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檸陌寒 #34 第三十三章 靈蟬覆雪,命若浮塵 (Pixiv member : Akame)
“好……”劉弘文深吸一口氣,壓住了不安的內心。
是啊,他們約定好的。
如果因為自己的軟弱而前功盡棄,麗嬋她恐怕才真的不會原諒自己吧。
想到這里,他低頭看了看趴在堂上的那個女孩。
蘇麗嬋的臉頰沾滿了淚珠,她倔強地擡頭看著劉弘文,眼神中似乎在傾訴著對縣令濫施刑罰的不服,但劉弘文卻驚訝地看到了另一種情緒:鼓勵。
她在鼓勵劉弘文。哪怕身陷囹圄,伏身大堂,剛經歷完去衣受刑的屈辱和苦痛,她仍然在鼓勵堂上那個剛下令責罰自己的男人。
劉弘文突然明白了他們間的關系。他們是官與匪,縣令與女賊,審訊者與受審者,施刑者與受刑者,旁人眼中他們的溝壑已寬若天地之分,但劉弘文如今清楚地確信,麗嬋仍是那天聰明俏皮,和自己搶糖葫蘆的少女,而自己在她面前,也永遠是那個郁郁寡歡的內向書生。
“蘇麗嬋。”劉弘文的聲音似乎不再有猶豫和不安。
“民女在呢。”蘇麗嬋雙手環在身前,微微擡頭。“縣令大人。”
“你說這赤血玉鏡是你自己之物。”劉弘文繼續問道,“可有證據?”
蘇麗嬋仰頭看著劉弘文,兩人的眼神交匯了一瞬。
“證據?”蘇麗嬋呆了片刻,突然仰頭笑了出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回蕩在堂上,這一笑,讓在場眾人有些不明所以,紛紛面面相覷。
“大人也太會說笑了!”蘇麗嬋冷聲說道,“那宋家誣陷我偷東西不需要證據,反而是被誣陷的人要證據洗清自己,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蘇麗嬋這番辯詞說得自然有理,劉弘文一時默不作聲。堂下也都議論起來,有人開始猜測是否是宋家強搶少女的財物,但礙於宋家和官府的地位,懷疑者也不敢大聲喧鬧,只得在堂下小聲地交談。不過,即便知道可能是宋家誣告,大部分人仍對蘇麗嬋的命運感到悲觀。
畢竟,哪怕真是誣告,一個弱女子又怎麽可能鬥得過只手遮天的宋家?
幾聲嘆息從堂下傳來,傳進了宋家管家的耳朵里。他側眉看了看自家的家主,似乎在征求家主的同意,宋耀文顯然也猜到了百姓們在議論什麽,他輕笑一聲,管家便心領神會,從身後鑲著金絲邊的包裹中拿出了一幅畫卷。
“蘇姑娘的意思,是說我宋家杜撰事實,誣陷清白女子盜竊,實則是想奪走姑娘的寶物麽?”宋耀文搖著扇子問道。
這家夥是耳朵不好使嗎,都說過了還來問我。蘇麗嬋在心里案暗自罵道,但還是耐著性子答了一句:“看來宋公子也不傻,本姑娘的話你還是聽得懂的呀。”
“那是自然。”宋耀文笑了笑,“畢竟蘇姑娘剛才那頓板子挨得如此慘烈,現在還要帶著傷痛辯解,本公子若不好好聽姑娘的供詞,豈不是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你……”蘇麗嬋氣的想要跳起來錘他,但臀上的疼痛馬上讓她倒吸了口冷氣,只好忿忿回道:“不勞宋公子費心,你不如先想點站得住腳的證據吧。”
“不急,證據不就在這麽?”說罷,宋耀文從管家手中接過卷軸,揚手一揮,卷軸應聲打開。劉弘文定睛一看,只見一塊赤色活玉躍然紙上,外形色澤和蘇麗嬋身上那塊別無二致,畫卷底邊還題有幾句詩,似是在形容畫中玉的來歷不凡,又好似在傾訴某人的命運無常:
玉活,玉活,
赤血若心凝作魂,
玉活,玉活,
素女落凡罹惡生,
玉活,玉活,
命若浮塵無處隱。
劉弘文看著這六行詩,突覺思緒紛亂無常,頭顱疼痛難忍,只好用手撐住頭,不讓堂上的人看出異常。
這卷軸……冷汗從劉弘文的額頭冒出,奇怪的念頭同時浮現:這卷軸,一定不是宋家的東西。
“蘇姑娘,請看。”宋耀文的話把劉弘文拽回了現實,“這可是我們宋家世代相傳的卷軸,上面畫的正是那赤血玉鏡,流傳至今,至少有三百余年。敢問蘇姑娘,若這寶玉真是姑娘之物,我宋家既從未見過,又如何自開天眼,能在三百年前便畫出這玉的形態樣貌,甚至於毫厘不差呢?”
劉弘文擦了擦汗,仔細看著那份古怪的卷軸,只見卷軸右下角的確清楚地題著宋家的家印,那是大梁建國時,皇帝陛下親自賜給宋家的印章。
或許是自己感覺錯了。劉弘文平覆了下呼吸,努力把注意力放回公堂上。
“那又如何?”蘇麗嬋嘟著嘴答道,“說不定這卷軸是你昨晚連夜炮制出來的呢。”
“這卷軸上可有宋家家印,蘇姑娘說話還是慎重為妙。”宋耀文收起了笑容,用冷靜而淩厲的眼神投向蘇麗嬋,“當然,如果是縣令大人需要,自然可以驗一驗這家印是真是假,是何時蓋上的?”
“不必,宋公子。”劉弘文低聲說道,“宋家是四大家族之首,本官相信,你們不會做偽造證物這種低劣之事。”
“謝大人信任。”縣令的話擺明了是站自己這邊,宋耀文滿意地向堂上行禮,轉身向趴在地上的蘇麗嬋投去一個勝利者的殘酷微笑,“蘇姑娘,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盡管說出來吧。哦,不過別忘了,受審時編造的謊言越多,到時候判罰時受的刑也會越重,蘇姑娘辯解時還是多為自己著想,要不然一會施杖時,宋某都不忍再看了。”
“你這混蛋……”蘇麗嬋氣得直咬牙,這家夥真是占了便宜就開始嘲諷人,要不是自己剛挨過板子,一定跳過去把他那張嘴給撕爛。
“肅靜!”劉弘文拍了拍驚堂木,這一拍很難不讓人覺得是在拉偏架。
“蘇麗嬋,宋家已經給出了證據,現在你作何解釋?”劉弘文質問道。
“什麽證據,不就是張破畫嗎?”蘇麗嬋做出不肯松口的樣子,“這樣的畫,我一天能畫十張呢,難道憑這就能當證據嗎?”
“大膽!”劉弘文重重拍下驚堂木,厲聲呵斥,“這畫卷鐵證如山,你不正面解釋,竟還想戲言公堂,當本官是擺設嗎?”
“怎麽就戲言公堂了?”聽到劉弘文的斥責,蘇麗嬋居然也來了精神,跪在堂下聲懷不滿地答道,“劉大人,你讀了這麽多年書,好不容易考取功名當了這縣官,不給我這個弱女子伸冤也就罷了,還處處向著那宋家。堂下這麽多百姓誰不知道他宋家權勢滔天,誰不是遇到宋家人就得繞著走?您作為一縣之長,作為我們的父母官,不幫平民百姓出頭,卻跑去攀權附貴,和他宋耀文有什麽分別?!”
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可謂是語驚四座,在場眾人都驚呆了,幾乎是楞了一刻鐘才炸開了鍋。
“我沒聽錯吧,這丫頭……跟縣太爺吵起來了!”
“瘋了瘋了,這丫頭就是不要命了!”
“你猜縣太爺會打她多少板子?……”
“不知道啊,反正依我看,她這屁股不會被打成八瓣,得打成十幾瓣了。”
然而,縣太爺並沒有眾人預測地那樣,直接發怒到把令簽筒丟到地上。他只是面色低沈地坐在堂上,不緊不慢地回答著蘇麗嬋的質疑:“攀權附貴?蘇姑娘這話可太過無理了,本官向來辦案嚴明,只看證據。之所以替宋家說話,是因為宋家證據鐵板釘釘,若你有充足的證據予以反駁,本官也自會采納!”
“說得好聽!”蘇麗嬋仍是不依不饒,“本姑娘一直過著太平日子,誰想得到他宋耀文會跑來誣陷,又哪來的證據?劉大人,我要是在這堂上畫幅畫,說你文案上的驚堂木是我的家傳寶物,劉大人難道還得準備證據去洗清自己嗎?怕不是直接對小女子法板伺候了吧!”
“大膽民女!”劉弘文怒拍驚堂木,“公堂之上竟敢如此放肆,這官家之物豈是你能開玩笑的?看來那二十殺威棍還是輕了!”
說罷,劉弘文拔簽兩根,丟到蘇麗嬋眼前:“來人,再打二十大板!讓她明白什麽是規矩!”
命令剛下,兩名衙役就從隊列走出,把蘇麗嬋再度按趴在地上。蘇麗嬋仍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掙紮著說道:“大人身為父母官,卻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家板子,這公堂到底是靠理說話還是靠大人的令簽說話呀?”
“本官給過你機會了,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劉弘文冷哼一聲,拔簽一根再次扔下,“來人,加十板!”
看到令簽咣當落地,蘇麗嬋顯然有些慌了:“大人怎麽還能加刑啊?難道真如小女子所言,這公堂是靠令簽和板子說話?”
劉弘文這回懶得理她了,第三次拔簽扔下:“多嘴,再加十板!”
這回總算是把蘇麗嬋的嘴堵住了,她看著地上的四根令簽,還在腫痛的屁股不由得又疼了幾分。事到如今,她只好無奈地搖搖頭,既然這四十大板是被自己活活作出來的,也只好咬牙挨完了,只是可憐了自己的小屁股,還要繼續代主受過。
至於其余的人,早就被公堂上的火藥味給嚇住了,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衙役們看到縣令巴不得把簽子扔完的架勢,也不敢耽擱,兩根刑杖牢牢架住蘇麗嬋的後背,緊接著褪下她的衫裙和小衣。蘇麗嬋感到身後的布料被再度褪下,那種被衣衫遮擋換來的暫時安全感也隨之蕩然無存,紅腫的屁股接觸到幹冷的空氣,寒意和丟失的安全感同時襲來,讓蘇麗嬋忍不住抖了抖,恥辱感和緊張感再次蔓延了全身。
這次可是四十大板呀……
想到這里,蘇麗嬋突然感到害怕,這是作為一個少女心中最本源的恐懼,盡管她拼命用理性去壓制,但在被脫去裙子,切身感受到刑杖的威脅時,身體和心理都不可抑制地畏縮起來。
“行刑!”
隨著一聲令下,板子淩空落下,重重地打在了少女已經紅腫的臀上。剎那間,一片嶄新的紅痕覆蓋在了原來的舊傷上。
“啊!”蘇麗嬋忍不住喊了出來,這第二頓板子力道也許相差無幾,但打在白嫩的肌膚上和打在已經受責過的肌膚上,痛楚顯然不是一個量級。衙役顯然不會給她調試的時間,很快第二板便破空落下,在那飽受摧殘的臀上再度留下一段紅痕,緊接著是少女的又一聲哭喊。
“三!四!……”
並不理會蘇麗嬋喊得有多可憐,刑杖依舊輪流打下,在她臀上連成一片無法喘息的疼痛,肆意地吞噬著少女的身體和意志。蘇麗嬋能做的只是緊緊握著小拳頭,企圖分散一點刑罰所帶來的痛楚,她不停地告訴自己四十下很快就過去了,但實際感受起來這頓打卻是無比的漫長。
“二十三!二十四!”
交織不斷的板子摧殘著少女那可憐的屁股,臀上的肌膚也從紅腫逐漸被抽打至暗紅色。堂下眾人看著蘇麗嬋受笞,目睹板子落下時少女逐漸淒慘的哭喊以及被打出波浪的玉臀,不少人尤其是年輕女孩都選擇移開視線,不忍心再看下去。而對蘇麗嬋而言,她早已放棄了所謂的尊嚴,如果哭喊能少些痛楚,還不如盡情宣泄,如果喊到自己力竭暈倒說不定最好。
“三十四!”
“停!”
是劉弘文的聲音,叫停了衙役。
被笞打聲和哭喊聲淹沒的公堂頓時安靜下來,蘇麗嬋趴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只是靜靜地啜泣著。裙子和小衣在掙紮中已經滑落到小腿,那飽受杖責的可憐臀兒就這麽陳於堂上,已然明顯地腫起,道道暗紅的杖痕遍布,有的部分已是青紫之色,簡直是慘不忍睹。
目睹著蘇麗嬋的慘狀,劉弘文將握緊的左手背到背後,不讓別人發現掌心流出的鮮血。
“蘇麗嬋,你招不招認?”劉弘文冷冷問道。
少女虛弱地擡起頭,看到他那幾無人色的臉,勉強地露出一抹微笑。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這個倔強的少女,宋耀文,衙役,百姓,還有堂上的劉弘文;所有人都知道,不論這女孩有多不守規矩,她也只是一個十八歲的普通少女,而不是三十歲的壯漢,沒有武功,甚至可能沒做過任何粗活,如今受了五十多板,看她臀上的傷勢和臉上的神情,這場刑罰顯然已接近她的極限,再打下去,少女恐怕會被打暈在堂上。
蘇麗嬋看著劉弘文,緩緩地搖了搖頭。
公堂上下,頓時一片寂靜。
“很好。”劉弘文點點頭,他面色鐵青,仿佛要把牙齒咬碎,“繼續打!”
衙役不敢怠慢,舉起刑杖便要朝那已然傷痕累累的玉臀落下。卻聽見一句:“慢。”
眾人看向喊停之人,竟然是宋耀文。
“大人。”宋耀文瞥了一眼虛弱的蘇麗嬋,對劉弘文行了個禮,“這蘇麗嬋雖偷我宋家寶物,但也不稱不上什麽大奸大惡之人,大人的法板嚴厲,再刑訊這小姑娘恐怕受不住了。宋某鬥膽,想跟蘇姑娘說兩句。”
劉弘文面如土色,點了點頭:“公子既然想,就說吧。”
“謝大人。”說罷,宋耀文徐步走到蘇麗嬋身旁,蹲到她的面前,略為打量了下她那高高腫起赤裸在外的臀部,隨後托起少女慘白而梨花帶雨的臉。蘇麗嬋虛弱地一下下啜泣著,兩個眼睛腫的像桃子似的,但還是帶著委屈和怨忿看著宋耀文。
“蘇姑娘,別這麽看著我。”宋耀文輕聲說,“本不必到這步的。”
“宋公子……我……落到現在這副下場,你很滿意吧……”蘇麗嬋冷笑著,聲若遊絲地答道。
“這罪你就認了吧,宋某出面給你說兩句話,後續的板子也就不用挨了。”宋耀文用扇子輕輕拭了拭少女臉上的淚水,“到時候我會把你接到宋家,好好養傷。”
“……果然。”蘇麗嬋笑著搖搖頭,“你還是想要我。”
“能遇上這般美麗又有脾氣的奇女子,是宋某的榮幸。”宋耀文微微一笑。
蘇麗嬋歪過頭,掙脫了他的手。
“用刑吧。”蘇麗嬋咬咬牙,輕聲說道,“這頓打,我能受完……”
宋耀文搖了搖頭:“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打壞你的。”
“你要做什麽……”沒聽蘇麗嬋說完,宋耀文便站起身來,對劉弘文說道:“大人,晚輩說完了。請蘇姑娘畫押吧。”
劉弘文低聲說道:“宋公子,公堂上令簽既下,刑便不可違,你知道規矩。”
“宋某當然知道。”宋耀文低著頭答道,“但可記下余下的杖責,今後在牢中執行,也不算逾矩。”
“那好吧。”劉弘文點點頭,領班衙役心領神會,從案上取來供詞和硯台,放到虛弱的蘇麗嬋面前。蘇麗嬋起初不肯按,但劉弘文給了個眼色後,兩名衙役便將刑杖交叉立在蘇麗嬋的裸臀上方,仿佛馬上就要打下。身後刑杖點地的聲音震得蘇麗嬋不由得抖了抖,她明白這是再不供認,大刑伺候的意思,只好蘸了硯台的墨汁,在那供詞上按下指印。認完罪後,衙役便收起供詞,呈到案上。
劉弘文努力鎮定心神,大聲宣布了判決:“民女蘇麗嬋,偷盜宋家家傳寶物,人證物證俱在,現已伏罪,本官判其決杖六十,已杖五十四,本官念其是女子,身體嬌弱,其余六杖於明日在牢中執行!”
宋耀文坐在堂邊,搖著扇子,一切都還在計劃之中,等蘇麗嬋挨完最後的板子,自己便可開展下一步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劉弘文繼續念到:“因民女蘇麗嬋在堂上百般推諉,不知悔改,甚至有頂撞縣令之舉,實應罪加一等。本官判其流放雪仞城,永世不得回臨溪!”
蘇麗嬋虛弱地笑了,兩行清淚打濕了公堂的地面。而原本春風得意的宋耀文,幾乎是當場跳了起來。
“大人!”宋耀文急忙走到堂中,“蘇麗嬋不過是偷盜之罪,怎會罪及流放?”
“蘇麗嬋躁氣不純,性情乖戾,她當堂辱罵本官,你也看到了,罪加一等也不為過!”劉弘文的眼神冷峻地像一座山。
“大人三思,蘇姑娘……也許是一時糊塗,宋家同意協商減罪,宋某也可以寫調解……”
“但本官不同意。”
宋耀文楞住了,劉弘文緩緩起身,立於堂上,他單薄的身軀宛如一座冰山。
“蘇麗嬋流放,判罰已定,七日內必須離開臨溪城。”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宋耀文還想說什麽,但他忍住了,因為他聽見了堂下小聲議論的聲音。
“退堂!”劉弘文重拍驚堂木,一聲怒喝響徹公堂。
人群漸漸的散去,唯有宋耀文孤身一人站在堂前,他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剛才作為證物的卷軸,又看向那寫著“明鏡高懸”的牌匾。
“公子……”管家有些擔憂地走過來。
“劉弘文。”宋耀文眉頭緊蹙,眼神惡狠狠地看向大堂,手中的折扇竟應聲斷裂。
“你居然敢擺我一道。”
“公子,要不要屬下想辦法半路把蘇姑娘劫下來……”管家還沒說完,宋耀文便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不必了。”宋耀文啐了一口,轉身離開,“這局算我輸了。”
他把那卷軸撕得粉碎,灑在官府前的地面上。
“不過沒關系,我們要下的棋還長著呢,縣令閣下。”
蘇麗嬋醒來時,只能看到小窗外的幾縷慘淡月光。她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沈沈,只有身上的傷痛才是清晰真切的。
強忍著臀上傳來的痛覺,她打起精神觀察周圍,發現自己應該是被關在最里側的牢獄里,想來應該是縣衙的女監。鐵門外由兩個看上去很精幹的衙役把守,四下並沒有看到其他人,看來自己應該是這官府里僅有的女犯。
蘇麗嬋想挪一挪因長期姿勢不變而酸痛的身體,但只要稍微一動,整個屁股就痛得要命,她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老老實實地繼續趴在草席上。
七日內就要流放啊。想到這里,蘇麗嬋嘆了口氣,自己挨了這麽重的板子,也不知到流放的日子能不能痊愈,若是要她帶著傷走到雪仞城,恐怕得捐上半條命。
更何況,自己還有六下杖責沒受呢。想到這里,蘇麗嬋只覺頭痛地要命,恢覆期再挨打,剛剛愈合的傷勢又要受到摧殘恐怕比當堂挨完更難以忍受。
“吱呀——”一陣沈重的響聲傳來,身後隨即響起衙役進門的腳步聲,蘇麗嬋只好閉上眼睛,假裝成沒醒來的樣子。
“別裝睡了,起來吧。”來人的聲音似乎不像想象中那般冷酷,但他隨即帶來了個糟糕的消息,“還有六板子沒打完呢,該行杖了。”
“現在嗎……”蘇麗嬋有些遲疑地答道,不過與其說是猶豫,更不如說是害怕,現在的身體狀態要再挨六板子,不知道要疼成啥樣了。
“嗯。”衙役說完,便托著蘇麗嬋的肩膀,把她扶了起來,另外一名衙役也走了進來,兩人架起蘇麗嬋就準備往外走,“反正早晚都得打,就現在吧。”
“等等,大哥……”蘇麗嬋連忙說道,聲音帶著哽咽。
“怎麽了?”為首的衙役看上去高大而白凈,他回頭問道。
“能不能。”蘇麗嬋猶豫了下,“能不能輕點打,我怕我……受不住。”
“我們會有分寸的,蘇姑娘。”
蘇麗嬋被架出了牢房,一路順著通道往前走。兩側的牢房里關的犯人聽見聲響,紛紛擡起了頭,他們看到一個清秀的少女被架了出去,自然明白要發生什麽,許多人嘆了口氣。
沒多久,蘇麗嬋就被帶到一個小房間,被按在了一張刑凳上,刑凳兩旁綁著麻袋,不知有何用。很快,一個衙役按住她的肩頭,另一人則從墻角取來板子。看到那寬大的毛竹大板的瞬間,少女本能地一陣瑟縮,但她能做的也只有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握著凳腿,咬牙告訴自己要挺住。只是六下而已,打完就結束了。
衙役舉起板子,隔著裙子輕輕擱在蘇麗嬋的臀部上。蘇麗嬋感到有些不同,半晌才反應過來是沒有脫裙子,難道說監獄里打板子和公堂不同,是不需要去衣行刑的?這樣也好,自己一個女孩子,不論是在公堂還是監獄,被脫掉裙子打屁股都是無法回避的羞辱。
板子高高舉起,蘇麗嬋緊緊抓住凳腿,仿佛那是自己的唯一依靠。
“一!”
“啪!”
“啊……”蘇麗嬋閉著眼睛下意識地叫了出來,但好像沒有感受到預料中的痛楚。大著膽子回頭一看,只見那刑杖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刑凳邊那個鼓鼓囊囊的麻袋上。
“你怎麽打的,犯人都沒怎麽喊叫,是看到貌美的女子就揮不動板子了嗎?”為首的衙役斥責道,“重打!”
兩人給了蘇麗嬋一個眼神,蘇麗嬋是個聰明的女孩,馬上明白了意思。
於是,偏房里傳出了結結實實的抽打聲,以及少女疼痛難忍的哭喊聲,聽得屋外的囚犯心驚膽戰。六下板子打完,衙役們架著蘇麗嬋從屋里走了出來,蘇麗嬋耷拉著腦袋,滿臉淚水地抽泣著,裙帶沒有系好,從腰間垂到地上,顯然是剛被扒光裙子狠狠杖責了一頓。許多犯人都投來不忍的神情。
回到了自己的牢房,蘇麗嬋有些費力地趴回了草席上,抹掉了眼淚:“謝謝兩位大哥。”
“你演技也太好了。”衙役忍俊不禁,“那些犯人還以為你被打得屁股開花了呢。”
“那也是多虧兩位高擡貴手。”蘇麗嬋起身回到跪姿,端正地彎腰行了個禮。
“沒必要謝我們,這事,我自己也決定不了。”為首的衙役淡淡說道。
“敢問您?”蘇麗嬋一眼看出誰是拿主意的,試探著對他問道,“是劉知縣的心腹?”
衙役搖搖頭,笑道:“何德何能?縣令大人的想法,我揣測不了。”說罷,他又低聲說道,“等會會安排女禁子給你療傷,雪仞城山高路遠,還是痊愈了再出發為好。但切記,一定不可讓其他人發現你傷好得很快,無論是囚犯,衙役,官員都不行。”
“嗯。”蘇麗嬋點點頭,“都聽您安排。”
“那你休息,在下先告退了。”衙役轉過身去,“門口的值班衙役還是要的,這點你應該能理解。”
“請等一下,大哥算是救了小女子,能否留個名諱?”
衙役背著身沈默了片刻:“石勇。”
“石勇。”蘇麗嬋喃喃重覆著這個名字,莞爾笑了,“真有意思,您這麽年輕,看上去不但文質彬彬,而且心思縝密,不像衙役,更不像粗勇之人。”
“名字只是個代號罷了,蘇姑娘。”石勇答道,“雪仞城山高路遠,一路要珍重。”
“你蒙冤受刑,已然受盡苦難,倘若上天眷戀,或許也能重獲生機。”
蘇麗嬋楞了一楞,回過神時,石勇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盡頭。
“大叔呀,你看。”蘇麗嬋笑著喃喃自語,“你身邊,明明還是有可靠之人的。”
“你其實可以不那樣孤獨的。”
“哪怕,今後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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