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之蘭 #58

 第58集 天守的法堂

      這處內苑的後門階梯繞開了作為本家軍政評議之所的二層天守，從侍女們所在的內苑與後花園直通第三層的“奧向”。蘭帶著阿枝和阿葉一路向上，正巧遇見一位端著一盆衣服往下走的嬌小侍女。此處樓梯甚是窄小，最多也就能夠容納兩人並行，更遑論那侍女還抱著一個大盆。那女侍看見蘭，神情有些緊張與惶恐，趕緊退回樓梯之間中轉的小平台，將盛裝衣物的木盆高舉過頭頂，給蘭讓出通路，低著頭顫聲問好：“夫人。”

        蘭見她這副似乎對自己有些懼怕的模樣，微笑著跟她換了幾句話兒。那女侍許是察覺出蘭的善意，回話流暢起來，少了些畏懼，卻更多了幾分恭敬。蘭與她尚不熟悉，也知道她自有差事要去做，只說了兩三句官面話，就帶著阿枝阿葉越過了她往樓上走去。交錯的那一刻，蘭秀目一瞥，正瞧見那女侍把身子縮在墻角，擡起頭看向阿枝和阿葉，眼里滿是艷羨甚至妒嫉。蘭心中輕嘆，回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名仆婢，阿枝滿臉好奇，正激動的在樓梯上下四處環視，連蘭回望的目光都沒有察覺，阿葉一路低著頭，嬌小的柔荑牽著阿枝的衣角，只顧跟著阿枝往上走。

        上了樓梯就是三層。三層是本家內眷們日常活動交際之處，人氣就足了許多。雖然而今本家奧向里還人丁稀少，正我連孩子都沒有，但三層仍有許多侍婢活動、居住。剛上了樓，就有數名女侍從蘭身旁經過，看見蘭都恭敬地停下問好。天守三層很大，遠非一般的閣樓居所能夠企及。蘭站在後門樓梯處，竟一時有些辨不清方向。她看向滿臉好奇的阿枝，問道：“你識得路徑嗎？”

        阿枝臉色一紅，低頭說道：“仆等……從沒進過這天守，因而不識路徑。”蘭有些無奈的點點頭，這倒也不是什麽問題，反正她也無事可做，索性帶著阿枝阿葉在三層多逛逛，總能尋到往四層的樓梯，正好還能熟悉熟悉地理。蘭帶著兩名小女仆在三層閑步，路徑是沒尋到，倒是正我之前所講的琴房、茶室等等消遣娛樂之所倒都一一尋見了。

        一路尋來倒也遇見了好幾組侍婢，但蘭初嫁進門，自覺底氣還不足，不願意在下層婢女們眼中有絲毫露怯，因而都沒有上前詢問路徑，只顧自己尋找。在三層逛了有盞茶功夫不止，突然瞧見前面一處房間甚大，極是寬敞。待近前，原來是高屋家在天守中設的神佛法堂。蘭心中一動，在門口微拜一拜，就要進去看看。剛邁幾步，就發覺阿枝阿葉停在原地，沒有跟上前來。蘭轉頭問道：“怎麽不進來？”

        阿枝和阿葉相視幾眼，回道：“法堂莊嚴神聖之地，仆等卑賤之身，不敢進去冒犯神佛。”蘭啞然失笑：“這是什麽道理？我等於俗世里身份有別，但在神佛眼中豈非俱是凡夫嗎？又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呢？設立法堂，就是要人參拜祭祀，而在祭拜神佛一事上，全看用心虔誠，雖然是不得自由的仆婢，也能與高門貴家同參，一起進來吧，不妨事的。”但是阿枝與阿葉聽了這話，卻仍然不動腳步，臉上有些糾結猶豫。蘭秀眉一蹙，只是看著阿枝和阿葉。

        阿枝瞧見蘭的臉色，趕緊解釋道：“夫人恕罪，只是以前佳子媽媽告訴仆等，以後進了天守，神佛法堂和評議處這樣的莊嚴之所，就算所侍奉的主家能夠進去，仆等也不該進去。”阿葉在一旁連連點頭，佐證著阿枝的話。“原來如此。”蘭說，“那你們且先在外頭稍後片刻吧。”蘭不過初進家門，高屋家許多細枝末節的規矩與潛在的禁忌她都不了解，既然佳子這樣侍奉過三代家督的老仆都這般說，蘭自然不會自作主張非要阿枝阿葉進來參神。

        神佛法堂里一個人也沒有，內里的空間非常大，蘭進去之後才發現，這竟然是個三間一體的大房間。三間室不分大小，俱都聯通在一起。蘭移步上前仔細觀察，中間供奉著一副鎧甲具足，背後更高處供奉著三尊靈牌。這是一副青漆塗五枚胴丸具足，做工精致，威風凜凜。蘭向具足躬身一拜，這就是高屋家的傳家具足了。按照武家的慣例，具足不作戰時是要供奉在法堂的，武士們相信這樣在作戰時具足就能附著先祖的神力。既然中間供奉著具足，那背後的三尊靈位應當就是高屋家的祖先了。

        蘭上前跪在軟墊上，先行了參拜大禮，再擡頭細觀。果然三尊靈位，中間的是清和源氏初祖、六孫王源經基。左邊是近江源氏初祖、源經基的三子源滿季。右邊的是高屋氏初祖，在古史中聲名不顯，蘭見靈位上寫著源朝臣高屋式部大輔元信。這正是高屋家歷經清和源氏、近江源氏、高屋氏三次家門演變過程中的三位立宗祖先。蘭再次盈盈下拜，心中默禱：“希望諸祖先保佑正我武運昌隆、光耀門楣、逢兇化吉、萬事順利！”默禱三次，這才叩首而起。

        左側房間里供奉著一尊幾乎頂到天花板的佛陀金像，只是不知是純金的法像還是鍍金的塑像。蘭上前一看，佛陀下方還供奉了一個木龕，里頭是一尊僧人像，蘭先向佛陀合十行禮，這才上前仔細觀看，卻是道元上人的塑像。蘭雖然沒有皈依佛教，但神佛不分家，她在神社耳濡目染，也聽雪繪講了許多佛門的宗派分支，知道這位大德高僧是日本曹洞宗之祖，頓時明白原來高屋氏的本家族人信奉的是佛門曹洞宗。蘭一時恍然，空顯大師不正是曹洞宗大本山永平寺出身嗎？難怪作為地位超然的名僧卻願意入仕本家。蘭再次雙手合十輕拜，隨後轉到了右邊的房間。右邊房間里竟然同樣供奉著一尊佛陀像，只是小了許多，而且是實木雕成，下方供奉的木龕里是日本天台宗初祖最澄上人。這下蘭可有些迷惑，高屋家不可能同時皈依兩門宗派，怎麽在左右居室里各供奉了一尊宗派始祖呢？

        蘭在居室里仔細觀察，發現這尊木塑佛像立於房間最左。右邊還有些許空處，不像中間和左邊的居室，所供奉的靈位或佛陀像占滿了整個房間。蘭心里隱有猜測：右邊居室許是供本家內眷中信仰與高屋族人不同者供奉的。她猜測玉夫人也許正是信奉天台宗法統，所以才會在此供奉最澄上人。天台宗古來都是走上層路線，許多公卿華族和出身高貴的武家高門往往信奉此宗。玉夫人出身血統高貴的今川家，乃當代公方的親戚，信奉天台宗再正常不過了。蘭看向佛像右側尚有的空位，心中暗暗發願，如果真是如她所想，等她在高屋家立足穩當時，必要想辦法得到正我的首肯，將木花咲耶姬命的神像請來一尊在此供奉。

        等離了神佛法堂，蘭便帶著還乖乖等在門口的阿枝和阿葉繼續往前。途中似乎轉到了那些居住在三層的侍女們的住處與一些和內眷們不太相幹的房間，倒是見到了許多青春靚麗的女侍。這些女侍普遍年歲也不大，從十幾歲的少女到二十幾的妙齡女子具有。姿色儀態都普遍比內苑的那些女仆們超出一籌。蘭帶著兩名侍婢從她們中經過，倒是混了個臉熟。

        走過這一片，便是一處突然寬敞的廳廊。墻角跪著一名屁股紅腫得厲害的抽噎少女。蘭記得之前正我帶她下樓時就已經跪在此處。蘭有些訝然，這可過去大半個時辰了，這少女卻還在罰跪，想是犯錯不輕。此刻她身旁還有一名少女在罰站。一樣赤裸著下身，雙手背在腰上，雖然光裸著的嬌臀被打得大紅，但受罰的程度就遠不及跪著的少女了。蘭記得她中午她下樓時此處還只有罰跪的少女，那罰站的少女應當是這大半個時辰里犯錯受罰的。到了這里，第四層應當就在前頭了。

        蘭並沒有太過注意那兩名挨了打的少女，徑直帶著阿枝阿葉從她們身側走過。倒是兩名侍婢，尤其是阿枝，臉色羞紅的一直盯著那兩名受罰的女仆打量。等到越過二女的時候，突然發出“啊！”的一聲驚呼。蘭只當沒有聽見，帶著她倆走上了四樓的樓梯，才問道：“怎麽一驚一乍的？”阿枝自知失禮，吐了吐舌頭說道：“回夫人，剛剛跪著的，好像是我認識的一個的姐姐呢。以前也在佳子媽媽那里受訓。”蘭眨眨眼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那你可得仔細看看她的屁股哦，我可是很嚴格的呢，要是你們犯了錯，屁股也會想她一樣遭殃的！”阿枝阿葉臉色緋紅，低著頭囁嚅著應是。

        天守第四層裝潢明顯比第三層更加華貴，不只是阿枝和阿葉，就連蘭都趁著空閑慢慢打量欣賞。等越過廊道，蘭隱隱聽見有尺八的樂聲從遠處傳來。此時正我已經出城，第四層中只有玉夫人居住，蘭想到，多半是玉夫人的吹奏的尺八了。聽見著尺八聲，蘭才突然恍覺，自己竟然在新婚第一天還沒有拜見過正室。這可大大不該！但她才起床不久就被正我拉著去選了侍婢，之後又在內苑帶了大半個時辰，折騰一圈回到居所，竟然已經下午了。蘭心里一緊，感覺實在有些失禮，趕緊快趕幾步，準備盡快先將阿枝阿葉安頓在自己房里，自己則要趕緊去拜見玉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