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氏雙嬌 1
昏暗的燭火將整間宅子照得微微亮,琉璃頂在氤氳的暗黃中如影隨形的變幻色彩。精致的窗格籠了薄薄的寒霧,看不清外面潑墨似的冷雪和隱約跳躍的孤燈。這場雪不知從何時開始下的,許是她離家的那天就零星地飄了些碎雪殘絮。她卻並未在意落在睫毛上的雪花,輕輕悄悄地,潤濕了幹澀的眼瞼,那美若寒星的雙瞳仿若剪水。
在那場愈下愈大的暴雪中,她錯失了本當萬無一失的機會,那是她離家前被命令務必完成的任務。那任務關系著一個心結,一個過往,一場未了的恩怨和糾葛。那不是她膽敢過問的,卻是她必須承受的。誰讓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這十六年暗淡無光的歲月,如花美眷也只是帶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慘淡笑容。誰讓她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嘩啦一聲,隔間珠簾被輕輕卷起,侍女伶俐捧著一碗參湯盈盈走來。在搖紅的燭影中,閣間角落里的銅鏡前,一道白衣倩影背對自己立著。烏黑的長发有些淩亂地散在雪一般的綢緞上,黑白極為分明,孱弱的身子不知何故難以抑制地顫抖。垂落身旁的雙手竟比之那雪鍛更為蒼白無力,緊攥的掌心亦在輕微发顫。伶俐見狀竟不覺蹙眉嘆息,臉上多少帶了憐憫的神色。緩緩移步到近前,銅鏡中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面龐逐漸清晰。
那是一張美得脫俗的容顏,雖然透著三分稚氣,卻透著七分冷然。眉梢眼角中卻掩飾不住滿心的恐慌,仿佛山雨欲來風滿樓。眉心一點朱砂,細看去卻並不是規則的形狀,更似利刃刻意留下的一點傷痕。雙眸清澈不染纖塵,卻黯淡得令人揪心。不過十六歲的年齡,卻有難以捉摸的苦澀與無助。她深知這次有辱使命,會遭受怎樣的責罰。
“少宮主……”伶俐開口,打斷了這閣間百年不變的沈悶與寂靜。
少女驀地擡頭,淡淡“嗯”了一聲,那聲音本來靈動若春鶯啼轉,卻被刻意壓制了活潑與嬌美。全然不著悲喜之態的她,伸手去接參湯,遞碗的一瞬間伶俐卻忽然驚呼出聲:“您的手……”
右手纖纖玉指竟皆紫紅,少女卻若無其事地接過玉碗,若無其事地喝下一口,溫熱的湯汁流入喉嚨,卻刺激的喉間一片腥味。她掩口咳了幾聲,掌心攤開,望著那點點血斑,眉心微蹙。伶俐慌忙遞過巾帕,少女拭了拭血跡,面上又恢覆了一貫的淡然。
“少宮主,是他們傷了您嗎?您這會感覺怎麽樣啊?”伶俐自小伺候這位不受寵的大小姐,名為主仆,感情卻如姐妹。她深知少宮主冷冰兒雖同她母親一樣冷漠,內心卻異常柔軟善良。不似宮主的殘忍決絕,少宮主自來待下寬厚,對自己也從無無故責怪。在絳月宮這沒有一絲人情味的地方,她卻得到少宮主的格外照顧,心中自是無盡感激。與此同時,她又憐惜著跟她幾乎同樣大的少宮主,不過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卻承受了不該她這個年齡承受的種種恩怨。雖貴為少主,反不如她這個下人活得自在輕松。她親眼見到宮主將有理的無理的數不清的責罰加諸少宮主身上,犯了錯被罰,沒犯錯也會受罰。多少次,她為傷痕累累的少宮主上藥,淚水都會止不住地落下來。為什麽宮主,要這樣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女兒。
“我沒事的。”冷冰兒見伶俐擔心,唇角微微上揚,擠出一絲寬慰的笑。
那笑容,卻沒有承載任何有關快樂和幸福的神情。
輕輕放下空了的湯碗,冷冰兒盈盈行至臥榻坐下,眉目間有些失落。她平素話很少,從來都是獨來獨往,除了伶俐,別的侍女也很少跟這位冷若冰霜的少主搭話。沒有人能猜透她冷漠背後藏著怎樣的哀傷和心痛,抑或沈重郁積的麻木。可是這冷漠卻從不與怨恨連系。她從沒有怨恨過任何人,包括視她為草芥的母親。
“少宮主,”伶俐走近她,溫聲問道,“宮主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嗎?”
冷冰兒神色一黯,咬住下唇輕輕點頭:“沒有什麽事可以逃過娘的手心,我這次恐怕兇多吉少了。”
伶俐眼神也一黯,宮主的脾氣她是知道的,誰也不敢多勸一句。嚴厲而近乎無情的宮規,將每一位宮人都捆綁的死氣沈沈,如履薄冰。正如這一年四季都沒有生機的絳月宮,里面的人連表情都是僵硬的。宮主卻似乎相當滿意於這一群沒有生機的人和事,在那彌漫風雪的冬日,泛起莫測殘酷的笑。
“您……去跟宮主解釋一下吧……就說那個局勢不是您可以掌控……”
“解釋?”冷冰兒打斷她,“跟我娘解釋?”她淡淡笑了一下,“沒有用的,她不會聽解釋的,我娘的脾氣我最清楚。”
她雖然在笑,眸中卻已經浮上隱約的淚光。想起不近人情的娘親,想起她處罰自己所用的那些手段,竟覺不寒而栗。
伶俐失措地望向她,握住她的手,发覺冷得出奇。想說些什麽去安慰,卻終究化作一縷嘆息。
冷冰兒默默看著一旁搖曳的燭火,在窗欞上映出晃動的黑影,不覺出了神。
項子彥,那是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額頭寬闊,笑容明媚。束发的玄色絲帶在風中輕揚,一如他不羈的性子。潛入軒轅教的那日,不慎被巡邏的左右使发現,是他擋在她的身前,為她擋住了慘重的一擊。他轉過身,擦去嘴角的血跡,對她伸出厚實的手掌,微笑著說,來。他的大手完全覆蓋住她的五指,掌心有厚厚的繭。她望著他站在房檐下,揚起臉在陽光下靜靜微笑,陽光似乎都在他周身緩緩流轉,恍若仙人。在他的勸說下,左右使不再為難她,教眾也待她友善。
那是一段純凈的不摻雜任何污跡的愛,短促卻深刻。他曾說夕陽映雪是普天最壯美的景觀,她是極想看看的。她竟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他時唇角不覺含笑。
終究是有任務在身的,即使她望著明媚的他時,心在发顫,下手卻不敢遲緩。下毒很成功,在那場舉教上下的宴席中,除了他和出門在外的教主之外,幾乎沒有人逃過厄運。她離成功只差一步。然而最關鍵的時刻,她卻為了他放棄了所有計劃,於是後來的一切都不由她掌控。軒轅教教主歸來,親自率領弟子殺光了前來“攻城”的絳月宮女弟子。好在項子彥暗中助她順利逃走。那一夜月色很暗,女弟子們的鮮血染紅了天際。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幾乎要將她孱弱的身軀湮沒。
任務慘敗,項子彥百般勸她不要回去受死,冷冰兒卻執意要向宮主請罪。他欲言又止,只輕輕抱住她的肩頭,囑她珍重。那蘊含著濃郁愛意的話語讓她冰封已久的內心徹底融化,溫熱的淚水蜿蜒而下。
然而他在最後的最後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實為絳月宮的少主。
已是三更,伶俐將燭台換了又換,冷冰兒依舊睡意蕭索。承受責罰遠不如等待責罰來得可怕。記憶中娘親從來都是冷冰冰,不茍言笑的,那不怒自威的氣質仿佛一尊神,讓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只有膜拜的膽量。從小到大,冷冰兒同娘親見面的時間很少,除了教導就是責罰,此外絕無溫情場面。從前她一直以為母女之間就是這樣的,直到某次離宮,看見鬧市里用吳儂軟語哄著閨女的溫柔母親,她也試圖親近宮主,得到的卻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和一句惡毒的咒罵—
賤丫頭,滾遠點!
自那以後,委屈時,一個人哭泣。痛楚時,一個人舔傷。迷茫時,一個人糾結。
就像一個棄兒,沒有人關懷也沒有人愛。
只有護法南苑,每每望著自己時,眼中存了熹微的憐憫與疼愛。她對自己說,冰兒,不要怨你娘,她自有其高處不勝寒的孤單。
冷冰兒當時雖小,卻認真地記下了這句話。冷月宮主無理責罰她時,她從來都默默承受,連一句頂撞的話也沒有。
不僅僅因為她心疼娘親的孤單,更重要的是,她深諳自己的身份。
她並不是娘的親生女,她只不過是,收養的女兒。
而且是仇家刻意用來掉包娘親親生骨肉的,“貍貓換太子”中的貍貓。
當年母親在被仇家追殺的途中產下一名女嬰,仇家施計用自己來分散母親的注意力,使母親錯失了營救女兒的最佳時機。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了女兒的消息。因此這麽多年來,母親對自己恨大於愛,因為自己的存在才讓母親和親生骨肉分離了十七年。
冷月宮主日夜思念親生骨肉,時常午夜夢回泣不成聲,卻對身邊養大的女兒不甚疼惜。可冷冰兒從不怨恨母親,小小年紀就懂得察言觀色。每逢冷月宮主練功疲倦時,她都會端上一杯熱度剛好的碧螺春,再貼心地為母親捏肩捶腿。每逢冷月宮主生辰,她都會準備一份特別的禮物,以博取母親會心一笑。對於母親的命令,她幾乎是言聽計從。
母親傷心時,她會更難過,跟隨在母親身邊溫聲安慰。她知道母親被軒轅教的丈夫拋棄了,又被丈夫的新歡搶走了女兒,心情自然不會好。母親雖然貴為一宮之主,實則也不過是位可憐的棄婦。她心疼母親的遭遇,每每想起這些心都會一陣難過。
可是,母親也不是完全無情的。她總能感覺到母親冷漠中透著一絲溫情,即使那溫情總被表面的疾言厲色所深深掩蓋。事實上,這回與軒轅教的征戰,也是因為母親希望逼迫前夫說出親生女兒的下落。孰料她為了項子彥,喪失了最佳的時機,因此敗得不可收場。她自知愧對母親,愧對宮眾,此番回來認罪,冷冰兒早已做好了受死的準備。
冷月宮主早已知曉了這件事,卻遲遲沒有发落她。冷冰兒卻愈发感覺毛骨悚然。她甚至希望一死了之,卻終究害怕母親為此傷心,才猶豫著沒有下手。可是母親是否會在意自己的生死呢?她想到此,略帶苦澀地笑了笑。
未必吧。
宮規家法
寅時平旦,黎明在遼遠的司晨雄雞中破曉。前半夜的暴雪終於停了,卻在滿園積了厚厚的雪毯。絳月宮內,隱約有了攢動的人影和窸窣的腳步聲,宮人侍從都起得甚早。卻見那聖殿前跪著一個衣衫單薄的少女,低著頭,臉上黯淡無光。
“少宮主,您這是……”守衛聖殿的侍從一臉錯愕。
“我來跟宮主請罪。”冷冰兒語氣雖平淡,聞著卻都能感受到話語間的顫抖。
“您梢待,屬下為您通報。”侍從看著她面色慘淡的樣子,不由得也是暗自搖搖頭。
等了很久,直到冷冰兒以為那侍從不會回來,才忽然聽見殿內傳來一聲冰冷的聲音:“進來。”那聲音縹緲,冷漠,帶著無法言喻的威嚴。冷冰兒不禁渾身发顫,終是按捺了忐忑的心,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蓋,卻沒有起身。她跨過門檻處,便繼續膝行進去,直至大殿中央的玉座前,她微微顫抖著俯下身去,恭聲道:“娘,女兒有罪……”
“你還有臉回來!”那聲音冰冷得猶如千年寒冰,聞著足以冷徹心扉。
冷冰兒又是一顫,眼中浮起薄薄的淚霧。她不敢擡頭,顫抖地答話:“女兒知道錯了,任憑您處置。”
回應她的是片刻的沈寂。她心驚肉跳,卻不敢擡頭看看母親此刻是什麽樣的神情。但覺有依稀的寒意由不遠處鋒利切下,那氣場迫得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娘親是在思考如何處置自己嗎?是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憤怒盯著自己嗎?她卻只能猜度,不敢擡頭。一道高挑的人影斜在身前,她連喘息都不敢太大動靜。
片刻後胸口驀地劇痛一下,她還未及反應,一股力量將她身子踢出好遠,狠狠撞在大殿的紅漆高柱上。她伸手捂住胸口,鮮血自唇角瞬間湧了出來,一時間眼前发黑什麽都看不見。耳畔沙沙作響中隱約傳來冷月宮主冰冷的責罵聲:“處置?你可知你此次犯了多大的錯!”
視線漸次清晰時,冷冰兒捂著余痛未消的胸口慢慢跪直了身子,恍惚間擡起頭,正好觸及到冷月刺骨冰寒的雙眸。那眸子極美,清冽、蜿蜒,眼波散发著無法窮盡的美。可惜眼中深重的仇怨蓋住了本應柔美動人的眸光。那剪水的瞳仁,母女倆如出一轍,雖然她們並沒有血緣的系帶。區別則是,若說冷冰兒的眸是清澈的甘泉,那冷月的眸則為冰寒的深淵。
在那冷入骨髓的目光下,冷冰兒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卻依舊努力直起身膝行到冷月身旁,順從地再次低下頭去,恭聲道:“娘,您不要生氣,要打要罰,女兒都靜候吩咐。”由於齒間打顫,她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呼吸間似乎都帶了破碎。
“因為你的過錯,白白折損我眾多宮人,按照宮規,該如何處置?”那聲音冷漠而高傲。
冷冰兒咬著唇,眼中已滿是淚水包裹:“該……該罰鞭責……”由於恐懼,聲音竟細弱蚊蠅。
冷冰兒很清楚,這責罰意味著什麽。從小到大,她挨了無數次的責罰。可是那都屬於家法,屬於犯了小錯母親拿著藤條抽打自己,雖然很痛但也不至於致命。如今卻是宮規,嚴厲而近乎無情的宮規。她曾親眼見到一位犯了宮規的師姐被宮法處置,後因受不了而咬舌自盡。想起這些,她害怕極了,偏偏又不敢求饒,淚水無助地落了下來。
冷笑一聲,冷月宮主走到冰兒面前,伸手用力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女兒擡頭望著自己。“那麽,你違背娘的命令,按照家法,又當如何處置?”
破碎的眼淚不斷落在冷月手上,她拿捏的力度卻沒有絲毫減輕,內心也不曾閃現過絲毫憐憫。冷冰兒顫抖得更厲害了,牙齒打顫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冷月的目光仿若深不見底的古井,湧動著殘暴的逆流。她似乎格外欣賞冷冰兒的畏懼,一邊玩味著她如履薄冰的驚恐,一邊慢條斯理地冷冷道:“回答。”
冷冰兒恨不得瞬間咬舌自盡,可惜咬舌並不是件輕松的事情,求死也不過只是瞬間的勇氣。打顫的齒間,依稀擠出一句話來:“該……該罰藤條,跪祠堂……”
修長的指尖猛然一松,冷冰兒朝前打了個踉蹌,胸口方才被擊中之處撕拉牽扯,痛得她頭暈目眩。卻聽冷月厲聲道:“你既然都清楚,就不要怪為娘無情。宮規家法,你一樣也別想逃過!”轉頭向一旁的侍從喝令,“來人,把這個不肖東西拿下,大刑伺候!”
前後幾個宮人應聲前來,一人搬來刑凳,一人執軟鞭,還有一人端著一個金屬小盆,里面盛滿密度極高的鹽水。細看那鞭上處處有倒刺,只輕輕一下就可以扯破嫩嫩的皮肉。
刑具是早已備好的,看來這次的責罰避無可避。冷冰兒掃了一眼面前的一切,這場面,她不是沒有見過。
兩名宮女將冷冰兒拖到刑凳上,用鐵鏈鎖住了她的手腳以及腰部,卻不著急行刑,等待著冷月回心轉意的機會。靜默了半晌,卻聽冷月宮主沈聲命道:“鞭責三十,狠狠的打!”
在場的宮女盡皆大驚失色,要知這鞭並不是普通的刑具,那上面的每一根倒刺都由燒紅的鐵絲制成,尖銳之至。平日里弟子違反宮規,也不過打個十來下,也足以讓他們痛不欲生。
冷冰兒一時間更是驚慌失措,語無倫次地哀求道:“娘……您手下留情啊……女兒知錯了啊……娘……”一連串的求饒也沒讓冷月憐惜,她咬牙惡狠狠地說:“打!往死里打!誰敢手下留情,本宮立時取她性命!”
宮女再不敢耽誤,上前將她鵝黃色的長裙褪下,冷冰兒頓時面上一片緋紅。雖說宮中都是女子,可當眾被打還是頭一回,她當即羞愧地無地自容。拿著軟鞭的宮女走上前,對著空氣甩了一下,发出響亮的“啪”地聲音,冷冰兒不由心中一緊,立時繃緊了雙腿,身體無助地顫抖不止。她多希望母親能夠念及她往日的孝順,格外開恩一次。可是,從小時起凡是犯錯,從來沒有被赦免過。
冷月冰冷無情的目光終是刺痛了她,冷冰兒死了心,蒼白的臉上滲滿了汗滴。
三十鞭啊!這哪里是個小數目?娘親真的氣急了,才會下此毒手吧?如果娘親理智的時候,不會這樣殘忍地對待自己吧?
別說三十下了,十來下恐怕都會要了她的小命。冷冰兒不怕死,她倒希望娘親可以一掌打死自己幹凈,可是要承受這徹骨之痛,她畢竟只有十六歲,身子又一貫孱弱,如何承受得起啊?
她這次確實犯了大過,理當接受重罰。可是母親的眼中,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冰冷無情,可不可以不要對自己如此深惡痛絕?
皮肉上的疼痛雖然難忍,也比不上內心的創口傷人至深。
“呼—啪—!”第一鞭帶著風聲毫無預兆地烙在冷冰兒如雪的肌膚上,她慘呼一聲,疼痛完全超乎她的想象,皮膚登時腫起一道高高的血痕。
“啪!—”第二鞭還未等她反應就抽了上來,她痛得身子一僵,手腳亂動扯得鐵索撞擊聲起。長鞭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暗紅。
“啪!—”又是一鞭!皮鞭上那根根倒刺適時劃破了嫩皮肉,溫熱的鮮血順著腫脹的皮膚慢慢翻卷出來。
“啪!—”這一鞭狠狠落在已是綻裂的身子上,濺起一串血花。
冷冰兒哀嚎一聲,聲音似乎都變啞了。實在是太痛了啊,完全不在她的預期之內!而這才只是第四鞭,她要挨近乎這個的八倍呢!她忽然覺得天昏地暗,汗水淚水齊齊順著臉頰不停下落。
“啪!—”“啊!—”“啪!—”“啊……痛啊……”六鞭下去,掌刑的宮女望著那鮮血流淌的皮肉突然有些不忍,鼓起全副勇氣跪下求道:“宮主,少宮主身子嬌弱不比奴才,況且她還只是個孩子,如此重刑實在是……”
她的嘴忽然閉上了,因為她看見冷月寒冷的眸光,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你在替這個賤丫頭求情麽?”冷漠而威嚴的語調讓在場的人都不寒而栗,“宮規神聖,是可以隨意改變的麽?!”
掌刑宮女瞬間無語,心道您身為一宮之主,罰不罰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所謂宮規神聖,也只不過是借口托詞而已。然而素知這位宮主的嚴厲,一時間竟不知道該開口還是閉口,只驚慌失措地叩首求饒。
“將這個賤婢綁到風刀崖受刑一天一夜!”冷月宮主惡狠狠地道,“若再有人求情,懲罰加倍!”
冷冰兒見娘親如此無情,心下甚是冰涼。再無任何希冀指望,索性閉上眼睛咬緊牙關硬忍。可惜身上的傷口被風一吹就痛得尖銳,她就快忍受不住。極度的疼痛與羞辱像一張密結的蛛網,她被層層纏住,擺脫不得。
另一個宮女吸取了教訓,不敢再心軟手下留情。她接過長鞭用手彎了彎,那上面已浸滿了鮮血。高高舉起,朝著冰兒滿是鮮血的身子重重打去。
“啪!—”“啊……!!”要不是鐵索綁住了手腳,冷冰兒恐怕會直接跳起來。“娘~~~~饒了我吧~~~饒了我~~~啊~~~我知罪了啊~~~娘~~~~”冷冰兒涕泣橫流地失聲哭求著,再也不顧什麽面子不面子,好像這樣嘶心裂肺的呼喊可以減少疼痛。
然而聲音就快喊啞,疼痛也絲毫未減。
這樣楚楚可憐的求饒似乎並沒有讓母親動容,冷月若無其事地坐在一旁,端起熱騰騰的茶杯,悠然啜著清香的綠茶。仿佛軟鞭抽打皮肉的聲音,女兒撕心裂肺哭泣的聲音,都只是隔岸觀火,無法觸及她內心一分一毫。
皮鞭繼續抽打在身上灼熱的疼痛好像火燒一般,冷冰兒的神智漸漸開始恍惚起來。
那是一個星光隱匿的夜晚,她只有七歲。因頂撞母親,而被趕出大殿,鐵門一瞬間重重地關上!夏季的夜晚蟬聲焦躁,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她因恐懼哭啞了嗓子,哭盡了全身力氣,軟弱無力地蜷縮在草叢間,卻覺不遠處窸窸窣窣的奇怪聲響,定睛一看,竟是一條遊著信子的毒蛇。她哇地一聲啞著嗓子再度痛哭起來,那哭聲滿是絕望和驚恐。眼見那蛇朝著自己慢慢逶迤過來,她雙手撐在身後顫抖著向後躲著,不多時脊背就靠在了墻壁上。正覺天昏地暗,一雙修長的手猛然將自己攔腰抱了起來,那毒蛇毫不氣餒,吐著鮮紅的信子纏了上來,頃刻間卻被那雙手斬成兩段。
“冰兒別怕。”
那句雖然冰冷卻讓她溫暖了十幾年的話語,在此刻又似藤蔓一樣攀巖上心頭。她深信娘親在骨子里是疼她的。然而眼下的皮鞭,鞭鞭狠毒鞭鞭難熬,她清秀的面容上掙紮得通紅,頭发散亂,汗水淚水交織在一起,瘦弱的身子被緊緊捆在刑凳上,動彈不得,愈掙紮愈痛苦。
“啪!—”皮鞭依舊不折不扣地打著,那些被皮鞭蹂躪的血肉,顯得如此的無助。她只覺耳邊嗡嗡聲不止,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身上的巨痛也在一點一點消逝……
冷月宮主自行刑開始就把頭偏向一邊,不看責打的場面,雖然不願承認,但她的確怕自己心軟。然而那淒慘的無助的楚楚可憐的求饒聲聲聲入耳,她沒法堵住耳朵。
隨著女兒哭求的加劇,她的心也在一點點變軟,雖然她面上的神情依然冷漠無情。
“啪—”“啪—”“啪—”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接連抽下去,卻幾乎聽不到冷冰兒的哭鬧哀嚎了。
“宮主,少宮主暈過去了!”執鞭宮女不敢再打,求助般地稟報。
冷月宮主這才望了眼女兒,只見她身子柔軟地貼在刑凳上,腦袋無力地垂下。再看那腫脹的皮肉已有多處破損,鮮血順著裂痕縱橫流淌。她的心猛然銳銳地痛了一下。
出乎她的意料,原來死去多年的心還會痛。
冷月宮主沒有下達任何命令,表情依然冰冷,只是從座上起身,緩緩踱至冷冰兒身邊,用手輕輕扶起她無力垂下的腦袋,那額上已被汗水浸滿,鼻息里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她迅速解開她手上腳上的鐵索,卻发現手腕腳腕竟已被鐵索磨得破了皮。猛然发覺,她右手五指竟皆紫紅色,究竟是什麽時候受的傷呢?
視覺的殘酷像匕首劃過心口,她忍下內心毫無預防的痛楚,彎腰將女兒攔腰抱到臥榻上,小心幫她翻轉了身,不讓受傷的皮膚接觸到床褥。
方才冷月宮主確實是氣極了,才會下令責打三十鞭。平日里懲罰犯錯的宮人,最多也只是十鞭左右。這樣的責罰對於身子嬌弱的冰兒,會不會過了點?她暗自嘆了口氣,心下多少有些後悔。然而這後悔也不過是一閃即逝的剎那知覺。
冷月宮主喚人拿來藥水。一瓶“絳月神水”能夠救治瀕臨死亡之人,因而極其珍貴,冷月卻用她來給女兒治外傷。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是憎恨這個不該有的“女兒”的,要不是因為她的“幹擾”,自己當年也不會與親生骨肉分離。
可是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吧,對於這個“不詳之人”再不疼愛,再刻意仇視,這麽多年的養育也早已沈澱下感情。更何況冷冰兒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和乖巧。若不是此次冷冰兒的做法實在觸怒了她,她是不會施行宮規對冰兒大加鞭打的。
她打開神水,將它均勻撒在藥棉上,然後輕輕撫向女兒滿目瘡痍的皮膚。藥棉剛一接觸傷口,就被迅速染紅了。好在冰兒尚未清醒,所以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冷月宮主熟稔醫術,很快就將藥水塗抹好,之後又鋪上一層厚厚的紗布。這才給冰兒蓋上棉被,幽幽嘆口氣,站起身,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惆悵與落寞。
銜膽棲冰
冷月書房內。小小的冷冰兒跪在母親的書桌前,雙手高舉細長軟韌的藤條,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怯怯地說:“女兒錯了,請娘責罰。”
冷月宮主寒眸斜睨著她,這個該死的丫頭竟敢私自闖進密室,而且,還偷看了當年前夫寫給她的情書!簡直罪無可恕!別看她只不過九歲,心里的鬼主意真多,若再不好好懲治一下,以後還怎麽管教?
冷月宮主雖然怒火中燒,卻姑且強行壓制,聲音冰冷:“你進去做什麽?你不知道本宮的規矩嗎?”冷冰兒垂著腦袋,臉上有明顯的紅腫痕跡,正是娘親方才逮到她時打的。她咬著下唇,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誤入密室的理由講出來?
明天就是娘親的壽辰,她清早去絳月後山的懸崖處采集了一大束金燦燦的油菜花,滿懷欣喜地想送給娘親。可惜娘親不在書房,她見頂櫃上有個青花瓷瓶,幹脆把花插在里面吧!她便踩著紅木躺椅向上伸手努力去夠花瓶,孰料一不小心花瓶砸了下來,她還未反應過來只見面前的墻壁上突然開啟了一扇門,出於好奇心她睜大了眼睛悄悄走進去,卻見一間不大的密室里,陳列著許多娘親年輕時候的畫像,還有,這是什麽?她低頭拿起一張亂扔在地的信箋,“月妹親啟,見信如晤……”,落款處是“雲世顯”,軒轅教教主的名字。
“誰在里面?!”一聲威嚴的喝斥傳來,冷冰兒嚇得一哆嗦,卻見娘親正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光狠狠地怒視自己,揚手就是重重一耳光“啪!”,直打得她暈頭轉向,鮮血從唇角溢了出來。
冷月宮主見她沈默,只道她在犯倔,一時間怒氣加劇,走過來伸手奪過藤條,雙手彎了彎。冷冰兒順從地脫下外衫,雙手支撐在身前。從六歲起就這樣挨打了,她早已熟悉了整個過程。如果不主動一點,一會挨受的責罰會更重。
冷月宮主怒不可遏地舉起藤條,狠狠甩在女兒雪白的脊背上,只聽“咻—啪—”的一聲,冷冰兒痛苦地仰起頭來,牙關咬得死死的不敢哭出聲來。她知道娘親最反感自己哭,若是哭了責罰會更重。劇痛卻不敢呼痛,滿心的委屈也只能咽下,那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感覺真是難以言喻的苦楚滋味。
卻見藤條在後背上留下深陷的印記,那印記登時高高腫起。
“咻—啪—”“啪啪—”藤條接連不斷打上去,冷冰兒終於慘呼出聲“啊~~~~~疼啊~~~~啊~~~~~”淚珠不斷滾落,雪白的小臉憋得通紅,嘴唇亦咬出了血。
冷月宮主冷哼一聲,寒眸中沒有一絲憐憫。她執著藤條,驀地加大了責打力度,“咻—啪!!”“咻—啪!!!”又是兩道鮮紅的血痕,似乎腫脹得要往出冒血。“啊啊—”冷冰兒再也忍耐不住背上的疼痛,一溜身死死抱住母親的雙腿,哽咽地哀求:“娘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錯了~~~~”
冷月宮主身子一僵,低頭見女兒汗水淚水混雜在一起,柔軟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著,背上交叉布滿了藤條的腫印,心微微一揪。
她還只是個小孩子。
揚鞭的手就那樣停在半空,怎麽也落不下去。
“嗚嗚~~~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麽也沒看到~~~”冷冰兒嚅囁著為自己開脫,卻未料弄巧成拙,未料這句話刺激了冷月宮主,翻起了那些令她心痛令她羞辱的全副記憶。剎那間憤怒的血氣不斷上湧,冷月氣得全身发抖,一腳將冷冰兒狠狠踢開,沈聲罵道:“你還有臉說!你還有臉說!我今天就打死你!!”
“咻—啪!!!”“咻—啪!”……“啊!!!痛啊!!!啊!!!娘!!!別打了啊……”那藤條抽打的仿佛不是自己養大的女兒,而是深惡痛絕的仇人。
“饒了我,娘~~~~饒了我!!!”冷月宮主看見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女兒終於清醒了,心下略略寬慰,卻聽她在夢中都驚恐地求饒,眼神又不禁黯淡下去。
夢中出現的,往往是真實世界的寫照。
拿著帕子輕輕去拭冰兒額角的汗,她的動作極輕極細,全然不似她下命令責罰冰兒時那麽鐵血無情。
這濃密睫毛蓋住的兩窩秋水,精致的鼻梁和櫻唇,燒得通紅的面頰,讓人禁不住去憐愛、去疼惜。
於是究竟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壓制住這日漸蓊郁的憐愛之心,才能蓋得住這養育多年的感情積澱?
而掩蓋這份愛與積澱的,並非僅僅是恨,還有另一份愛。
那是她血緣深處的依戀,卻被迫分割多年,生死不知。
人性使然。愈是得不到的,就愈发顯得完美,不可或缺。而身邊的,就顯得多余,不那麽重要。
更何況當初若不是因為對冰兒一時心軟,她又怎麽會錯過營救親女的最佳時機?
從這個意義上講,是冰兒欠了自己,欠了自己的女兒。
她決不能再重蹈當日覆轍,再對這個孩子有分毫的心軟。
“不要……不要……不要……”冷冰兒突然驚醒,額頭再度滲滿了細密的汗珠。
“你醒了?”冷月宮主淡淡開口,語調中不著任何感□彩。
冷冰兒偏頭看見坐在床沿的母親,潛意識下又驚又怕,不由得猛往床榻里面瑟縮,未料觸及身上的傷口,痛得齜牙咧嘴的。本已結痂的傷,現在又裂開來,血肉模糊,襯著周圍涼緞一般細滑的淺蜜肌膚,可謂觸目驚心。她眼眶驟然一紅,心中就這麽柔柔地泛起委屈和難過。
出於一個孩子對母親的天生依戀,她好想偎進冷月的懷抱,尋求安慰。
卻終究連嘗試都不敢嘗試,曾經的拒絕那麽清晰,那麽決斷,雖在幼時,宛若昨日。
冷月宮主見狀微微皺眉,一時間又是著急又是心疼,沈聲呵斥道“不要亂動”。她天性冷漠,即使內心充斥著再多情緒也不會表現出來,此刻卻隱現了難見的心痛。
冷月的口氣十分嚴厲,冷冰兒果然不敢再動。乖乖趴著,鬢发濕透,含著薄薄淚霧。傷口傳來陣陣難以忍受的痛楚,她不肯呻吟出聲,然而破碎的呼吸、顫抖的身體都直擊冷月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娘……”冷冰兒怯生生地開口,半開半合的一雙眼睛閃動著淚光,“女兒是不是……還有家法要受……”
冷月宮主完全想不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間不覺又好氣又好笑,冷冷道:“不錯。”覺察到女兒眼中一閃即逝的痛楚,她口氣軟了下去,“不過家法暫時先記下,下次犯錯再一並罰過。”
冷冰兒如獲大赦,要知放在從前,娘從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娘親始終是心疼自己的吧!她心中一暖,支起身子在枕頭上叩首:“謝謝娘的恩典!”
冷月宮主冷“哼”一聲,眼中顯現出不屑之情。冷冷注視著她,話入正題:“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次任務失敗,都是因為你在關鍵時刻放棄了。”
冷冰兒咬了咬下唇,不敢接話。自己果然是娘親掌心一顆逃脫不了的棋子。
寒眸開始一點點結冰,冷月口氣漸漸嚴厲起來:“你分明知道,你姐妹被軒轅教的惡棍搶走,直到現在還沒有音訊。我們與他們是死敵!可是你,你竟然放走了他們的首領!到底是為什麽?”每當提起親生女兒,冷月都難以平覆。此刻她越說越激動,一揮手擊到床邊的古董上,竟將其擊得粉碎!
“女兒該死,請娘息怒!”冷冰兒望著碎了一地的古董殘骸,驚魂未定,臉色霎時嚇得慘白慘白。
“你說,到底是為什麽?”冷月宮主強忍怒火,指著她逼問著。
“因為……因為女兒愛上了他……”冷冰兒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道,“若不是他,女兒早已死在軒轅教左右使的手上。”
她的聲音並不大,嗓音還略帶沙啞,然而一字字卻說得極為清晰,篤定。
當下,她便把如何假冒軒轅教眾潛入教內,如何不慎被左右使抓住、幸好被路過的首座弟子項子彥救下,如何利用他設計下毒迷暈眾人、勝券在握,直到最終,由於對項子彥下不了手,而導致整件事情失敗。至於她與項子彥之間情愫的萌生,誓言的確定,以及身份的隱瞞都一概忽略不提。
冷月宮主狠狠地瞪著她,那一件件聯袂的事件,前端看去甚是完滿,卻在最關鍵的時刻掉了鏈,功敗垂成。想想這萬分難得的機會終被冷冰兒“故意”錯過,她一時間怒火攻心,鐵血的巴掌就這樣順理成章落在冰兒身後。雖然用力並不算太重,雖然巴掌落得慢條斯理,然而對於本身就帶傷的冰兒來說,連輕柔的塗藥都會痛得死去活來,更何況是這有意識的責罰。
“娘……”冷冰兒汗流浹背,腫脹的皮肉一時間疼痛欲裂,似乎也顧不得什麽順從不順從,一下子扣住母親的胳膊不放,紅腫的眼中滿是哀求。
冷月只覺抓著自己的那只手似已用盡了全力,卻依然如此無力,手心冷汗涔涔,泛著微微的顫動。
那是她在反抗自己的懲罰嗎?冷月眼中閃過凜冽的寒光,將她的手毫不留情地移開。然而巴掌卻沒有再度落下去。
冷冰兒清晰的看見娘親眼中一閃而過的憎惡,心中发涼。
壓抑住怒火,冷月咬牙一字字道:“既然他救過你,你也救過他,彼此再不相欠。往後不許再有任何聯系!”
冷冰兒一怔,這句話一出,她很清楚那是娘親的底線。觸犯這個底線,會帶來玉石俱焚的惡果。
罷了,反正她也是不當出生的棄兒,活在世上已是多余,何必再奢求一份不被應允的愛。
就在這時,一宮女走過來跪著稟報:“宮主,宮外來了一男一女,男的自稱是軒轅的弟子項子彥,女的則是他的同伴,二人一並求見宮主!”
冷冰兒聞言大驚失色,怔怔地望著母親,心頭惶恐。只見冷月宮主那萬年不變的冰川面容上浮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殘酷笑容。
“讓他二人在大殿等候!”
“是,宮主!”
“娘,您要怎樣?”冷冰兒用力支起身子,緊張地問著,雙手緊緊攥著被單。冷月宮主的笑容讓她不寒而栗。
娘親的手段她是見識過的,那些慘死在冷月手上的亡靈,有哪一個是得以簡單速死的?
“本宮去會會他,看到底是個什麽角色能讓我的女兒為之神魂顛倒。”冷月挑眉,唇角的殘酷笑意愈发濃郁。
“娘,求您放過他,娘……”冷冰兒雙手用力抓住母親的袖口,重覆著哀求著擁有鐵石般心腸的母親。孰料無意中再次碰觸到傷口,她慘叫一聲,疼得眼前又是一黑,失去了知覺。
“冰兒?”冷月心中驀地一揪,鳳目間卻沒有流露出絲毫擔憂之意。
冰兒歪在枕邊,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冷月低頭,再度瞥見她身後模糊的傷口,觸目驚心。
“照顧好少宮主。”冷月宮主拋下這句話,為冰兒蓋好被子,又掖掖被角,隨後只身向大殿走去。
擦肩而過
琉璃頂的大殿,閃著幽昧的寒光。冷月宮主身著華麗的宮裝,不失威儀地坐在殿中央的玉座上,右臂倚著座上的紅木小幾,座後是一架螺鈿座屏,映著堂上的幽燈,珠光瀲灩。她輕蔑而冷漠地打量著殿下站立的二人,眼中有不可捉摸的淩厲。
這神采英拔的青衫少年正是項子彥,他膚色白皙,一雙幹凈的眼睛透著睿智而沈穩的波光,想自己的女兒被這樣俊美的男人吸引,似乎也不足為奇。與他並排站立的是一個黃衫少女,一雙靈動的眼睛閃著不更事的稚氣,柔軟的長发散在肩頭,嬌俏可人。她似乎與冰兒同齡,卻明顯比冰兒顯得活潑開朗。冷月只看了她一眼,登時竟有什麽難以察覺的異樣情緒泛起漣漪。只在頃刻間,她並沒有多想,骨子里的冷傲與不可一世又占了上風。
冷月宮主冷冷地開口:“你們二人夠膽闖入神宮,究竟所為何事?”
項子彥只覺得這位宮主周圍似乎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場”,壓得殿內的人都噤若寒蟬。他心下更擔心那個因救了自己而違反宮規的小宮女冰兒,後悔自己沒能及時前來營救。他定了定神,拱手道:“晚輩此次前來,是想請求宮主放過冰兒姑娘。”
冷月宮主想起女兒竟然為了他違背自己的意思,寒眸中湧動著陰冷、殘暴的暗流,口中吐出幾個字:“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讓我放過她?”
項子彥並不畏懼,接話道:“晚輩只是個無名小卒,不算什麽,只是冒死請求宮主。冰兒姑娘是宮主的屬下,一直盡心為宮主辦事。請宮主看在這個情面上饒恕她的過錯吧!”
一席話說得誠誠懇懇,又合情合理,可惜冷月宮主絲毫不為所動。她見項子彥稱冰兒為自己屬下,得悉冰兒的真實身份並未曝光,當下冷冷笑著道:“軒轅教的果然都是蠢貨,冰兒是本宮的女兒,本宮又怎會傷害她?”
項子彥怔了怔:“她……她是宮主的?”
“她是本宮的女兒,也是絳月宮的候任人,冷冰兒。怎麽,她沒告訴你嗎?”
這時,沈默良久的黃衫少女忽然湊過來低聲道:“項大哥,我說過你不能輕信冰兒姑娘。她之前一直利用你欺騙你……”
項子彥似乎沒有聽見,只對冷月宮主道:“晚輩只想看一眼冰兒姑娘,以確保她真的沒事。”
冷月宮主哼了一聲說:“冰兒從沒把你放在心上,你倒對她念念不忘。”
項子彥有些著急,上前一步拱手道:“宮主,我只是想看看她,可以嗎?”
冷月宮主畢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寒眸一點點結起霜來,忽然沈聲命道:“將二人打入地牢!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許接近!”
冷冰兒再次醒來時已是次日傍晚,夕陽西下,空氣中彌漫著薄薄的水霧。她微一動便再次扯到傷口,渾身痛得发抖。
冷月宮主見她醒來,便走過來,修長的手探了探她的脈搏,脈象依舊很虛弱。
打得著實有些重了。
“娘,您把項大哥怎麽樣了?”她一睜眼便憂心於這件事。
“世間男子皆薄幸。冰兒,你尚年少,不知世道險惡……”冷月宮主嘆了口氣,伸手理了理冰兒額前浸汗的亂发,“娘年輕時也像你這樣,可是後來被深愛之人背棄,連親生骨肉都被搶走……”
她的思緒又回到那個冬天,雪花紛紛揚揚,她追了幾天幾夜也沒有找回親生女兒,就那樣累倒在雪地上。
娘親修長的指尖滑過額发的瞬間,冷冰兒心中竟騰起異樣的溫情。這樣隨意的一個舉動,竟讓她感到依戀。
一直以來,她都渴望娘可以抱抱自己,然而平素卻連一絲親密的舉動都感受不到。
大多數時候,這種渴望被狠狠壓抑在心底最柔軟的一隅,卻慢慢生根发芽。
愛與被愛都是人的本能。在被刻意壓制時,生長得愈发茁壯。
“娘,女兒明白您的擔憂,可是,項子彥不是那種人……”
“住口!”冷月宮主耐心全無,冷冷喝斥道,“以後再敢提他,本宮立時取你性命!”
冷冰兒張了張口,什麽都未敢再說。淚水慢慢迷糊了眼眶。
冷冰兒養傷期間,冷月再也沒有前來看望過她。她每日皆靜靜地伏在床榻上,默默咬唇忍受著換藥的劇痛,乖乖喝下熬好的每一副苦澀異常的藥湯。話很少,也不跟侍女抱怨什麽。有時塗藥著實太疼了,她不願呻吟出聲,就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兩排深深的齒痕。就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獨自啜泣獨自舔傷。侍女們看見小姐這個樣子,心中都是一陣酸楚,卻誰也不敢多說什麽。宮主的脾氣任誰也知道。她能如此對待自己的女兒,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事情呢。
冷冰兒晝夜惦記著項子彥,有時夢見他滿目星輝的笑容,醒來時发覺淚水不知何時打濕了枕巾。終是打探到項子彥被娘親關了起來,她的心便揪起來。只盼著傷口快快好,能快點下床,以便走到母親面前,親自求她放了他。
皮膚的淤血逐漸散去之時,未等冰兒開口,冷月便命她去監牢走一趟。冰兒迫不及待走近那泛著发黴氣味的囹圄,在最里邊的一間牢房中看見滿身傷痕陷入昏迷的項子彥,顯然是受過重刑的樣子。她大驚失色,心像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有些顫抖地抓著黝黑欄桿,無助地跪落在地上。
“項大哥……是我害了你……”委頓地垂下睫毛,淚水肆虐。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冰冰冷冷的聲音:“要放了他也可以,前提是,你永遠不可以再見他。”
冷冰兒驀地轉頭,冷月高挑的影子蓋住了她。冷冰兒含淚道:“娘,您真的……一點機會都不給女兒嗎?”
冷月俯視著梨花帶雨的女兒,絲毫不為所動:“娘給了你兩條路,離開他或者他死,你可以自行選擇。”
冷冰兒咽了咽淚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睛紅腫不堪。慢慢膝行到冷月腳下,她埋頭飲泣道:“娘,女兒不敢奢望能有一生的情緣,但求您給我一天時間和他相處,只要一天便好。”
冷月嘴型一動,似乎瞬間想說個“不準”或者“不許”,然而想了想,她冷冷道:“娘可以答允,然而你必須保證,讓他徹底對你絕望死心。”頓了頓,她又加上一句,“沒有什麽可以逃過我的掌心,所以你最好不要耍花樣。否則會有怎樣的後果,你是清楚的。”
冷月宮主深知冷冰兒不會輕易回頭,愛情這種東西,一旦投入了就不可能輕言舍棄。可是她就是不願冰兒和她在一起,一方面出於不希望冰兒重蹈覆轍,另一方面出於對軒轅的憎恨。只要想到冰兒深愛著項子彥,她就壓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她想了個辦法,先將項子彥打成重傷昏迷,又讓冰兒去探視。痛苦地抉擇下,冰兒同意就此放棄項子彥,並且答應演一出戲,讓項子彥徹底對自己失望。
冷冰兒聞言身子微顫,那個叫做希望的東西,碎了一地。
她知道這已經是格外開恩了,還能奢求什麽呢?她點了點頭,冰冷淚水蜿蜒而下。痛不欲生。
看不見白雲的灰色天空,沒有陽光照耀的昏暗大地,結了厚厚一層冰的湖面,冷冰兒靜默地看著兩個宮人將項子彥擡到湖邊的一座草屋里,他們妥善安頓後便躬身退去。望著他渾身細密的傷勢,她眼中閃爍著隱約的淚光。
他救了她,她利用了他的信任,她又為了他放棄覆仇,他放走了她,她又連累他受了苦。
他們的命運苦澀地聯系在一起,如此糾結,橫亙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那是上輩子的恩怨,為什麽偏偏要她來承受?
相愛,又有什麽過錯呢?
那個未曾見過面的姐姐—母親的親生女,如果你尚在人世,可以勸勸母親放過這兩個無辜的相愛之人嗎?
眉梢眼角分明帶著憔悴,個中辛酸又有誰能夠知曉。
這一切當向誰傾訴。
長長嘆息過後,她迅速驅散淚霧。最後的時刻已是難得,不能再被悲傷包圍。她要親自下廚,做一桌豐盛的飯菜給他。
項子彥終於睜開眼,呈現在眼前的,是熱了一次又一次的佳肴。
色香俱全,不知道味道如何。
由於帶傷,口中無味,他夾起一筷子菜,放進口中品嘗,那鹽味重的讓他連連咳嗽。
為了不讓辛勞的她失望,項子彥謊稱飯菜可口,皺著眉頭笑的樣子很可愛。冷冰兒在一旁望著他,嘴角彎起甜美的弧度。
沒有夕陽,他們卻並肩坐在湖畔,看著逐漸暗淡的天色,一只寒鴉啁啾飛過。
灰暗的傍晚圍繞著他們,既靜謐又唯美。不需要擁抱,也不需要糾纏,只這樣並肩坐在一起,望著這荒涼的紅塵,相對無言。
關於她身世的隱瞞,他沒有責怪,也沒有再問。她暗自感激著他的隱忍和寬厚。情竇初開的內心萌動著難以言喻的雀躍。她從小到大,都不曾體驗過這樣純凈的快樂,浮躁的心也因這份難得的溫情而安靜和釋懷。她望著他的眼睛是明亮而純真的,心中難以驅散的黯淡和淒苦,也無法打擾這最後的溫馨快樂。
快樂總是短暫的,幸福總是有條件的。
而貪戀,只會給他帶來厄運。她不能如此自私。
暮色四合之時,她暗自點了他的睡穴,溫柔地望著他沈睡的側臉,輪廓分明。含淚笑著,留下一封信箋,她要說的話,都在上面。
“你只不過是我的一顆棋子,我從沒有把你放在心上。望閣下莫再打擾,你我至死不見。”
項子彥帶著這句決絕而諷刺的話語,傷心欲絕。寒風吹幹了他隱忍的淚,月光冰冷地掠過他輪廓堅毅的臉龐。他卻根本不知道,冷冰兒正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心被不知名的力量,一點一點抽幹。
冷冷的夜,她靜靜地凝視著沒有星辰的夜,還沒有開放的花骨朵,就這樣剎那枯萎。
冷冰兒卻不知,愛情就在這麽一走一停,一去一留中,永遠擦肩而過了。
親生女兒
二十多年前,武林一代宗師智慧老人一生所向披靡,武學蓋世,親傳的兩名弟子亦皆是青年才俊。大弟子雲世顯較為出眾,智慧老人便將衣缽傳與他,望他接手軒轅教之後能興盛武林,傳揚後世。並把獨生女兒明珠許配給他。此番行為讓同為弟子的駱世傑難以平覆。智慧老人為了端平一碗水,將掌教之位傳給了大弟子,便將教中最為珍貴的聖物傳給了二弟子,讓其另立聖劍門。
對於這把劍,雲世顯一直耿耿於懷,虎視眈眈。駱世傑向來心儀絳月宮氣質脫俗的少宮主冷月,便一意孤行地將軒轅劍贈與她,以博佳人一笑。雲世顯將一切清晰地看在眼里,設計接近冷月以騙取軒轅劍。世外苦修的冷月不諳世事,竟信以為真,將一片丹心托付,孰料換來的竟是一場騙局,親生女兒也被雲世顯的原配夫人搶走,生死未明。
此後雲、駱二人雖表面上客客氣氣,然暗中勾心鬥角不斷,而冷月傾其全力发展絳月宮的勢力,此三派在江湖中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兩個月在平淡無奇中過去了,冷冰兒日覆一日地習武、練字,將每分每秒都強行填滿,將一顆心強行冷卻。習武的間隙,她用帕子試著額角滿溢的汗,悵然若失地望著一望無際的天。
永遠都是這樣灰蒙蒙的,壓抑的讓人透不過一絲氣來。
他在哪里呢,他若是擡頭,也能看見這樣一方沒有希望的天空吧?他過得如何呢,有沒有在某個剎那想起了自己?
苦澀地笑笑,即便他想起,也不過是想起那封傷人至深的留言吧!
這樣也好,至少錯的是自己,他就不會有絲毫內疚。
這日,冷月命傷勢痊愈的冰兒將一封密信送抵聖劍門,冰兒溫順地應下,沒有片刻遲疑。
天氣愈來愈冷,這里的冬天總是這樣幹燥,寒風蕭瑟,吹裂了幹澀的唇。
她舔了舔唇上的血,鹹腥的味道。漠然感覺自己是個無人疼愛的棄兒。
不知何時,白色的飛絮漫天飛舞起來,狹窄的巷道里人影稀少,日興闌珊。自從與項子彥別後,她無數次想要出去找他,卻終究忍下了心中的渴望。她並不怕責罰,甚至也不怕死,卻害怕他受到傷害。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思念在時間的煎熬中,沒有退卻,反倒加劇。
皮肉之苦尚可忍耐,思念之苦卻疼痛難忍。
在漫延悠遠的絕望中,希望總是很不識相地跳動幾下,讓她意識到,心原來還在艱難地活著。
她只想看他一眼,只看一眼,只告訴他一句話,只想說自己的心中一直有他。就算他不信,就算他說自己虛偽。她也要將想說的表達出來。
轉過一個仄道,路漸次寬闊,呈現在眼前的是聖劍門的地盤。朱漆的大門前,一柄銅鑄的巨劍雕塑橫亙,似乎在像所有來客昭示著主人的身份。氣派雖比之軒轅差很多,卻也稱得上是豪門望族,宅院林立。
然而門前拉起的一道道白色的紗帳,赫然入目!
大門轟地一聲開了,一名黃衫少女走了出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齡,眼波柔軟靈動,笑起來臉頰兩側有淡淡的酒窩。而此刻她目色頗有些沈重。
下一刻,冷冰兒卻感覺地動山搖。項子彥從她身後走了出來,並肩與她站在一起,兩人十指相扣。即使沒有陽光,他們二人周身似乎也散发著淡淡的光芒和氣場。那樣的光芒,讓冷冰兒自慚形穢。
她只有黑暗而已。那樣奪目耀眼的光,只能襯托得自己更加陰暗。
腳步猶若灌鉛,冷冰兒似乎在用一步步挪動的方式,走近項子彥。項子彥看見她,眼中不知是驚訝,是痛楚還是有些許哀怨。黃衫少女見到她,眼中发出一種冷厲的光,眉梢的稚氣剎那間褪得幹幹凈凈。仿佛之前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少女,此刻就變成了久經世故的殺手。然而那恨意並不是很明顯,她忽然淡淡地笑了,小鳥依人地依偎在項子彥的肩上,意味深長地看著眼前這位不速之客。
冷冰兒咬住下唇,可以看出她在強忍內心的某種情緒。片刻後,她淡淡道:“你……還好嗎”原想做出個笑容,孰料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還用問嗎?他早已心有所屬,早已移情她人,還能不好嗎?
這一切都是預料之中的,亦是她一手造就的,可為什麽心,會這麽疼痛呢?
項子彥望著她,閉緊雙唇,並不接話。
依偎他的黃衫少女笑語盈盈地開口:“這里不方便說話,項大哥,既然都遇見了,我們不妨請冷小姐去喝杯茶吧!”
那“我們”二字,將他二人順理成章的聯系成一個整體,而她,冷冰兒,則是這整體之外的,客人。
何必糾結於一字一詞呢,那緊緊相扣的十指,難道還不說明問題麽?
“冷小姐,這位是雪兒,跟我一樣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茶樓里,一張臨窗的方桌上,項子彥與黃衫少女並肩坐在一起,略顯尷尬地望著獨自坐在對面的冷冰兒,話語有些幹澀。
“那日,雪兒與我一起去絳月宮找你,後來……我們都被令堂所傷,好在令堂沒有過多為難雪兒,將她早早放走……”
共同的遭遇,總是能將本不熟識的兩個人,牽連在一起。
冷冰兒似乎沒有力氣去仔細聽他所有的話,開口那句稱呼,冷小姐,已經把她從天堂打向地獄。從前,他是稱自己冰兒的,那溫柔的聲音,直到現在還纏繞在耳畔,可是現在,為何如此生疏了呢?
淚水不爭氣地在眼眶中打轉,她端起茶碗,就著茶水硬生生咽下滿腹辛酸。孰料茶湯滾熱,將舌尖燙出兩個血泡。眼眶倏地一紅,她不願在他面前表現軟弱,雖自疼痛,眉頭卻連蹙都沒蹙。
雪兒卻注意到這個細節,唇角一揚,打趣道:“冷小姐看來是口渴了呢,哪有這樣品茶的呀,慢慢啜飲才是!”
項子彥聽出這話中的挑釁意味,卻沒有說什麽,眼中依稀存有難以排解的苦悶。
冷冰兒笑了,她的得意洋洋,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可憐和無能。她的話語,更突顯了她的輕蔑與譏諷。一時間,所有的委屈、無奈、疼痛都一股腦地湧了出來,冷冰兒畢竟是由冷月養大的,骨子里多少存有戾氣,手中的長劍直直指向滿臉笑意的雪兒,帶著殺之而後快的眼光,劍尖顫抖不已。
項子彥連忙擋在雪兒之前,定定地望著她,似乎在警告她不準傷害她。
冷冰兒淒然一笑,笑得淚水奪眶而出。長劍自手心滑落,咣當一聲。
就這樣吧。
她彎腰拾起佩劍,轉身向外走去,這樣的結局也好。
她還有任務在身,不能再耽誤時間。
剛到門口,只聽“啪”的一聲,冷冰兒被扇翻在地,臉頰紅腫不堪。她捂著臉頰,慢慢往後退縮著,卻見冷月一步步走了進來,眼光冰冷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川。
“我就知道,你會趁著這個機會去找他,你忘記了娘說過的話嗎?”
清晨的茶館人並不算多,可這樣當眾被訓斥依舊讓冷冰兒顏面無光。她卻早已顧不得這些,跪走到近前,下意識抱緊冷月的雙腿,哀聲道:“娘,女兒聽您的話,女兒這就去送信!求您饒恕女兒一時的……一時的……”她本想說“情不自禁”,卻覺此次一出必會惹惱娘親,卻不知該改成什麽樣的詞,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口。
冷月冷哼一聲,一腳踢開她,邁步向項子彥與雪兒的方向走去。
“娘!!”冷冰兒滾爬著站起來,跑過去攔在項子彥身前,眼中雖滿是驚恐,卻透著一絲堅決。
冷月眼神一凜,厲聲道:“你忘記了你答應過娘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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