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乍斷 一直都知道(二)

 吱扭一聲,歪歪曲曲地響起在陳醫生的耳邊,躍入他眼簾的是一位著了純白衣裙的少女,烏黑的發在頭後挽成髻,簪了白花。她麵容清秀,眼圈浮腫,唇無血色,撐傘的手指細白,蜷縮起來卻分外無力,好幾次都差點讓傘骨滑落,她手背上有青筋凸起,細雨蒙蒙中,她披了一身如煙的憔悴。“陳醫生。”她微微傾身,“您來了。怎麽沒開車子?”“我打車了,想多走走路。”陳醫生欠身,“二小姐好。”“好。”二小姐——齊柳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她是齊念佛的小女兒,那對龍鳳胎中的姐姐,“您進吧。我們等您很久了。”“萬分抱歉,下雨路滑,路上不太好走。”陳醫生禮貌地說,“那麽——”他踏上了通往主宅大廳的碎石小路,“齊先生還好麽?”齊柳笛的眼圈泛起紅潮來,秀氣的臉龐似乎要和這天空一樣陰暗落雨,“很不好。醫生,我很擔心爸爸會撐不過去……”




陳醫生寬慰道:“您不必擔心,齊先生的身體向來不錯,這回實在是太過傷心了……”話到一半,心口一陣作嘔,眼前的細雨氤氳忽然變得清明——既然如此悲慟,那麽早做什麽去了呢?那美麗的姑娘還活著的時候,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齊先生,你都做什麽去了呢?非要死後撕心裂肺,悔不當初,可覆水難收矣!人唉……他們走入封閉的透明花廊,將傘收起後交給傀儡們,齊柳笛低低道:“您這邊請。爸爸在臥室休養。”“我上次開得藥都按時服用了嗎?”“都遵了您的囑托。”齊柳笛細聲說,她有點心不在焉。




陳醫生不由仔細打量二小姐的側臉,心中駭然:大小姐去後不到一月,怎麽二小姐消瘦得如此厲害?腳步突然沈重,他記得上次給齊念佛看病的時候,齊念佛曾委婉地表露出兩個月內,齊家還要行一場正式的家法,對象似乎就是二小姐齊柳笛和三小姐齊入畫。具體為何,陳醫生並不知道,但這幾日在齊家行走看診,隱隱約也知道是和大小姐齊姝琴的死亡有關。齊念佛在病榻上暗示過陳醫生這個月要好好準備一下醫藥和得力的護士,預備再一次對受家法者進行最專業、最貼心的護理。陳醫生歎息,無論是非對錯,人已經去了,這一切縱使讓對方在九泉下看到,也沒了意義。那女孩如花般芬芳的一生就這樣被生生掐斷了。“二小姐也要保重身體。”陳醫生輕輕說,“節哀順變。”齊柳笛的身子顫了顫,她深吸一口氣,“陳醫生……想請教您一個問題。您一直都是我家醫療團隊的領軍人物,是全科醫生,醫術超群,經驗豐富的。”“過譽了。”陳醫生自謙。齊柳笛停下腳步,徐徐回首,“陳醫生,”她喊的分外虛弱,“姐姐……我姐姐……一直是由您診治的……”淚水欲滴。陳醫生慚愧地低下頭,“非常抱歉,沒能早些發現大小姐的病癥……”他深深躬下身,齊柳笛往旁邊避了避,“我沒有責怪您的意思,爸爸還有哥哥弟弟們,我們都沒有責備您的意思,說起來,姐姐會走上這條絕路,還是我們的問題。”




陳醫生禮節性地客套,“請您別太自責。大小姐至死都愛著她的親人,她走得坦然,沒有一絲仇恨。”齊柳笛流下淚來,“不,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姐姐心裏有多苦、多恨、多痛的。現在,我隻恨自己沒有及時發現姐姐的病癥,去安慰她,鼓勵她,為她在爸爸麵前說好話,替她求情,讓她不要老受罪,至少,至少不該是被打死……”陳醫生沈默一下,斯文道:“其實您平時也該多多寬慰您父親……他心裏有太多的想不開,如果能及時得到開導,或許事情不會如此……當然,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畢竟我是醫生。”“可您不是心理醫生啊。爸爸的心結,我們做兒女的哪裏敢碰。若是一個不好,還給自己招來家法。”齊柳笛含淚說,“您知道,我爸爸是掌門,他有他不可碰觸的逆鱗和發怒時候的威嚴。”陳醫生苦笑,“可您畢竟是他的女兒,是您姐姐的親妹妹。”“我知道……”齊柳笛垂下頭,“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很愛姐姐,姐姐也一直都盼著父愛,盼著親情。姐姐上高中的時候,爸爸跟家裏說什麽防止姐姐不要臉去早戀,非要親自接送,其實我知道的,爸爸隻是擔心姐姐有意外,姐姐比較弱,爸爸害怕她讓我們家的對手盯上,綁架了去……還有,爸爸總是把他那份月錢轉給姐姐,說是姐姐不聽話老挨打,給點錢讓她買養傷藥,其實陳醫生,您最清楚,家裏的醫藥費從不分攤到個人頭上的。那些錢就是爸爸體恤給姐姐的,少則一兩萬,多到五六萬。姐姐傷了病了,爸爸麵上冷冷淡淡,其實總在深夜,等姐姐熟睡了,才去偷偷看姐姐。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總是探望姐姐,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也不說話,甚至沒有表情,但就是坐在姐姐床邊,看著姐姐……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很愛姐姐,愛到如此恨,愛到如此深。”陳醫生安靜地聽著二小姐的發泄,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最該做的就是沈默,那是美德。當事情已經發生了,結束了,他這個時候再去提醒,又能有什麽用呢?記憶中的那心電圖,到底還是化成了平直的線,宛若地平線,不可碰觸的渺遠。縱使長出十幾隻手來,也無法把它拉彎。“……可是……可是……可是要我如何好……爸爸不肯邁出和解的第一步……而且姐姐挨打的時候我求情了啊,我求情了,我一直都有求情……為什麽,為什麽……現在……要追究我……”齊柳笛忽然哭出聲,嚶嚶抽著肩膀,分外痛苦。




陳醫生尷尬地束手無措,“二小姐,請您節哀。”“不要喊我‘二小姐’了,馬上就沒有意義了。姐姐當了二十年‘大小姐’又如何?誰把她當大小姐看了?誰會把一個總受家法,總被羞辱折磨的人當嬌貴的大小姐看了。表麵上也許都有幾分恭敬,實際那心裏不定如何骯髒地腹誹我姐姐!”齊柳笛哭泣道,“陳醫生,您告訴我——挨打——是不是會很痛?”陳醫生怔住了,在富貴人家多年的工作也培養了他無比的敏銳,他立刻明白麵前這位貴族小姐在恐懼著什麽,心頭一沈,又要來一次那慘無人道的刑罰嗎?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對齊柳笛談不上厭惡痛恨一類,雖然有時候也覺得作為這個家庭的一員,有時候她並沒有起到勸誡與緩和的作用,但是——這孩子也是他跟隨著團隊接生出來的,眼看著呱呱落地,眼看著一天天長大,從年齡上看,和自己的女兒相仿——當然,那剛剛過世的大小姐,也是個能當自己女兒的。陳醫生再度歎息,這一切都浸透了無奈,要他這個局外人也無法看懂。“陳醫生?”齊柳笛見他遲遲不肯答複,淚水又湧出來,她拿起手帕輕輕擦了擦臉蛋,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您以前一直診治姐姐的傷勢的……我看姐姐每次都很痛苦……”“您家的家法的確過於嚴苛。”陳醫生輕緩道,“但是……”“姐姐……”齊柳笛抖著嘴唇,勉力說,“我姐姐是被家法給打死的麽?”陳醫生猶豫了一下,這複雜的醫學問題實在不好解釋,而且——“二小姐,我可以先去看看您父親,然後再和您長談嗎?別讓齊先生等太久了,會讓他不高興。”齊柳笛陡然收了淚,急忙擦幹淨臉,“是啊,我差點耽誤了爸爸。您這邊請——”話音剛落,樓上突傳咚咚咚的下樓聲,“笛兒姐姐!到底如何?伯父會不會責罰我?!”一聲呼喊,陳醫生擡頭望去,原是齊念佛的侄女齊入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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