個問他話的李素娥嶽雲認識。這個女子的名字同繼母李娃的表字很近似,繼母的表字是李孝娥,這個略顯粗笨的村姑叫李素娥。

嶽雲堆出燦爛的笑臉:“不勞姐姐了,家人已經爲嶽雲将衣服漿洗了。”

“我也沒衣衫待洗。”繼祖話音出口,就見嶽雲看了他一臉詭笑。

“小官人,不妨事,下次有衣服盡管拿來。素娥知道小官人好潔淨,漿洗時定然同那些汗臭的衣衫分開洗晾。”

李素娥用衣袖擦把淋漓的大汗,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闆牙,趁在日頭曬得黑黑的皮膚中十分搶眼。零亂的發間,耳朵上一對金耳環卻十分搶眼。走出去幾步,那李素娥反回身用手揉捏了耳垂上的金耳環對嶽雲一笑,嶽雲也向她笑笑,這些軍裏的大嫂大姐都是不辭辛苦的爲将士們操勞。

“不是這粗婆娘看上雲兒你了?”繼祖提醒。

嶽雲踢了他一腳:“明明她對你抛媚眼,是怕我告訴安娘知道?”

“我自然不怕安娘知道。反是我當鴻雁爲你傳書,不知道被幹爹知道如何?”繼祖從懷裏掏出封信,在嶽雲眼前一晃。那信封上娟秀的字體一看就是鞏玉蟬的字迹。嶽雲伸手去搶,繼祖将手背到身後同嶽雲笑鬧。

“我自去交給義父邀功,然後樂得看了某衙内吃筍爆肉,唱‘啊哦歌’。”

爲了避嫌,去鞏家莊籌措軍糧的事嶽雲都推給了楊再興和戚繼祖,所以繼祖哥今天定是見到了鞏姐姐。

信封打開,抽出信箋,裏面一團東西掉出來。

“這是什麽?”繼祖搶了去拾,竟然是一個透了淡雅香氣的精美香囊。

嶽雲搶過來仔細看,鵝黃色的錦緞上,繡了垂柳鳴蟬,那小小的蟬兒栩栩如生,柳葉的顔色濃蔭明暗交錯,如此繡工真是罕見。揉了那香囊,裏面有着細碎的香料,但是香氣清遠,觸指的手感柔膩。

繼祖奚落說:“這做功嘛~~似乎是比安娘略勝半籌。”

嶽雲懶得搭理繼祖,展開信箋,裏面一行娟秀的圓隸:“爲雲兄千秋賀”

今天是自己十五歲生辰,嶽雲猛然恍悟。記得父親去年曾說,十五歲生辰那天要爲他行冠禮,他十五歲就可以是成*人了。怎麽竟然忙得忘卻了?

“雲兒,回家去吧,安娘早爲你安排了。”繼祖拉了嶽雲往嶽家宅院去。

路過父親的中軍營,嶽雲遲疑一下,朱大壯見了嶽雲和繼祖說:“元帥在議事,若是尋元帥怕要晚些來。”

 

49、绯聞IV

 

雲兒,昨天你沒在家裏住,如何也忘記生辰之日要去養之恩。”奶奶拉了坐在身邊得嶽雲嗔怪說。

嶽雲連連告罪,起身給母親李娃叩拜告罪。

李娃扶起嶽雲,目光卻被雲兒腰間晃動的别緻的香囊荷包吸引。

“這個~~是安娘竹給你的?竹工長進不少。”李娃贊歎。

嶽雲一陣口讷,安娘卻用手指刮了臉羞了嶽雲,吐吐舌頭說:“哥哥不用安娘繡荷包香囊給他了。”

這個調皮的動作讓嶽雲想起了月兒,這是月兒習慣的動作。而今天安娘卻是少有的俏皮,怕是有張繼組在場的緣故。

嶽雲瞪了安娘一眼,安娘躲了一旁知道自己失口。而李娃已經揣測中其中的經緯,見老太太沒有留意,還開心的哄了雲兒說:“雲兒大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給奶奶生個重孫孫。”

“那也要先正冠吧。”嶽雲信口接道,話語中含了怨艾。

古時的男子長到二十歲,父親和宗族長輩就要爲孩子束發正冠,代表男子已經成*人,可以娶親生子,不再是父母呵護下的孩子。這就是爲什麽稱男孩子二十爲“弱冠之年”。而大宋年間,男子長到十五歲就可以開始行冠禮正冠,所以嶽雲一直盼望着自己長大,不再被當成孺子般。

想到那次訓練落馬,被父親當衆責打那100棍後,因爲賭氣,他也曾自己束發,就是想示給衆人看。他已不再是靠父母庇佑的孩子。如今熬到了十五歲。父親卻還未提給他行冠禮,怕是如此就又要等一年,嶽雲心裏添了落寞。

回到房中,靜靜揉着那個散溢着淡香的荷包香囊,幾縷五彩絲穗散在指尖,嶽雲眼前出現了鞏姐姐那溫存的目光,指點他撫琴時青蔥般地玉指按在他手上地冰涼,鼻息吞吐之氣飄在耳邊,體香淡淡。

一聲咳嗽,嶽雲慌得站起。父親進了門。

父親很少來他的房間,有事多半喚他去書房說話。

嶽雲猜想,爹爹怕是忘記了他的生辰,回家被母親或祖母提醒才想到,特地來看他。

“雲兒,還沒歇息?”父親一句話打破僵局。嶽雲心裏有怨,冷冷回道:“父親沒休息。兒子怎麽敢偷懶?”

“讀書呢?”父親問。

嶽雲還未答話,父親的目光已經停在了書頁上擺的那個精緻的荷包上。

嶽雲心如揣兔,爹爹是聽了母親的告狀來尋他不是的?

父親的手捏起那個香囊,銳利的目光射向他。

嶽雲心驚肉跳後,反覺得一絲坦然。沉着地說:“鞏姐姐賀孩兒的生辰送來的。”

嶽雲的目光望向父親。又委屈的避開。連冠禮的大事就不放在心上,還有何立場來議論他地終身大事。怕若是爹爹繁忙下去,他要一輩子不娶媳婦了。爹爹是沒時間嗎?如何能記得給霖兒買風車。給雷兒買空繡。他本不該和年幼的弟弟們計較,隻是他真如這家裏多餘地孩子了。

看了嶽雲一臉的默然,抿了唇賭氣的樣子,嶽飛低聲喝道:“還背了父母私定終身了!”

“母親都同爹爹告了雲兒什麽忤逆不孝的罪,爹爹盡可以責罰,雲兒都認了就是。”嶽雲滿心的委屈,言語間免不了執拗。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爾安敢造次?”嶽飛也沉了臉。

“全憑父母安排,嶽雲聽命就是。”嶽飛本是想告訴嶽雲進京面聖地事,不想和兒子僵持到這個地步。又想今天是兒子地生辰,不好教訓他,就起身說:“男兒漢心在疆土,豈能在兒女情長牽扯。空長了年紀,沒個長進,還想了正冠,再等幾年吧。”

嶽飛出門後,嶽雲憤然的捶了門柱,在屋間走進走出,怅然的打馬出去。

馬夫奇怪地問:“小官人,這麽晚去哪裏?”

嶽雲也沒答話,一路打馬跑去,不知不覺的跑到了鞏家莊,心裏奇怪自己如何來了這個所在,便打馬去了半山的那春秋亭。

拴了馬,夏風

來,嶽雲就靠坐在欄杆,望着天邊的月牙,想着過去

十五年,母親活着的日子,逢了他的生辰都會精心的打扮他,然後盡量爲他做些可口的飯菜。牽了他的小手去街市上玩,他會盡情的在貨郎哥哥的擔子上挑東西,然後回家後在母親的幫助下,把買了的東西背了爹爹藏好,免得被罵。而爹爹也會抱了他坐在腿上,摸着他的頭對他講些道理。逢了他的生辰,就是再淘氣頑劣,爹爹都隐忍不發,而每到了生辰,他就有意的不讀書或惹出些禍事,調皮的看爹爹的眼色,引起爹爹的注意。但一切都過去了。

戚繼祖來到春秋亭找到嶽雲的時候,嶽雲已經靠在亭柱上睡熟。

回到家中,父親在他房間守候,見了嶽雲什麽也沒問,隻說了句:“快些歇息。”

轉身出了門。

戚繼祖捅捅嶽雲,用眼神示意他追上去認個錯,但嶽雲猶豫一下,沒有動,眼見了父親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勸你話不肯定聽,闆子上身可是你自己找的。”繼祖哥無奈的走了。

空寂的屋裏就剩下他一人,在屋裏踱了幾步,想想小時候娘就囑咐他不要惹爹爹生氣,遇到爹爹生氣了要乖巧些去贖嘴認錯,哄爹爹開心。若是幾年前爹爹動怒,他早就跪到膝前抱了爹爹的腿或拉扯着爹爹的衣帶求饒央告,爹爹就會哭笑不得的罵上幾句饒了他。

也不知從何時,怕這溝壑漸寬,父子間的這一步他是再也邁不出去。

嶽雲一直等着父親傳問教訓他,但是父親那晚後就回了軍營,一直沒有找他。

沒有父親的呼喚,他也不好去中軍營走動,這是父親的吩咐,不許他特殊,不許在軍中刻意強調他們的父子關系,讓軍士們看出他這衙内的特殊身份。

本來有些愧疚和後怕,反被時間拖延的淡化了。

這天父親忽然傳喚他去中軍營,嶽雲不知何事,放快了腳步随了朱大壯趕去。

父親在批閱公文,沒有擡頭隻聽了腳步就吩咐聲:“坐吧。”

朱大壯給嶽雲擡條凳子,拍拍雲兒的肩頭下去。

“你也不小了,該是定親的年紀了。你奶奶也焦急了要重孫兒。”父親的口氣平和,嶽雲應了聲:“父親安排就是。”

“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做主,你還想如何?”父親笑罵,一疊公文扔到一旁,擡頭看了嶽雲,緩緩說:“有人提親村東的李素娥,人品端正,大方規矩,勤勞樸實,孝順守禮。”

嶽雲抽*動薄唇,俊逸的面容凝着初秋薄霜,慘淡清涼:“全憑父親做主。”

心裏如堵了塊巨石一般。父親竟然用如此的方法來侮辱他報複他,那李素娥不過是個粗鄙的村婦,在父親眼中怕他這個一無是處的兒子隻能配娶如此的村婦當媳婦了。

“這話說得牽強。”嶽飛斥責。

嶽雲的嘴角勾出嘲諷,心想讓我娶雞鴨騾馬,還要我感恩戴德不成。

“你不必再想入非非,嶽家雖爲官宦簪櫻之家,卻勤儉持家,所娶媳婦,不求官宦千金,但要同你母親一樣德行俱佳。”

“兒子信得過爹爹的眼光。”嶽雲淡笑,那粗壯的村姑,一臉憨憨的傻笑,大手大腳,說話聲音洪亮爽利,倒是持家幹活的行手。中意李素娥怕還有繼母李娃的心意在其中,也不知道日後霖兒長大娶妻,繼母是不是也忍心讓嶽元帥的三衙内如他一樣娶個粗陋的村婦爲嶽家的三少夫人。

回到家中,祖母拉過雲兒,拍了雲兒的手和藹的說:“雲兒,聽你爹的安排,爹娘都求兒女安穩,家和太平,奶奶要抱重孫。”

雲兒笑笑無語。

傍晚,雲兒坐在溪邊獨自望了靜靜的溪水,漣漪泛了金光,漪瀾跌。

嶽飛來到雲兒身後:“還未想通。”

嶽雲起身揖躬:“雲兒遵命就是。”

“雲兒,站住!”嶽飛喝止,嶽雲停住步轉身,父親如箭的目光要刺穿他的心。

 

50、绯聞V

 

父親還有何吩咐?”嶽雲恭敬的問,話音卻是拒人千

嶽飛鼻息中無奈的重歎,踱步到嶽雲面前說:“你有什麽不滿?爲什麽你就不能娶民婦?就因爲你是帥府的大衙内,不能屈尊去娶貧賤的女子?”

嶽雲不便作答,心裏已是萬分抵觸。

“門第懸殊。”嶽飛冷笑一聲:“嶽雲你記住,你頭上衙内的帽子不是因爲你自己的能力得來,這叫父蔭。你若不是爲父的長子,軍中誰會對你一個孺子禮讓三分。這門親,爲父是爲你娶定了,就是爲了讓你知道,你同旁人沒有特殊,同嶽家軍普通一卒也沒有不同。好男兒應該建功立業,是靠自己雙手,不是躺在祖宗功勞簿上!”

父親的言辭犀利,嶽雲心裏更是不服。有誰見過像他這種“躺在祖宗功勞簿”上的衙内,十二歲的年紀就被父親拉到軍中效力,危險無人敢去的差事都是他上,因爲他是嶽元帥的兒子,而到頭來他還落個靠“父蔭”張狂的纨绔惡名,怎麽讓他心服?

嶽飛的面色如烏雲遮月般,補了一句:“爲父的功名也不過是盡一己之力匡扶宋室,提點兵馬而有此殊榮。一旦滅了金兵,河清海晏,爲父隐居鄉野也就沒了你這衙内的身份。雲兒,你要知道,爲國盡力抗金外辱,靖國安邦是男兒的分内之事,因爲戰場上立過幾次戰功就計較名利貪圖享樂,那就大錯特錯,也不是嶽家的子孫,你可明白?”

皎寒的月光下。嶽雲沉默片刻。嘴角漸漸上揚,笑靥堆出謙和:“爹爹教訓的極是,雲兒明白爹爹地一片苦心。”

嶽飛靜靜注視兒子表情地變化,不想同他多做糾纏,隻淡然說了句:“但願你能明白。”

父子二人向家中走去,一前一後,月色下拖出兩道長長的身影。

嶽飛忽然停住步,嶽雲慌然止住腳,見父親回身笑了問他:“雲兒,你小時候總愛追在爹爹身後跑。說是要追了踩爹爹的影子,遇到正午驕陽高挂,那影子短不易追,總急得你大哭。”

嶽雲尴尬的笑笑:“爹爹不說,雲兒怕要忘記了。”

嶽飛回到房中,夫人李娃關切的問:“雲兒還好吧?相公真要打算爲雲兒娶那村婦?”

嶽飛堅決的說:“雲兒的心高氣傲。争強好勝,凡事不肯輸人。又極好臉面。怕暗下也在和那韓家的公子們攀比,怎好長他如此惡習?許多将帥,借了自己的權勢,爲子侄謊報戰功,占地霸女。有朝一日馬死黃金盡。怕子孫的落魄更是悲慘。不如現在讓他們腳踏實地地做人。”

“娶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就不是腳踏實地做人了?”李娃嗔怪說,那若含深意的目光打量夫君。

丈夫的心胸她當然懂,但是想法太與世格格不入就成了另類。況且。雲兒娶親的事嶽飛未免苛責過甚,李娃自己就是出身書香世家,家境不錯,雖然嫁給嶽飛這兵馬大元帥看似高攀,可就她家一書香世家的吃穿用都比勤儉地嶽家不知奢侈多少倍。若不是看了嶽飛是個亂世偉岸的奇男子,她豈肯受這苦。

“聽說,雲兒地外公家家境也是不錯。”李娃試探的點播,她知道雲兒生母也是位知書達理的閨秀。

一句話嶽飛忽然陰沉下臉,怒目瞪視妻子,轉身就走,抛下句:“你睡吧。”

李娃知道說錯話,不該點到丈夫的痛處,忙提上鞋随後追出去,生怕丈夫遷怒雲兒,卻見丈夫獨自去了書房,心裏不由難過。若是自己的兒子,她會同丈夫理論争辯,或是去幫了丈夫壓制孩子屈從,可雲兒畢竟不是他所生,話輕話重都要掂量。

大軍準備開拔去江州,嶽雲卻收到玉蟬地一個字條,約她七月十五上元節去春江邊地閱江閣酒家一聚。

嶽雲暗想,鞏姐姐千金小姐抛頭露面,怕要惹人閑話,但若是不去怕是誤了鞏姐姐一片好意。更不知此地一别,何日再聚。

來到閱江閣,四處巡望,不見鞏姐姐的身影。

忽然隔壁桌一聲清咳,背對他隔窗觀江景的葛巾綢衫素雅地小官人忽然轉過身,嶽雲頓時眼前一亮。

“姐姐~~”嶽雲剛要低聲喚出,鞏玉蟬慧黠的眼色飛來,示意他周圍有人。

“大官人到了?”鞏玉蟬輕輕嗓子說,手裏一把湘竹骨折扇在指尖擺弄,若不知道,真以爲她是一俊雅的後生。

每次同鞏玉蟬交談都是那麽輕松,玉蟬文靜,但卻不失诙諧;娴雅端莊,又不乏調皮。通曉詩書卻不迂腐,總有自己的見地,就是心境的平和溫婉、柔中帶剛都是雲兒極其喜歡。他願意同玉蟬姐姐談心,說些趣事,爲平淡的軍旅生涯帶了些生趣。仿佛玉蟬姐姐就是個好兄弟,能聆聽他的心迹。嶽雲曾奇怪他爲什麽總愛同玉蟬說笑,仔細想想怕是身邊的親人漸漸遠去之故。

小時候,他總愛纏在娘和奶奶身邊唧唧喳喳個不停,娘從不厭煩他,奶奶也是有求必應如菩薩一般。長大後,男孩子膩在女人堆裏要多沒臉,所以平素都是舅公和六叔多聽他啰嗦個沒完。就連樹上多了幾隻小麻雀,檐下的喜鵲生寶寶了,他都要拉了六叔說個沒完。可舅公、六叔、傅大叔都去了。還有月兒,那個同他同床共枕,分享快樂,忽閃了一雙大眼聽他肆意說笑任他捉弄的小兄弟,竟然是個女娃娃。想到這裏嶽雲面有愧意,可月兒也無了蹤影,他去過幾次孤山,但都沒有月兒的下落。如今,在家裏做爲長孫他要安慰奶奶,做爲兒子他要讓父母省心,做爲兄長他要安撫照顧弟妹們,而心中惟一的空間就隻是同鞏玉蟬獨處的快樂時光。

“雲弟,你上次央我譜的那曲子,已經做成,隻是總也見不到你,無暇彈給你聽。”玉蟬說。

“曲子?”嶽雲自己都記不起信口開河說了些什麽。

鞏玉蟬嗔怪的沉下臉,粉腮含怒:“可是自己都記不得了,害得我空忙了幾日幾夜睡不穩覺。昨晚後半夜風雨大作,雨打檐鈴一陣蒼涼之音,頓然來了靈感。”

“是的是的,小姐她~~”跟在玉蟬身後的丫鬟小娥忙掩住嘴,四下看看沒人注意才笑了改口:“少爺他立刻起身,鞋也不穿,就挑了彈起來,吵得老爺夫人都醒了還看個究竟。”

小娥一身書童的裝束,十分俏皮可愛。

 

51、隔閡

 

雲恍然大悟,忙拍了額頭抱歉說:“該打該打,央告來的曲子都不珍惜。”

還是嶽雲上次聽到玉蟬彈,悲怆的聲音令他忽發奇想,請玉蟬爲她譜個軍歌,讓弟兄們唱了上戰場殺敵以壯聲威。

玉蟬推卻說:“曲子可以試着譜,不過女流之輩畢竟譜不出昔日唐太宗李世民《秦王破陣樂》的豪邁,也沒有高祖《大風歌》的聲勢,隻能竭盡心力去試試。不過這歌詞可就難爲玉蟬了,非少将軍親自譜詞才可以。”

嶽雲當時也犯難,填詞他是會,可是畢竟功力不深,平素偶爾填了玩也會被父親斥罵平素不用功,平白的不會用典琢詞,看來就是武夫所做粗鄙的很。頗令嶽雲掃興,還曾試着辨别說:“昔日白樂天的詩也是平白樸實,也不失爲大家手筆。”

本來是想譜首軍歌唱上戰場殺敵,若再填不上一阙好詞去同鞏姐姐的曲子匹配,豈不贻笑大方?

所以嶽雲冥思苦想片刻,忽然目光一亮所:“不如眼前拾得一篇,《詩經》中的‘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玉蟬也誇贊嶽雲的提議好,但這短短幾句的詩卻勞她花了心思去譜曲。

閱江閣已經是夕陽西下,半江瑟瑟,不知道什麽時候,整個茶樓就剩了嶽雲和玉蟬主仆。

玉蟬向店小二要來幾個碗,一字鋪開在桌上,夕陽灑來,碗裏深深淺淺的茶水漾着落霞的炫色。

玉蟬輕挽起袖子,用牙筷在碗間輕敲。靜靜聽去。卻是一曲古樸舊韻的曲子。

于是玉蟬珠喉婉轉唱起:“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古調雖自愛,今人不多彈!”嶽雲聽罷佩服得五體投地,連連作揖道謝。

玉蟬就一句句地教給嶽雲這曲子,灑入樓窗地落霞映得二人面色紅潤。如一對兒玉人一般。

“謝我倒不必,隻是令堂來鞏家莊,家母多有得罪,這曲子權當賠罪了。”鞏玉蟬的話,嶽雲犯了狐疑。

見嶽雲并不知情,玉蟬說:“繼母貪财。家父也不忍女兒受苦,所以得罪嶽嬸嬸的地方多包含。”

嶽雲想。定然是繼母在鞏家遭了奚落羞辱,才對父親言講。父親一怒就讓他去娶那村妞,來教訓他的膽大妄爲。

玉蟬一陣嬌羞說不下去,起身告辭。

小娥卻走在後面偷偷對嶽雲說:“我家夫人聽說嶽元帥家節儉寒苦,所以不同意這門親事。小姐這些時日不吃不喝的鬧了幾天了。”

嶽雲這才發現玉蟬姐姐似是清瘦許多。

不管如何說。繼母能幫他提親。已經是不易,又如何能令繼母爲他蒙羞受辱。

嶽雲回到家去尋在廚房張羅飯菜的母親李娃。

李娃見嶽雲氣定神閑,似乎沒被娶村婦的事擾得心煩意亂。随了嶽雲出門勸他說:“雲兒莫急,等你爹氣消了些,娘給你想辦法。”

“娶誰都是一樣。”嶽雲嘴裏不肯服軟。

李娃低聲透露說:“鞏員外夫人的話,娘沒有學給你爹聽。娘隻對你爹講,鞏員外有‘生男埋沒随百草’之擔憂,怕刀劍無眼,女兒無靠,也是人之常情。”

繼母的寬容,反令嶽雲有些汗顔,如果母親說的一切屬實,那他怕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吃飯時,父子二人幾乎沒有話。

也就是近來

事,嶽雲才有機會同父親頻繁見面。

嶽飛回房,竟然繼祖在房裏同李娃說話。

繼祖面色沉凝,垂了手規矩地樣子,李娃卻話音略含嚴厲的訓斥:“葉兒,怎麽這麽執拗,再如此下去,你娘要多痛心。”

見了嶽飛進來,李娃忙收住話,打發繼祖退下。

嶽飛看了繼祖喏喏的退下,看了眼李娃,李娃卻嗔怒的抱怨說:“相公,怕是相公再納一房妾來才好。”

嶽飛覺得有趣,不知道夫人如何忽然冒出如此怪異的念頭。

李娃說:“我是忙不過來了,相公多娶房侍妾來好歹多個幫手。一個雲兒還不夠添煩,如今葉兒也生出事來。戚夫人跟妾身哭了一場。”

嶽飛不由又皺眉,繼祖平日寡言少語,如何他又生出事來。

“繼祖的爹給繼祖說了房媳婦,是張俊大人地侄女兒,繼祖不願意,在鬧脾氣。”

嶽飛聽了說:“如今的孩子,怕是各個有了主張。婚姻之事父母做主~~”

說到這裏,嶽飛也遲疑片刻說:“不過張俊相公地家風,實在不敢恭維。”

“是呀,繼祖也是聽說那張小姐名聲不好。而且張俊大人的堂弟,那張小姐的父親也不是善類。”嶽夫人說:“隻是葉兒這孩子也忒膽量大了些,同他老子鬧僵,還揚言說娶了那張小姐他攔不住,但休想讓他同那張小姐同房,更别想了抱孫兒。”

“混帳話!”嶽飛喝罵,心想繼祖這孩子如何也這麽執拗。

“如今的孩子,這本事是大了。隻是這雲兒若是學了如此執拗,怕是老太太那裏就要痛心了。”李娃的話,嶽飛濃眉虬結斥了聲:“他敢!”

“相公逼了他遂了相公地心思娶了那女子,還能守了雲兒去圓房?同雲兒鬥氣怕沒什麽,隻是白白作踐個女孩子,沒進門就注定守‘活寡’,豈不是害人了。”李娃一副悲天憫人地嗟歎,嶽飛反是沒話可答。

“實在不行就緩緩再議。”李娃商量的問。

部隊和随軍家屬向江州遷移,一路上百姓攔隊痛哭,不舍得嶽家軍的遠離。仿佛嶽家軍地離去,帶走了他們的安全和平靜。

嶽飛在馬上向大家拱手告别,送行的場面感天動地。

軍中物資一直缺乏,尤其是頻繁遷移,原本在當地苦心種植的糧食和經營的店鋪都要放棄。

夜晚戍營,嶽飛隐隐聽到帳外傳來陣陣低揚的歌聲,歌聲有着古意,透着堅強,嶽飛不由出帳立耳細聽,卻聽到了《詩經》裏那篇着名的軍旅詩《豈曰無衣》,曲子悲亢卻含着不屈的骨氣。

嶽飛踱步去看圍坐火堆的一隊背嵬軍。

見了嶽元帥過來,士兵們起身問安。

嶽飛和善的問了句:“兄弟們受苦了,就快到江州了,到了江州就有糧食了。”

士卒們卻精神的說:“元帥,我們不苦,能打退金兵,再苦也值得。”

嶽飛對這答複很滿意,順口問:“知道這歌詞是什麽意思嗎?”

一個圓臉的士卒搶了答:“當然知道了。這歌唱的是,誰說沒有軍裝?我們同穿一件衣服。宋室就要對金兵開仗,趕快磨好我們的兵器。金兵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嶽飛心裏贊歎,想是張憲出了這主意鼓舞士氣,軍中的主帥是要有傳說中三國曹孟德望梅止渴的才幹,在絕境中能夠鼓舞士氣。

這時候張憲在身後搭話說:“這是嶽雲找人譜曲教兄弟們唱的。”

嶽飛一笑,不置可否的走開。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女人們難忘的一周之紅臀秀:思本克的秘密 (Pixiv member : Okin)

AI生成,體罰規訓女性社會 (Pixiv member : (O))

閣樓內的愛與罰 (Pixiv member : 1u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