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吏》(四) 作者:江城故人
【四】
白玉英回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高高台階上,一身著淡黃色衣衫,氣質素雅,粉膚明眸女子站在那里,一身女子少有的書卷氣,從高處看著毆打孟芙的白玉英,竟像是貴公子看潑皮鬥毆一般。
此人名喚蘇小婉,是衙門的女書吏,照理來說同是衙門女吏,蘇小婉與白玉英應當平級,但是由於蘇小婉是陪著大老爺林伯儒一同赴任的舊屬,故而總是比其他人要高上半頭。
這蘇小婉原本是林家的侍女,因為機靈聰慧,又寫得一手好字,被林父安排跟著林伯儒一同赴任。跟隨大老爺到任後,衙署前前後後都由她來操辦,顯然一副縣令夫人的態勢。
白玉英見狀,趕忙拖拽著孟芙繞過大堂,到了後面二堂。與正對著衙門口的大堂不同,二堂位於後方,沒有旁人可以圍觀,且有門可以關閉,所以私密性要太多。先前那位老夫子的縣令,考慮到女子的羞恥,若是需要打板子,除了奸淫罪行外,一律在二堂行刑,然而這位新來不久的大老爺,卻從未在乎過這點,不但對女子施杖頻率大大上升,幾乎做到了每個上堂的女子都要打一頓屁股,而且從來不在乎對方是否羞恥,都在大堂行刑。
此番到底為何,要去二堂審這女子?
白玉英將孟芙帶進二堂,蘇小婉卻將她攔在了門外,“你且去吧,有事再喚你。”說完,蘇小婉將門關上。
這讓白玉英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站在外面,心想一會兒聽里面傳出的慘叫聲,且能想到孟芙挨板子時痛苦不堪的表情,在板子的責打下拼命扭動,最終紅腫,青紫,開花,最終如同爛茄子一般。
想到這里,白玉英撇嘴一笑,只是此時,屋里沒有傳來這些聲音,門卻被開了,四名衙役從二堂中出來後,門再次關閉,自己料想一定會發生的,上堂先扒了褲子責至少三十大板的場景,並未發生。
“怎麽回事?”白玉英詢問走出來的衙役。
“也奇了怪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褲子都扒了,屁股都露出來了,卻沒有打,又給穿上了。”
幾人有些訝異地看向了緊緊關閉的大門,不知道其中究竟:這每個女人屁股都要打的老大爺,居然肯饒過一個煙花女子,難不成兩人之間有什麽關系,不過大老爺到任這兩個月以來,從未聽過他有過尋花問柳,且每一個被帶上堂的姑娘,都是要由衙門中的人帶來,而這個叫做孟芙的姑娘,的確從來被帶來過衙門。
且說剛才孟芙被帶上二堂跪下之後,大老爺林伯儒這才從屏風後現身:與大老爺這個稱謂的前兩個字有所不符,林伯儒年紀輕輕,甚至比實際的二十五歲看上去還要年輕,唇紅齒白,出身高貴又年少取得功名,頗堪斯文二字,但實際了解他之後便知道他工於心機,冷酷無情,且對於笞責女子臀部有變態般的喜愛,實則有些敗類的感覺,斯文敗類一詞十分貼切,卻也讓他有亦正亦邪的獨特魅力。
林大人坐定,照常規對待煙花女子的模式,抄起六根簽字扔下,但見她即便被左右兩名衙役按倒在地,褪下了褲子,露出屁股卻仍然不慌張。
或是往常都要聽到即將被打屁股的女子或是喊冤,或是驚慌的聲音,然而此時卻沒有聽到,林大人竟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這名女子,看到她的屁股時,卻楞了一下,接著並沒有下令“打”,而是讓衙役給她如樣穿回,接著又讓他們出去,堂上只留下林大人、負責記錄的蘇小婉、跪在那里的孟芙三人。
原來方才林大人看到了孟芙屁股上的有淡黃色的板花,實際上這板花並不少見,若是屁股頻繁挨板子,或者是某次屁股被打爛後沒有好好治療,那必然會出現板花,尤其是他林大人,見過女人屁股上的板花不計其數,但一般板花都是青褐色或者是灰黑色,那大多是衙門的毛竹大板或者是私宅用的各種刑具所致,然而這淡黃色的板花卻十分少見,甚至很少有人能知道其中門道——這是宮里的板子打出來的。
原來宮里會特供一種黃木,韌度與硬度恰好,用來制作只有宮里會用的番黃大板,無論太監、宮女甚至是嬪妃,如若犯錯了要挨板子,便會被褪下褲子來,用這種番黃大板來打屁股,與宮外一樣,幾十板便會皮開肉綻。但不同的是,挨完這種板子的屁股痊愈後,都會留下一種淡黃色的板花。
一般來說,只要宮女到了一定歲數,約莫二十五六歲,在宮中沒有職位,就會被送出宮。臨走之前,會挨一頓這種板子,將整個皮肉打爛,倒不是因為犯了什麽錯誤,而是類似於一種儀式,如同入宮時候的板子一樣,將外面的一層皮去掉,而離開的時候也要講宮里的一層皮去掉,另外就是警示離開的宮女,你不過是奴婢,出宮後不可囂張,因為宮女被送出宮時,會附帶固定的金銀綢緞,以及她這些年得到的賞賜,另外就是一副宮中位階的誥命,即便是最低等在宮中的從九品,也會有不納糧不納稅的特權,故而順利從宮中離開的姑娘,雖然出來的時候一個個屁股開花,但卻都十分神氣,不但娘家從此揚眉吐氣,而且想要攀附官位的富商家,往往也會早就盯著娶進家門,即便已經是當時看來二十五六歲的老姑娘。
林大人出身豪門,方才有這般見識,只是白玉英等人,既看不到里面發生了什麽,又不敢去偷聽里面的談話,因為按律若是偷聽大人二堂審案,一律杖責五十後革職。
約有半柱香的時間,門又再次打開,蘇小婉將完好無損,身上沒有一點傷痕的孟芙帶了出來,責成衙役將其先行帶回女監,這更是讓白玉英有些不知其中究竟。
這一夜因為不知所以而輾轉反側的,不單單有白玉英,還是有天香閣的老鴇子趙雪娥。原本孟芙被帶走,又教訓了嘴上沒有把門的紅杏,趙雪娥心中的忐忑已經平息,然而此時,龜奴二猴子卻帶給了她一個讓她有些震驚的消息——孟芙根本沒有接待那名叫作黃舟山的客人,而且二猴子私下調查了今日所有來過的客人,根本沒有這個人。
這讓趙雪娥陷入了疑惑中,若是如此,那孟芙為何要承認?莫不是挺身而出,保護大家?趙雪娥入風月場多年,各種勾心鬥角見過不少,然而這般義氣之舉卻十分少見。
就在趙雪娥疑惑之際,林大人與蘇小婉仍在二堂中並未離去,他們兩人商議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原來剛才衙役離開後,林大人開始審問跪在那里的孟芙。
“你究竟是何人?”
“回大人,奴名喚孟芙,先前在宮中侍奉,離宮後嫁與一漕糧商人,去年夫君犯案被斬,奴則被官賣。”
林大人先前擔心這女子與宮里有什麽特殊幹系,聽到這才放了心,按規矩應該喚衙役們回來,將這女子先脫了褲子重打屁股三十大板再審問,只是林大人嫌這樣麻煩,心想反正這頓板子她早晚要挨,那不如先問案好了。
“我且問你,那黃舟山見到你後,可有跟你說過什麽?”
“奴並未與他相見,先前官差來抓之時,奴撒了謊。”孟芙的這段話讓林大人一時驚詫,因為這對官差撒謊罪過可不小,就算情有可原也至少要挨幾十板子,把屁股打爛是沒跑的,照理說早應該嚇得顫顫巍巍,但看這孟芙卻氣定神閒,毫無懼色,這勾起了林大人的好奇心。
“撒謊?你可知道,對本官撒謊,會是什麽下場嗎?”
“奴知道,對大人撒謊,必然會被賞一頓板子,且這頓板子不會輕得了,屁股開花,甚至整個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都是有可能的,而如若奴真的與他見過,那大人必然會對我刑訊,板子還是少不了要挨,屁股還是要被打開花。同樣是要被打屁股,奴只希望這頓板子挨得能有意義一些。”
“你且說來,怎樣算作有意義。”
“奴在宮中十數年,又嫁給與朝廷打交道的漕糧商人,時政算是略有耳聞。大人要找的革職官員黃舟山乃是舊黨,此番大人拿奴前來,無非是讓奴指認黃舟山有誹謗朝廷的罪行。故而黃舟山有沒有去過天香閣無妨,誰見了他也無妨,只要可以用以將其定罪即可。”聽到這些,林大人的眼神已經變得肅殺,他沒有想到一煙花女子,居然能將一切拿捏的如此清楚,心中盤算應該如何處理才好,卻不料想孟芙下面的話,卻更讓他詫異,“然而,如今舊黨失勢,大人自然可以痛打落水狗,但若有一日舊黨覆起,他們是否會將這筆仇恨算到大人頭上?以奴所知,大人出身東都豪門林家,並非必須攀附新黨,為此而與舊黨結仇,實非上算。”
孟芙所言,實屬切中了林大人的內心,林大人本讓白玉英前去天香閣,便是去詢問“有無此事,若有速速將人拿來”,本想白玉英調查出沒有此事,便可以就此向上司覆命,也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料想白玉英大展威風,居然將人拿了回來,這反而讓林大人不知該如何是好,“看來宮中出來的,果然都見識非凡,只是本官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大人的事,奴自是不夠格操心,但若大人想了結此事,奴可以貢獻微薄之力。”
“你如何貢獻?”
“奴可獻出奴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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