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曲】第二章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無邊無垠萬里沙幸能與你踏,秦州冷夜你目光灼灼如月華。


 


  —————


 


  【三】


 


  她好像很生氣。耶荷爾抿了抿唇,從沒經歷過這種情況,男人在埋伏刺殺時分外清明的大腦亂成了一團漿糊。只是他不明白,祁流觴氣的是他弄亂了屋子,還是弄傷了自己……或者,因為他看不見的眼睛拖累了她?


 


  女子纖白柔軟的手掌忽然撫上他的後腰,男人的肌肉緊實流暢,隔著薄薄一層寢衣,他的身體就好像勇猛精壯的野獸般,蓄勢待發。只是祁流觴現在可顧不上管這麽多了,好話皆被人當作耳旁風,即便是謝流離都沒讓她這樣頭疼過,她現在只想把這只屢教不改的小野貓摁在膝上狠狠揍一頓。


 


  “平日里鬼點子比誰都多,挨罵的時候就假裝聽不懂,誰教你的,”劈劈啪啪的巴掌聲下祁流觴看著耶荷爾隨著她的動作而發尾蹭在地面的白發,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邀你出門走走得來的都是拒絕,我知你不願在我面前暴露短處,故而不曾強求。”


 


  “只是賀爾,”女子高高揚了手,卯足力氣在他臀峰蓋下一掌,“你欺人太甚。”


 


  “啪——”


 


  隔了單薄的衣物,責打的聲響其實不甚響亮。無奈祁流觴屬實動了氣,這一巴掌下去將萎靡的野貓打得險些跳起來,雪白寢衣下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在那片粉色上緩緩凸起。


 


  “啊嗚!”耶荷爾痛得一個激靈,他不由自主地背過手去遮擋,從沒被人如此對待的年輕人兀自吸著冷氣,竟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不明白,如若祁流觴惱極了他,直接將他攆出去就好了,再不濟拿起她的長劍當胸刺他一招,何必……何必自己費半天勁兒,而他不過受些皮肉之苦。於是遇事求知若渴的男人輕輕抿了抿唇,長睫低斂著,自認為向祁流觴提了個不錯的建議,“你……如果生氣,可以用你的刀劍……”


 


  “做什麽,捅你一劍?還是把你的腦袋削下來?”這位漠中來客無辜的語句徹底打翻了祁流觴最後一點理智,她直接將耶荷爾的手拿開摁在他後腰,覆揚了巴掌狠狠抽了下去,“你真是要將我氣出病來。”


 


  “啪!啪!啪——”


 


  耶荷爾自認從不畏懼疼痛,不然他也不會在每次都將自己弄得一身傷卻依舊在倔強地探索著這個他從沒見過的空間,別扭且擰巴。從前在地窟中部族常有爭鬥,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疤早已成了榮譽的象征,而非疼痛的代表。只是,當屁股上的兩團肉被一直加熱時,他竟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躲閃逃跑。


 


  他是可以掙開的,即便暫時沒有視覺,劍意澄明從未沾染鮮血的祁流觴並不是他這種亡命之徒的對手。


 


  可是……


 


  “嗚!啊唔……”祁流觴不知何時撿了掛在床尾衣桁的革帶來,矯鞣結實的皮制被女子揮出了破風聲,毫不放水地抽在耶荷爾臀峰。男人猝不及防,竟是直接從她腿上跳了起來。


 


  耶荷爾的手掌被祁流觴牢牢抓著,他彎著腰努力拉開與女子的距離,卻生怕自己強行掙脫而傷了她這樣柔軟的手。


 


  “流觴……”耶荷爾那雙赤色的瞳委屈而無辜地垂著,纖長的白色睫毛覆在眼前,無精打采地撲閃著,“別打,我疼。”


 


  這人連與自己對視的勇氣都沒有,祁流觴在心底想,簡直像極了心虛的小貓;明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但仿佛只要她生氣就是他做錯了似的,又像個小受氣包。


 


  仗著耶荷爾看不見自己,祁流觴不動聲色地揚了揚唇角,卻刻意裝著兇巴巴的聲音,“過來,我最後再與你講一遍,”她順勢扶著男人坐在自己身邊,被責打得腫脹的臀肉堪堪挨著床邊矮凳,耶荷爾便痛得一聲悶哼。祁流觴只作未聞,自顧自道,“你是自由的,無論什麽時候,你都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刻意玩火不算。”


 


  “所以賀爾,如果你想離開這里……完全沒有問題,”祁流觴擡手捏著他的臉,一雙靈動清澈的眸可勁兒往他赤色的眼底瞧,“如果你有任何煩惱的事情,哪怕我並不能幫到你,我也希望你可以同我講,”思來自己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彎彎繞繞,祁流觴禁不住笑了一聲,“總之,我把你撿回來自然不會害你,你明白嗎?”


 


  仔細想想耶荷爾便明白了祁流觴的意思。他如今所處的這片空間擁有無比豐厚的物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再不需要為了那點稀薄的水源與人鬥個你死我活;而祁流觴也不是他族群中那些爭權鬥勢的長老,更沒有理由偷偷使壞……否則她完全不需要將他救回來。


 


  耶荷爾抿了抿唇,試探地伸手去探祁流觴的袖角——女孩早將他這點小動作看在眼里,刻意伸直胳膊,讓自己的衣角落在他手邊。


 


  “對不起,”身形高大的男人如今委屈如縮成一團的白色毛球,他歪著頭想了想,“眼睛、想看見,胳膊、火燒、疼。”


 


  “嗯,我知道,”祁流觴倚老賣老般地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纖指自他發間順過,“所以呢,以後還是什麽都不和我說嗎?”


 


  耶荷爾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手掌上覆著多年執刀的繭,攥了祁流觴的袖角在手時磨出了粗糙的勾線。男人小小地唬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麽表明態度,祁流觴忽而開口,聲音里帶著清泠的笑意,“先前教你數數,可學會了?”


 


  數數?就是那個從一開始,然後還有一堆什麽亂七八糟的甲乙丙丁子醜寅卯的東西?耶荷爾不說話,只抓著女子的袖角輕輕晃了晃,撒嬌倒是無師自通。


 


  祁流觴用了幾分力氣攬過他的腰,不顧耶荷爾慌亂的吸氣再次將人摁在腿上,手里重新執過革帶,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今日再責你五十,好好幫你長長記性——自己數著,數錯重來。”


 


  “流觴……我、唔、一…”求饒的話還沒說出口,屁股上已然挨了一下。先前好不容易平覆的火辣痛意再度叫囂起來,耶荷爾當機立斷,寧可不說話也不願意白白挨一下。


 


  祁流觴啞然失笑,手上力度卻不減,又揮下一記,“啪——”


 


  “……二。”


 


  男人身量高大,雖是趴伏在祁流觴腿上這樣別扭狹窄的姿勢,整個人身子卻一如既往地繃得很緊,像頭警覺的豹子,隨時都要撲回夜色中。他呼吸微亂,屁股上的鞭痕燒得他有些顫抖,腦袋里依然飛速地想著下一個需要說出口的是什麽數字。


 


  “七……呃、八……”


 


  他左臂上的燒傷塗了藥膏依舊猙獰,火毒侵入肌理,耶荷爾再仗著自己體魄堅韌,也只用左手虛虛扶著地面,將重心都撐在右側。


 


  時間久了,麻意如小蟲噬咬上右手,耶荷爾額前漸漸滲出冷汗,順著他如刀削般英俊深邃的臉龐低落在地板上。男人的呼吸逐漸粗重了起來,兩瓣圓潤緊致的臀肉也已被革帶抽打得腫了兩指高,泛著如胭脂的色彩緊緊撐著寢衣。


 


  稍有些委屈。


 


  耶荷爾抿了抿唇,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悄悄跳上心頭。


 


  ……就一點點。


 


  先前被他視為家人的部族誣陷,同生共死的夥伴轉眼成了要取他性命的殺手時耶荷爾沒有委屈;在追殺下慌不擇路上到地表,卻意外弄瞎了眼睛險些慘死沙漠時他也沒有委屈;因為自己做錯了事情,被祁流觴摁在腿上拿那根沒什麽殺傷力的腰帶揍屁股……他竟會委屈。


 


  耶荷爾暗色的瞳孔驟然縮緊,心底仿佛漏了一拍似的,慌不擇路地打消掉這個奇怪的念頭。


 


  “怎麽不數了?”小貓走神實在太過明顯,埋伏暗殺之道的佼佼者思考起這些覆雜糾葛的感情簡直要耗盡全部精力,哪還記得什麽數數。祁流觴順勢放了革帶,伸手揉捏著他滾燙的臀肉,手掌下男人的身子正在不住顫抖著,女子扶他起來,很是關心地探向他眼底,“疼嗎?”


 


  耶荷爾無聲地點了點頭。疼的,屁股上革帶造成的傷痕縱橫交錯,腫起的棱子同樣如火燒般,痛到極致便成了說不出的麻。男人撐著床沿跪立起來,伸手摸向身後那個腫團子。


 


  指尖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觸碰到了高高腫起的臀肉,耶荷爾手上沒輕沒重,撫過軟肉時結結實實地戳了一下。男人痛得一個激靈,隨即仰臉微微蹙眉,那雙赤色的眸里有些嗔意的委屈,可是很快又變成一種無奈,如夜間被風卷起的白沙般細密地漫溢出來,最終凝成脆弱的依賴。


 


  “看來是疼的,”被他這一眼看得心底仿佛被小貓爪子撓了撓,祁流觴輕笑著斂了眼睫搖了搖頭,沒想到這位一言不合提刀就砍的漠中來客竟有如此可愛的一面;只是女子卻不會輕易放過他,祁流觴扔了個軟墊至耶荷爾膝前,“過來伏在床邊,還剩十九。”


 


  ……不是很想動。


 


  耶荷爾不情不願地將軟墊墊在膝下,自暴自棄地向前一趴——剛好圈住了沒來得及起身的、滿臉訝然的祁流觴的腰。女子身量輕盈纖細,腰若楊柳般不堪一握,平日被玉帶規整束在雪白道袍里,只堪遠觀。


 


  “做什麽,爪子不想要了嗎?”嘴上不饒人說著兇巴巴的話,祁流觴將他的白發順去耳後,恍惚覺得這位身形高大矯健的男子像極了某種猛獸——雖然兇悍,卻實在會翻肚皮撒嬌。


 


  耶荷爾抿了抿唇,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冒犯到了她。無盡的粘稠黑暗里,她清澈的聲音與她身上凜冽的幽香好似看不到的盔甲般陪著他,仿佛只要祁流觴在身側,他便不再害怕。所以他不想放手。


 


  “啪——”


 


  革帶再度咬上耶荷爾腫脹的身後,經過短暫休息的肌膚更為脆弱敏感,那一道鞭痕如火舌舔過,瞬時便亂了他的呼吸。


 


  “啊呃……嘶——”


 


  男人鼻腔中溢出顫抖的悶哼,脊背上冷汗溢出,堅實有力的臂膀不由將祁流觴細若楊柳的纖腰環得更緊了些。


 


  “數數,不數不算,”懷中的身子分明已然疼得不斷瑟縮,祁流觴仍然硬著心腸,面不改色道,“三十一。”


 


  “……”耶荷爾無聲地嘆了口氣,他欲開口,半張著嘴許久才愕然發現自己的嗓子竟被疼痛折磨得喑啞,半晌發不出聲來。男人濃密的睫羽被細密冷汗打濕,好像沾了一層白雪般覆在眼前,隨著他蹙眉的動作顫了顫,抖落成霜,“嗯,三十一。”


 


  祁流觴覆一左一右地落著革帶,挨了罰的那一小片寢衣被抻平,下面熟透的臀肉卻忙不叠腫起一層。革帶本就有一掌寬,數目多了傷上疊傷,難免會重覆淩虐在同一位置。柔韌厚實的皮革咬到皮膚上的痕跡寬且直,耶荷爾喘著氣,感覺自己一下也挨不住了。


 


  “……四十二、唔…三……”


 


  漠中來客學中原話的生疏語音語調為他的聲音添了別樣繾綣,捱到最後幾記,女子誓要狠狠讓他長個記性,更是用了全力。革帶劃過空中卷起破風聲,隨後端正抽在耶荷爾隔著寢衣也能看出絳色的臀峰。


 


  “……嘶…四…四十七……”


 


  太痛了。


 


  耶荷爾倏然揚起頭,他俊朗的眉緊緊蹙著,赤色的眸空洞地看向身後某隨意位置。額前冷汗涔涔而下,劇痛之下男人不由自主地縮緊手掌,卻不知他的力氣足以在祁流觴腰間留下青紫指痕。


 


  又是一記。


 


  同樣的力度,卻是更為尖銳的痛楚。耶荷爾簡直懷疑祁流觴刻意將內力灌注在了這條革帶里,否則為何屁股上疼到發麻的感覺要甚過小臂那片猙獰傷痕。


 


  “嗚……”喉間隱約卷了泣音,可男人到底不曾落下淚來,那些被埋藏在血與沙下的時光早已耗幹了他的眼淚。耶荷爾面色因疼痛而更為蒼白,他不畏懼疼痛,卻失了面對疼痛的勇氣。


 


  感覺到祁流觴又一次揚起了手,男人抿了抿唇,低聲道,“……輕一點,好不好。”


 


  他的唇瓣因痛楚而失了顏色,又因急促的喘息而分外幹涸。男人說話間牽扯到嘴角,崩裂出鮮艷的血痕,好似在唇邊開出一朵耀眼的花開。


 


  有誰能拒絕這樣一只小貓的求饒呢。


 


  祁流觴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溫軟指腹摩挲著男人如刀削般的眉梢眼角;女子目光明澈,淺淺一笑,“好啊。”


 


  -


 


  【四】


 


  是夜,玉門關外的沙漠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撲了一層霜雪,墨色天邊低低懸掛了一彎如鉤的月牙兒。秦州的風沙一貫很大,在夜色中聽來仿佛野獸的怒吼。


 


  客棧廊下零星點了幾盞燈籠,火苗被狂風撕扯著忽明忽暗,卻並不影響視覺。那彎明月的光輝足夠清朗皎白,從月窗透進屋內,在空曠的地板上投下橫平豎直的影子。


 


  是了,空曠的地板。祁流觴屬實害怕耶荷爾再將自己摔出個三長兩短,索性將屋內的擺設都靠在了墻邊。自那兩扇簡單幹凈的木門進去,只消走十步的距離便可摸到榻上。


 


  耶荷爾側身躺在光裸的床板上,被褥皆堆在一邊。白天屁股上剛挨了頓打,他自然不會自討苦吃地平躺著,將那兩個腫團子壓在身下。男人睡習慣了地窟堅硬的沙層,身下若是柔軟的觸感他反倒無法入睡。他用慣了的雙刀被放在枕邊,從夢中驚醒隨後拔刀的動作早已成了肌肉記憶。


 


  窗外風沙嘶吼著,窗里卻很安靜。一個屏風之隔,祁流觴同樣散了睡前剛浣洗過的發闔眸睡得香甜。松針混著雪氣的凜冽氣息縈繞彌漫在狹小的房間里,耶荷爾其實並分辨不出這是什麽味道,只本能覺得很好聞。久而久之,這息幽香便成為世間最有效的迷藥般,他聞著不過一刻鐘便能昏沈入睡。


 


  屋頂的瓦片不知為何輕輕響了一聲,已然睡熟的女子並沒有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噪音,許是沙鼠趁著夜色跑過罷。滿屋冷清月光中耶荷爾指尖忽地動了動,他不動聲色地睜開眼,眼前雖依舊一片昏暗,但完全不影響他執刀在手的動作。


 


  有人來了。


 


  像是刻意要印證他的判斷,月窗外悄然掠過幾個黑影。這些影子的動作輕且快,除了本該熟睡的耶荷爾外沒有驚動任何人。男人並看不到這些景象,只憑著聽覺來判斷來者方位。他悄然翻身坐起,左臂與身後的傷痛全然不影響他流暢連貫的動作。


 


  時間於耶荷爾平靜悠長的呼吸中悄然流逝,男人極有耐心,任憑寢衣的系帶松松垮垮拖曳在地上、露出他大半個雪白結實的胸膛,他也只安靜地立於月光照不到的櫃架後靜靜等待著。


 


  窗檐上“哢嗒”響了一聲,另一人的呼吸被耶荷爾靈敏地捕捉了去。男人執刀的手緊了緊,整個人如潛伏在夜色中的野獸,蓄勢待發。


 


  來者不止一人。


 


  得出這個結論後耶荷爾不再等待,他要搶奪先機。


 


  沒有人看清耶荷爾是如何出的手,他的步伐無聲而繚亂,整個人如鬼魅般悄然出現在刺客身前,正在越過月窗的後者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個情景便是一雙仿佛浸了血光的赤色眸子。


 


  手起刀落,刺客只覺自己脖子上一涼。待他下意識伸手捂上傷處時,噴湧而出的鮮血如流水般在他惶恐的目光中傾瀉而下。他甚至都未曾向身後的同伴發出警告便沒了支撐自己的力氣,腿腳一軟倒在旁邊。


 


  刺客噴湧出的熱血同樣濺在耶荷爾裸露的肌膚上,他後知後覺到興許不應該讓祁流觴看到這些骯臟的場面。她那樣幹凈的人……不比自己被鮮血浸出來的經歷。


 


  屏風後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想來是刺客倒地的聲音驚醒了睡夢中的祁流觴。耶荷爾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可以應付完這些的,可還是擾到了她。


 


  借著月光,女子點亮了桌案上的燭火。她烏黑的發柔順披下,被歸攏在一邊;衣領松垮,露出一截瓷白瑩潤的肩——仗著耶荷爾雙目不能視物,不合禮儀的衣衫不整似乎也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賀爾?”祁流觴動聽的聲音被壓得輕柔如夜風,她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卻見榻上空無一人。


 


  來不及多想,窗前的動靜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鉤彎月正正掛在天邊,映襯得窗前一站一跪的兩個影子分外渺小。耶荷爾背影修長,他的寢衣被風吹得獵獵作物,手上的彎刀反著寒冷如月的光芒,刀尖只指跪著人的喉嚨。


 


  血腥氣緩慢彌漫在狹窄房間中,祁流觴楞了片刻後才伸手拿了雪行劍上前,她伸手握上耶荷爾執刀的手掌,目光停留在刺客刀柄的小小刻章上,“……蜀中的人?”


 


  絲履踏上還未幹涸的血跡觸感很是黏膩,祁流觴不由蹙起雋秀的眉,因著被人攪了清夢,她的聲音稍有些沙啞,“來得這樣快,”她像是自言自語地低笑了一聲,“你們的堂主敗在我師叔劍下,如今你們同樣無可奈我何。”


 


  雪行劍出鞘聲音錚然,劍意共鳴下祁流觴周身仿佛氤氳了層乳白的光暈,襯得她清艷無雙的面容多了幾分疏離冷冽。女子豎劍於身前,光暈凝成兩儀八卦的圖案,她一雙幽靜雙眸平淡看向被耶荷爾以刀威脅的不速之客,目光飛快瞟過地上那具逐漸喪失生命力的軀體,“帶上他,閣下請回罷。”


 


  屋內恢覆寧靜,祁流觴將手中燭燈擱在梨木桌案上,微弱的燭火像是被耶荷爾身上浸出的寒冷殺意嚇到,顫巍巍地跳動著。


 


  “你可有傷到,”像是生怕耶荷爾過度緊張而失控,祁流觴緩慢地撫上他的手掌,一邊輕聲細語地說著話一邊奪了他手中彎刀,“莫怕,他們已經走了。”


 


  他其實一點也不怕。耶荷爾沈默立在原地半晌,刀光血影只會讓他覺得興奮。只是……男人松了執刀的手,像只尋求安慰的大貓般亦步亦趨地跟著祁流觴,待她將他的雙刀收好才輕道,“嗯,我不怕。”


 


  擡手像摸華山上仙鶴那朱紅的腦袋般摸了摸耶荷爾頭頂,祁流觴勉強用袖子壓住一個哈欠,清冷如碎冰的聲音困得粘粘乎乎,“他們是蜀中的人……蜀中在南方,我們從隴右道南下入劍南道,再乘船走兩日便能到達渝州。”


 


  蜀中、劍南、船。耶荷爾默然聽著這些不曾出現過的詞語,等待祁流觴繼續往下說。


 


  “先前師叔已然傳信於我,他在恭州敗了蜀中影堂堂主,恐惹禍端……只是我沒想到他們竟來得這樣快,”祁流觴輕手輕腳地收了耶荷爾的雙刀,卻甚是隨意將自己的雪行扔在桌案上,“險些吃了虧。”


 


  不會的。只要有他在,不會有任何人傷得了她。


 


  “還好有你在,”困意襲來,女子勉強憋回去甚不雅觀的哈欠,曲指蹭過眼睫因酸脹而溢出的濕潤水澤,“你身上的傷——沒有牽扯到吧?”


 


  她似乎總拿他當個孩子,不論是每日細致溫柔的照顧,還是嚴厲親密的懲罰。耶荷爾循著她的聲音看去,那雙赤色的眸中泛起一抹笑意,沖淡了縈繞著的漠然殺氣。他忽然很想看看祁流觴願意做到哪一步,試探她對他的忍耐究竟有多少。


 


  莫名生出了壞心眼的小貓故意嘆了口氣,他斂了眼睫,語氣清淺無辜,“……屁股疼,沒有睡熟。”


 


  原來是因為這樣才誤打誤撞抓到了刺客。


 


  祁流觴恍然大悟,她清雋的眉微微蹙起,轉身從桌上隨意摸了一桿毛筆挽了柔順垂於身側的發;女子纖細白皙的手指點了點耶荷爾的額頭,“說給你上藥你偏不,腫脹不揉開明天只會更痛。”


 


  倒也不是怕疼……著實是……要臉。秦州的夜太長了,寂靜的黑暗里連風聲都不似白日喧囂。耶荷爾一動不動地側躺在床上,任憑身後那兩個團子燒得滾燙,腦海里只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他被摁在腿上打屁股的情景。男人一時分辨不出究竟是環了祁流觴的腰痛得直往她懷里縮丟人,還是到最後可憐兮兮地求饒耍賴要她輕些丟人。


 


  於是當祁流觴要將他褲子扒了抹藥時,男人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般飛快向後躲去,那刻的慌亂甚至要勝過他獨自在沙漠中命懸一線時。


 


  耶荷爾沒有再說話,白皙俊朗的面上可疑地暈了抹粉意。他循著記憶重新向自己的床榻走去,背影僵硬而刻意,“我睡了。”


 


  “真的不……”


 


  “你也休息。”聽著祁流觴依舊想把他褲子扒了,耶荷爾不動聲色地倒吸了口冷氣,靠著那沒學會多少的詞語打住了她的話。


 


  -


 


  蒼山之行在夜晚不速之客的推動下即刻提上日程,祁流觴倉促給謝流離去了封信後便同這位從不曾踏出房門的漠中來客一同踏上了渺茫的旅途。正逢春末夏初,沿途垂楊匝地,枝枝舒展了新葉,像是女子新描的黛眉,又好似千條萬條綠玉絲絳隨風輕擺。祁流觴一襲白衣,只束腰的玉帶上系了陰陽魚的環佩,騎在馬背上任春風吹亂了她鬢邊碎發。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伸手摘了一片細長的柳葉放在唇邊,斷斷續續吹出不成調的小曲兒。耶荷爾聽的新奇,頻頻扭頭循聲看來。


 


  這位漠中來客一改沙漠中的不修邊幅,卷曲的白發被女子用心打理,隨意卻整齊的散在身後。他同樣著了素凈的白衣,勒著韁繩的手指骨節分明。風吹拂過他的衣擺,卷起如雪長發模糊了他深邃英挺的容顏。男人分明是清冷似月的裝扮,那雙赤色眼眸里卻始終盤踞著冷漠血氣——是在春日會驚出一背冷汗的眼神。


 


  這日午後天氣極好,天氣明澈如華山上開滿睡蓮的問道池,日色若金,漫天飛舞著輕盈潔白的柳絮。耶荷爾從沒見過這種惱人的小東西,一路上頻頻被癢得只打噴嚏。


 


  “就快行到蒼山了,”祁流觴被他的手足無措逗笑,女子擡手撫過他如刀削般的英俊臉龐。“且忍耐幾日。”


 


  他其實從未想到祁流觴會願意親力親為到如此地步……陪同他、或者說引領他一同來到蒼山,為了他身上的火毒與他看不見的眼睛。若非心明白絕不可能,他簡直要懷疑祁流觴是否是聖火在凡間的化身,憐其世人,飄零無助,恩澤萬物。


 


  祁流觴潤澤的唇邊銜了翠綠的柳葉,她輕聲哼著一首很是輕快的曲子,音調婉轉曲折。


 


  耶荷爾安靜地聽著,恨不能將如今舒適愜意的感覺永遠停留在記憶里。一曲終了,未知的恐懼忽然攥住耶荷爾的心臟,他暗紅的瞳孔倏然縮緊,連汗毛都豎了起來。待他的眼睛恢覆……祁流觴,這位如天神般慈悲的女子,是不是就要從他漫長的生命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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