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乍斷 12.父親的責任
齊姝琴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時間已從容走了兩日。她睜開眼睛,用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趴在了監房的床上。身下是柔軟的枕頭與褥子,蓋得是緞麵蠶絲被,衣服已經換過了,雪白輕軟料子製的普通深衣,觸在皮膚上幾乎感覺不出。窩在被子裏的手指蜷縮了幾下,她不由動了動身子,後臀傳來的疼痛讓她確認自己的確清醒了,而經曆過的刑訊也不是一場噩夢,真實得令人心碎。隨著她的蘇醒,身體就可以充分感受到被拷打後的痛苦了——下雪不及融雪冷,養傷的痛要遠勝於挨打。此刻她的臀部恢複了知覺,每一寸皮膚都開始叫囂。疼痛,就如沖垮大堤的洪水般,剛開始隻是潛流,默默蟄伏,隻隱隱敏感地能覺察出來;而後第一股激流沖上大壩,第二股,第三股……水波越來越急,激蕩著、盤旋著、重疊著、拍打著,你推我,我推你,最後轟然一下,化作滾滾波濤,讓堤壩損毀。“嗯——”齊姝琴不由□□起來,“痛——好痛——嗯——痛——”一股股疊加起來的痛讓她腦袋裏一片發麻,細白的手指抓緊了綿軟的枕頭,將臉深深埋進去。她甚至不敢動一下臀部,因為這飽受酷刑的身子已禁不起任何輕微搖擺,隨意的一個牽扯都會激起更洶湧的疼痛大潮。“痛啊——”齊姝琴軟軟呢喃,她不由想像自己身後現在是什麽樣子——該是腫脹、黑紅、綻開了皮肉,甚至有爛掉的地方。她不敢相信那個樣子的部位會屬於一個活生生的人。可偏偏,這個人是自己。為什麽不打死我……這想法猶如第六感的來臨,剎那的似曾相識,最輕微的觸動和短暫的茫然。
齊姝琴來不及細細整理自己的思維,她耳畔便傳來一陣極為輕緩的腳步聲,一路踏過來,最終停在齊姝琴的床邊。那道挺拔如老鬆的人影沈沈壓下,結實的胳膊勒住齊姝琴的上半身,扶持著她仰起頭,幫助她擡起一點。一小杯熱湯藥送到她唇邊。此刻她看得更加清晰——那握住杯子的手指長而有力,指甲總是會修整幹淨,透著成熟和不容抗拒的氣息。應該意味著嗬護與保護。因為這是一個父親的手。齊姝琴望著黑澄澄的藥水,苦澀的味道同時從嘴裏和心裏泛出,臀上的痛反倒弱下去,大概被心痛壓倒了。齊念佛輕輕說:“特意給你備好的止痛湯藥,見效很快,也沒多少副作用。”他見女兒不喝,遂輕聲道,“琴兒,聽話,喝了它,爸爸在裏麵兌糖了。”齊姝琴靜默一下。多久了?父親稱呼自己的乳名。她慢慢喝完這杯藥汁——喝到嘴裏才發現,確實不是特別苦,帶著一點淡淡的甜。喝完後,嘴裏的苦苦澀感也讓齊念佛端來的一杯白糖水沖開,甜甜的感覺慢慢洋溢起來。齊念佛輕緩地將她的小臉放回到枕頭上。他將水杯撂到桌上後,目光重又落回在女兒身上,從兜內掏出一份認罪書,放到女兒的床頭,又擺了支筆。“簽字。”他簡短地吩咐。齊姝琴看也不看。一張紙,可以摧毀一個杯子的溫暖。兩個字,可以變質一句話的甜美。齊姝琴知道自己本不該幻想,但幻想和奢望是人的天性,何況是麵對自己的生身之父。“簽字後——”齊念佛坐在床邊,平靜地說,“我會饒你不死,當然你還是要受到家法相應的重責,畢竟那對妖鬼確實是你放出來的,而且造成了嚴重後果——如果按照家法來判,你最後勢必會被驅逐出齊家……可是……”他寬厚的手掌緩緩撥弄著齊姝琴散落在被褥外的長發,“琴兒,你是我的女兒,爸爸雖然會秉公處置,但也會給你安排一個新的住處。你的衣食住行也完全不必擔心。即便你要去工作,每月的生活費,零用錢,要多少,爸爸就給多少。我還會製作出最細心的傀儡,專門去伺候你。即便你不再是齊家人,但享受的依然是齊家大小姐的尊貴。你不用對未來的生活有過多的擔憂。”“我從來不認為我這個大小姐有什麽尊貴的。”齊姝琴終於嘲諷地苦笑了,“爸,我求您打死我吧。把我綁在刑凳上,脫了褲子,用板子一下一下打,活活把我給杖到斷氣。我想,那應該是最適合我的死法。沒有任何懸念與質疑。”
齊念佛沈默了一刻,手掌順著刺繡被麵,輕輕滑落到臀的位置——他看過女兒的傷勢,重到令旁觀者會發抖。視覺的沖擊力總是強勁的。當毛巾擰出一盆盆血水的時候;當藥水塗抹在皮開肉綻的臀上,而半昏迷狀態的齊姝琴痛苦不堪的時候,看著抖動的骨肉,齊念佛感到了絲絲肉痛。好像一把小刀正一下下片著他心上的肉。他不敢設想女兒是如何熬著這樣的刑罰。而他更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了,忘掉刑訊的決定是他做出、他簽字。是他直接將親生女兒推入這般淒慘的境地。便連沒有血緣關係的醫生護士都不忍下手治療,而齊念佛唯一能做的除了大筆大筆支出醫療費外,就隻有小心翼翼地抱著女兒,輕輕哄著半昏迷中的她,堅強一點,去配合治療。“你是我的女兒,杖死你,是不可能的。無論如何,爸爸也絕對不會那樣待你。”齊念佛低聲說,“是,爸爸經常打你,但你……終究是我的骨肉……”齊姝琴並不理會父親,她抱著枕頭,幾乎是自言自語道:“我知道您恨我,恨不得打死我給媽媽償命。您將您對媽媽的歉疚和自責都放到我的身上來,樹立一個罪魁禍首,將責任推開,就能減輕自己心中的痛苦,起碼您睡覺也能安穩些了。”齊念佛的口型動了下,似乎要怒斥一句“胡說”,“放肆”。但他最終說出口的,卻是——“你傷得實在不輕,一周內無法康複,我不會狠毒到打死親生的女兒。刑訊可以免了,但案子必須盡快了結,齊家丟不起這個人。”“所以我是最好的擋箭牌。”齊姝琴忍著火熱的疼痛。她趴在床上,仰起頭隻盯著雪白的牆壁,努力微笑著說,“推出我,這個案子就可以完了。齊家掌門將表演一出大義滅親,成就您公正審案、公平治家的美名。當真可以名垂青史,流芳千古,恭喜您。”齊念佛麵色一冷,習慣了讓旁人對自己俯首聽命的他,哪裏能忍受親生女兒這種嘲笑的譏諷?他完全本能地舉起手,順勢就重拍到女兒的屁股上——盡管隔著被子,齊姝琴依然立刻感覺到劇痛突襲。“啊!”齊姝琴忍不住痛呼了一聲,眼淚湧了起來。“怎麽和我說話呢?!越來越沒打沒小!我是你父親!這是女兒對父親的態度嗎?!皮肉又癢癢了是不是?”齊念佛一麵厲聲責問,一麵讓厚實的手巴掌照著女兒屁股的位置,又來了幾下。砰砰砰,打出來的全是悶響,但對於齊姝琴而言,別說是帶著力氣的巴掌,即便是愛撫的巴掌,她都會淺淺□□幾下。“不,不要打——!”疼痛沖擊著大腦,齊姝琴抱緊了枕頭,下意識地呼喊,“爸,爸你別打我。”齊念佛卻陰沈著臉,巴掌下去得更重了些。悶響聲更大了,齊姝琴哪裏還能受得住這般重力?她畢竟沒被捆綁住,整個身子在哭泣中忽然蜷縮起來,身子朝向內,貼到了牆上。
“爸!”她吃痛到受不住,纖細的手指竟一把抓住父親鐵一般的手腕子,“爸爸,爸爸你別打我……好疼,琴兒好疼……別打琴兒了……”齊念佛的手被陡然抓住——那力氣並不是倔強的,不是狠毒的,不是兇惡的,甚至連有力都算不上,那隻是剛受完重刑的女兒那一點點細弱的力氣,五根冰涼的手指頭扒著他的皮膚,能感受到這一點點骨肉的嬌嫩。就好似看著一顆柔弱的小草,一點點地奮力鑽出凍土,渴求著春日的新綠。一株小草努力地抽芽,要比參天大樹的傲然挺立,更令人感動。鐵血的巴掌凝住了。他靜默著,不忍甩開女兒的手。又不自覺望著女兒哭紅的清秀容顏,孱弱而虛軟。那容顏又開始縮小,縮小,變得稚嫩,變得更加柔弱——“爸爸!爸爸你別打我,求求你,爸爸,爸爸啊……琴兒錯了,琴兒錯了,琴兒以後再也不敢逃課了,爸爸,爸爸……”十二歲的小姝琴被父親齊念佛按趴在床沿邊。她的小手被反剪著,裙子和小褲褲都被齊念佛毫不留情地拽下來,彈出兩抹挺翹的雪白。齊念佛執起藤條,在女兒的小屁股上停了停,似乎是在考慮第一下打在哪裏,又似乎是要讓女兒充分感受到藤條冰冷的陰毒和挨打前一刻的緊張。“爸爸,爸爸,琴兒真的知錯了,琴兒以後一定按時完成作業,不會去逃課了。”小姝琴恐懼地顫抖身子,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藤條撫摸屁股的滋味。啪啪啪啪啪!齊念佛手中的藤條,下來的快而迅猛,幾乎沒有什麽征兆。不到一分鍾,幾條紅檁子就被吹脹在雪嫩上。“啊——啊——爸爸!爸爸啊!琴兒錯了,爸爸別打琴兒,爸爸別打琴兒,爸爸——琴兒疼啊——”小姝琴哭喊起來,她努力側過哭花的小臉,小身子拚命扭動著,好似絞麻花般,“爸爸,琴兒疼啊,別打琴兒啊,琴兒好疼,好疼啊——”齊念佛視若無睹,聽若未聞,隻一心一意地教訓女兒,人為製造一個又一個紅檁子,印刻在嬌滴滴的雪嫩臀肉上。“爸爸!”小姝琴的左手忽然掙脫出來,一把拽住齊念佛的手腕子。“爸爸,求求你別打了,琴兒知錯了,琴兒疼——”小女孩顫抖的身子貼住自己嚴厲的父親,拚命貼著,似乎這不是在打她的人,而是一個會抱住她、保護她的人。爸爸——爸——琴兒疼,琴兒好疼——女兒的細弱力氣,讓做父親的有了瞬間的鬆動。他手裏的藤條就難以再打下去。他可以把女兒按在刑凳上教訓她的屁股,他認定自己作為父親,教訓親生女兒或授權別人去懲罰,那是天經地義的責任。但他實在無法一腳踢開哭著尋求自己保護的親骨肉。保護女兒和教訓女兒一樣,都是為人父的責任。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