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氏雙嬌 4
是夜,月光清冷。她披上嫁衣去往歐陽世家,等待次日一早完婚。
在他的幫助下,順利救走莫名昏迷的雪兒,自己卻被圍攻的家丁嚴重傷害。
闔上眼瞼的一剎那,她看見項子彥抱著雪兒,突出了重圍,轉眼間便消失於視野之內。唇角不覺浮起一絲苦澀而解脫般的笑意。
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時,只見伶俐握著一塊溫熱的毛巾不斷擦拭著自己面上的冷汗。冷冰兒微微起身,這才发覺周身都是劍傷刀傷,稍稍一動就痛入骨髓。
“少宮主,您終於醒了!宮主抱您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是傷,真真嚇死我們了!”伶俐想起昨晚的一切,驚魂未定。
“項大哥和雪兒呢?”冷冰兒急切地問。
“雪兒小姐也受了很重的傷,現在正在宮主的寢室療養呢!項公子去了醫仙谷求藥,此刻尚未歸來。”
怎麽,雪兒也受了很重的傷?怎麽會……
冷冰兒眉心蹙起,掙紮著下了床塌。
“少宮主,哎……少宮主,您要去哪里呀!”
冷月寢宮。
柔和的光線鋪滿閣間,冷月坐在床榻邊望著昏迷中的雪兒,心中揪起。雖沒有劍傷刀創,雪兒卻受了較重的內傷,若非自己及時救治,恐怕也會有性命之危。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冷冰兒會公然違背自己的命令!
原本天衣無縫的計劃,怎麽就讓雪兒受了重傷!
冷著面孔的冷月,凝視著雪兒昏睡的模樣,全然沒有注意到在她身後站了很久的冰兒。侍女想去提醒,卻深知此刻宮主怒意十足,生怕不小心觸怒了她,惹來麻煩,於是都噤聲不語。
卻見血跡斑斑的冰兒望著娘親悉心照料姐姐的樣子,是羨慕是憂傷是自嘆弗如……百感交集下,輕聲喚了句“娘……”
娘親,雖然她曾說自己和知雪同等重要,可是,差別是顯而易見的。她總能從娘親望著雪兒的眼神中讀出血濃於水的疼惜,而對於自己,更多的只是養育帶來的習慣和刻意培養出的感情。
她總是勸自己說畢竟雪兒才是娘的骨肉,而自己只是娘收養的孤女。怎麽可以有過多的奢望呢?
冷月緩緩回頭,目光中,化不開的冰冷和怨恨。
“娘……姐姐怎麽會……怎麽會受傷……”冷冰兒在那寒意料峭的目光中竟不自覺发起顫來。
“為什麽中途改變,卻不告知本宮?”冷月聲色俱厲地道,“你好大的膽子!”
冷冰兒心中一澀,難道娘親,只希望自己順順從從地嫁了他人,以換得姐姐安然無恙嗎?
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冷冰兒顫聲道:“是女兒不好……”
冷月冷冷地注視著她,忽然起身,沒有半分憐憫地拾起一旁倚在墻邊的藤條,滿面怒容地指著顫顫巍巍的冷冰兒。
一旁的侍女著實看不下去,禁不住哀求道:“宮主,少宮主當日也是拼了命去救雪兒小姐的,求您看在她一身是傷的份上,饒恕她這一回……”
冷月卻似全然聽不見侍女的求情,不願在此責罰冰兒,怕吵醒熟睡的雪兒,她鐵青著臉持著藤條往里間走去。冷冰兒見狀,眼神一黯,卻別無選擇地跟了過去。
“咻—啪!!”藤條夾著風聲,重重撻落在冰兒身上,一藤下去就在皮膚上留下发灰的印記。那发灰的印記慢慢腫脹,變紫變黑。
冷冰兒跪在地上,狠狠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呼痛,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
“咻—啪!!!”又是一下,力道比之方才那下有過之而無不及,帶著发泄的情緒,將那本就劍痕交錯的皮膚再度割裂,瞬間就腫起可怖的棱子。
冷冰兒痛苦地揚起臉,面色蒼白而冷汗涔涔。她閉起眼睛硬忍身上劇痛,無論是劍傷帶來的還是藤條帶來的。全身的傷在一瞬間糾錯在一起,稍稍一扯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聽著藤條劃過空氣的聲音,她的心,不覺得畏懼,只覺得冰涼。
“咻—啪!!!!”“咻—啪!!!!!”“咻—啪!!!!!!”冷月一直沈著臉,將藤條揮舞得越來越狠,越來越急。
薄薄的衣衫被抽得支離破碎,透過衣衫依稀可見那腫的往出滲血的皮肉。
十來下過後,冷月猛然扔掉藤條,強行壓制內心並未消散的火氣。
因為她看見,蜷縮一團的冷冰兒,身上新傷舊傷到處是傷。
被劇痛折磨得不清不楚的冷冰兒,睜開迷蒙的雙眼,看見母親將自己攔腰抱了起來。她的眼中,竟然有淡薄的不忍!
她的內心,竟然對自己存了不忍?
冷月將冰兒抱到軟榻上,隨即拿來治傷的藥水,緩緩給她塗藥,目光始終冷徹如水。誰也不知道她的內心究竟在想什麽。
“嘶—”實在忍不住,冷冰兒倒吸了一口冷氣,神智在疼痛中一會清晰一會模糊。
清晰時,她看見娘親的目光,冰冷沒有溫度。
模糊時,她看見娘親的目光,隱隱含有淚光。
冷月望著她背上交錯腫脹的傷痕,這是劍傷,這是鞭痕……一瞬間竟也有痛徹心扉的感覺。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別人的孩子,會讓自己有融入血緣的疼痛?
傍晚,侍女為冷月卸下簪子,卻見一點亮光掛在她面上,以為是一枚花子,仔細看來才知道是一滴眼淚,被燈火映了,掛在靨上,久不下墜。
曾諳江南
“夫人,弟子之前同冷冰兒一道營救冷宮主的親生女兒雪兒,半途中設計傷害雪兒,且嫁禍於冷冰兒……如今,冷宮主再度怪罪於冷冰兒,母女二人隔閡漸深,大有決裂之勢,加之冷月宮主一貫的鐵血政策不得人心,宮眾略有叛離之狀……絳月宮的實力已大不如前。”
莊嚴的軒轅教大殿上,一個男音低聲向教主夫人稟報著,在忽明忽暗的燭火映襯下,眼中有不明的幽光閃現。
雍容華貴的夫人微微瞇起眼,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她最得意的弟子。他果然不負重任,帶回來的全是好消息。這麽多年來,只要她想起自己的夫婿曾與那個女人有過魚水之歡,加之夫婿一直對那個女人懷有愧疚之情和不忍之念,她的內心都會騰起一股無名妒火,燒灼著心頭腦際盡是覆仇之望。她迫不及待地想知曉,當她處心積慮謀劃的這一切真相大白時,冷月宮主該是怎樣一番痛不欲生的樣子。這竟比徹底端平絳月宮,更令她感到暢快。
至於由她一手策劃的不為人知的秘密,每當她想起時,都會禁不住得意地失聲狂笑。
“很好,你做得很好!”雲夫人點頭稱讚道,“教主真是沒有錯看,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她忽然揚起臉,瘋狂地大笑起來:“哈哈……我們的目標馬上就要實現了!”
燭影搖紅的殿上,陰森的笑聲久久不斷,猶如遊信的毒蛇、嗜血的魑魅。
“弟子……只有一個請求……”低沈的男音,帶著卑微的懇切。
“說吧!此番你若立下大功,本夫人就勸教主將本門衣缽悉數傳與你,你父母的罪責也會得以赦免。”
“到時……可否放過這兩個……放過雪兒和冰兒……她們是無辜的……”幾乎是帶著一絲顫抖,男音說出這兩個名字。涔涔冷汗之下,無人知道他內心繁覆糾結的情緒,也無人知道在那些寂寞的夜晚,他總是難以成眠,究竟在想些什麽。
聞言,雲夫人忽然冷冷凝氣眸子,半晌,唇角慢慢上揚起殘酷的笑意:“如果,本夫人只願放過她們其中一個,你願意救雪兒還是冰兒呢?”
男子的背影微微震了一下,有些痛楚地垂下頭,杳無聲息地默然。
“呵呵,你倒是提醒了我……若是這種事情放在冷月身上,她又當如何去選擇呢?哈哈哈哈~~~~~”雲夫人再度肆意狂笑,那笑聲卻讓人有說不出的可怖。
當年她派人買通產婆,迷暈初初產後的冷月,搶走了她腹中的骨肉,卻暗中讓駱世傑將其藏起,這才導致她們母女二人分隔多年。如今冷月雖與雪兒相認,卻不知這場“貍貓換太子”,究竟還藏著怎樣的陰謀。
半晌,男子輕輕開口:“如果必須死一個,那麽,請讓弟子代替她們。”
空空的大殿,男子轉過身走了出來。幽昧的燈光看不清他的輪廓,那種落寞的神傷卻將他默默吞噬著。
是夜,雲聚月沈,他揚起頭,在那逐風而遠的落寞簫聲中,遠立靜聽。但覺那天狼星如出鞘之劍,傲據於西北上空,寒光四耀,鋒芒畢露。
他向來善於揣測別人的內心,卻獨獨難以知曉自己。在那交錯遠近的兩段緣分中,他究竟傾心於她們當中的誰,竟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樓台寂寞,晚風熏然而過,光陰仿佛凝滯在檐角,遲遲不肯向前流去。除了那初春涼風與枝頭新芽的相撞,一院之內再無別聲。
燈火輝煌的閣間,楚翊悉心為冷冰兒喂下最後一副藥汁,待她飲罷,照例遞上一支蜜果。在他滿是寵溺的目光中,冷冰兒不覺蹙起秀眉,輕輕搖頭拒絕。她緩緩挪動身子躺下,轉過頭不去看他。
楚翊只道她是累了,心疼地嘆口氣,起身將藥碗遞給伶俐,囑咐她好生照料冰兒。待要離去之時,他忽然若有所思地駐步,坐回床邊,笑容溫和地輕聲道:“青兒,等你這回傷勢痊愈,我們就一起去尋一處寧靜之所,再也不理會這江湖恩怨,你說好嗎?”
冷冰兒緩緩轉頭,蒼白的面龐,似乎掛著一絲微弱的憧憬。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全心全意愛著她,情願用一生這樣靜靜地守候著她。他的眼中,總是有著數不盡的似水柔情,柔波蕩漾。這樣俊俏的面龐,不知普天下該有多少女孩子淪陷在他的眼眸。而他的眼中,卻只有自己。
想到此,她不覺微微苦笑。她心中住滿了的那個人,不知從何時起,早已忘卻了自己的存在。可是她依舊不知死活地期待,期待那個本該圓滿無缺的結局,期待那個早已鏡花水月的結局。
看著他,她便想起了自己。同樣愛的沒有自我,同樣愛的淒淒涼涼。剎那間忽然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只是他此刻全然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麽。他清澈的瞳仁里,滿是至誠至真的愛戀。
她覺得疲憊,她覺得愧疚,她覺得世事無常,無可奈何。
不願過多打擾她歇息,楚翊又與她說了幾句,便輕步走出閣去。月色下,他看見冷月宮主負手而立,寒眸蕭瑟。
不過別了幾日,他的青兒身上便再度傷痕累累。他本是知禮之人,此刻卻只是淡淡道:“宮主,您既然是冰兒的母親,何以三番兩次如此傷她……難道,您看見她這般模樣,不會心痛嗎?”
冷月似乎無動於衷,冷冷道:“她是本宮的女兒,本宮想怎麽對她就怎麽對她,這是本宮的家事。”
楚翊壓抑住內心的怒火,不願與冷月起爭執。畢竟,冷月是他所愛之人的母親。
他望了眼閣內,淡淡道:“宮主,冰兒屢經磨難,無論身心皆已傷痕累累,請您看在她亦是您養育多年的女兒的份上,分一些慈愛給她吧……”他說完這些,猜想冷月宮主此刻必定因他的失禮而怒不可遏,卻頭也不回地向絳月宮外走去。
然而,月光浸染的院落里,冷月面上卻沒有慍色,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惆悵與懊喪。
“冰兒屢經磨難,無論身心皆已傷痕累累……”她思索著他的話,內心似被利刃攪動。
默不作聲地走入閣間,遣散跪迎的眾侍女,直直踱步向冰兒的臥榻。冷冰兒方知娘親前來,驚慌失措地起身去行禮,未料身後劇痛一瞬間被撕裂,不慎滾落到底。冷月見狀,連忙上前彎腰抱起她。望著女兒咬唇硬忍的樣子,那千年不化的寒眸驀地閃過淡薄的心疼。
冷月將冰兒抱到床上,又為她輕輕蓋起棉被,這才蹙眉薄責道:“疼就喊出來,不要再咬唇了,若是再讓娘发現你將唇咬破,看我怎麽罰你!”
冷冰兒眼眶倏地一紅,喃喃道:“娘……”
冷月嘆口氣,輕輕去擦她面上的冷汗,擦了一會,忽然停在她眉心那簇猩紅上。時隔這麽多年,那傷痕依舊如此之深,仿佛隨時都要冒出鮮血來。
在那猝不及防的覆雜心痛中,冷月眼眶亦是一紅。在意識到自己的脆弱後,她連忙別過臉去,緩緩將即將流出的淚水轉回去。
冷冰兒望著她,知她內心在想什麽,安慰似的微微笑道:“娘,早都過去了……”
雖然笑著,背上的痛楚卻依舊讓她紅了眼眶。
冷月長長透了一口氣,勉強壓制住內心漸次膨脹的情緒,鳳目中眸光雖冷,卻依稀氤氳著潮濕。白皙如玉的素手憐惜地滑過冰兒的臉頰,冷月淡淡道:“明日便是立春時節,待你和雪兒都養好身子,娘帶你們去江南看看可好?”
冷冰兒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含淚的眸子閃爍著無法掩飾的喜悅:“娘,您是說……”
冷月淡淡一笑:“娘記得你也是喜歡江南的,是不是。”
冷冰兒連忙點點頭,未料曾經偶然提及的一句話,娘親竟然記在心底,當下心中一暖,甜甜笑道:“女兒每每想起那登閣縱覽、浩浩匯流和長橋臥波,總是禁不住心馳神往……”
冷月略帶寵溺地看了她一眼,眼前不覺也浮起那落霞孤鶩,秋水長天的景象。這麽多年來,她的內心被仇恨糾纏,滿眼都是親情的絕望與痛楚地廝殺,她甚至忘記了什麽是愛,怎樣去愛。望著冰兒滿面期許的模樣,她的眼底也滿溢了難掩的溫情。這種感覺,在她收養了冰兒這十七年間,體會得少之又少。
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不如說被失卻的親情蒙蔽了雙眼。太過在意血緣,以至於忽視了身邊既有的愛。
愛本是相互給予的,親情亦是在彼此的感動中蓊郁的。她單方面拒絕了這份親情,到頭來也落得個孤苦的下場。這一切原是她自找,怨不得旁人。
窗外淡風蕭索,閣內燭火分明。心中縱有千般恩怨,萬般無奈,此刻在這難尋難覓的溫暖感觸之下,便亦悄然設了溫度。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早春白晝,深雪初融,河岸輕琮。枯枝生出新的嫩芽,在依稀蕭瑟的清風中生機盎然。衣袂翩翩的白衣男子輕撫青衣少女輪廓柔和的面頰,溫柔無限。他憐惜地注視著她,見她往日蒼白的面龐已帶了些許血色,那憂傷的眸子亦躍上難以掩飾的期許雀躍,不由輕輕嘆息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強求你隨我離開了。你隨令堂遊江南之時,我亦隨家師雲遊四海、懸壺濟世,七日後才會歸來。在這段時日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冷冰兒雙眸剪水,甜甜笑道:“你放心吧,楚大哥,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才是!”此話方出口,瞥見他溫柔淺笑的眸子,內心不由柔軟了一下。那是之前不曾有過的觸動。她訝異於此番不尋常的感覺,一時間卻也不知該如何,只側過臉掩飾住絲絲矛盾與慌亂。
楚翊凝著她,眼中雖有柔情,卻依舊帶著憂慮。只是他將這憂慮藏得極深,不忍因自己的臆斷而打擾她難得的純美微笑。半晌,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瓶,猶豫片刻,遞給冷冰兒。看著冷冰兒疑問的眼光,他徑自答道:“這是比鶴頂紅毒性加倍的毒藥,只需沾上一滴便會毒发身亡。”
冷冰兒大驚失色:“為什麽……要給我這個?”
楚翊低聲道:“別張揚……我是怕你出遊的這段日子,會再发生什麽意外,所以……”
“你……讓我用這個做什麽呢?”
楚翊悄聲回答:“如果不需要,那麽自然最好了。不過你要謹記,你只可在六日之後用此,其他時間切不可用。”
冷冰兒接過他手中的瓶子,手心一片冰冷的觸覺。她著實不明白他想做什麽,卻從他那溫柔的目光中,覺察不出絲毫加害自己的意味。
這劇毒的藥水卻令她隱隱有了不安,仿佛山雨欲來。卻不知何謂山雨,何時將來。
欲加之罪
自絳月宮的祖師創教以來,對於接任者的選立都異常用心,因為接任者的能力關乎聖宮的发展存亡,因而顯得至關重要。事實上,冷月曾私下將冰兒定為候任聖女,隨時準備接替宮主的位置,所欠缺的不過是一個繼任儀式。出乎意料的是,在正式的文旨中,冷月卻明文確立雪兒為下任宮主,而冰兒則為護教聖女—僅次於宮主的地位。宮主之人即使有所質疑,在冷月一貫獨斷專行的掌教風格下,也絕不敢多說一個字。
初春的風是蕭瑟而恬靜、不染纖塵的,輕輕卷起珠簾的一角,露出單薄如水的日光,在清美的閣間肆意徘徊蕩漾。冷冰兒慢慢理著額角的亂发,聽伶俐宛轉若春鶯的嗓音在耳畔縈繞,不置一詞。伶俐看著她淡泊的樣子,不覺提高了嗓門道:“少宮主,您真的一點也不在意,雪兒小姐奪走了您的少主位子嗎?”
冷冰兒聞言,下意識看了看門外窗外,這才看了眼口不擇言的伶俐,嗔怪道:“小聲點,當心惹禍上身。”
伶俐連忙一手掩口,半晌又松開,不滿地嘟囔著:“可是少宮主,雪兒小姐論資歷論武學,都遠不如您,宮主這樣做也實在是太……”她忽然噤口,只見雪兒不知從何處慢慢踱了過來,眼神幽昧。顯然她已經聽見了她們方才的對話。
“繼續說下去。”雪兒掃了眼全身发抖的伶俐,一字一句道。
冰兒見狀,連忙上前微笑道:“姐姐,你找我有事嗎?”
雪兒唇角泛起一絲戲謔的笑意,她目光凝注冷冰兒,挑釁道:“娘親把你的位置給了我,我總得過來知會你一聲,你說是嗎?”
冷冰兒聞言,不在意地笑了笑:“姐姐,做不做這個少宮主,對我來講並不是非常關鍵的事情。對我來講,一家人其樂融融,比什麽都重要。”
雪兒冷哼了一聲:“可惜我的家人,卻被你害死了。”
冰兒知她始終無法釋懷,即使自己曾經差一點因此被杖斃,即使她心中也曾有過一段不忍,在親人故去的巨大打擊之下,都顯得那麽無關緊要。
有些苦澀地笑笑,這是自己欠下的債,欠債總是要償還的。
“姐姐,”冷冰兒看著她,慢慢道,“那件事雖非我本意,卻終究傷害到了你和你的家人。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哥哥,你的家人……”
雪兒忽然拍案而起,橫眉道:“一句對不起,可以抵償一條人命嗎?那麽我跟你說句對不起,莫非就可以立時取你性命嗎!”她越說越激動,忽然“啪”地一聲摑在冰兒臉上,無比響脆的一聲!
“你只不過是個沒人愛沒人疼的賤種,你憑什麽叫我姐姐?你憑什麽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著……”
鮮紅的掌印烙在冷冰兒臉頰,生痛。她擦去唇角血跡,聽著那句句傷人至深的侮辱話語,驀地想起之前的種種,想起最敬重的母親、最愛的男人,都因為她的存在而忽視了自己。想想雪兒早已占據了她曾經最珍視的一切,如今時過境遷,卻依舊對自己耿耿於懷,一時間百感交集,又是怒又是怨,“刷”的一聲從伶俐手中拔出長劍。
雪兒冷冷一笑,手中不知何時已握有一把銳利匕首,寒光閃爍,剎那間對準冷冰兒的心口刺過來!
冷冰兒側身閃過,劍尖霎時間就勾起匕首手柄,“刺啦”一聲將匕首帶到地上!雪兒尚未反應過來,肩上已被劍身劃到,衣衫破碎,一道血痕清晰可見!
“住手!”就在這時,冷月忽然走了進來,這一幕恰恰被她撞見。冷月走過去扶起癱軟在地的雪兒,仔細打量著她肩上的傷口,那一劍冷冰兒拿捏了分寸,因而只是輕微的劃傷,然而鮮血依舊毫不遮掩地染紅了衣衫。雪兒誇張地凝眉咂舌,不停倒吸著冷氣。冷月眉心蹙起,忽然聲色俱厲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
冷冰兒眼神一黯,此情此景,她還能解釋什麽呢?
一旁的侍女伶俐生怕小姐再因此受重罰,搶先跪在冷月面前,哀求道:“宮主,不關少宮主的事情!是……是雪兒小姐,她……她惡語中傷少宮主……”
冷月冷著臉:“冰兒,你說,是怎麽回事?”
冷冰兒淒然一笑,手中長劍滑落在地。隨著那長劍寒光在身邊慢慢鋪開,她跪了下去,任命似的道:“女兒無話可說,甘願受罰。”
解釋?還有什麽可解釋的?無論解釋與否,無論是否是自己的錯,娘親都會毫無改變地懲罰自己一個。那麽,多費唇舌只能激怒原本就厭棄自己的母親。她這樣想著,內心大半冰涼。只要和姐姐扯上關系的,倒黴的一定是自己。
“伶俐,你送雪兒小姐回去,給她好好上藥!”冷月沈聲命令。
伶俐不敢再多說什麽,低著頭應著是,又從地上爬起,看了眼冷冰兒,這才扶起傷勢並不算重的雪兒,一步步向外面走去。
隨著雪兒和伶俐腳步聲慢慢遠離,冷冰兒顫抖的愈发厲害。她不敢擡頭,不敢去看母親此時此刻的表情,不敢說一句話去求饒。
她等待著,無論耳光抑或是藤條,猝不及防地加在身上。
等了好久,卻只是等來母親的一聲長嘆:“起來吧。”
冷冰兒一楞,看見母親神情落寞,點地的雙膝卻不敢離地。
冷月伸手扶起她,又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輕撫她面頰上的火紅掌印,眉心微蹙:“是雪兒先動手打你的嗎?”
冷冰兒眼眶微紅,未及回答,卻見冷月緩緩嘆息道:“命運作弄,導致咱們母女三人誤會重重。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
冷冰兒眼神一黯:“娘,您不要難過了,都是女兒不好……您是為了救女兒,才……”
冷月輕輕拍了冰兒的手背:“不怪你。娘失去了一個女兒,老天便將你賜給了娘。”她似是在對冰兒說,又似在對自己說。
之前她終於見到親生女兒,萬般欣喜之下早已失去了理智,為了雪兒多次加委屈責罰於冰兒。此番她已冷靜了許多,不再不問青紅皂白便責怪冰兒,雖然她的內心依舊那樣毫無意外地偏向雪兒。
冷冰兒卻是眼窩倏地一熱,眼淚就快要掉下來。
冊立儀式很快便舉行。儀式上,冷冰兒聽著宮眾山呼萬福,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微笑著看雪兒坐上候人聖女的位置,微笑著聽眾人稱雪兒為少主—那個曾經伴隨了自己十七年的稱呼,說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娘親是如此草率地做了決定。淡淡的失落掛在眉間,她卻不能有絲毫的怨尤。畢竟雪兒才是娘的親生女兒,娘這樣做也是情理之中的。
望著娘親面上欣慰的神色,冷冰兒唇角向上彎起了一個弧度。只要娘滿意,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所能報答娘親三春之輝的,也只有這麽點滴的寸草之心。
娘說過,等冊立儀式過後,就會帶她去江南玩耍。那是她期待了好久的。不知江南的天空是否也和這里一樣灰蒙蒙,夜半月彎,會不會有這樣淒冷的寒風。不知那小橋流水,是否有閑來戲水的鴛鴦。
那些都不再是夢境,而會清晰地展現在自己眼前。
冷冰兒微微笑著,雖然身處絳月聖殿,心卻早已飛出幾千萬里。
就在這時,卻見端坐的雪兒忽然頭偏了一下,緊接著眼角、唇角溢出深色的血來。
“雪兒?”冷月大驚失色,忙上前扣住她的肩,孰料這一抓竟然使得她整個身子都歪斜了過來!她驚慌失措地將一枚速效還混丹塞入雪兒口中,又搶過宮人端來的溫水,強行給她灌了下去。然而,一口鮮血從雪兒口中噴薄而出,血色呈黑,明顯帶了劇毒。那是一種罕見的毒,冷月熟稔各種毒藥,知其源自西域的青絲草。由於尚能將毒汁吐出,中毒時間絕對不超過一個時辰。冷月宮主深知此毒難以治愈,而每當風雨大作之時,中者身上每一處關節都會生生作痛,直到痛楚地死去。
冷月怒視著噤若寒蟬的宮眾,大喝一聲:“方才都是誰在和少主在一起?滾出來!”
死一般沈寂的宮殿內,無人回應。
“說!冊立儀式之前,都是誰跟少主在一起!!”冷月指著跪倒一片的宮眾,大聲呵斥,面色鐵青。
宮眾緩緩地轉頭,最終,眼神聚攏在冷冰兒身上。
“是女兒……”一聲柔弱的女音,夾雜著些許膽怯。
“冰兒?……”有些疑惑,有些不可置信,冷月宮主望向冷冰兒:“雪兒之前一直好好的,怎麽會突然中此劇毒?”
冷冰兒搖搖頭:“冊立儀式前,雪兒找女兒去她房間聊天。之後她便和女兒一起來到聖殿……”
就在這時,項子彥突然從大殿外闖了進來。他焦急地抱過冷月宮主手中的雪兒,一雙澄澈的眼睛因激動而顯得通紅。
“雪兒!”他搖晃著臂彎的佳人,不住地喚著。半晌他轉頭望向一旁的冰兒,沈聲道:“你還是不肯放過她……”
冷冰兒訝然擡頭,眼中閃爍著不解和詫異。
“我離開前,雪兒曾預料到你要加害於她……我原以為你心地善良做不出那種事……可是……”
“項子彥,你把話說清楚!”冷月宮主面上陰晴不定,“是誰給雪兒下的毒?”
“冷月宮主,你草率地讓雪兒做下任宮主,結果害她遭此不幸……”他頓了頓,嗓音微微沙啞,“冷冰兒……你好狠!宮主之位對於你來說,當真這麽重要嗎?”
冷冰兒卻像是完全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一臉吃驚地問道:“項大哥,你在說什麽啊?”
冷月宮主寒眸微微結起霜,口中清晰地吐出幾個字:“你們說完了沒有?”她望向手足無措的冷冰兒,聲色俱厲:“冰兒,你說,是不是你下的毒?”
冷冰兒委屈極了,上前抓住母親的手臂:“娘,您要相信我,女兒怎麽會害雪兒呢?”
“因為你想做下一任宮主,所以才下此毒手!”項子彥冷冷地插話,語調中有說不出的鄙夷和失望。
“項大哥,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我?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是冤枉的啊~~~”冷冰兒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你這樣子誣陷我,到底是為什麽?”
“我誣陷你?哼,據我所知,這種毒藥世間稀有。你昨日偷偷溜進丹房,被司藥的宮女发現,可有此事?”
“我……”冷冰兒語塞。她確實去過丹房,但並不是為了偷青絲草,她是為了把楚翊給她的毒藥偷偷藏在丹房里。畢竟那里的溫度和濕度最適合丹藥的保存。
“司藥,可有此事?”冷月宮主沈聲問。
“回稟宮主,確有此事。”司藥宮女老老實實地回答,“婢子看見大小姐進了丹房,便問她有什麽事情。大小姐推說沒事。隨後婢子便发現架子上的青絲草不見了,本想在儀式結束後再向宮主匯報……”
“沒用的東西!連丹藥都照看不好!”冷月宮主狠狠地罵道,“來人,給本宮將這個賤婢拖出去,淩遲處死!”
冷冰兒大驚失色地跪在母親面前,抱著母親的雙腿哀求道:“娘……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您先不要遷怒於司藥姐姐……”
冷月宮主用力踢開她,眸中的寒霜越結越深:“南苑,你帶人去大小姐房中查查,一株青絲草不可能全部用完,一定還藏了一部分!”
半盞茶的功夫,南苑回來覆命。手上拿著一點青絲草的根莖和一個小布娃娃。
“這是什麽?”冷月宮主訝異地拿起娃娃,見娃娃正面寫著駱知雪的生辰八字,背後被銀針刺穿了。顯然是覆仇者慣用的撒氣的伎倆。更重要的是,這娃娃是用上次買給冰兒制衣遺留的蘇鍛制成的,而娃娃的五官是用那盒胭脂畫上的……除了冷冰兒,還有誰能做到這一切……鐵證如山,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這樣做……難道是因為雪兒占了她的少宮主之位嗎……感性和理智在一起交錯著,彼此廝殺著。
“娘……您聽我說……女兒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您要相信女兒……”
也許養大的孩子沒有血緣關系,真的不能相信吧……
冷月宮主臉色鐵青,身子微微顫抖。
她強壓自己的怒火,沈聲命道:“來人,把冷冰兒關進天牢,聽候发落!”
“娘……您為什麽不相信我?娘……”冷冰兒被兩個宮女拖了出去,大殿卻一直回響著她的聲音。
“您為什麽不相信我?……”
冷月宮主回頭望了眼臉色发黑的雪兒,幽幽嘆口氣,命道:“把宮中那顆絳月神丹拿來,給雪兒服下……”
宮女應著“是!”快步向丹房走去。
項子彥一直旁觀著,直到冷冰兒被兩個宮女用力拖出聖殿。她是那樣委屈、那樣無助,仿佛聲音都已經喊啞。他眼神越來越黯淡,內疚與自責燒灼著內心,痛楚地閉上了眼。
深陷囹圄
絳月宮的天牢里,常年陰暗潮濕。冷冰兒畢竟是宮主的女兒,身份尊貴,牢房里比較起來還算幹凈,但冰兒平日養尊處優慣了,還是極其不習慣。
正值初冬,牢房中有個取暖的炭火盆,然而那炭盆里燒的是低劣的炭,一屋子的煙火味,嗆的她連連咳嗽。剛想坐下,只見被褥毯子臟的黑乎乎一片,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難受得很。
耳邊傳來陣陣拷打犯人的慘叫聲,想到也許不久後也會受到那樣的對待,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冷冰兒怎麽也想不到,這番冤枉自己的人竟然是項子彥—那個曾經給她莫大幸福也給她至深傷害的男人。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她倒不意外娘親的舉動,畢竟誰在這種局面下都會做出這樣的反應—甚至她還慶幸娘親沒有像從前一樣,當場擊斃自己,而只是把自己關了起來。然而娘親的手段她是見識過的,此番她最疼愛的女兒被毒害成這樣,而目前所有證據都指向自己。她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呢……
想一想,背後冷汗直濕透了衣衫。
挨到晚上,炭火盆早熄了。冷冰兒漸漸挺不住,疲困極了,也講究不得,拿外衫墊了,歪在床頭沈沈睡去,一陣陣涼風從窗戶里往里灌,凍得她一陣激靈,醒了,茫然四顧,只聽風帶著呼哨沖進來,那寒氣直傷進肺腑內臟。
火盆早已冷透了,牢房里沒有窗戶紙,直透風。冷冰兒把自己抱成一團,也不講究臟不臟了,把毯子捂在身上,才覺得好些。
不知過了多久,冷冰兒只覺得胃痛的厲害,肚子餓的骨碌碌響,這才想起來,晚上幾乎沒有吃東西。她腸胃不好,所以從小母親就算再怎麽懲罰她,也不會罰她不吃飯。事實上每次挨了責罰,母親都會囑咐司膳的宮女給她精心制作菜肴、給她補身子。可是今天,沒有任何人給她送飯。看來娘親徹底生氣了。
她用手強壓著腹部,然而胃一陣接一陣的抽痛,到最後,冷汗都冒了出來,身子抖得像風中枯葉,連嘴唇都白了。到這般淒慘境地,冰兒越发悲哀,想起母親曾帶自己去逛集市,疼愛地給自己買胭脂買衣料,可是幸福的時光竟然如此短暫。想起楚翊,想起他對自己做過的那麽多令她感動的事情,她心中卻始終放不下另一個人。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受了如此的委屈吧……想到此,不禁悲從中來,她忍不住嗚咽出聲,越发覺得想念楚翊。
也不知過了多久,睡得昏昏沈沈的冷冰兒突聽牢門開鎖的聲音,她努力睜開眼撐起凍僵的身子,見是母親。
“都出去!”冷月宮主沈聲命道。宮女把一個提花藤椅放在牢中,然後關上門離去。此間牢房里外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冷冰兒拖著凍得麻木的雙腿,跌跌撞撞地走向冷月近前,腿一軟,一個趔趄倒在地上。冷月宮主背著手俯視著她,寒眸中沒有一絲感□彩。冷冰兒用力重新跪好,不知是出於寒冷還是害怕,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顫抖著。她想張口說話,牙齒卻不停地打顫,好不容易才連成一句完整的話:“雪……雪兒怎麽……怎麽樣了……”
提起雪兒,冷月宮主的心揪起來,經過一夜的搶救加上絳月神丹的功效,命算是保住了,可是從此以後就成為一個廢人。她強壓內心的失望與憤怒,冷冷開口:“她沒有死—你很失望吧?”
冷冰兒怔了怔,未料到母親說出這樣的話。話里面包含的諷刺與厭惡,還有極其的不信任—她忽然覺得母親好陌生。從前無論她犯多大的錯,無論母親再怎麽生氣,也不會這樣冷漠地像對一個陌生人說話的口氣和自己說話。那時母親總是很嚴厲地責罵自己,語氣多包含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而如今,仿佛她已不願與自己多說話。只是冷冷地注視著自己,仿佛一尊威嚴的神,無法與之交流,只能帶著景仰畏懼之心膜拜。
“您真的……認為是我……下的毒?”冷冰兒淒然道。
冷月宮主冷“哼”一聲,輕踱至藤椅,坐下。語調依舊冷冰冰的:“從前,是本宮小瞧了你……我女兒身邊有你這樣厲害的角色,本宮卻沒有发現……”娘親的語氣越來越陌生,話語也越來越讓她感覺窒息。仿佛自己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被揭发著罄竹難書的惡行,卻偏偏用了這樣反諷的語調,那尖銳的效果擴大了不止十倍。
冷冰兒暗自喘了口氣,強壓住肺中鹹腥的氣血,跪走至母親膝下,鼓起勇氣說:“娘……您錯怪女兒了,是有人陷害女兒……”
“你是指項子彥麽?他為什麽要陷害你?莫非是你占了他的繼任之位?”冷月宮主眉峰一挑,冷笑一聲。
“娘……”冷冰兒仿佛吞了黃蓮,有苦難訴,“如果真的是我幹的……那個布偶是我做的……我又怎麽會用您送的綢緞呢?那分明是別人有意所為加害女兒的啊……”
冷月宮主並不接話,只從袖口掏出一個小瓶子,丟在冰兒面前:“這是你的東西吧?”冷冰兒拾起來,見是楚翊送她的毒藥,不明母親是何用意,遲疑了一下便點了點頭,“是楚大哥給女兒的。”
“果然是你下的毒!”冷月宮主勃然大怒,站起來狠狠一掌甩在冰兒臉上,直打得她口中鼻中都流出鮮血。
“娘?”冷冰兒捂著生痛的臉頰,眼睛发黑,耳邊泛起“沙沙”的聲音。“你用青絲草摻了此毒,可知會使青絲草的毒性增強十倍??你怎麽忍心讓雪兒下半輩子成為一個徹底的廢人?啊?!”話音未落,又是狠狠一掌抽上去,冷冰兒“啊”地慘呼一聲,臉上兩個火紅的巴掌印高高腫起。潔白的齒間也有鮮血流淌出來。“我……我沒有下毒……”冷冰兒俯在地上,閉著眼用力忍著痛。溫熱的眼淚不停落下來,混雜著口齒的鮮血,緩緩滴落。
“還敢狡辯!別人根本沒有這種毒藥!”冷月宮主氣極,上前重重一腳踢過去,冷冰兒被踢得飛起而後斜撞在監牢的欄桿上,“砰!”的一聲,她只覺脊椎一直延續到尾骨都瞬間斷裂了,鋪天蓋地的鉆心疼痛和血腥味淹沒了她,她直挺挺地趴在骯臟潮濕的地面,已經看不清楚娘親在哪個方向,呼呼地喘著粗氣,仿佛一口氣喘上不來就會背過氣去。
冷月宮主見她滿臉的淚水和血水混雜,喘息聲漸弱,怒火被理智稍稍壓制住。走過去俯下身,手在她脊背上幾個穴位按了按,這才发覺脊椎骨已折。微小的動作讓冷冰兒痛得全身顫抖,沙啞的慘叫竟不像人发出的。冷月宮主皺了皺眉,低低說了句“忍住”,然後雙手透過脊背按住斷裂的脊椎兩側,微一運功,只聽冷冰兒哀嚎一聲“啊~~~~~”,斷裂的脊椎接在了一起。冷月宮主收了功,卻見冷冰兒臉色青白,氣息微弱,早已痛暈過去。
她好不容易勸回了她,她曾決心再也不打她,可是……她竟然又被自己打得昏死過去。內心仿佛被什麽揪住了,弱化了刻意培養出來的仇恨和殘忍。她正要抱起冷冰兒往牢外走,忽聽宮女來報:“宮主,不好了!雪兒少主又昏過去了,吐了好多血……”一席話聽得冷月膽戰心驚,仇恨與殘忍再度占了上風。她斷然放下懷中的冰兒,狠狠地拋下一句:“看緊她,一口飯都不許給!”宮女諾諾地應著是,低頭看向冷冰兒,暗自替她捏了把汗。
臨近深夜,冷冰兒才從劇痛的折磨中緩緩轉醒,睜開眼,監牢的火光耀得她眼痛。潮濕的空氣透著发黴的窒息氣味。只是微微一動,背上脊椎便痛得她死去活來,破碎的呼吸被冷風反灌進喉嚨,激得喉嚨里一片猩紅。她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不斷倒吸著冷氣,全身止不住地打顫。
朦朧的眼無力地睜大,無助地望著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地域,無助地哆嗦著將鋪地的幹硬稻草不斷往身上裹,以期獲得微薄的溫暖。疼痛讓她思維停滯,讓她怎麽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因何被囚禁在這里。到底犯了怎樣的過錯,才惹娘親发那麽大的火,狠心將自己扔在這個骯臟而冰冷的地方。
她怕黑,自小就怕,怕被拋棄到一個孤苦無依的境地。監牢里除了熊熊燃燒的火光,只有天窗能透出幾點月色。那月色是如此熹微、淡漠,慘白得就像她失血的面龐。熊熊火光如同嗜血的蛇,喪心病狂地隨風吐著信子。月色與火光明暗交織,將人間地獄活活勾勒出來。
“給我……給我筆墨……”冷冰兒用盡全身力氣,向把守的宮人揮手,剛舉起的手又沈重地垂下,打顫的齒間好不容易才拼湊出一句話來。
一個宮人走近,輕聲道:“冰兒小姐,您要筆墨做什麽?”
“寫……寫信……”連喘了幾口氣,才將這句話說出來。
那宮人看見冰兒如此慘狀,不覺鼻子一酸。轉身取來筆墨紙硯,隔著欄桿遞了進去。
淡淡的笑意,是由衷的感謝。
那笑容雖然一貫謙和,卻從不卑微,即使她如今深陷囹圄。
顫抖的手勉強握住筆桿,墨汁卻隨著筆尖倏地透了潔白的紙背。冷冰兒呆了呆,換上一張紙,握不住筆桿的手依舊顫抖不已,墨汁依舊不由自主地滴上去。她慘然一笑,迷迷糊糊在上面寫著歪斜的字跡。
那名宮人一直站在欄桿外,看著看著,眼圈慢慢變紅。
寫寫,停停,不知究竟寫了多久,卻還未將一張不大的紙填滿。筆從指間溜了下去,墨跡沾了一手,冷冰兒早已按耐不住脊椎的劇痛,倒了下去。
宮人見狀,慌忙開鎖進去,伸手試探她的鼻息。呼吸尚存,只是微弱得似乎隨時都要消失。宮人嘆口氣,目光轉向那張寫了字跡的紙張。那應當是一封信,看來卻只是一首詞—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宮人並不知此詩究竟包含了怎樣一番痛楚的希冀,不知那看似平淡的一首詞里蘊含了她多少悵惘和哀痛。宮人只是立時將其收好,三步並作兩步地去呈給冷月宮主。
寢宮內,冷月接過信,冰冷的目光淡淡掃了一眼,便深惡痛絕地將這張冷冰兒花費全部力氣才寫好的信,撕了個粉碎。
冷冰兒再度醒來時,已是次日晚。迷迷糊糊中被灌下一碗苦澀的藥,藥汁順著鹹腥的喉管流進胸腔,泛著令人作嘔的苦味,喉嚨壓了壓還是吐出來一半的汁子。不過灌進去的藥汁絲絲涼涼的,沁人心脾,舒緩著後背撕裂般的疼痛。緩緩睜開眼,黑乎乎的墻壁上有昏黃的火光—依舊是天牢。
南苑坐在自己身旁,見自己睜開眼,略略欣喜地道:“少……大小姐,你終於醒了!”。
冷冰兒虛弱地“嗯”了一聲,微微有點失望。從前這種時候,娘親一定會來看望自己的,帶著外表嚴厲實則疼愛的口吻吩咐侍女好好照顧自己。可是現在只有南苑在這里。
南苑是冷月宮主的同門師妹,是宮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她親眼看著冰兒長大,內心深處對她也甚是疼愛。
“大小姐,吃點東西吧?”南苑從宮女手中端過來一碗米飯,上面蓋著幾片发黃的雞肉和煮爛的青菜。
冷冰兒挪了挪身子,背上的劇痛讓她險些背過氣去。她只好苦笑著,任由宮女將她輕輕扶起,即使如此還是免不了一陣生疼。
咬不動的青菜,沒有味道的雞肉,還有冰冷粗硬的米飯—從前母親就是再生氣,也一定會讓侍女精心準備一桌美味給自己。經常是雪蛤銀耳燉燕窩,濃香的湯汁能補中益氣,養胃潤肺。娘親總會吹冷了勺中的湯汁,一口口喂自己吃下去。可是眼下,這般難以下咽的飯菜,也是娘親賜予的嗎?
“大小姐,你得快點吃,宮主嚴令不許給你飯食,這是屬下偷偷從牢頭那里端過來的。”南苑見她皺著眉不肯下咽,慌忙催促。
唇邊泛起淒涼的笑,索性推開飯碗:“南姨,娘既然要餓死我,我也不想茍活在這世上。謝謝你的好意,冰兒只有來世再報了……”一席話仿佛道別之語,聽得南苑心里一陣難過。她搖搖頭道:“宮主被傷心沖昏了頭腦,你怎麽也跟著发昏了?少宮主,你娘暫時還不願放你出來,你再不保重好自己,怎麽熬得過去啊?”
冷冰兒聽到“少宮主”這個稱呼,淡淡一笑:“南姨,你也認為我會因為宮主之位而去下毒嗎?”
南苑嘆了口氣:“冰兒,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也難怪你娘會不相信你……雪兒小姐現在依舊昏迷著,宮主焦急得不得了……”
冷冰兒依舊淡淡微笑。雪兒昏迷,娘親焦急的不得了。那麽自己呢?自己也昏迷了這麽久,為什麽連看都不看自己呢?
“南姨,”冷冰兒輕聲開口,“我娘打算如何處置我?”語調中竟透著一絲戲謔和自嘲。
南苑沈默。
“告訴我,也好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冷冰兒悠悠一笑。
南苑看了她一眼,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唇邊臉頰還隱約有血跡,秀眉時不時地簇一下是因為脊椎傳來的陣痛。
南苑心里有些難過。
“她要殺了我吧?”冷冰兒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杖斃?還是淩遲?或者……還有什麽更狠的方式?”
南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安慰道:“放心吧,宮主只是一時之氣。等過段時間想通了,自會放你出去的。”
就在這時,只聽牢門外一陣利落的腳步聲。
“宮主有令,帶犯人冷冰兒出來受刑!”
南苑大驚,手中的碗筷掉落在地。
冷冰兒卻從容不迫地一笑,仿佛在嘲諷南苑—她是多麽不了解冷月宮主的性格。
地獄天堂
刑房里,昏黃的火光刺啦啦地燃燒著,土坯墻面上,鐵鏈、皮鞭、枷鎖等應有盡有。角落里,一個紅透了的火盆持續燃燒著,里面有加熱至通紅的烙鐵,昏黃曖昧的氛圍下,仿佛吸血鬼的眼睛忽明忽暗,散著灰白的濃煙。
幾個宮女有序地站立在一旁,看著緩緩移步過來的冷冰兒,眼中有著或冷淡或憐憫的神情。冷冰兒仰頭掃過這些刑具,輕輕地笑了,笑得苦澀而淒涼。人常說虎毒不食子,娘親用這樣的酷刑折磨自己,哪里還當自己是女兒了?
記憶里,自小到大,娘親從不曾對自己流露過发自內心的骨肉親情,從不願疼惜地抱抱自己。稍有不順從,即刻便是一頓重責,少說也要在床上養個十天半個月的。罰跪更是家常便飯,經常是寒冬臘月里穿單衣跪在院落的雪地里,一罰就是一天一夜,於是她的膝蓋自此落下病根。只要是寒冷或潮濕的天氣,就會生生作痛。
年幼時她尚不知道自己不是娘親的親生骨肉,某次看見集市上一個小女孩偎在母親的懷中甜甜的撒嬌,羨慕之下回到宮中也試圖撲到冷月懷中,得到的卻是火辣的耳光和一句狠狠地奚落:“孽障,滾遠點!”自那以後,她再也不敢也不願意對娘親表現出任何親昵地舉動,取而代之的是恭敬與畏懼地態度,不敢有絲毫頂撞。
後來,她得知自己只是母親抱回來的孤兒,並且因為自己延誤了母親追趕親生女的時間,她終於明白這麽多年來母親為什麽對她永遠那麽嚴厲、那麽冷淡,為什麽動輒行使那麽狠的刑罰。還在做什麽白日夢呢?還奢望什麽母愛呢?
自己分明只是一顆野草,一株浮萍,卑賤的孤零的生長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
親生父母遺棄我,養母厭惡我,最愛的人背叛我……
她眼神空洞地撇出一抹淡笑。
很久不流淚了。
流淚說明內心還有期許,還有希冀,盼望有人能夠心疼自己為自己拭去淚水。她只不過是人人嫌棄的累贅,連活著都是一種負擔。
她依舊笑著,對領首的宮女說:“宮主是怎麽命令的?”仿佛局外人冷冷地觀望這一切。
“宮主口諭,說您居心叵測,心狠手辣,毒害她最疼愛的女兒……從即日起,雪兒少宮主若有所好轉,就格外開恩賜您飯食,若有所惡化,少宮主所受的罪,您要十倍償還……今日少宮主巫毒发作,所以您要挨十下烙鐵鞭。”
“居心叵測”、“心狠手辣”……被最該信任自己的人誤解到這種程度,生又又何戀、死又何苦呢?
她苦笑一聲,默默伸出指縫中的銀針,緩緩擡起手,向自己心臟刺去……
“冰兒!”南苑一掌彈開她手中的暗器,驚慌失措地拉住她的手,“你要做什麽?”
“南姨,連一個速死都不給我嗎?”冷冰兒淒然一笑,搖了搖頭。
“你們回去稟告宮主,就說南苑誓死哀求她不要對大小姐用刑了,大小姐脊椎的傷還未痊愈,哪里受得了烙鐵鞭?”
幾個宮女見大護法都開口求情了,互相對視了一下,領首的宮女轉身向牢外走去。
“南姨,你這又是何必……”冷冰兒略帶感激地說。
小時候因了這位姨娘的求情,她少挨了不少家法。
“宮主只是一時糊塗,放心吧,她會聽勸的!”南苑安慰道。
片刻後,那名宮女回來覆命,手上多了個沈重的釘子板。
“宮主怎麽說?”南苑見那釘子板,心中咯噔一下。
“宮主大怒,說烙鐵鞭責二十,行刑時加罰跪釘子板,若再敢有人求情,刑罰加倍。”宮女老老實實地回答。
冷冰兒腦中“嗡”的一聲,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南苑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道:“太狠了……怎麽這麽狠……”
她驀地扯過領首宮女的衣領,喝道:“你是怎麽跟宮主說的?你有沒有告訴她冰兒脊椎受損,根本受不了鞭刑?烙鐵鞭……就是普通的鞭子也承受不住啊!!!”
領首宮女畏懼地跪了下去,怯怯地道:“南大人,奴婢也不希望大小姐受刑啊!可是宮主根本不聽勸,還差點一掌打死奴婢……”
冷冰兒勸開南苑,淡淡道:“不關她的事,娘的脾氣,我知道。”
她望了眼放在地上的釘子板,咬咬牙,慢慢走了過去。
木質的板子,長寬各半米。一根根尖銳的長釘矗立在上面,閃著殘忍的寒光。冷冰兒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場面,思緒萬千。
大約十歲那年,忘記因為什麽原因了,母親一怒之下要鞭責自己。幸好峨眉的掌門師太拜會,母親只好停下揚鞭的手,改罰她跪釘板。娘親離開後,她看著釘板上尖銳的針頭,瑟縮著,怎麽也不敢跪上去,就在釘子板旁邊跪下了。母親回來後,似乎怒氣也消了大半,看見她違令也沒有再作責怪。之後她再也沒見過這塊板子。
該來的始終要來。正如宿命。
她努力著讓自己鎮定,雙手死死攥緊衣角,猶豫良久,輕輕彎了彎膝蓋又瞬間回歸僵直。
她求助般地望了眼南苑,見南苑把臉別在一邊不忍看,當下心灰意冷。
深吸一口氣,再度彎曲膝蓋,慢慢觸向那寒光凜凜的釘尖……
“啊~~~~~~~~~~~~”一聲聲嘶力竭地哭叫,千根針萬根刺狠狠地□了她嬌嫩的雙膝,仿佛利刃一遍遍刮著骨骼深處,血花霎時飛濺,冷冰兒雙手僵硬地撐在身前,不停地倒吸著冷氣:“疼……疼……”她美麗的面龐因劇痛而略顯扭曲,柔弱的身子仿佛風中的枯葉,無助地顫抖著。無料身子的晃動又扯醒了脊椎的裂痕,一時間俯也不是,仰也不是,生生給痛得暈了過去……
一旁的宮女習慣性的端起涼水向冷冰兒潑去,掌鞭的宮女見她被刺激醒了,就舉起烙鐵鞭……
“慢著!”南苑實在忍不下去了,沖過去抱起冷冰兒。“讓她趴在我身上挨打吧,不要跪釘板了……宮主若怪罪,我一人承擔!”
平素被訓練得鐵石心腸的宮女,看見此景,也不忍再下手。即使所有人都非常清楚,這牢獄中到處都是冷月的眼線,她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宮主的手掌心。
南苑用力扶起痛得痙攣的冷冰兒,心疼地把她攬在懷中,替她擦了擦臉上、頸上的汗水,又伸手點住她脊椎的幾處大穴,以免再度扯開裂痕。
一個宮女走上前,輕輕褪下她鵝黃的衣衫,雪白的肌膚無助地顫抖著,瑟縮著,卻不知究竟哪里才可以躲……
掌刑的宮女重新把烙鐵鞭伸進火盆,只聽“刺啦”一聲,鐵制的鞭子被燒得通紅。這種烙鐵鞭是絳月宮最狠毒的刑罰,主要是用來逼供或是折磨叛逃的宮人的。平日里很少用到。它結合了烙鐵的高溫和鞭的軟韌,一下下去就可以讓人血肉模糊……
好狠的宮主……南苑摟緊了懷中顫抖得小人兒,不住地嘆息。
“不~~~不~~~”冷冰兒感受到身後烙鐵的熱浪襲來,失血的面上驚恐萬分。她瑟縮在南苑懷中,恨不得躲到其身後,可是又能躲得了嗎?無人敢違背冷月宮主的命令。
對準白嫩的皮肉,掌刑宮女揚起了烙鐵鞭,皺了皺眉,一狠心重重地甩了上去!
“啪!呲—”一絲焦煙掠過,被利刃扯開的皮肉,烙過一塊黑色的潰爛!
“啊啊啊啊!!!!!!!!!!!”真實的疼痛遠遠超過她的想象。若不是南苑死死抱住了她,冷冰兒定然會竄出幾米遠。她拼命抓著南苑的胳膊,顫抖的冰涼的雙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南苑任由她緊抓著,胳膊都快被她抓爛。一陣心酸。得痛到什麽程度,才能使出這樣大的力氣去掙紮?
南苑壓抑住心疼,不住地安慰著:“冰兒,忍一下就過去了啊……”
“啪!呲—”又是一鞭抽過去!毫不留情地在那塊模糊的血肉上再度掀起一串血珠!滾燙的烙鐵隨之停留片刻,又是一層連皮帶肉生生被燙掉……啊~~~~”
還未充分體會到撕心裂肺的疼痛,胸腔翻出鹹腥的暈眩,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細微的氣息,微弱的睜眼,蒼白的唇抖動著:“南姨……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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