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鸝鳥 #1 夢閣篇 (Pixiv member : skyer)

 天色漸涼,夜風為伴,守燈人將燒了一晚的殘燈,熄滅,嘆了口氣,隨手將燒破油紙的蠟燈,無奈的扔在馱驢背後的水桶里,殘火遇水,傳出嗤嗤輕響,隨即變作一道青煙,再沒了動靜,就像它從未亮過一般,只剩一片寂寥。


昏黃的月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青石板上,泛起斑駁的光影。街道兩旁,屋檐下掛著的燈籠七零八落,有白有紅,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濕潤的泥土氣息,還夾雜著遠處那紅樓里傳來的淡淡胭脂香味。夜已深了,道路兩旁曾經熙熙攘攘的商鋪,如今因為世道亂,紛紛倒閉關門,門前懸掛的招牌在風中搖曳,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店鋪的門窗緊閉,有的用木板釘死,有的則殘破不堪,早已無人打理,陳列商品的貨架空蕩蕩的,只剩下塵埃堆積,偶爾一陣風吹過,揚起一陣灰塵,仿佛在為這荒涼之地增添了幾分寂寥。


“世事無常啊...唉”


守燈人一邊用竹竿挑下那屋檐下掛的白燈,一邊感慨了一句,不過如今亂世,自己還算有份營生,能討口飯吃,便已是萬幸,想到此處他心里也不免樂觀幾分,不過轉念一想,如今的安州城曾經天子腳下的寶地,如今都落魄至此,也不知自己還能安生到何時呢。


聽逃難的說南邊現在還算安生,要不過段時日,自己也逃了吧,反正自己都這般年紀了,還孑然一身,沒個妻兒拖累,提些幹糧,拿些盤纏,說走就走到也不是難事,只是現在到處都是叛軍匪兵,唉...要不走官路,改從山路走會不會好些呢,男人正若有所思地想著,突然身後一雙大手,猛地一推搡,男人本就瘦弱,這一推,三兩步沒站穩,踉蹌倒地,手中竹竿也甩到一旁。


他也是個暴脾氣,掙著起來,扭臉便想罵那人沒長眼睛,但見那推搡他的男子,身高八尺,虎目如炬,熊腰虎背,那一雙粗壯的膀子竟比他的大腿還要粗上幾分,連忙裝作幹咳收住了罵,憋住了火,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卻沒想到那膀大腰圓的男子率先開了口。


“沒長眼是吧,春香閣的燈都敢摘”


那守燈人這才擡頭看,這街上一片蕭涼,卻唯獨這春香閣,一個尋香問柳之地生意好的出奇,坐在門外便能聽見里面,鶯歌燕舞,好不熱鬧,與如今亂世這片蕭瑟格格不入,更像異類。男人心中暗罵一聲,原來到了妓院,晦氣,雖然心里不爽,臉上卻連褶子都在堆笑討好。


“哎呦,冒犯了,是小人晚時喝了點酒,現在有些昏了頭,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見諒,見諒。”


男人狼狽起身,胸前抱手做了個揖禮,一臉討好的假笑,男人深知舉拳難打笑臉人的道理,這世道要活下去圓滑是必不可少的,果然,那大漢見到他這般老練的低姿態,心中的不悅也消退了幾分,隨手揮了揮,不耐煩的趕他走,那守燈人見狀也不多寒暄,又說了幾句吉祥話後,撿起竹竿牽了馱驢悻悻地走了。


男人走遠了,見那大漢聽不到,便再也忍不住,開始罵罵咧咧,雖然此人沒甚文化,口齒也算不得伶俐,卻罵人的話句句不重,污穢不堪,罵道興起,他更是手舞足蹈。


男人只覺罵的,口舌幹燥,氣喘噓噓,這才緩了口氣繼續摘燈,卻覺背後生風,沒等轉身便感覺肩膀被人輕拍,心下不免一驚,難道那大漢聽見了,追過來了?男人沒敢轉身,幹了多年守燈的行當,也有些門道,知道半夜有人拍你後背不能輕易轉頭,拋開怪力亂神的邪說,就算背後是個大活人,深夜這麽拍你背,你楞轉,先是嚇人一跳不說,背後說不定立著刀子,也不定離得近臉貼臉撞個咬魚兒倒時也不好看,這種時候,先站住腳別動,先等對方開口,要是對方遲遲沒說話自己再問。


“勞煩,問一下春香閣怎麽走?”


身後傳來沙啞的男人聲音,聽口音不像本地人,還有悉悉索索鐵器輕觸的雜音,那守燈人也算有點閱歷,知道身後不止一人,聽呼吸最起碼兩三個,還可能帶著家夥,這年頭帶著家夥的不是匪就是兵,不管哪個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心下暗罵一聲今天時運不濟,也萬幸自己沒轉身去看他,如果看到了臉,是兵還好,若是匪怕是要惹上些麻煩。


“不勞煩,不勞煩,順著這街直走,走到前面有一老廟,見廟向南走,不出幾百步,便有一掛燈籠的高院,進院便是春香閣了”


守燈人語氣圓滑,並不轉身左手還拿著竹竿繼續挑燈,而另一只手則在空中比劃給各位好漢指路,背後的人聞言道了聲謝,接著便聽到了邁步聲,男人這才松了口氣。聽腳步漸行漸遠,他也有些來了好奇,將剛摘下燈順手吹滅,扔到皮帶子里,偷偷側頭去看。


黑夜籠罩,點點月光透過雲氣,能有些微青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依稀能看出是四個人,其中三個身材高大,一個身材矮小,這幾人還都披著黑衣,更是於夜色融為一體,三個高個帶著鬥笠,那矮子卻頭上纏著黑布,更是看不清楚。男人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剛才冷靜沒轉身去看,幾人的打扮明顯是不想拋頭露面,幸虧沒看見幾人的臉,少惹了不少事端。


男人悻悻地想著,也不免來了幾分興致,這幾人看樣子不像兵若說匪倒也奇怪,再怎麽說安洲城也還有衙門管轄,更奇怪的是,他們似乎對安洲並不熟悉,若是真有窩點,也絕不可能選在那種人流嘈雜的青樓之中,這完全不合常理,男人幽幽的想著,決定牽驢回去偷偷看一眼,但剛走到街角轉彎,遠遠的模模糊糊看見那燈火鼎盛的春香閣,那幾個黑衣人正站在院前似是在於剛剛推搡自己的那看家護院的壯士大漢爭吵些什麽。


男人不免有些幸災樂禍,這般熱鬧倒是有趣,他本就小氣,此時倒是希望他們沖突加劇,打起來最好,讓那粗壯大漢吃點教訓,自己也能借他人之手舒舒氣,但兩夥並沒有爭吵多時,那為首的黑衣人便有了動作,只見他伸手一拽,將躲其身後的小矮子給推到了面前,隨後解開他包頭的黑布,似是要給面前的大漢展示些什麽,待纏頭黑巾被解開隨手扔在一旁後,那守燈人便對這一行人的目的明白了幾分。隨即無奈長嘆一聲,眼前場景再無趣味,轉身牽了驢悻悻地走了。


“要不自己明天也逃了吧...”守燈人心中暗自思忖,覺得是時候考慮自己的去向了。



陣雨剛過細雨又來,打濕園中荷葉,雨滴輕敲葉片,悉悉索索,一模紅影快步掠過,園中小池,一旁撐傘的壯漢,彎著腰緊忙的跟在其身側。傘下是一名女子,一襲紅衣腰間繡著淡粉色流絹花,一頭青絲高盤,面容明顯帶有一絲怒氣,女子並不輕柔,反倒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快步走過吹起柔風掠湖,荷香陣陣。此時卻突然紫雷一閃,天角的響雷鞭撻著烏雲滾滾而來,籠中百鳥張皇失措,撲騰著翅膀想要飛,偏偏撞了籠頂才想起自己“寄人籬下“


”要落大雨了,不去後院了,你去把他們帶到書香閣“


女子話語不怒自威,說完不等那壯漢答覆,便自顧自地接過他的手中傘,轉身走向庭院的另一側,男人稍作楞神,傾天大雨便落了下來,男人無奈雙手遮頭,連忙跑向後院。


銀花在夜空炸響,水滴飛濺,濕了滿窗,那紅衣女子就勢將窗關上,擦了擦被打濕的額角。


“噔噔”


門外傳來輕敲,想必是護院將人帶到了,便輕呼一聲喚他們進來。


“夫人,人帶來了”


那壯漢引一高一矮兩名身披黑衣的人走了進來,隨後恭恭敬敬做了個禮回覆了一聲,擡頭見女子揮了揮手,便自覺的退到門外將房門關上,只留房中三人。


“來都來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那女子聲音少了幾分威嚴卻多了一絲圓滑,隨即倒了杯清茶,剛想遞給眼前為首的高個黑衣人,卻發覺這兩人全身都已濕透,想必是淋了雨,正不住滴水,便又將杯子收了回來。那為首的黑衣人也不挑理,伸手解開纏頭的布巾取下了鬥笠。赫然是個中年男人,皮膚被日曬雨淋打磨得黝黑粗糙,像是塗了一層泥土,但某個角度看也如同金屬般,細微泛光,胡茬雜亂,鼻翼寬闊,臉上寫滿了滄桑。男人摘下鬥笠後,便幫一旁的小矮子也揭了面巾。


那小矮子怪不得身材矮小,摘了頭巾後,一頭青絲便沒了阻攔,自然垂下披於肩後,赫然只是個十一二的女童,女孩皮膚白皙,透出淡淡紅粉,一雙眉目更是清絕,睫羽上垂著水珠,如朝日初露,薄薄雙唇透著嬌嫩。前額秀發被雨打濕了幾分胡亂的俯在臉頰,更顯得女孩透出嬌弱清冷,那丫頭並不擡眸,只是低垂著看著地面一聲不響。


紅衣女子,坐於木椅上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小小女童,心中對於剛才在忙時被門前的護院打擾的一抹煩躁,也被著丫頭的清冷沖淡了幾分。她開始理解,為何這護院會違背她之前不收來路不明貨色的命令,堅持讓她親自見一見這女童後再做定奪。女童身上所散發出的獨特氣質,顯然並非一般山野村夫家的女兒。


不過這樣的貨,並不安全,多半是被虜來或者拐騙而來的大家小姐,這樣的貨一旦收了,之後若被本家找上門來,即使簽了契,鬧到衙門也還是理虧,不過眼前的這女童,確實面容姣好,五官秀美,雖然有些瘦弱,卻絕對是一副美人的骨頭,長大之後也定會亭亭玉立,前途著實不錯,是極好的尖貨,就這樣放手也著實可惜。


“小丫頭長得不錯,算得俊俏,就可惜來路不正,唉...“


紅衣女人裝作惋惜狀就勢嘆了口氣,混跡江湖多年的她自知買賣的藝術,誇要誇得但茬也得挑,再來個順坡下就勢把價格壓下來。而對面的男人也知道,褒貶是買主,喝彩是閒人的道理,也不急。


“瞧瞧,夫人說的這是什麽話,這丫頭乃是我家老幺(家中最小的孩子),要不是趕上這世道,又旱天,家里幾口人吃不上飯,我才不舍得賣呢”


男人說著不禁眉毛蹙緊了幾分,似是真的動了情,讓人看不出真假。


“這樣啊,也許是我看走了眼,那這丫頭何名何姓啊”


紅衣女子挑眼相看道。男人聞言遲疑的頓了頓,眼珠一轉後,隨口說道。


“名蘭香,姓隨我,姓劉。我說的沒錯吧蘭香,告訴夫人”


男人目光對女人似是有些閃躲,說完後便像是要人肯定一般,將視線轉頭看向一旁那一言不發的女孩。那垂髫女童本來呆呆站立,默默地垂著頭,聽身旁男人突然問到自己,身子便微抖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微微頷首,目光與男人交匯地瞬間,立刻躲閃到一旁,似是極害怕與他對視,舉止宛如受驚的小貓。


女孩沈吟片刻,似是在做著什麽心理鬥爭,最後還是緩緩張口


“沒...沒錯...爹爹.......”


其聲婉轉,如清泉之流淌,初聞之下,宛如佳人初現,但她顫抖著聲音喚了一句後,眼眶便立即紅了,接著又深深低下了頭。


紅衣女子心中若有所思,微微側頭,身後的吊盆幾縷蘭葉春簇,掛於盆邊,心中更加確信了幾分,這丫頭應該就是被虜來或著拐來,從剛才情形來看這女童極怕那男人,名字也是隨口胡謅的,這丫頭也只是不敢戳穿,恐怕他取名的靈感便來自與自己身後的那盆吊蘭。


“明說吧,這位好漢,你所言若真能欺瞞於我,我也沒有臉面在坐這春香閣的首席之位,這丫頭依然來路不正,這種沒有保障的貨春香閣是一律不收的”


紅衣女子語氣又恢覆了些威嚴,那丫頭怕他。自己可沒有顧慮哄著他說,那男人似是也知道,自己這種謊話,若是真能做成,才是意外,被揭穿是大概率的,所以表情上也並不意外,但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麽,那紅衣女子卻又率先開了口。


“不過話雖如此,這丫頭也確實算的上是尖貨,就這樣滑了,確實可惜,這樣吧我也誠心想買,你也急於脫手,帶著這麽個賠錢貨還得算著挑費,你也虧本,我出一百四十兩買下,也算是替好漢解解憂愁,你看如何?”


男人聞言面有不快,雖然他對這行價格不甚了解,但也知道這種品貌的小丫頭肯定能買上更高價,如今百四十兩就想把自己打發了,實在可笑。


“夫人真是會說笑,這般尖貨,即使買去院子當個丫鬟其價值亦非百兩所能衡量,又何況是這做皮肉生意的春香閣呢,您提出的百四十兩,實難匹配其真正的價值,若此事傳揚出去,我恐怕難以在江湖上立足,望夫人能夠體諒,再作商議。”


男人言辭誠懇,所言也非虛,女人聞言並不作聲,稍加沈吟隨後緩緩輕聲道。


“唉,若是正當來路,三四百兩,就是砸斷了我腿,我們也收了,但你我都心知肚明,丫頭來路不正,若是真收了我們也擔著風險,不過哥哥說的也對,忙忙活活走了這麽遠就掙一百四十兩傳出去也不好聽,這樣我們吃點虧,再給加上四十兩,一共一百八十兩,最後,我再以私人名義,深知諸位英雄好漢此行勞苦,特再備下二十兩銀子,願諸位兄弟能稍作休憩,舒緩疲憊。



男人低頭一算,一共二百兩,聽這女人的話已經說絕了,應該很難再往上漲,不然...男人心中又生出個想法,但想法還未落地便已被對面的紅衣女子看出。


”好漢是否還想前往黑勾欄探詢一番?我勸哥哥省去這番奔波,這安州城及其周邊,勾欄之地眾多,但論及慷慨,無人能及春香閣。若您心存疑慮,大可自行打探,但請聽我良言相勸,還望哥哥能積些陰德。雖此行當不乏奸邪之徒,行兇作惡,但誰人又能永遠順風順水?這小丫頭若被賣入黑勾欄,恐怕性命堪憂,難以長久。“


男子聞言,沈吟片刻,心中暗自讚嘆此女子言辭之決絕,毫無轉圜余地,確實令人信服。若親自前往其他勾欄探詢,不僅風險倍增,且攜帶此女亦會耗費不少。原本打算借此機會賺取一筆,卻可能引來更大麻煩,若讓那人知曉,更是自找苦頭。權衡利弊之後,男子終下定決心,咬牙道:


“罷了,便依你所言,這丫頭我交於你便是。”


女子聞此言,面上笑意如春,嘴角微揚,步履輕盈地移至書閣之旁,從中取出一紙素箋,並順手為二人安置座席等待。隨後,她端坐案前,研磨揮毫,不一會兒,一紙契約便躍然紙上。她將契約遞給男子,男子草草覽過,點頭稱是。女子見狀取出紅泥,示意那女孩以拇指輕沾,女童自是不敢不從,輕輕按在契約之上。隨著紅泥印記的緩緩落下,契約正式生效,二人之約便如此締結。


“既然生意已成,我亦不再挽留眾位英雄了。此刻夜色已深,我這就命下人備下客房,供諸位歇息。至於銀兩,稍後我會遣人送去。諸位英雄一路奔波,定感疲憊,宜當早早安歇”


女子面上帶喜,不免語氣都歡快了幾分。話畢,便拍了拍手,門外的大漢連忙推門走了進來,女子隨即向他交代了照料幾位賓客休息的相關事宜。


“既如此,我們也不便再叨擾夫人歇息,崽子這便歸您了”


黑衣男人說罷,做了個江湖上常見的抱拳禮,便隨那大漢快步走出了書閣。那女童一時之間,似是略有迷茫,有些慌亂,不知自己是該跟上去,還是說原地不動聽候吩咐,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叫什麽名字?”


那紅衣女子忽然開口,聲音卻似是照顧這女孩心情一般,柔和了幾分。那女童眸色飄忽,扭扭捏捏,似是心存顧慮,紅衣女子也不急,輕身坐下,把茶杯斟滿,一邊品茶,一邊觀察起這女孩的一舉一動。


原來這女孩的一雙明眸,並不深黑,而是如琥珀色般的黑中投出棕紅,猶如暖陽灑在冰面上倒是讓她這般清冷的氣質多了幾分暖意靈動。


這丫頭似是想說些什麽,卻又不敢說,小嘴一張一合又不出聲,紅衣女子閱歷豐富,看她這狀態便以猜出她心中所想,多半是,形勢變化,她一時之間有些混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處境,自己又是誰的所有物


“我姓楚,這里的姑娘們都稱我楚姐姐,與你這般大的便叫我一聲楚媽媽,春香閣內外,皆由我悉心打點。你入此閣,自當與其他姑娘們一樣同受我照顧,若是遇到不快也可尋我談心,你的過往,我不甚了解,至於送你至此的那些莽夫,日後與你也再無瓜葛,故可暢所欲言,無需顧慮。”


楚夫人聲音輕柔,確實讓那惶惶不安的女童心安了幾分,女孩輕舔嘴唇,微微開了口,不過似還是有些緊張那聲音不大又斷斷續續,楚夫人勉強聽了個清楚。


“我...呃...爹爹給我取名方夏,嗯...娘親喜歡叫我熒兒......”


方夏,楚夫人默默念了幾遍似是若有所思,再觀女孩的氣質又覺的幾分有趣,這崽子骨子清冷,名字卻又炙熱歡脫,不知是經逢事故變成這樣,還是下生便如此。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我若沒猜錯,丫頭你是伏月生人對吧”


女童聞言輕輕點頭,楚夫人對自己能猜中她名字取字的由來,略感得意,但她說他娘親喜叫她熒兒,這個熒字從何而來,她卻想了半天也沒有頭緒。


“既然你娘親偏愛喚你熒兒,那我往後也如此稱呼,沒問題吧,然這“熒”字之來源,我卻是揣摩不透”


女童輕擡雙眸,眼中似是百感交集又像若有所思,明明是在看著眼前的楚夫人,但眸中卻似映照著往昔回憶,半晌無語。看女孩半天不說話,楚夫人剛想出聲提醒,女孩卻開了口。


“熒熒如火,離離亂惑,娘親說我下生那天,天空晴朗無雲,星光璀璨,天邊隱約可見熒惑之星閃爍。娘親說此乃吉祥之兆,遂為我取名留了個熒字。”


女孩說完,便再次垂下眼眸,似是剛才回想,不免又覺悲上心來,眼眶也紅了幾分。


原來是取自星象,楚夫人略感有趣,不免叨咕了幾句,隨後便站起身,柔和語氣再次被威嚴一掃,順勢提高了幾分音量。


“熒兒,你既入我閣中,我自會庇護你們這些姑娘。但是,我行事向來,賞罰分明,功者必賞,過者必罰,此皆不能免。若調皮搗蛋,更是難逃責罰。你可聽明白?“


楚夫人字字鏗鏘,威嚴盡顯。在春香閣多年,她深知僅以柔情相待處處喂糖,難以駕馭眾人之心。有時也需嚴詞厲色,如揮鞭之勢,方能震懾羊群。唯軟硬兼施,才是管理之上策,果然,那小熒兒聞言,原本剛止住的顫抖又起,小臉更是低垂了幾分,幾乎要埋進胸前。


”回答呢?“


“是,知..知道了...夫人”


少女仍舊低垂著頭,聲音細如蚊鳴,顫顫巍巍,顯然是方才楚夫人的威嚴話語讓她心生畏懼。


“你該叫我什麽?”


女孩聞言身子輕晃,似是有些慌亂,連忙回想,才有了頭緒。


“楚...楚媽媽”


楚夫人眼角微微上揚,這才透出一抹笑意,緩步金蓮來到女孩身旁。正欲誇她乖巧,手也準備輕撫她頭頂,然而女孩卻似受驚的小鹿,本能地後退一步避開了楚夫人的手掌,使之懸空。稍退之後,女孩方覺不妥,害怕惹楚夫人不高興,又急忙向前趨步,讓那懸而未落的手掌輕觸自己頭頂。然而她始終未曾擡頭,低垂著眼眸。



“乖,熒兒乖”


楚夫人一邊撫摸著女孩毛茸茸的發頂,一邊柔聲誇獎,既然剛才已經給了下馬威,此刻自當和顏悅色以對。此等軟硬相濟之術,於這般大的小丫頭而言,每每奏效,不過卻沒想到這女孩剛才會有如此之大的反應,與其說是反應倒不如說是應激,由此可見,其往昔之經歷已深植其心,這倒又有些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這小丫頭究竟歷經何事,又遭遇何種變故,方致流落至此?不過此時相問並非良機。


“隨我來”


楚夫人牽起女孩的小手,只覺一陣冰涼,應該是剛才落雨衣服潮濕受了寒,原本她有意帶女孩去行個規矩,但見這丫頭身形瘦弱,似乎有些受不住風寒,便決定先讓她調養一番。


將熒兒帶到後院的一處偏房,吩咐雜役們起火燒水,做一盆洗澡水給姑娘暖暖身子,將女孩那原本帶來的那套黑麻布做的夜行衣順勢扔了,換了一套半大丫頭穿的青衫襦裙給她。


青霧渺渺,氤氳之中透著水聲,緊接著是木盆邊緣與肌膚輕柔觸碰的細微空響,隨後,掀起水花,傳來赤足踏在青石地上的清脆,女孩出了浴盆,輕掀幕簾走進內室,擦身的布巾不大女孩將他橫跨手臂懸於白皙粉嫩透著紅暈的小腹之前,下垂的巾尾正好擋住臍下的尷尬,右手則橫胸擋住兩點粉紅,緊緊握著左臂。


小臉微紅,左右偷偷環視一圈,待目光觸及依舊端坐的楚夫人時,慌忙垂下螓首,不敢直視。楚夫人見熒兒沐浴已畢,並未說話只是淡淡托起茶杯抿了口茶,目光溫和地打量著她。


這丫頭穿衣顯得有些瘦弱,看來是那衣服並不合身的問題,如今如今她赤足而立,細皮嫩肉之下,倒也能看出些許身姿,雖年紀尚幼,未能盡顯婀娜,但該豐腴之處已有肉感,並非全然骨感。原以為她穿衣時顯得清冷,未曾想脫衣後,那一身粉嫩卻顯得分外玲瓏可愛。那丫頭仍舊垂著頭,耳尖微微泛紅,這般年紀的小姑娘,害羞亦是常理之中。丫頭可愛,楚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憐惜。自己只花兩百兩就拿下如此尖貨,心中更是得意洋洋,自感此番交易頗為劃算。


“你先擦幹,把這衣服穿上,剛才便聽你腹中輕響,想必是餓了,我已命人給你備了些,清粥小菜,吃了之後暖暖身子,之後我有話要跟你說,並且也要引薦一人於你。“


楚夫人說完,輕拍身旁座椅,示意她坐到這邊來,女孩稍稍擡頭,才發現一側的小桌上置有托盤,其上白粥熱氣騰騰,煙霧繚繞,陣陣米香飄來,女孩喉頭輕滾,白粥之旁,乃是一盤翠綠的燒青菜,雖無葷腥,但見菜上輕覆一層清油,撒著點點碎蝦米,香氣撲鼻,聞之亦覺鮮美異常。


熒兒雖然感覺被別人盯著這麽擦拭身體,深感羞澀,但轉念一想楚夫人也是女子,自己在她眼中也不過是乳臭未幹的稚童,感到害羞反倒是自己的多余之慮,想到此處女孩開始有了動作,雖然還是 低垂著頭,紅著臉,但撤去了遮擋尷尬的小手,開始細心地拭去身上未盡的水珠。待身體稍感清爽,便伸手取過楚夫人備好的新衣,輕輕換上。


活脫脫一林中仙子,穿上那青衫襦裙後,青綠給了女孩一抹靈動之氣,靈動又於她那清絕的雙眸彼此相稱,動時,伶俐可愛,如林間小鹿;靜時,清麗動人,似月下幽蘭,楚夫人看熒兒與新衣宛若天成,不禁莞爾一笑。


女孩緩緩坐在楚夫人身旁,注意力早已被面前那飄著熱氣的白粥與小菜勾走,喉頭不住滾動,熒兒稍稍側頭試探地偷看一眼楚夫人,卻遲遲不敢動筷,纖纖玉手輕輕搭於膝上,不自覺地揉搓著衣角,仿佛欲借此緩解腹中饑餓之感。


“吃吧,不必拘謹”


楚夫人面若桃花,含笑盈盈,手肘輕倚案幾之上,以手微微扶腮,語態溫婉,徐徐而言。女孩聞言,才輕輕拿起竹筷。她先夾起一口白粥,米粥濃稠掛漿,用筷子也可輕松夾食,隨後,女孩又輕夾一片翠綠青菜,置於朱唇之間,細細品味。她垂首低眉,每吃幾口,便以余光偷覷楚夫人神色,見其始終笑靨如花,未有絲毫異色,方才安心繼續用餐。楚夫人知道,自己在這丫頭肯定有所顧及放不開。


“你先吃著,我去處理些瑣事,吃完你就在這里等我”


楚夫人說罷。起身輕撫女孩肩頭,熒兒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卻仍不敢正視楚夫人,依然低著頭,只看著碗里的白粥。待聽到,門後掩門的鈍響,女孩終於不再掩飾腹中饑餓,這才大口吞咽起來。


不多時,楚夫人便帶著個瘦高個男人回來了,此人身著樸素,留著個小山羊胡,一雙細目窄小,卻熠熠生輝,嘴角旁有顆痦子,上面長根白毛頗為顯眼,這人給女孩的第一印象,像是一只年邁的鼠妖,雖未言語,便以讓熒兒心生不安。


“丫頭吃的還真幹凈,看來是餓壞了,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閣中的管事,林有一。往後,你就稱呼他為林叔吧。平日里,你們姑娘的飲食起居都由林叔來照料。當然,若是有誰調皮搗蛋,或是犯了錯,林叔也會依規處罰的。" 


楚夫人向熒兒引薦完這位瘦高男子後,又簡略地向林叔說明了熒兒的情況,以便二人相互認識。


“夫人好眼光啊,這小丫頭確實品貌不差,可稱極品,小人定當竭盡全力,為夫人精心栽培,不負所托”


“林叔辦事,我向來放心。暫且讓她從丫鬟小廝做起,你抽空指點她些詩詞歌賦,培養些文人雅趣。她年紀尚幼,也可做個清倌人,現在先帶這丫頭去行個規矩吧”


男人滿臉堆笑,連連稱是,說罷便轉頭看向那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熒兒。


“走吧,丫頭,咱們先去行個規矩”


男人雖然滿臉褶子都藏著笑意,卻讓女孩深感不安,不肯相隨,眸光慌亂,遊移不定,時而投向楚夫人。雖然二人相識未久,然而楚夫人待她頗為和善,不免對楚夫人多了一絲信任,安心,此時也是等她發話。


“去吧,熒兒,林叔並非惡人。凡入閣的姑娘,皆需先行一番禮數,以示規矩。你既已入我閣門,自當遵循此例,無有例外,你說對嗎?”


聞言女孩眼神晃了晃,雖有不安卻仍細聲細氣地“嗯”了一聲,輕輕頷首以示應允,未露半點抗拒之色。楚夫人見狀,心中倍感寬慰。這樣半大的女童,自己經手不少,遇到害怕不安,多是不願,或哭鬧不休,像這丫頭這般聽話的卻是少有。


林叔伸手過來牽她,那丫頭只是看了看楚夫人,見她依然面帶笑意,便垂了頭,以纖纖玉手遞之,任林叔相牽。二人相隨,一前一後便出了屋。


“丫頭是哪里人啊“


”額,嗯,香洲北郡生人“


“哦,那地界可離這兒不近”


“嗯......”


林叔閒談間偶問,然而女童似有所避諱,僅以寥寥數語回應,兩人之後一路無話,不多時便到了內院,擡腳上了樓閣二層。面前是一木門,卻比正常客房的門都要厚了幾分,門下留有一個小口,大小也就僅容手掌堪堪通過,被一塊布簾擋著。


女孩不解回頭看向林叔。林叔卻不言語撩開大褂,女孩這才知道一路上隱約可聞的叮當脆響,竟是源自他腰間掛著的一串鑰匙,隨著步伐輕輕碰撞發出的聲響,男人拿下鑰匙,仔細尋找一番後,才抽出個黃銅泛銹的老舊鑰匙,插入木門上的鐵鎖,喀拉一聲,鐵鎖便應聲而開。


雙手扶門緩緩推開,木門確實厚重,嘎吱吱一陣銳響,終於露出背後真容,此乃一間簡陋至極的木室,四壁無窗,室內昏暗,唯待開門之際,方有油燈的昏黃光線,勉力穿透而入。細觀室內,塵埃浮遊於空氣之中,女童垂首觀瞧,可見木板之上,積灰盈寸,顯是久無人居,疏於打理的原因,屋內空空蕩蕩,既無床,也無桌椅,只有一破舊棉被,散亂棄於地上,以及角落那生著銹和不知是什麽污漬浸染的夜壺,其它便再無別物。



“接下來的三日,你就留在此黑屋之中,作為對新入閣丫頭的首次訓誡也叫行個規矩。望你銘記此番經歷,日後若再有行差踏錯,此等懲罰還將重演,但此番之後,你應已明了何為規矩之重。將你的衣物脫下,放置於那籠桶之內,以防塵埃沾染,隨後你進去便可,每日我會給你送飯兩次,方便之事你便用那個夜壺”


男人說著打開走廊一側櫃子的門板,取出個托盤,放進室內,鞋子踩在那木板上吱呀呀聲響個不斷,看來地面也已經年久失修,早已翹起。


“托盤內備有些許必需品,省著點用,用完了你便自己想辦法吧”


林叔的話語中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嚴厲。女孩本還想詢問什麽,但聞言後便收了聲,只是垂下了眸,乖乖點了點頭。小手放於腰間,解開系帶放開扣子,這才輕輕擡眼,卻發現那林叔依然盯著自己,不免一陣臉紅,羞臊,青衫也遲遲脫不下來,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林叔,您能先背過去嗎?”


熒兒低聲請求,男人無奈搖了搖頭,埋怨了句小丫頭麻煩,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界,竟還能顧得羞臊,但還是聽了她的轉過身去。熒兒趁著這個機會連忙脫下青衫,扔與筐內,接著兩只小手提起裙身,晃了晃松開裙擺,解開束腰,那好布料便順著女童那還不算婀娜的臀腰曲線滑了下來。脫下後同樣扔在筐中,這才覺得有些不舍,剛剛才得的新衣服便就這麽還了回去,雖只是暫時分別,也讓女孩略感失落。


女孩如最初洗浴完見楚夫人那般遮擋住身上尷尬,輕叫了句林叔,男人這才回頭,看見面前女孩肌膚泛著粉嫩披著昏黃燈光,更顯幾分迷人,也不免失神半晌,悄悄咽了口唾沫,本以為這小丫頭年紀尚小,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稚童,現在卻已透露出幾分初長成的風姿,隨還未發育完全,卻也有種別樣的嬌弱之態,那份青澀與嬌弱交織的韻味,竟也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熒兒深垂螓首,耳根緋紅如火,其羞澀之態溢於言表,料想這丫頭昔日定是哪家閨閣中的千金小姐,貞潔觀念根深蒂固,男人心中暗忖。


“進去吧,我便鎖門了”


女孩低頭應允,轉身面對黑屋,心中不安的緊,但還是擡起腳丫,走了進去,踩在木板上,嘎吱輕響,感覺腳底一陣澀意,女孩這才知道這木板上積了多厚的灰塵,僅憑腳底觸感便已經知道,屋內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或許亦有心理作祟之嫌,畢竟此刻的她身無寸縷,那份應有的安全感也隨之削減了幾分。


不等女孩轉身,身後光亮驟然消失,嘎吱一聲木門被關上接著是鐵鏈上鎖的嘩啦啦碎響,目及之處伸手不見五指,這里竟有這般黑,女孩彎腰爬行摸索被褥,與那托盤,尋摸了半天才找到,木盤之上所承之物,能摸到只有指尖觸感。卻看不見女孩只能靠猜。應有水壺,軟紙,之物


門外林叔彎著腰,耳朵附在門下的小口處,隔著布簾聽里邊的動靜,過了好一會,從最初有些磕磕絆絆的雜音後,就再沒了聲響,心中不免覺的奇怪,以往自己送進來行規矩的小丫頭,關進去後肯定會先哭鬧一陣,等累了便睡,醒來又是哭鬧,而這丫頭卻一聲不吭,實屬奇怪。


室內,漆黑寂靜,女孩背倚頹墻,蜷縮於殘破被褥之上聚成小團,雙臂緊緊環繞膝間,小臉深埋於臂彎之中,眼眸含淚卻不吭聲,只是那樣默默的呆著,不知她在想些什麽,就那樣毫無聲響,這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熒兒似是困了,連夜趕路,長途跋涉,本就疲憊,終是支撐不住,眼簾緩緩閉合,身體微側輕倒在破被之上睡了,只是嘴里還含含糊糊地說著話。


“對不起...爹爹......”




“寧可枝頭抱香至死,亦不願隨風雕零於北國寒冬,這便是這詩的最後精髓所在,爹爹也希望你能擁有這般身可死心不屈地氣節,這樣吧今日背熟,明日我再來考你”


男子聲線柔和,中氣沛然,叮囑一番後,便悠然放下書卷,轉而投向一側那稚子,目光中蘊含著幾分無奈。那孩童模樣甚是討喜,然神色懨懨,仿佛隨時都將墜入夢鄉,男人將書本卷起,輕輕敲打那幼童額頭,語帶寵溺與責備。


“熒兒,你又在犯困,適才為父所言,你可曾入心幾分?”


女孩輕揉額頭,雖然不痛,卻也不免心頭微驚,倒恢覆了幾分精神,言語間帶上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爹爹這詩,前些日子便就教過我了,熒兒早已會背,只不過爹爹忙,許久未曾抽暇檢驗熒兒的功課了“


男人聞言不免尷尬撓頭,不占理氣勢自是弱了了幾分,臉上陪笑道


”那確實是爹爹不對了,委屈熒兒了,這樣吧,熒兒可有什麽心儀之物,盡管告訴爹爹,我定當為你尋來,以作補償。“


女童聞言喜笑顏開,但轉瞬間又低垂眼簾,輕聲細語,似有話在喉,踟躕半晌,方才緩緩說道:


“熒兒沒什麽想要的,只是瓊台賞月之時快到,想和爹爹去瞧花燈...”


男子聞言,靜默良久,似在權衡,終是緩緩啟口,語中略帶歉意。


“唉,熒兒,那日爹爹已與你宋伯伯有約,需在家中設宴相待,共酌幾杯,恐是難以陪伴於你。待他日閒暇定...”


“爹爹總是這般說,敷衍熒兒.....”


女孩眼角泛紅,眸中氤氳水汽,打斷了男人地話語,男人無奈嘆氣,喉頭滾動想說些什麽,卻話到嘴邊再次靜默。女孩卻先開了口。


“算了爹爹忙,熒兒也不自找沒趣,那....我想去看看娘親,行嗎?”


男子心中忽生一陣酸楚,沈吟片刻後,溫聲道:

“也罷,午後我便讓王姨伴你前往,算了,轉念一想,不如待我處理完手頭之事,親自陪你前往祭拜,更為妥當。”


女童聞言,連忙搖頭,回應道:


“爹爹不必掛懷,你先忙你的大事要緊。待你閒暇之時,我們再一同前往,這次便不必勞煩爹爹特地抽空了。”


這丫頭是善解人意,抑或心有微詞,他一時之間也分不清,只能彎腰輕撫女孩頭頂,誇獎了她句乖巧,剛說完,便被侍從急召,匆匆離去,處理繁務。


只留女童獨坐亭下。


再一轉眼便是一束花火,劃破雲氣,飛於圓月之前,綻放一瞬煙花,今日便是瓊台賞月的日子,女童倚於庭閣欄桿旁,目光穿越重重高墻,遙望著南街之上,燈火闌珊,花燈如晝,前院內,爹爹正與宋伯伯設宴,宴中賓客滿座,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宋伯伯,是南古鎮的鎮令,一方之尊,權勢顯赫。爹爹與之交談,多涉鏢局營生及鎮務瑣事,此等話題,熒兒並無興致。爹爹也深知其性,所以未曾相邀,以免擾其清凈。


女孩實是無聊,撿起些細碎卵石,逐一投擲於池中,激起圈圈水紋,漾動月影,卻還覺無聊,今天南街有廟會又有花燈看,還放煙火,家中仆從皆竊喜而往,自己卻沒人陪,自己也想去但爹爹說自己年紀尚幼出不得閨門,便更覺不快。


無聊地投石向月,但池中那一輪明月畢竟只是天邊投影,無法驅散,女孩只覺郁悶卻突然發現,有些異狀,池中倒影明亮泛著幽綠,將周圍景物映得清楚,假山疊石,八角鳳亭,乃至亭中孤單的小小身影,以及亭上側躺的一抹黑影。


女孩連忙跑出涼亭,向上一看,果然有一人,一襲漆黑勁衣,頭發披散,正側臥在涼亭之上,女孩先是有些害怕,不知是人是鬼,側耳細聽竟有輕輕鼾聲,熒兒更覺奇怪,但轉念一想家中因為是開鏢局的武師鏢師眾多,這些師傅們多是武功高強,性子有的也怪的很,這麽一想自己還是不打擾的好,轉身便想走。


“女娃現在是何時辰了?”


那黑影卻先開了口,語調慵懶悠長。熒兒知道那黑衣人是在問自己,便再次轉過身以溫婉之姿,應對其問


“回叔叔的話,現在已是戌時(19點21點之間)”


”竟都這般時辰了,該起了,險些耽誤了正事!”


男人喃喃自語,旋即便挺身而起,輕輕扭動頸項,晃動雙肩,只聞得肩頸間發出陣陣清脆的骨骼聲,想必此人筋肉骨骼十分強健,男人這才回首望向方才報時辰的小熒兒,目中卻流露出異樣的神色,楞了半晌沒有動靜,女孩也感蹊蹺,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男子。然其身形背對皎月,前身被黑影扣住,面容隱匿於幽暗之中,難以看清他的長相,二人相視而立,氣氛一時變得微妙起來。


“像,竟與那賤人如此相像,這若讓那“負心人”看了,場面定是相當有趣”


黑衣人忽地笑出聲來,他的瘋話女孩自是聽不懂,只覺這人真是奇怪。


男子起身,輕撣衣上塵埃,舉目四望,確認了時辰無誤,隨即身形一展,猶如飛燕掠空,自涼亭之上翩然躍下。其落地之時,竟是悄無聲息,唯有微風輕拂,帶起衣袂飄飄,令女孩大感驚異。家中雖不乏武藝高強的師傅,卻從未有人能展現出如此靈動飄逸的身法。只見他輕輕一縱,便如同風中落葉,輕盈異常,恍若無物,宛若一片羽毛,隨風而舞,令人嘆為觀止。


“叔叔您是爹爹新請來的師傅嗎?”


熒兒雖是女童但因家中經營鏢局,自幼便與武人接觸頻繁,耳濡目染之下,對江湖中的俠肝義膽、兒女情長頗為向往。適才目睹黑衣人身手不凡,心中自是驚喜交加,一時之間忘了拘謹,失了禮數,脫口問道。


“沒想到你爹這般的惡人,倒有你這樣的寶貝丫頭,”

黑衣人說罷自嘲一笑“不過論及惡行,我也並非善類,只是相較於他,我自愧不如“


聞聽此言,熒兒心中怒火中燒。她曾親眼目睹父親於大旱之年,設棚施粥,廣濟難民,百姓皆頌其善行;對她自己,更是百般呵護,疼愛有加。而今這黑衣人竟妄言父親是惡人,怎能不令她心生憤慨?正欲開口反駁,卻見那男子身形一展,已躍出十丈之外,再一躍間,便已越過池水,蹤影難覓。


“真是一瘋人”


女孩心中不快,繞著園子尋找那人蹤跡,今日非要和他說個明白,不能就這樣讓他辱了爹爹清白名譽,不過尋了半炷香,也再無此人蹤影,熒兒心中憤憤不平,卻也無奈回身正欲回去,卻發現小花園假山旁有一人,身著紫檀錦衣,體型福態。熒兒定睛細看,方認出此人正是今日父親所宴請的宋伯父。


宋伯父為何在此,熒兒感到奇怪,明明是前院設宴,但他人卻身在後院,不過大人們的事與自己無關,也沒有興趣參與,,剛想走,忽聞微風拂過,落葉窸窣,循聲望去,只見宋伯父身旁竟立有一人,正是那令她氣急敗壞、遍尋不獲的黑衣狂徒。


二人低聲細語,似在密謀何事,熒兒愕然,沒想到這狂徒竟是宋伯父麾下之人,明知道爹爹與宋伯父交情匪淺,卻還敢這般放肆誹謗,自己到時一定要向爹爹和伯父告狀,討回公道。不如現在就去...


“小姐!您又頑皮,這番亂跑,可讓老奴好生尋找。夜色已深,是時候安歇了,若讓老爺知道是要怪罪下來的,還是速速回房歇息吧。”


身後傳來老婦人那熟悉而略帶責備的聲音,熒兒不用回頭便已知道是王姨娘找過來了。遙觀那二人,似也覺此處有異,遂默契地斂聲止語,攜手遁去,女孩見兩人已走遠,也不再自找不快,便隨著王姨娘回了房。


之後便是,夢中驚醒,唯余門外清輝透紙窗,映照一室孤寂,四周靜謐得令人心悸。忽然,一陣淒厲悲鳴穿空而至,隨後砍殺聲陣陣,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女孩驚恐萬分,一時失了神,急忙蜷縮於被褥之中,卻又覺此舉無濟於事。她輕輕以手掩口,試圖呼喚王姨娘,聲音細若蚊鳴,卻無人回應。正當絕望之際,房門猛然一震,發出喀拉巨響,一人疾沖而入,女孩驚懼交加緊閉雙眼,掩住口鼻,淚水在被子下無聲滑落,不過終於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


“莫怕,莫怕,熒兒,是爹爹。”


男人連聲安撫,待女孩幾番呼喚後方才回神 ,緩緩從被子中探出小臉,確認眼前之人真是爹爹後,旋即不顧一切地撲入他懷中,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哭得愈發傷心了。男人見狀,心疼不已,連忙將懷中的丫頭緊緊摟住,溫聲細語地安慰著。


“不怕了熒兒,現在聽爹爹的話,你先躲在那櫃中,答應爹爹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出聲”


男人說罷輕撫懷中少女,而熒兒卻抱的更緊了些,似是自己一旦放手,爹爹就和娘親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永遠地離她而去。


“不要,熒兒不要...”


“熒兒,聽話,乖孩子。待此事一了,爹便與你一同去看花燈好不好?”


女孩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而門外慘叫與打鬥之聲愈發臨近,令人心悸。男子雖心急如焚,卻強裝鎮定,平日里那份從容穩重,此刻已被焦急所取代。他一手緊摟著熒兒,另一手則不自覺地扶在腰間刀柄之上,手指微微顫抖,這一幕,熒兒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心知自己若再如此任性,恐會累及爹爹,然心中又實難割舍這份對唯一親人的依戀與恐懼,生怕這一別,便是永遠,再三抉擇之下女孩終是開了口。


“那...爹爹,也要信守諾言不許騙熒兒,此事一了,便要陪我去...看花燈...”


男人聞言面露喜色,連忙答應,隨後將女孩扶起,將她安置在一旁的寬櫃中。關上櫃門前再三叮囑,千萬不要出聲,說完後男人將櫃門關上,櫃中瞬間漆黑只有,那櫃門縫隙透進來的涼薄月光,借此微光,竭力窺視外界。


爹爹剛要轉身離屋,忽聞一陣疾風驟起,一黑影破門而入,勢不可擋,木門應聲而碎,卻余勢未消,又接連撞毀了數張桌椅,直至狠狠撞於墻壁之上,方才踉蹌落地。


“老黃!”


爹爹驚呼,目光瞬間鎖定了那狼狽的身影,聲音中滿是不可置信。門縫之後,女孩見狀,驚懼之余連忙以手掩口,生怕發出一絲聲響。那倒地之人,女孩自是識得,乃是自幼便認識的老武師,也與爹爹合作多年,此刻的模樣卻慘不忍睹。


“你究竟是何人,是宋問派你來的吧,虧他還是一方鎮令,手段有夠下作的。”


爹爹拔出腰間佩刀,雖然自己已經多年不在走鏢,但每日早晚練功,已成習慣,一身武藝卻還沒有丟下。但眼前之人,即便是他這等久經風霜、刀劍飲血的人,亦心生懼意,頗感心驚,反觀熒兒,自門縫窺探,但見門外黑衣人披星戴月,渾身黑衣盡染鮮血,不禁驚愕失色。此人竟是那時亭上睡覺,又妄言誹謗爹爹的狂生。


爹爹身形一晃,三步並作兩步,疾沖上前,揮刀猛劈而下,罡風呼嘯,刀鳴尖銳,似有雷霆萬鈞之威,夾雜著刺耳之聲。而那黑衣人,非但不避其鋒芒,反而右腳輕點地面,身形微側,左肩向前輕頂,精準卡於爹爹握刀之處,巧妙地化解了爹爹地攻勢。隨即,黑衣人肩部暗勁一吐,長刀竟不由自主地脫手而出,劃出一道弧線,飛向了遠處。


爹爹混跡江湖多年,身為鏢頭十數載,經驗老到,長刀脫手,也只是稍顯慌張驚訝,但反應極快,順勢收身,改為拳腳纏鬥,那黑衣人卻仍是從容不迫,腰間長劍也不出鞘,就勢陪著爹爹鬥起了拳腳,兩人招招精妙,彼此試探,又步步為營,幾十合下來難分勝負。


但見二人拳風如龍,腳影似電,於這狹隘之地輾轉騰挪,每每交鋒,皆激起氣浪翻騰,周遭塵土與落葉隨風起舞,漫天飄揚。爹爹拳法剛勁,每一擊仿佛有撼山動地之勢,而黑衣人則身形靈動,宛若幽魅,屢屢於危急關頭避過爹爹重拳,更以四兩撥千斤之巧勁,化其攻勢於無形。


二人之戰愈演愈烈,汗水流淌而下,滴落塵土,瞬間化為無形。熒兒屏息觀瞧,心中忐忑不安,想為爹爹打氣,卻又怕出了聲讓爹爹分心,只能心里祈禱。


終有一刻,爹爹瞅準黑衣人破綻,猛然揮出一記重拳,直取其胸腹要害。然而黑衣人似已洞悉先機,身形微晃,輕松避過爹爹重拳,同時手腕輕旋,腰間長劍剎那間出鞘,化作一道凜冽寒光,直取爹爹面門。


爹爹見狀大驚,未曾料想黑衣人竟會於此時拔劍。但憑其多年江湖閱歷,爹爹迅速反應,身形暴退,雙手同時在胸前劃出一道圓弧,欲以掌風阻敵長劍。然黑衣人劍法之犀利,超乎想象,長劍輕易穿透掌風,直指爹爹咽喉而來。


生死存亡之際,爹爹身形驟矮,猶如遊魚蚯蚓滑脫黑衣人劍網。堪堪穩住身形後,便氣喘噓噓,雖然躲過要害一劍,但身上也多了幾道不淺血口,爹爹雙目如炬,緊盯黑衣人手中長劍,心中暗自籌謀對策。


黑衣人見狀亦是一楞,未曾想爹爹竟能於絕境中脫身。


”看來是我小瞧與你了,倒是有幾番真功夫“


黑衣人說罷,走到一旁將地上那柄飛落的長刀,腳尖輕挑,那落於塵埃的長刀便如龍騰躍,被他輕巧踢向爹爹。爹爹手腕一轉,順勢接過長刀。


“也別說我勝之不武,長刀還你,讓你輸也輸的光彩一些”


黑衣人輕晃肩膀,傳出骨骼筋膜摩擦的脆響,似是要動了真格,。爹爹見狀,神色愈發凝重,小心謹慎地調勻氣息,擺開迎戰之姿。剎那間,黑衣男子身形微動,步伐輕盈,猶如風卷落葉,無聲無息間已至爹爹咫尺之地。,手臂之上青筋暴突,肌肉虬結如鐵,他雙手緊握長刀,運力揮斬,刀光霍霍,自腰間橫掃而出,直指黑衣男子。爹爹的刀更快,女孩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這一刀明明快如電光火石,但在女孩眼里卻緩慢無比似是時間定格了一般,心中無比期盼這一刀便斬殺了這賊人。


黑衣人似已洞悉先機,身形輕盈若羽,腳尖輕點地面,再次騰空而起,於空中輕盈翻轉一周,宛如流雲掠過。爹爹的長刀呼嘯而至,卻僅斬落其幾縷青絲,黑衣人身形未滯,已悠然落於爹爹身後,爹爹再想轉身揮刀,已是無力回天,長劍從後心刺入,寒芒就此染上了赤紅,爹爹無聲跌倒,心頭血匯成小灘,在沒了動靜。


“爹..爹....”


櫃中的小熒兒,心頭巨震,幾次想破櫃而出,然而記起與爹爹的約定,誓不出聲以保自身安全。於是,那聲呼喚方啟唇邊,便被她用稚嫩的小手緊緊捂住。


黑衣人眼神倏地一凜,目光如炬般投向那櫃子所在,片刻後,嘴角竟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輕笑。


“今日我姑且饒你一命,你若能僥幸茍活,他日欲找我報仇雪恨,可前往京湘南郡之地,尋覓一處名為百草坡的所在。那里居有一人,姓柳,名喚十三,他與我頗有淵源”


黑衣人說罷轉身邊走,但卻小聲呢喃一句,熒兒並未聽到。


“若是他見了你,那場面一定著實有趣”


黑衣人剛走,即聞屋外喧聲四起,粗獷之音交織,似有另一批人馬接踵而至.......


“喀拉”


黑暗中傳來鐵鎖悉索碎響,雜音也讓女孩從夢中醒來,熒兒順勢抹掉眼角清淚,隨之厚重門木吱呀不斷,一抹光亮久違地灌進室內,女孩雙眸乍現光明,卻因久未見光而略感不適,遂以素手輕掩眼簾,只覺眼前人影綽綽,模糊難辨,雖然看不清熒兒卻記得那聲音,心中已知,來者必是林叔無疑。


“三日之期,今已屆滿,今日你便算正式入閣了,速速沐浴更衣後隨我去見夫人。“




穿過長廊,陽光,柔風,緩緩吹動綠葉,女孩瞇起眼,小手輕揚,似在捕捉那掠過肌膚的柔風,乖巧地跟在男人身後,默默地一聲不吭。林叔在前頭引領,不時側首望向她,心中暗自覺得幾分趣味,這般大的小小女童,歷經世事滄桑,多半是小心謹慎的,尤其又是剛關完黑屋,若是說怕自己也不為過。這丫頭不但不怕,還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你不怕那黑屋?”


男人並不轉頭,只是那樣沒來由地問上一句。身後的女孩聞言,輕輕地將素手收回袖中,眸光微轉,似乎在回憶著什麽,隨後輕聲答道


“以前是怕的,但前些日子便不怕了......”


女孩語未盡而意已止,只留了這麽句沒頭沒尾地話,林叔在春香閣從事龜公多年,自然也知道,這里的姑娘們多是命運多舛,若是不願提及,自己也就不在自找沒趣了,隨即收了口。二人遂相視無言,並肩而行,步履輕盈地穿梭於曲折回廊之間,唯余足音與風聲相伴。不多時,便已行至一處偏幽院落,此地遠離前閣樓,塵囂清淡,更顯清雅脫俗。


男子輕叩門扉,片刻後,室內便傳出女子應允的溫婉聲音,得到允許後林叔輕輕推開了木門。門啟之際,一股飯菜之香撲鼻而來,令人垂涎。只見楚夫人身著一襲簡樸素雅的便服,正於案前忙碌,擺放著各式佳肴。一側桌上,置一紅木雕花食盒,盒內美食已被楚夫人一一取出,置於桌上,既有鮮美葷食,也有清爽素菜,湯羹亦備,色香味俱全。見二人進來,楚夫人連忙起身,笑語盈盈地招呼道。


“辛苦了林叔,正好飯菜具備,何不一同享用?”


男人聞言,心中明了,一番謙遜推讓之後,終是含笑退出門外,將空間留給二人,兩人相對而坐,楚夫人先開了口。


“這幾日,受苦了”楚夫人說罷素手輕撫女孩青絲,眸中閃過一抹歉疚之色。


熒兒聞言,則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其神態間較之往昔少了幾分生分,也褪去了幾分拘謹,楚夫人也稍稍安下心來,以往行過規矩的姑娘對自己都多了幾分忌憚,但這丫頭卻反過來了,女人也頗覺有趣。


“行了那規矩,你不怨我瞞你?”


楚夫人又道,女孩稍加思索,面頰上不禁泛起了一抹紅暈,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羞澀


“夫人..呃...媽媽...對我並無惡意,這點熒兒心中自是明了,不過對於那隱瞞之事,怨還是怨過的”


這丫頭性格直率,毫不掩飾,楚夫人對此頗感欣慰,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喜愛與歡喜。


“就知道你會怨我,這不我特地命廚子做了幾個拿手的小菜,給你調養調養身子,快吃吧,我也還未餐食,也與你一同。”


楚夫人語落,自然而然地執筷品嘗,察覺熒兒尚顯拘謹,未敢輕易舉筷,她便溫柔地為她布菜,細語安慰:“無需多慮,你就當此處如同自家餐桌,隨意享用便是。佳肴易涼,莫讓這份心意冷卻了去。”聞言,熒兒心中的拘謹也散了幾分,隨即也一同舉筷共食。


二人吃飽喝足後,熒兒那素凈的面龐上漸顯一抹淡紅,猶如桃花初綻,煞是可愛。這丫頭雖身形纖細,食量卻頗為可觀。楚夫人看在眼里,心中卻不惱反而欣慰,畢竟老話叫,能食者體必健,況且熒兒正值豆蔻年華,正是身體發育的時候,多吃些滋養身體,實為自然之理。


楚夫人膳畢,悠然側坐,細品香茗,以憩心神。熒兒見狀,自覺地將桌上殘羹剩菜及盤碗一一收拾妥帖,隨後乖巧地坐在一側,就那樣垂著頭看著桌面不知她在想些什麽。


“熒兒,今日你也算入閣了,你先從丫鬟小廝之職做起。但你姿色出眾,天賦極佳,若肯勤勉,他日或可晉升為閣中頭牌。因此,我已安排林叔於近期傳授你些文人雅趣,望你潛心研習,用心體悟。若你進境顯著,時機成熟之時,自會讓你轉為清倌人。”


女孩聞言輕輕側頭,似有不解:“清倌人?”楚夫人順手給女孩也遞過一杯清茶,隨即緩緩開口解答。


“此閣中,女子分作兩類,一是紅倌,二便是那清倌,清倌者,僅以才藝娛人,不涉塵俗之染;而紅倌,則才藝與風情並重,兩者皆備。我言可讓你步入清倌之列,但這紅倌人則需姑娘心甘情願,我等斷不會強加於人。”


女孩雖年幼懵懂,然亦能領悟楚夫人話中深意,遂不再多言,只是淡漠地點頭以示應允。楚夫人見她低頭不語,心中似有所思,便輕輕擡手,以指腹溫柔地摩挲著女孩柔軟發頂。


“一會讓林叔,帶你去你的房間,你把這花茶喝掉可解心火,對你身體大有裨益”


穿廊過屋,步入後院,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方簡樸的平房靜立,其前環繞著一小巧院落,中央嵌有一眼古井,井口不大不小,恰好能容一竹筒悠然垂落,汲取清泉。剛邁步到院前,便見井旁有一人正在打水,那人身著淡黃布衣,下擺輕揚著青色小裙,發頂兩側紮有羊角發髻,臉蛋圓乎,肉嘟嘟的一對酒窩若隱若現透著紅暈,雖然小身子胖嘟嘟的但也顯得嬌憨可愛,觀其年歲,約與熒兒相仿正在井旁打水,見來著是林叔似是嚇了一跳,手中搖桿霎時失手,竹筒又落入水面,咚然巨響,激起點點水花。


“我都說了多少次,你不要冒冒失失,你這小丫頭怎麽就記不住呢!”


再觀那女孩,連忙垂下頭,連連道歉似是很怕林叔,林叔則嘆了口氣,不再與她計較。


“給你引薦一人,這丫頭是今天新入閣的,今後與你一同做丫鬟小廝,你二人同住一屋,彼此相互照應著。”


林叔言罷,輕輕一推熒兒的背脊,將她推到自己前面。隨後,他又簡短地囑咐了幾句,便不再多言,自行離去了,園中只剩下這兩個初次見面的小小女童。


那圓乎乎的小丫頭見林叔走遠,便恢覆了孩童的歡潑,有了新的同伴且年齡相仿,自是開心,連忙幾步小跑來到熒兒面前,一連串問題如連珠炮般拋出,諸如“你自何方而來?又為哪方人士?,有什麽愛吃的嗎,喜歡什麽顏色”等,問得熒兒一時語塞,尷尬地僵立原地,手足無措。


見熒兒支吾半晌,不知如何作答,那女孩也覺自己問得過於急切了,便主動打破僵局,先自報家門,以緩解氣氛。


“我叫青團,你叫我團子便好,姐姐...或者妹妹...怎麽稱呼?”


團子也不知道熒兒比自己大還是小,便姐姐妹妹的亂叫一通,心想總有一個是合適的。見女孩報了名字,熒兒也連忙報上自家閨名。


“哦,這樣,那日後我便叫你,熒熒如何”


“熒熒...”


還沒等熒兒開口說話,那團子便一口一個熒熒叫的火熱,女孩尷尬苦笑,心中卻也暗覺此稱呼頗為悅耳。自幼深居閨中,家教森嚴,身邊同齡玩伴寥寥無幾,多為串門訪親的哥哥姐姐,如此隨性親昵的稱呼,實乃前所未有。


兩人相伴,熒兒也才終感一絲輕松,團子性情灑脫,時而蹦出童言童語,頗為有趣,不知不覺連熒兒也有些被感染,變得孩子氣了幾分,但話說回來,熒兒也不過正值豆蔻年紀,孩子氣也是自然,但長久以來,身邊缺乏同齡玩伴,加之來訪的兄姐皆顯沈穩老練,讓她對孩童應有的模樣頗感陌生,不得不以大人的姿態自居,強裝成熟,而與團子相伴時,她終於可以短暫卸下那份沈重的偽裝,覆歸本真,展露童稚之顏。


然而,熒兒雖得片刻之暇,心緒卻仍如波濤般起伏不定,時常不自覺地垂首低眉,暗自神傷。團子也看出熒兒似是心中有結,難以釋懷。於熒兒而言,猶如一把鐵鎖橫亙於心門,每當心情稍有舒展,往日之事便如影隨形,湧上心頭。想起自己昔日抉擇,有違爹爹平日教導,使得熒兒每次心頭稍感歡愉,便立即被愧疚自責之情所困,只覺此時若自己還能展現出笑顏,實乃大錯特錯,這才讓她連連垂首,陷入內耗,感到身心俱疲。


兩人相聊,直到太陽下了山,彼此也都熟絡了起來,傍晚林叔來了,提著小油燈,進了兩人的小屋。團子見林叔來了,身子明顯一僵,也不再言語,二人隨之靜默,只是靜待林叔開口。


“明日,青團你便帶著熒兒,熟悉下工作,晚上工作結束後,熒兒你便來管事房,我將親授你課業”


”是“


”是,林叔“


兩人微微頷首乖巧回答,男人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麽,轉身便走,只是走之前囑咐了二人早早歇息切勿貪黑,以免誤了明日的工事。


不過兩個孩子都經歷過艱苦,此時好不容易遇到個同齡玩伴,終於放下心扉,可暢所欲言,自是言談不盡,不過兩人都有默契地不去問彼此地過往,以免觸及傷心往事,直到夜已深了,二人才緩緩睡去。


次日,天邊剛露魚肚白,雞鳴初破曉,團子強撐倦意,悄然起身,搖晃另一側地熒兒,將她喚醒,熒兒正久違地睡得香甜,今夜沒有浮現噩夢,就這樣被搖醒,她朦朧間坐起,打了個嬌憨哈欠,揉著惺忪睡眼,模樣甚是可愛。


”這才幾更天,怎生起得如此之早...”


熒兒睡意還未消散,迷迷糊糊口齒不清地說著。


“快些起身吧,一會遲了,是要被林叔罵的”


 團子邊說邊將熒兒從床上輕輕拉起,兩人皆著睡衣素布,趿拉著步子,前往井邊取水洗漱。


待二人匆匆抵達前閣,只見閣內雜役仆人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各司其職。林叔立於中庭,不時揮手示意,指揮有序。見這兩個小家夥顛顛跑來,只是表情略感無奈,但卻並未多說什麽,只是簡單催促了幾句。


這一天的工作甚是繁忙,清晨起來第一件事,是為府中各房的姐姐們逐一送去茶水,穿梭於樓閣之間,步履未停。直至日頭高懸,方得片刻閒暇,這才和團子去吃了口早餐,餐後不久,林叔召集所有下人,分配一天的工作,上午先是和團子去刷洗浴室,時還有姐姐們呼喚丫鬟,或送酒或倒茶,兩人忙得腳不沾地,汗水浸濕了衣衫,午間,得以小憩片刻,下午又忙碌起來,給端茶倒水就不說了,還要閒時清掃閣中灰塵,不過在清掃到管事房時,遇到了楚夫人,楚夫人給兩人拿了些點心吃,實乃幸事,接著到了晚上便最為繁忙,快到辰時,兩人才終得休息。


不過回房休息的只有團子一人,熒兒還要去管事房被林叔教導,團子一人無聊又甚是疲乏,便簡單洗漱了下,脫下今日之衣,浸於水中,實因體力不支,無力再行搓洗。繼而換上睡衣,便上了床,心中暗自憐惜熒兒,她也忙碌了一天卻現在還沒回來,本想等她回來,怎奈困意如潮,終是不敵,緩緩睡去。


忽聞一陣細微聲響,團子因心中掛念熒兒,故而睡眠尚淺,遂被這聲響自夢中喚醒。側身望去,只見熒兒身影伏於床邊,喘息未定,神色間盡顯疲憊,宛如一灘泥濘,動彈不得。熒兒見狀,輕聲細語,帶著歉意。


“抱歉,吵醒你了。”


“累壞了吧,熒熒”


“嗯...”


女孩言語無力,看來確是疲乏得緊,團子本想勸她快去洗漱,早些休息,但見她一動不動伏在床上,便自行起身,至外屋取來一盆清水,並懸布巾於旁,放在床榻一側,輕柔地為熒兒解帶寬衣,擦拭身體,熒兒一開始還想婉拒,不想麻煩青團,然而其體力不支,頭腦昏沈,終於是無力推拒。只能連聲感謝。


不多時便昏昏沈沈地睡了,直到次日,晨光熹微,公雞初啼,方被團子溫柔喚醒,新的一天,又在這忙碌之中悄然開啟。


來到閣中的日子雖然忙碌,但也算的充實,每日手不釋事,倒使熒兒無暇再陷憂思之中,晚上也因一天勞動而睡得分外香甜,但白天勞作晚時還要學習,林叔還會時不時得檢驗熒兒的功課,不免壓力倍增,若二者不能妥善兼顧,便會恐生差池。


“熒兒,這小曲古詞,前幾日我便教你了,現在還未背熟?”


林叔言辭峻厲,話若寒霜,說完後便沈默得向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一雙細眼審視著眼前垂首斂眉、默然不語的女童。


女孩小嘴輕輕張合,似是想說些什麽,但喉頭輕滾下還是忍住了沒有出聲,依舊保持著低首之姿,宛若一只犯了錯的小貓。林叔之前教給自己背的那套《雨花詞》篇幅極長,這幾日又甚是忙碌,自己已經抽時間背了,卻還是記不熟,但這等借口自己若是說了,恐怕也只會被林叔批評自己怠惰。林叔雖非冷酷無情之人,平日里交談間亦顯親切,但一涉及學問與職責所在,他便嚴苛異常,不容絲毫懈怠。


“不思上進,何以成器?楚夫人對你寄予厚望,也再三囑托我,務必悉心教導於你。但只是一古詞小曲卻背了這麽多日,還未熟記,今日非得略施懲戒,以儆效尤,你可有異議?。”


林叔語氣嚴厲,面無表情,看來是真的動了幾分怒,熒兒雖也心有委屈,但若論結果自己的確遷延多日,也沒有底氣辯解,便垂著頭,低聲地“嗯...”了一聲。


“取戒尺來”


林叔言簡意賅,僅淡然一語。女孩聞言不敢稍有怠慢,旋即便轉身,暗自輕嘆一聲,快步將戒尺取來,雙手呈上恭恭敬敬交給眼前的男人。


林叔接過戒尺,隨意揮動間,便能聽到破風脆響,只見那尺身乃紫竹雕琢,較之青竹多了幾分厚重,與韌性,非尋常之物所能及,尺身上塗抹了蠟油,經年累月的使用,令其包漿油脂淡黃發亮,著手處纏著精細布料,以作防滑之用,尺身長一尺有余,延展之度,宛若女孩小臂至指尖。


“擡手,若是躲了,便要加罰,先罰你二十下,略施薄懲,以儆效尤,稍後看你表現,再定後罰。”


熒兒輕輕點頭,心中不安地輕咽唾沫,隨即便將袖尾系在臂彎,露出一對白皙素手,一雙小手合攏,掌心沖上後便屈膝緩緩下跪,她將雙手輕輕舉至額前,小臉低垂,眸光隱於眼簾之下。


“自行計數,若有遺忘,則那一尺便作罷。”


林叔說完後,便舉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即放下茶杯揚起手臂,揮動竹尺,風流夾雜戒尺瞬時落下,破風聲驟然響起,熒兒只覺掌心瞬時冰涼,頓感麻木,“啪!”白皙軟肉吸收了竹尺地沖擊,輕顫一下隨即彈起,皮肉相擊之聲這才響起,麻意瞬逝,隨即而來的是炙熱的銳痛,熒兒身形不由一震,幾欲失穩。


“呃...嗯...一...”


林叔並不做停留,待熒兒顫抖開口,數至“一”字還未落音,戒尺已再度高揚,旋即猛然揮下。女童掌心,本是粉嫩白皙,如今兩道紅痕交叉相疊,與初時那一下相較,此番痛楚更添幾分難耐。前番銳痛尚在心間徘徊未散,新的痛楚便接踵而至,層層疊加,每一次都較前次更為錐心刺骨。


“呃...二!”


林叔落尺極快,猶如疾風驟雨,熒兒心知,若“二”字稍緩,第三擊恐已加身。果然,她報數之音尚在空中回蕩,戒尺便已攜風雷之勢,狠狠打在掌心那柔嫩的肌膚上。熒兒“三”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第四擊已至,痛楚連連,幾欲奪去她所有言語。面對即將落下的第五尺,熒兒情急之下,終於喊出了“三!”一雙小手托於額前,已是顫抖不止,幾度想要收回躲閃,但心里卻又不敢,只能咬緊牙關,低頭垂眸,眼眶中淚水打轉,苦苦堅持。


林叔卻毫無憐惜之意,手中戒尺並不停息,似是要一氣打完,熒兒雖拼力忍受,然終有極限,其報數之聲也因不斷啜泣而斷斷續續,含糊不清,顯是痛苦難當。觀其一對小手,昔日白皙軟嫩,如今已遍布赤紅,麻木之感與銳痛並存,猶如烈火焚心,苦不堪言,終於再無力支撐,姿勢垮了下去,小手也連忙收回緊護胸前,踉蹌跪在地上,哭聲如泣如訴,響徹室內。並非熒兒身子嬌慣受不得打,以前自己也因為功課,調皮,被爹爹請來的先生打過手心,然而與林叔此番施加於己的力度相較,往昔所受,實乃九牛一毛,不足掛齒。


目睹熒兒痛哭不止,且伴有連連幹咳,林叔終是心生惻隱,起身至旁,為她斟滿一杯清水。熒兒淚眼婆娑,喘息未定,接過水杯,勉強飲下幾口,隨後又靜坐了許久,情緒方漸趨平穩。她輕輕地將一對小手合十,宛如承托清泉,輕貼於臉頰之上,小嘴對準掌心那紅腫之處,不斷地吹送著涼氣,借此微微緩解痛苦。


“剛才數到多少”


少女正暗自以氣吹拂,借以緩掌中劇痛,不料林叔卻突然開口問道。熒兒心下一凜,恍然省悟,此番責罰尚未了結,自己先前的逃逸,怕是惹得林叔更生氣了,遂更添惶恐,她低垂螓首,不敢擡頭去看,只能低聲回道。


“先前已打到十五下,但林叔打的快,我報的卻慢,應該已經遠超二十了.......”


熒兒回了話後又連忙辯解了幾句,希望能為自己開脫開脫。然而林叔並未多加理會她後續的辯解,只是淡然自若,繼續說道。


“既然你躲了,壞了規矩,那便須得從頭再來。”


熒兒聞言,眼眶中方才稍歇的淚珠,覆又蠢蠢欲動,水汽蒙蒙。她心中雖有萬般不願,卻也知木已成舟,林叔已經揚起了手中戒尺,女孩知道自己再無回旋余地,只能無奈的垂下雙眸,深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重新將一雙通紅小手平平展開托於額前,等待責罰。


“啪!”


未讓熒兒等的太久,那木尺便夾雜著破風聲,精準的落在女孩那赤紅的手心,再添一抹色彩,剛剛才退燒的掌肉,又重新如握著一塊紅炭般炙熱難耐,經過剛才的責罰,並沒有對疼痛更加耐受,相反則是手心承受力變得更弱了,被打後痛感重新激發反倒更加疼地劇烈,伴隨著戒尺從軟肉上彈起,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自眼眶中滑落,女孩顫著聲音,勉強報了數。


戒尺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女童稚嫩的手掌,皮肉交擊之音,與啜泣之聲相和,回蕩於這狹小房間,久久不散,女孩掌心赤紅慢慢顯出些青痕,疼痛難當,身子也抖得厲害,尤其一雙小手不斷發顫,抖若篩糠,卻不敢合上,努力托在額前,不敢躲閃,女童低頭垂目,神情凝重,仿若石雕,唯有淚珠不時滑落,不過這次卻半天戒尺都沒再落下,這才緩緩擡頭,目光閃爍,試探性地望向那執尺之人。


“謹記教訓,莫得再犯”林叔已將戒尺放在一旁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見熒兒試探擡頭,這才淡淡說道。實則,原定的二十下責罰早已完畢,但見熒兒哭得楚楚可憐,淚眼婆娑,呼吸不暢,報數也是報的淩亂不堪,時而多報時而少報,這才一直打下去,但見這丫頭手心已經有點泛了青紫,便住了手,再打下去,只怕這丫頭接下來的幾日都將難以勝任手頭的活計。


“明白了,真的明白了,熒兒再也不敢了...”


女孩連忙開口保證,眼中流露出的惶恐之色,猶如驚弓之鳥,生怕林叔又拿起一旁靜臥的戒尺。


“將你那小衣與膝褲一同脫下”

林叔神色漠然,緩緩起身,僅吐露此淡淡一語,隨即拿起一旁戒尺輕敲剛才自己坐的椅子,又接著說道。

“然後跪到這上來”


熒兒先是一楞,旋即便領悟了林叔的意思,心中頓時湧起萬般不願,連忙跪伏在地,聲帶哀求


“林叔,熒兒日後定當勤勉不輟,絕不敢再犯,求求您,今日就饒過熒兒這一回吧……”


林叔卻默不作聲,只是再次強調一般地,敲了敲一旁的椅子,女孩知道,自己再無轉圜余地,萬念俱灰,只能垂著頭緩緩從地下站起,害怕責罰是一方面,但在林叔這樣的男子面前脫衣,更是羞赧難當,雖然在之前關黑屋那次,自己就在他面前脫過一次了,但當時林叔還是背著身,尚可勉強承受。今日則須當面脫去褻衣膝褲,實乃羞臊至極,難以啟齒。


“你若再不動手,我便幫你脫”


林叔見這丫頭,面色微紅,扭扭捏捏,半天脫不下衣物,便開口催促恐嚇,果然女孩聞言,身子顫了一下,接著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咬了咬嘴唇,終於開始有了動作,小手抓住青裙下擺抖了抖,隨即解開上腰間纏腰系帶,青裙失去束縛緩緩下垂從腰間落下,女孩的小臉紅的更加厲害,接著便是小衣褻褲,布鞋襪角,一一褪去,下身的白皙這才顯露出來,,上身只剩一件短襦,與內里肚兜。


熒兒面上赤紅,直沖耳尖,自是羞赧難當,一雙小手緊緊擋著兩腿間的隱私之處,螓首微垂,眸光瀲灩,淚水氤氳於明眸之上,緊緊盯著地面,柳木所制的地板,色澤溫潤,紋理清晰,映得那雙白皙足趾更添幾分嬌柔。十指輕扣於地,宛若心弦緊繃。


林叔心中也不免感嘆,這丫頭確實品相不錯,十二三的小女娃身子既有少女特有的輕盈纖細,又不失稚氣未脫,卻也有這還未成熟的肉感豐韻,稍稍楞神後,男人便冷聲命令道。


“上去跪好”


女孩聞言,雖心中萬般不願,但也只好邁開蓮步,但身姿扭捏的厲害,步伐輕盈卻異常緩慢,到椅子前,更是連連吸了幾口氣,才下定決心,緩緩分開腿跨上椅子,上了椅子後便連忙跪坐在自己柔軟的小腿上,將下身隱私牢牢貼合藏在腿縫中,不想被身後林叔看到,這也是熒兒僅能做到的一點反抗。


“給你半個時辰將這《雨花詞》熟誦於心,半個時辰後,我便回來檢查你的功課,讓你以這副樣子去背,也是讓你能記住此番教訓,現在,專心背誦,若覺口渴,身旁的茶杯,你可自取飲用”


林叔交代完後便,甩袖出了管事房,只留熒兒一人赤裸著下身,孤零零地跪坐在椅子上,背誦古詞。聽到身後閉門之音,女孩這才,稍稍舒緩了尷尬,若是他人進來看見自己這副樣子,只是這麽想著,熒兒便覺得臉上如火燒,不過現在這個時辰,應該也不會有人來管事房的,想到此處,目光這才投向一旁桌上放置的那卷詩書,沒時間磨蹭了,若是這半個時辰不能熟記於心,定還是要受罰的,想到此處,更是不自覺地嘆了口氣,眼眶中似有淚光閃爍,卻又被她迅速擡手拂去,捧起詩書,接觸到書本的瞬間,一陣酸澀腫痛從掌心傳來,但熒兒無暇顧及傷痛,她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便開始了專心致志的背誦。


誦讀之間,時光飛快流逝,女孩覺得還沒多久,林叔便推門回來了,正在背誦地詩句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如同琴弦驟斷,聲音也隨之顫抖,自己還未能把詩書完全熟記於心,心中自是忐忑。


“林……林叔……”


熒兒勉強穩住心神,輕聲喚道。她垂首低眉,不敢回頭去看,同時將下身坐的更緊了一些。


“背誦得如何了”


“多半囫圇銘記於心了,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熒兒一定能背熟...”


女孩試著懇求,而林叔卻只是從她緊握地小手中,抽走了詩書,隨即搬了椅子坐在一旁。


“跪直!歪歪扭扭地成何體統,背誦與我聽”


女孩聞言身子一抖,連忙挺直脊背,而屁股卻還是牢牢坐在小腿上不願擡起,男子見她已調整姿態,並未多言,只是靜默地擺弄著手中的竹尺,那戒尺在他右手間輕輕旋轉,不時輕敲左手掌心,發出清脆的聲響,靜待女孩開口背誦。然而戒尺每聲輕響都讓熒兒心也隨之一緊。


深呼吸一口,心中不斷回想,隨即緩緩開口,此古曲小詞,應是男女對吟所用,所以分為男詞,與女詞,而熒兒則需全部背誦,這才變得冗長,難記。


“春風輕撫柳絲長,細雨如絲潤心房。月下花前輕步走,影成雙,笑語盈香。桃花笑靨映紅妝,風送柔情入夢鄉。與君共賞煙霞色,情意長,歲月靜好當”


前幾句女孩背的還算熟悉,所以並不磕絆,順暢地便背了出來。


“注意感情,用些心”林叔並未有動作,只是出言提醒了一句


“呃,嗯...”女孩輕應一聲,面頰微紅,然而才十二三的小女娃哪能體會到這曲詞中風花雪月的詞韻,只能試著提高了音量。


“夜色溫柔籠輕紗,星河燦爛映她頰。輕執玉手訴衷腸,情深似海...嗯...情深似海...呃..無懼世間繁華。”


“啪!”


“呃..啊...”


熒兒磕絆的瞬間,林叔毫無征兆的,揮動竹尺,順勢打了下去,紫竹的板身深深陷於毫無準備的松軟臀肉,掀起一片漣漪,隨即彈起,發出脆響,回蕩室內,白皙的臀肉上赫然出現一道紅色尺痕,橫跨臀縫之上,貫穿左右兩瓣。


女孩吃痛慘叫一聲,險些咬了舌頭,身子也受到沖擊,向前一傾,索性有椅背支撐,才沒有掉下去。後身傳來陣陣肉痛,與手心被打時地酸澀麻痹不同,屁股被打只覺單純肉痛,傳來一陣火熱炙烤感。頭腦卻因為這突然痛楚,而一時混亂思緒紛亂如麻,幾度想開口重新背誦,卻話到嘴邊想不起來,不免又急又氣。


“啪!”


未等熒兒開口,又是一尺砸在軟嫩臀肉上,再留一道傷痕,與剛才尺痕交錯疊加,女孩吃痛再次嬌顫一聲,一雙小手緊緊握拳試圖抵抗痛苦,這一下後,頭腦更是混亂,一時不知自己應該求饒還是趕緊繼續背誦,想要開口繼續,卻身後風聲再次響起,又是一尺狠狠打在發顫的屁股上。


“林...林叔..等...”


熒兒求饒的話還未說完,便又是一尺,力道比之剛才更要重了幾分,女孩痛的眼眸一顫,低低垂下,沒說完的求饒又重回肚中,小嘴咬住下唇,努力忍受,然而自己若是不繼續背誦,身後的竹尺便毫不停歇,抽打在屁股上。


然而想要再度開口談何容易,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帶來深入心扉的痛楚,讓女孩抽泣慘叫不止,哪還有閒暇再回想古詞繼續背誦,但自己每次痛極想要求饒時,話還沒說完,林叔便好像已經洞察她心思,不待其言盡,便加大力道連抽數次,狠厲異常,熒兒自是知道林叔用意,這是不允許自己乞憐求饒,這樣的話自己只有一條出路,就是繼續背誦下去。


忍著屁股上傳來地陣陣痛楚,腦中不斷回想,終於似是,抓到一絲靈光,顫抖著勉強開口。


“呃…嗯…雨花紛飛情意綿…愛戀如歌繞心田。願此生共你度春秋,風月無邊,愛戀永傳…”


熒兒終於重新背誦出詩句,不斷拍打臀肉的戒尺聽到重新背誦便驟然停息,女孩繃緊的身子這才稍稍緩解,雖然抽打停止,但余痛未消,熾熱痛感不斷湧上,讓小熒兒背誦的詩句的聲音也顫顫巍巍。本來白皙粉嫩的軟糯臀肉,此時卻如夕陽西下天邊要落雨一般,染成了一片赤紅。


“月下獨酌思渺渺,遙想佳人笑顏嬌。願化蝶舞花間戲…呃,雪覆青瓦映窗欞,思緒萬千…”


“啪!”


毫無防備,戒尺就那樣似風如雷一般地,再次狠狠抽打在剛剛平覆一會的臀肉上,風平浪靜的紅肉,受到沖擊,軟肉將戒尺包裹隨即彈離,傳出皮肉相擊的巨響,赤紅的臀肉開始不斷泛起一層一層地肉漣漪。


“呃呃,嗯,願化蝶舞花間戲……”


“啪!”


熒兒試著糾正自己背的錯誤,但話還沒說完,便又是一尺,還未平息漣漪的兩瓣臀肉頓時如火上加油,痛楚不斷湧上,層層疊疊,讓女孩再次抽泣起來,本來就被背地磕磕絆絆,如今更是哭的氣息不穩,自是一個字也背不出來,林叔卻毫不手軟,手中戒尺揮動不停,而自己的屁股就像是在熱油鐵鍋中翻炒一般,疼痛難忍。


痛極時,女孩也顧不得羞了,身子連連晃動,但依然不敢從椅子上逃離,而自己每次晃動想要躲避戒尺,都會被林叔一只大手牢牢按住脊背,接著加大力道,重重責打數下,‌直至其不敢再動,‌才堪堪收力。‌


然而林叔只說了一句,這段背錯了,卻並不出言提醒,到底錯在何處,只是這麽一味地抽打屁股,臀肉顫抖不斷慢慢染上了深紅,如此責打之下熒兒那能想的出來自己是哪里錯了,便只能一邊努力忍受,一邊絞盡腦汁努力回想。


管事房內,‌責打之聲脆響連連,‌夾雜著女孩陣陣哭叫,‌然而此番喧鬧卻忽被一陣輕輕的叩門聲所打斷。‌


“何人叩門”


“林叔,是我,青鳶,我來對一下今日的賬”


門外傳來柔美女聲。


“進來吧。”


林叔開口說道,熒兒只覺意外,因為門外來人,終於讓自己那紅腫發燙的臀肉得以片刻休息,女孩正喘得急促,本以為林叔會先讓自己回避一下,再不濟也把小衣穿上,卻沒想到,林叔直接讓對方進來了,自己這副狼狽模樣,怎生見的人。


房門緩緩推開,熒兒現在身子敏感的緊開門時帶動的一陣微風都能感覺的清楚,身後,‌木板之上傳來細碎的步履聲。‌女孩自是不敢回首,‌一則因林叔侍立於側,‌二則因自己此刻這副模樣,下身赤裸跪坐在椅子上,本就羞人,現在更是臀肉紅腫在白皙小腿與腳丫的襯托下更是顯眼,所以實在是羞赧難當,‌無臉見人。‌


身後那人進屋後,似是略有吃驚,步履稍作停頓。


“原來林叔在責罰妹妹們,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呢。”


“無妨,你在一旁桌椅記賬即可”


林叔淡淡說道,隨後便自顧自地再次起揚起竹尺,熒兒從墻上的影子看到男人再次揮動戒尺,身子連忙蜷縮收緊,準備忍受痛楚。


“啪!”


竹尺擊於柔肌之上,‌聲如泉流冰裂,‌清脆可聞,‌卻也令人心悸不已,紅肉再次翻滾不斷,暗潮湧動,女孩身子微晃,這次哭叫地聲音明顯小了幾分,因為還有別的姐姐在,自己現在本就狼狽丟人,更是不想露出更多醜態,便努力忍痛掩蓋泣聲。


腦中努力回想,自己已經背了多遍的古詞,但那些詩句就像隱於濃霧之後,能看的模模糊糊,但就是看不見全貌,她心急如焚,‌慌亂之中僅憑感覺試吟了幾句,但戒尺卻毫不停留依然不斷責打,這便證明自己仍未說對。


實在沒有辦法,心中那句出錯的詩詞,任憑她如何搜腸刮肚,‌亦是難以憶起。‌她既不能求饒以避責罰,‌也無法向他人求教以解困境。‌此情此景,‌唯有淚水盈眶,‌急得女孩嚶嚶哭泣。


“願化蝶舞花間戲,比翼雙飛,共赴海角天涯。是句好詞呢”


劈啪肉響與女孩抽泣之聲交織間,‌忽聞女子輕聲吟誦,‌猶如心血來潮,‌自語般喃喃而出。‌


“唉…青鳶啊…”


林叔聞言略有無奈,似也有些責備,便嘆了一聲。


那女子也緩緩起身,撫了撫裙擺,將剛才在一旁寫好的紙張用硯台壓住,隨後說道。


“林叔,今日的賬已經理好,我就先行告退了”女子說罷,便轉身走到門前,然啟門之際,‌覆又回身,‌留下一語。‌


“妹妹年幼,‌望林叔責罰之時,‌能稍加寬宥”青鳶最後還為熒兒求了個情這才離去。


“這丫頭,‌此刻倒是又扮起善人來了。‌”


林叔無奈搖頭,‌嘴角卻勾起一抹淡笑。‌旋即轉身,‌卻察覺小熒兒也正偷偷回望門邊。‌女孩察覺到林叔的目光,‌連忙縮回腦袋。‌熒兒本欲一窺剛才幫助自己的姐姐,‌卻僅捕捉到一抹藍蓮裙擺之影,‌心中更添幾分好奇與羞澀。


“還不快背!”


林叔這次並沒有揮動竹尺,抽打在熒兒那赤紅一片的臀肉上,只是用尺尖輕敲了敲她的腰骨提醒她,女孩這才回過神,趕忙開口背誦下去。


熒兒磕絆之間,‌詩句終於背完,‌雖然屢遭責打,‌但也算還順利,並沒有卡殼住很長時間。‌正想要松口氣,‌林叔卻要自己再背一遍,‌心中不免又重新懸起。‌但自己無法拒絕,‌無奈之下,‌只得繼續吟誦,‌磕磕絆絆又一個時辰,背了幾遍,才算背的熟了些,但這一晚,屁股可受了不少苦,從開始背誦到現在,這兩瓣臀肉吃了多少板子,自己可記不清了,唯有滾燙的鈍痛源源不斷,沒有銅鏡自己更是看不到身後的慘狀,但麻痹腫痛的苦楚確是難熬至極,這一晚粉嫩的小臉不知道被淚水打濕了幾回。


“都這個時辰了,還在用功?”


房門忽被推開,一紅衣女子大步走了進來。一旁林叔略感驚訝連忙起身迎接。


“夫人,這麽晚還沒睡,怎麽來管事房了”


“沒什麽,只是聽說最近熒兒讀書甚是用功,便來探望”


楚夫人說罷,這才看向椅上跪坐的小熒兒,兩瓣屁股紅腫脹起,起碼腫了一圈,壓坐在小腿上更是顯眼,戒尺在紅肉上留下一道道肉棱縱橫交織,有幾塊相接之處泛了青紫血色,再打下去便要破皮,小丫頭本就細皮嫩肉,那受的這般打,現在更是身子一顫一顫的。


楚夫人雖然感覺林叔打的有些重了,但既已將教導之責委任於他,‌自是不能怪罪。‌於是,‌她僅簡單寒暄幾句,‌便將熒兒從椅上扶起。‌女孩跪坐良久,‌腳丫初觸地面,‌頓感一陣麻痹,‌此乃血液不暢所致。‌楚夫人見狀,‌便輕柔地為她揉捏小腿,‌又細心捏按腳心,‌這才感覺漸漸恢覆。


“屁股疼吧”


“嗯…疼”


“那下次就多用些心,不就能躲了這皮肉之責”


熒兒輕手輕腳地穿起自己脫下的小衣膝褲,楚夫人則用手帕替她擦拭淚痕,又梳了梳頭發。


“青團剛才來尋我,說你遲遲未歸,有些擔心你,便來求我”


“團子嗎…嗯”


聽聞楚夫人的話,‌熒兒心生暖意,‌不禁動容,嘴角淺淺帶笑,似是腫痛都輕了些。


“怎樣,還能走得,若是費力便說,我送你回院去”


身後林叔忽然開口說道,熒兒聞言則是連忙搖了搖頭,接著蹦蹦跳跳走了幾步證明自己沒事,但她仍是逞強了,每一步都牽扯腫脹臀肉,帶的一陣生疼,卻仍表面咬牙堅持,裝作無事。


不過小丫頭的演技那能騙過二人,楚夫人莞爾一笑,卻不戳破,只是掐了掐熒兒,那略帶緋紅卻嬌憨可人的小臉,‌隨後悠然說道。


“罷了,你無礙便好,這些點心你拿去,你與青團餓時吃,最近這幾日,你們兩個小娃也累了吧,那明日你們便休息一天,養養精神。”


楚夫人說完,將一旁承點心的食盒,遞給女孩,熒兒連忙恭敬接過,小臉微紅垂首告謝。


“謝謝...媽媽...”


熒兒對於叫楚夫人“媽媽”這個稱謂,仍是感到羞澀,但青團遇見楚夫人時,則一口一個媽媽,媽媽的叫個不停,頗顯親切。


“那,媽媽與林叔早些休息,熒兒就先告退了”


女孩辭別之後,‌退卻一步,‌恭謹地掩上門扉,‌這才心緒稍舒,‌精神得以解脫,‌重壓頓減,一天的疲勞,也這時發作了起來,頓感乏力,一雙棕紅明眸也忽閃忽閃的有些打了瞌睡,擡頭看了看天,雲氣彌漫月霧朦朧,也看不出是幾更天了,熒兒有些倦了打了個嬌憨哈欠,便扭著步子,盡量不拉扯傷臀,往後院方向走去。


“嘎吱...”


門扉輕響,小屋中還點著油燭,撐起朦朧黃暈,雖不亮卻十分溫馨,黃衣青裙的青團正靠著桌角,一手托腮,肉嘟嘟的小臉紅撲撲的一塊,正瞇著眼睛瞌睡,突然被開門輕響嚇了一跳,托腮的小手本能地一撤,額頭便磕在桌面上,砰的一聲,惹得女孩一陣吃痛嬌嗔,不過這一撞倒也清醒了幾分,看見門前人,眼眸更是亮了起來。


“熒熒你終於回來了,可讓我好一番擔心”


門前的熒兒見青團還未睡,也略感驚訝,但一絲暖意卻也心中流淌,聲音也不免嬌弱了幾分。


“嗯,今日林叔布置的功課有些多了,便拖到現在,讓你擔心了,不過,看!”


熒兒突然話鋒一轉,竟露出幾分少女的歡脫,說著,提起手上的食盒展示給她看,青團看見那紅木的食盒後,喉頭輕滾,倦意全無,一抹歡樂,喜形於色,連忙上前接過,打開盒蓋,驚訝嬌呼。


“真的假的,這些點心可都是前院姐姐們迎客時才能吃到的,據說都是從八寶樓特別訂做的點心,平常可吃不到。”


青團說著便已經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抓了一塊軟糕,塞進嘴中,細細咀嚼起來,點心似是極美味,女孩雙眸緊緊閉著,仔細享受,小臉洋溢著幸福。


“呃,熒…嗯嗯,著各,很,嗯嗯,嘗嘗”


青團一邊吃一邊說,臉頰鼓鼓的,聲音含糊不清,熒兒只能憑借她那只言片語的意思判斷,同時還得勸團子不要一邊吃一邊說話當心噎到,說著伸手替她拍了拍背。


團子一臉滿足的咽下軟糕後,便伸出手又拿了一塊,但這塊並非是給自己吃,而是用那沾滿白面糖霜的小手,給熒兒也拿了一塊,遞到女孩嘴邊,熒兒則心中,稍稍驚訝了下,大家小姐的她從小便被教導禮儀之法,用餐時更是需保持端莊之態,‌以免被王婆婆嘮叨。‌這般被直接投喂到嘴邊的親昵吃法,‌於她而言實是前所未有。‌然而,‌她並未抗拒,‌反而心中湧起一絲歡喜。‌乖巧地緩緩張開小口,‌輕輕咬住那塊軟糕,‌細細品味著其中的甜美。‌


軟糕外皮軟糯而有彈性,‌內餡飽滿而豐富,‌甜而不膩,‌帶著一股清新的艾草香氣,‌實為美味。‌


看熒兒也吃的歡喜,青團便將兩層食盒的頂層掀開,本以為下層也放著精美糕點,但卻只有一個紅瓶與一個蓋著蓋兒的白色小碟,女孩心中納悶,便順手拿起,揪開封口聞了聞,直覺一陣苦澀辛辣撲鼻,不緊蹙眉吐舌。


“這是什麽怪吃食,聞起來苦得緊嘞”


團子說著將那紅瓶遞給熒兒,讓她也聞聞,女孩接過瓶子,‌輕輕一嗅,‌立刻便明白了,‌這並非是什麽點心吃食,‌而是一瓶藥酒,熒兒聰慧轉瞬便猜到了個大概,這藥酒多半是楚夫人放入的,應該是治跌打腫傷的紅藥,女孩側傾瓶身倒出一滴,赤紅如墨,與自己小時摔倒娘親給抹的藥水果然如出一轍。


不過心中卻也有個疑惑,楚夫人來管事房之前理應未知自己受罰之事,楚夫人也曾說過是青團來求她來找自己,團子則更加不知道自己在受罰,便不可能告訴楚夫人,熒兒正疑惑之際,突然想起一人,自己只看見了個藍蓮裙角的那位姐姐,心中不免升起暖意,如果自己猜對了的話,便真的欠了那位姐姐一個大人情。


“我若猜的沒錯,這應該是治跌打損傷的紅藥”


熒兒向青團說起心中猜想。


“藥?怪不得這麽苦,不過,媽媽為什麽要給瓶藥?”


團子說著看向熒兒,女孩也並不隱瞞,擡起白嫩小手翻過來讓她看看自己紅腫的手心,無需言語,傷痕便自會訴說。見狀團子先是驚訝,隨後緩緩扶起熒兒手掌,指尖輕撫掌心紅腫處,眸中似有不忍。


“還疼嗎?”


“嗯…‌…‌現已不那麽疼了,‌不過你摸得我有些癢呢。‌”


熒兒莞爾一笑,‌回答道,聞言團子才稍稍安心。兩人又吃了一陣,卻不舍得吃完,將蓋子小心蓋上,等日後來了饞蟲,也好用它解解饞。


待青團去洗漱,熒兒便打開藥瓶,倒在一旁的白碟里,又拿起木帚小刷子,將藥水攪勻,用帕巾沾上紅藥,點點掃在手心里,發熱的腫肉頓覺一陣冰涼舒緩。聽見外面水聲嘩啦啦的,知道團子還未洗完,指尖伸向後腰,隔著衣裙輕觸到滾燙鈍痛的臀肉,只覺一陣酸澀銳痛,沈吟片刻,這才有了動作。


爬上床鋪,連忙寬衣解開下身青裙,脫掉褻褲,擡起小臉聽了聽門外動靜,還有水流脆響,團子還未回來,那便好,這副狼狽樣子,自是不想給團子看見的,但傷患之處在屁股,自己是看不到的,便想著隨手摸上點便好。


“嘎吱”


房門輕響,團子挎著方巾,端著銅盆便進了屋。這一下倒是出乎熒兒預料,明明聽見外面還有水聲陣陣,為什麽團子這就進了屋,偏偏是這個時候,女孩羞澀難當,小臉連忙深深埋進臂彎,看不見她的表情,但留在外面的一雙白玉雙足,卻足指緊握,足以看出她此時的羞澀之情。


“你這…”


青團端著銅盆呆站在門前,見她這小姐妹,此時正赤裸這下身,趴在床上,不免也一時楞了神,但注意但熒兒那赤紅腫起的屁股後,也心中釋然,隨手將銅盆放下,走到熒兒身旁,拍了拍她的背。


“手帕給我吧,你又看不到,怎麽上藥?”


“呃,嗯,麻煩了…”


熒兒小臉依然埋在臂彎中,聲音也扭扭捏捏,但還是伸出小手把手中帕巾遞了過去。


“打的這麽狠啊,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怕林叔了吧”


青團一邊替熒兒上藥,一邊淡淡說道。


“嗯…”


“不過你也是的,這種事情何必瞞我”


聞言熒兒身子輕顫一下,半晌卻才開口說道


“我…我怕麻煩你…”


熒兒話還未說完,便感覺青團手上使了些力,臀肉一陣生疼。


“不許這麽說,熒熒對於我而言如同弟弟妹妹一般,沒有麻煩不麻煩的”


話語真切,熒兒心中一陣溫暖,也覺得自己與他人接觸,確實總是生分了些,反倒可能傷了人心。


“才兩個月份”


“什麽?”青團有些不解,熒兒說得意思。


“才大我兩個月份,可稱不得姐姐”


聞言青團笑出了聲,這丫頭雖然隨和卻總是有些隔著一層紙一般的隔閡,如今卻還能逗弄自己,相必終於是開了竅。


“你倒是牙尖嘴利,不過光著屁股的小丫頭,說的話,可是沒有什麽信服力”


熒兒並不反駁,而是想到了什麽,開口問道。


“外面聽著還有水聲,你又怎麽會進來呢?”


青團略覺意外,卻也如實回答


“是別院的姐姐,也今日晚歸,正好我在打水,她也省了一番事。”


“嘖,原來這樣”


“什麽嘛,你這小丫頭還防著我,看我好好罰你。”


團子說著便指尖掃撓熒兒腰間敏感軟肉,惹得女孩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連忙求饒。


兩人之間,友情似是更進一步,如今少了那些許隔閡,便更加有了幾分歡脫樂趣。兩人嬉笑怒罵玩耍一陣,這才各自睡去。



———————————————————————————


清冷月色穿窗而入,‌映照室內,小小的櫃中,則是女孩因恐懼而睜大的雙眸,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屋外傳來粗鄙地陣陣嘈雜,入眼便是一片赤紅,是爹爹的血跡,女孩心中無數次相沖出櫃中,去到爹爹身旁,然而一時鼓起的勇氣卻總是沒得那般快,心中似有兩個自己在爭吵一般。


“別出去,躲在這里便能活命,爹爹不也是這麽交代的嗎?我這只是聽話罷了,若這時貿然出去不是反倒辜負了爹爹一片好心。”


“出去,要去看看爹爹,也許自己還能做什麽,或許爹爹現在正需要自己,絕不能做膽小鬼,這般貪生怕死,會被爹爹瞧不起的…”


心中翻江倒海,猶豫不決,然而雙足則似是灌了鉛,移動不了分毫。突然


“砰!”


因為先前打鬥已經斷了一截的木門,被狠狠踢開,數名黑衣人大步流星而入,‌面帶黑紗,‌手執長刀,森冷泛光,巨響讓櫃中女孩嚇了一跳,卻連忙捂住了嘴,這才沒有叫出聲。


“大哥,那廝卻有些本事,偌大個宅子到讓他殺個片甲不留,我這刀今晚都淡出個鳥了”


“哼,畢竟是師爺花大價錢請來的高人,下手必然是利索”


“不過這一趟,好處到都讓他分走了,我們倒是吃個空”


“少啰嗦了,抓緊幹活”


為首的黑衣人,一聲冷喝,其他幾人便不再言語,各自忙活起來,那幾人手里皆抱著個黑瓷罐,打開後潑灑到房屋四處,其中液體澄黃混濁,聞起來頗為刺鼻。


“嗤”輕微聲響,引起了那為首黑衣人的注意 


“媽的,這老家夥命倒是夠硬,留著麽多血還沒死透” 


那男人注意到聲響後先是一驚,罵了一句後警戒地架起了刀,但觀察了一會,發現倒在地上的爹爹不過是細微動了兩下,半晌之後再無聲響,這才解除了戒備,隨即放下了心,聲音也變得嘲諷不屑。 


“你這老東西,平日里作威作福也做得夠了,現在死到臨頭了,做個毛蟲還想來嚇唬兄弟幾個,今天爺爺就把你剁成臊子,看你還神氣不神氣。”


男人叫罵著,擡手揮刀,刀身一閃銀白便變作了赤紅,鮮血伴隨著刀砍四濺而出,紅了墻,濕了櫃,連櫃中的女孩也覺得嘴角傳來濕潤,卻又發酸發澀,是淚還是?


“爹…爹…”


女孩終是克制不住心中悲憤,不自覺的叫出了聲,那聲音雖然輕微,卻還是被離得最近的黑衣人聽到。櫃門被拽開,女孩只覺頭皮一陣劇痛,‌被粗暴地一把從櫃子中拽出,‌隨後如破布般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媽的,這還藏著個小崽子,那廝頗有手段卻也馬虎,竟還留了個活口,也正好老子這刀,一晚上沒個活物砍了,就那你來動動筋骨”


男人說著便搖了搖肩膀,一把單刀明晃晃地照的人直發暈,女孩見狀,‌面色蒼白如紙,‌眸中滿是驚恐與絕望之色,‌心跳如鼓擊,‌幾欲破胸而出。


“不,不要,求…求求你,求求你,..”


女孩哀聲啼哭,‌雙手緊捂心口,‌似欲以此抵擋那逼近的恐懼。‌一雙明眸無助而絕望,‌猶如燭火於暗夜,‌微弱而無力。‌女孩連聲乞求,小臉蒼白眼角哭的發紅,淚花點點,一副楚楚可憐,令人不忍,宛若雪中受了傷的小小白狐,這般模樣怕是鐵人看了,心腸也得軟下幾分。不過那男人卻比鐵人更甚,只覺這丫頭哭哭啼啼的分外恬噪,舉起刀便要砍。


“且慢!”


女孩見長刀擡起,便再沒了言語不在求饒,只是連忙閉上了眼,心中此時恐懼竟消退了幾分,反而湧出一絲解脫之意。然而長刀卻久久未落,女孩這才試探著緩緩睜眼,生怕一睜眼便看見刀鋒落下。


卻聽那舉刀的男人有些不快地開了口。


“大哥你攔我做甚?”


“你這廝空有莽撞卻沒得頭腦”


那帶頭的黑衣人緩緩開口,隨後走到女孩面前彎下腰,動作雖緩,卻也嚇的那她連連發顫。伸出一手扶起女孩下顎,那丫頭自是不敢躲閃任憑他擺布,那男人將女孩小臉揚起,仔細觀瞧了一番,眉眼秀美,玲瓏可愛,雖然小臉嚇的缺了血色,顯得蒼白但臉頰上沾染的點點血跡卻也襯得她嬌弱可人,男人眼珠一轉,若有所思開口說道。


“早有聽聞,這老家夥有個寶貝千金,平時深藏閣中,不予人看,沒想到長得倒是這般喜人,怪不得,怪不得…”


“大哥,師爺給的話可是殺幹抹凈一個不留,要是…”


剛剛舉刀那黑衣人似是忒沒有眼力,大哥正若有所思剛要繼續說下去便被他打斷,不免有些不快,遂用刀鞘敲打了下他,讓他閉嘴,這才繼續說道。


“你這夯貨,腦子忒不靈光,這趟買賣本就是個人情債,上頭都賺不得幾兩碎銀更別提我們這幫碎催了,你們看這小娃,長得俊,這般沒頭腦得殺了倒也可惜,如若我們轉手一賣,只憑她這品色,相必白賺他個三四百兩不在話下,倒時我們吃肉喝酒豈不快活。”


幾人聽了皆面有喜色。


“但大哥,這要是讓寨主和那師爺知道了…”


那大哥正心想美事冷冷發笑,卻被那沒眼力的男人又潑了一盆冷水,不免笑容一僵。


“唉…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到時這大院一把火燒了,各個黑炭,誰能發現少個女娃呢,倒時賣也不在香洲本地出手,聽聞南郡有一紅樓頗有勢力,這般好貨自是能買上價錢,倒時哥幾個在那紅樓順便也快活快活,不也做回老爺”


“你們幾個聽著,這事你知我知絕不可外傳,若是誰走了水,咱們幾個可都要掉腦袋。”


男人話語嚴肅似有威脅之意,見幾人都連連點頭,起誓保證後,語氣又柔和了幾分。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為誰都不如為自己,若不留條後路,倒時死的可慘嘞,這銀子揣在身上心才安得下來。”


幾人商討一番後,讓人擡了個木箱,逼那丫頭進入箱中,箱子不大只是行腳時裝個行李的小箱,那女孩雖然嬌小,但在里面卻還是得緊緊蜷著身子,才能合上蓋。蓋上蓋子之前那帶頭大哥又對她連連恐嚇,直到嚇的女孩噤聲哭泣,不敢再發出一點動靜才為止。


女孩之後的記憶便是漆黑一片,那晚似是能透過縫隙看到隱隱火光,嗅道刺鼻的氣味,之後便又黑了。那男人似是將她帶回了家,但依然只能蜷居在木箱里,不允許她發出一點動靜,嚇唬她說,如若發了聲音,讓他聽到,定要將她切成臊子做成肉餡,骨頭熬湯,心肝下酒,女孩只覺得男人說這話時,面容扭曲如那繪本中吃人的青面夜叉一般,心中驚恐眸中又落下淚來,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一雙素手緊緊捂住小嘴。


之後又過了幾日還是幾個月,女孩已經記不清了,箱中漆黑悶熱,身子更是不能動彈,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發出聲響,對時間自是沒有了概念,只記得每隔一段時間,那男人便會打開箱蓋,給自己扔上半張餅子,卻不給水,除非自己是在口幹得難忍,連連乞求,男人才會給倒上一碗清水。


女孩本來怕黑。但在這箱中的黑暗之中反倒安心些,生怕蓋子一開,男人將自己拖出去,就那樣囫圇下鍋,想到此處便已心驚膽戰,不過每日折磨她的是那茍活於世的愧疚之心,爹爹生前屢次教導自己,氣節二字,然而長刀懸在眼前的時候,自己卻嚇破了膽,只顧求生饒命,那般狼狽模樣更是沒臉去見爹爹。


後來便記得,木箱搖晃不定,等箱蓋被揭開,已身在一片荒郊野嶺,箱外是那晚的幾個男人。


“大哥管教的到是頗有手段,一連數日嫂嫂竟都不知這箱中還有個活崽子,只當咱這趟是回鄉探親”


那大哥得意一笑,隨後用刀把敲打木箱,催促小丫頭爬出來。那女孩不敢不從,然而蜷居多日腿腳已經麻木不聽使喚,只能雙手發力,勉強爬出箱外卻半天站不起來。


“這小崽子身上都臭了,讓她去那池里洗洗,換套衣服,我們就抓緊趕路吧。”


那帶頭大哥嗅了嗅也這般覺得,便點頭應允。女孩在箱中數日。悶熱非常,身上香汗是濕了幹,幹了濕,又不許出箱更是無法行方便,雖然水喝得少,卻仍有尿意,一連數日自是忍不了,但腹中每日只吃半張餅,早已消化個囫圇,本就饑餓,所以雖經數日,也沒有腹急之意,到還算不錯,不過如此種種身上自然是有些味道。


於是女孩便在一旁草叢行了方便,在池中洗了肌膚,隨後換上了那男人們準備的寬大夜服,這才上了路。


荒山枯樹,路上也見到了青磚碧瓦,都是女孩沒見過的景象,然而這丫頭心中除了一聲嘆,便別無他物了。


———————————————————————————


“熒熒...熒熒...”


熒兒睜開惺忪睡眼,天光大亮,已經到了清晨,身旁青團正搖著自己輕聲呼喚,團子見她醒了,這才松了口氣。


“終於醒了,見你一邊睡一邊哭哭啼啼的,還以為你是那里痛得厲害,叫你半天你又不醒,害我好一陣擔心”


熒兒聞言輕拭眼角,的確有淚,看來是昨夜的往日舊夢,卻又讓她傷心了。


“抱歉,讓你擔心了,方才做了個噩夢,如今已無恙”


青團這才放下心來,又安慰了熒兒幾句便去院中洗漱了,熒兒卻沒動,只是呆呆的的坐在床沿上發楞,小臉低垂似是若有所思。


待青團抱著銅盆濕答答的回來後,才發現那丫頭依然沒個動靜,不免又擔心了幾分,將銅盆放好後,正準備去問問,熒兒卻忽然揚起小臉,看向她,女孩眼眸中似有水汽,但隱忍不發,卻不似往常,眼波流轉中透出一抹堅毅決心,青團從未見過熒兒這般認真的模樣,不由得喉頭輕滾一聲,只見那丫頭這才啟口。


“我決定了團子,我要盡快掙夠贖金,離開春香閣,去尋那個人,問個明白,這樣我日後才能無愧去見爹爹......”


團子聞言,雲里霧里的,聽不明白,但離開春香閣她還是懂的,也能猜到熒熒為何突然下定決心,相必是她提到的那個噩夢起了影響。


“喏,我支持你,但與我不同你的贖身錢應該很貴吧,你要怎麽做呢?”


熒兒聞言眼眸低垂片刻,覆又擡起。


“僅憑做雜役丫鬟那點微薄的月錢,‌萬萬不足以償還那百兩紋銀。‌所以,‌我必須先努力成為青倌,‌方能有望還清這筆贖金。‌”


“那樣的話,你會很辛苦的吧...”


團子語氣似有心疼之意。


“嗯...但...”


熒兒話還沒說完便被團子打斷。


“但不得不做對吧,我知道了,那日後我便多分到擔一些雜活,熒熒也好留些余力好用功讀書。”


“不,不,不!團子不必顧及我,這只是我自私的一番心願罷了,不必為了我操勞自身”


熒兒連忙說道,她說這話的意思並不是想要團子替自己分擔,只是想下定決心,抒發己意,若是因此讓團子操勞,她堅決不願。而青團則是兩指合並,輕彈了下女孩額頭,隨即滿面笑容,淡淡說道。


“別誤會了,即使我人好,也不至於為你這丫頭做這般多,我也是有私心的,若是熒熒日後做了這青倌,我在這閣中也算有了個小靠山,也能過得快活些”


“但...”


青團豎起手指抵在熒兒方啟的朱唇上,打斷了她的話,隨即似是想起什麽似的,一臉好奇地問道。


“對了,熒熒,你剛才說要找的是什麽人啊?朋友還是親戚?”


熒兒搖了搖頭,盡皆否定,沈吟片刻,心想‌要不要告訴團子呢?‌算了,‌告訴她也無妨,‌索性就說了吧。‌


“那人與我非親非故,但卻是尋那仇人的唯一線索,我記得他說,那人姓柳,名喚十三,住於京湘南郡的一處所在。”


熒兒淡淡說道,團子聞言,‌則先是驚訝,‌繼而蹙眉,‌面露難色,‌似有難言之隱。‌見團子表情變化,熒兒也覺得奇怪,便試探著問道


“怎麽?你可曾聽過此人?”


團子則表情覆雜,一會搖搖頭,一會又點點頭,熒兒見她可能真的知道些什麽,便更加急迫,連忙搖了搖她的手又追問一次。團子猶豫了一會才緩緩開口。


“這人我卻是聽過...”


“真的嗎,在何處...”


“你先別急,聽我說完。”


團子說著卻也眼眸低垂了幾分


“早些年家里還有余田,爹爹知道我與弟弟妹妹愛吃甜瓜,便買了種子種了些,那年收成不錯,家人本以為能過個肥年,卻不巧正遇反亂,上面征糧收田,家中糧田便被收走一多半,那之後別說肥年,連生計都成了問題,爹爹自那之後,整日愁眉苦臉,脾氣也暴了些,有一日爹爹回來卻久違的笑了,原是那片小瓜田,還在沒被收走,上面也結了些甜瓜,若是買了也能暫時貼補家用,雖然我們撈不到吃,但見爹爹眉頭舒展,倒也開心。”


見團子訴說家事,熒兒也不催她,這樣也好,兩人以前怕觸及傷心事,都對過往避而不談,現在兩人能推心置腹,倒也暖心。


“爹爹借了毛驢趕了驢車,乘了甜瓜與我去縣城里賣,時節已到秋末起了風,在外待的時間久了有些微寒涼,爹爹怕我冷便讓我去茶館里躲著,時不時地給他送些熱水,暖暖身子...。”


女孩說到這兒,卻頓了頓,擡起眼眸看了看眼前的熒兒,隨後再次垂下,接著說起來。


“那茶店,店內老舊,夥計暴躁,看我不點茶飲,也不吃小食,只是偶爾要一壺熱水,便幾次三番攆我,索性我也不坐板凳,只找個墻角蹲著,他到也沒得話說,不過那店人卻還不少,忙里忙外的很是熱鬧,我在鄉里從未見過,也覺得新奇,便躲在一邊看熱鬧,就這樣過了晌午,到了下午卻來一人,那人穿個灰袍帶個瓜皮帽,竟吆喝兩聲後,講起故事來,後來我才知道這叫評書,那人則是個說書先生”


團子表情覆雜,擡起小臉


“那段故事精彩至極,說的是一名少年俠客,遊三山,踏五岳,快意恩仇的故事,那故事極長,但那說書老頭卻只講了一段便不講了,我聽的入迷,也有幾分神往,意猶未盡,便向旁邊的叔叔去問,這般豪傑的人物現在如何了,那叔叔說這小說人物皆是杜撰,現實中那有這般狂人,若真有這人早就人盡皆知了...聽他說完我便泄了氣。聽著熒熒,書中那少年遊俠便叫做,柳十三”


熒兒聞言,小嘴微張,頓感驚訝,我要尋得是那書中人物,莫非那人誆騙,戲耍與我,不過他明明可以殺我,又為什麽要說這般假話留我一命呢?


“當然,也可能是重名重姓,熒熒,這世上叫一樣名字的多了”


青團見熒兒眸中困惑,想不通眼角又有些泛紅,連忙開口勸解。


熒兒卻不回答,只是垂著頭,心中若有所思。


“有辦法了!”


青團忽然高聲到,嚇了熒兒一跳連忙擡起頭看向她。


“今日既然休息,不如我們去街里轉轉,散散心,順便找個茶館尋個說書先生也好向他問個明白。”


“嗯,好主意!不過...”


熒兒面有難色。


“楚媽媽會同意我們出去玩嗎?”


“放心沒問題的,包在姐姐身上!”


團子自信的拍了拍了胸脯,打了包票。


———————————————————————————


“不行。”


楚夫人回答斬釘截鐵,毫無回旋余地。


“好媽媽,求求您,就讓我和熒熒出去逛逛,很快就回來,絕對不給媽媽惹麻煩。”


青團給楚夫人一會兒捶背,一會兒捏肩,連連低聲請求保證。原來這就是團子的辦法,熒兒心中苦笑,小手卻也不閒著,蹲在地上,替楚夫人捶腿。


兩只小家夥轉著圈地討好自己,讓楚夫人倍感無奈。


“說了不行,你們兩個就別在這兒獻殷勤了”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知道這招看來是行不通了。團子面露慚愧,卻也搖了搖頭。


“媽媽,那我們倆就先告退了,您好好休息”


兩個女孩,恭敬施了一禮,便要回去,青團剛走幾步,卻發現熒兒沒動,依然站在原地。青團稍感困惑便聽熒兒開了口。


“媽媽,此事對我自是重大,是熒兒心中的一結,若不解開,便煩惱無窮,怕是日後連用功讀書的心思也沒有了。”


楚夫人聞言則表情微變,秀眼中閃過一抹淩厲,語氣也肅穆了幾分。


“熒兒真是膽子大了,現在卻還敢來要挾我了”


青團見楚夫人有了怒氣,連忙開口。


“媽媽,熒熒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一時心急才嘴拙了些。”


熒兒卻低垂著頭並不言語。一雙小手卻緊張的抓著衣角,來回揉搓。青團偷偷地拽了拽她的袖口,讓她趕緊道歉,而那丫頭這時卻上了倔勁,就那樣一言不發。


“唉...也罷,那你們兩個,頭鈴響起之前,必須回來,如果敢遲了,我定叫林叔重罰你倆,懂了嗎”


楚夫人無奈說道,本來因為熒兒那襲話有些惱火,不過對這孩子,卻總是沒得大怒,心中苦笑,那日雨夜第一次見她便覺得這丫頭眉眼與一位故人相似,卻沒想到如今竟連那倔強性子也學了去。


兩個小家夥喜出望外,自是歡喜連連保證,便又上前給楚夫人捏肩捶背,嘴里甜話說個不斷。


“你這丫頭慣會嘴甜,熒兒也應當多學些你這姐妹,日後當了清倌,也能哄的客人開心。”


女孩聞言,捶腿地的小手忽的停了,耳尖卻紅了幾分,隨後低下頭扭扭捏捏地說了一句。


“好媽媽,熒兒這番捶腿可還舒服...”


熒兒說完後,兩人卻默了聲,好一會楚夫人才回了一句。


“還需練練”


說完楚夫人與青團便笑出了聲,這倒引得熒兒小臉更紅了。


兩人出了高挑閣門,一路向東,兩個小娃腰上各掛著一個繡牌正不住搖擺,上面紋著春香閣的字樣,是楚夫人交給兩人別與腰上的,春香閣在這安州城還算有些勢力,若是遇上了地痞流氓,找些不痛快,見著牌子也能心中有些忌諱。


不過兩人對這安州地界都不熟悉,一路上走走問問,看見人多熱鬧的地方更是來了孩子氣,偏要擠進去看看是什麽熱鬧,這一來二去反倒誤了許多時間。但是兩人都經歷過苦難,如今能有這片刻自由自在,倒也快活,兩人說說笑笑間終於到了城南一座名為“飲樓”的茶館。


“飲樓?好怪的名字…”


青團撅著小嘴,擡頭看著樓牌,嘟囔了句。


“應該就是這兒了,進去看看吧”


熒兒一拍小手,隨後拉起一旁的青團便進了茶樓。


屋內裝飾老派,桌椅茶具,木頭大梁都能看出有些年頭,中間有一高台,若說這是茶樓並不像,反倒更像個戲園,屋內人不多除了青團與熒兒外也只剩三兩人,其中還有一個趴在一邊桌子上正自顧酣睡的小二,與那坐在高台上的一名老者,看那老者打扮,以及手頭東西,應該就是兩人所找的說書先生。不過這茶樓現在卻沒什麽生意,那先生也不說書,只是在那閉目養神自顧自的運著氣。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隨後躡手躡腳的移到那老者身前,看他仍是閉著眼,兩人也沒敢直接打擾。


“咳…咳”


青團裝作嗓子不舒服輕咳兩聲。再觀那老者仍沒有動靜,便加大了音量,再咳了幾次,依舊沒有反應,青團見他仍是不理不睬,便有些起了火,剛準備再加大聲音在他耳邊咳幾次看看他睜不睜眼時,被熒兒攔住。


“抱歉,先生,打擾了,我們有件事情想請教下先生,不知可否。”


熒兒細聲細語地說著,言語中滿是恭敬,那老者這才緩緩睜開一只眼,打量了下面前的兩個女娃。


“哪里來的女娃,好生沒得規矩。”


那老者說著,伸出一只手,手指並攏搓了搓,熒兒是那閨中小姐自是不懂,而青團卻了懂他的意思,小臉靠近熒兒說上了悄悄話。


“這家夥是跟咱要錢呢”


青團說道。熒兒聞言卻犯了難,自己來到閣中才剛滿一月,月錢還沒發下來,自己現在身無分文,更拿不出錢來給這老者打聽消息。熒兒正愁眉不展,青團卻用胳膊頂了頂她的腰。熒兒這才看去,只見團子從懷里掏出個青色小荷包,在她眼前搖了搖叮當作響,似是里面有幾枚銅錢。


“我比你來的早,兜里還有上月的月錢”


熒兒似是遇到了救星。


“多虧你了團子,你先墊上,待我發了月錢連本帶利一並還你”


“又說的這般客套”


團子嘟了嘟嘴,戳了熒兒一下。隨即從荷包中掏出幾枚銅板交給老者。那老者接過銅錢顛了顛,卻又閉上了眼嘆了一聲,搖了搖頭,兩個女孩對視一眼,心中不解,剛想發問,卻見那老者手指並攏又搓了搓。


兩人心領神會,便又拿出幾枚銅錢交給他,然而那老者卻依然搖頭搓手,兩人無奈卻也沒法,便一次又一次的給他遞錢,只到那小荷包中漸漸沒了脆響,老人卻依然搖頭不止,二人無奈至極。


“這老頭兒也太過貪心,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似的,沒完沒了嘞”


青團附在熒兒耳旁抱怨道。熒兒也覺如此,這樣下去沒個頭,只好開口求道。


“先生,我們兩人收入微薄,財源有限,手中只有這些銅錢,已經全都給了先生,若仍不足,日後必來補上,我們只問一個問題,先生給個回答就行,絕不耽誤先生清閒。”


那老者聞言,終於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雙眼微睜,捏了捏眼角看向兩人,隨後拿起桌上清茶喝了口,清了清嗓子,這才開口說話。


“兩位姑娘是從春香閣來的香脂玉粉,不知要向我這山村野夫打聽什麽事呢”


兩人並不意外這老者能看出自己從何而來,畢竟腰間掛著繡牌已經寫明了來處。


“先生,小女只有一事求教,請先生解答,我正在尋找一人,那人姓柳,名十三,但卻聽人說此人是那書中人物,是虛構而來,並不存於世。不知先生可否知道一二。”


熒兒恭敬地問道,那老者聞言,沈默半晌,隨後只是捋了捋胡子,拿起一旁的紙扇,這才說道。


“兩位小姐,既交了錢,那老頭子我也不能壞了規矩,這就給兩位小姐說上一段,其中原委盡在書中,聽我說完這段我想你心中也有個答案。 二子!給兩位姑娘看茶。”


那老者喝了一聲,趴在桌上酣睡的店小二,被嚇了一跳,一個機靈站了起來,熒兒與團子聽得雲里霧里的,不知道這老者說的什麽意思,自己的問題並沒回答卻讓自己先聽段書。


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卻見那老者拿起桌上那塊木疙瘩,在桌上一敲,他便說了起來,兩人雖是無奈,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跟著店小二坐到下面,那小二給兩人倒了茶,拿了些瓜子吃食,便又退到剛才酣睡的桌子上打起盹來。


熒兒無奈,轉頭看向團子,她卻滿臉期待,已經自顧自的吃上了桌上小食,正津津有味地吐著瓜子皮。熒兒搖了搖頭,沒辦法只能聽聽看了,想著便伸出小手也捧了一把瓜子。


“話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今日便來講講那位少年俠客,那少年身著一襲青灰白布衫,腰懸長劍,腳踏輕雲靴,斜臥青牛背上,只聽嘴里,咕嘟嘟幾聲,那人連喝了幾聲,好酒!卻不盡興,又哼起了不知那地學來的山歌,青雲之下一人一牛正向碧雪連天豐陽觀走去。這人生的狂傲,卻又功夫超群,此行正是要尋那豐陽觀全頂真人,兩人曾做賭,若是這少年真能入得了碧雲洞,尋到那洞底雪蓮上的十二顆藕珠,自己這名冠天下的輕功一絕之名,便以後讓與他坐。僅僅為了一個名頭,這少年便領了九死一生的苦頭,硬是尋到了那十二顆藕珠,就是這般的狂人,這狂人姓柳名十三,自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若說這做賭之事,話便遠了,要從花節之後的安州城講起,那日,柳十三……”


熒兒與青團兩人沒想到這說書先生講的如此繪聲繪色,時而站起以扇比劍,語氣也學的惟妙惟肖,一時之間經聽入了神,連手中的瓜子吃食也久久未動。


“見那十數大漢,手里拿著明晃晃的長刀,寒光一閃,骨頭都要縮一縮,將柳十三團團圍在中心,那少年非但不懼,反而笑聲朗朗,道;

好!好好!一起來!爺爺手里的劍,久未出鞘了,怕是癢得緊了,正拿你等練練手。

說罷,那十幾個大漢齊上與那少年殺做一團。但見那柳十三手里使得劍似鬼亦仙,莫測高深,卻招招直奔險要……”


聽到精彩處,兩個女孩不禁連連驚嘆,似是早已忘了此行的目的,做起專心的小聽眾來。


“據說這宮里有個娘娘,出落似那天仙,男人看上一眼便被勾了魂奪了魄,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妃子,可惜咱是見不到,若是咱能瞧上一眼,也算沒白來一趟人世,那滿面黑髯的粗獷大漢,似是酒喝的多了,說起胡話來周遭眾人聞言起哄,見個女人便沒白活一次,兄弟未免太過小氣了,眾人說罷又是哄笑一陣,卻有一白面少年聽來覺得有趣,一拍桌站了起來。


“若是真如兄弟所言,我到來了興致,今夜便入那宮去見上一見,倘若真是那般漂亮可人,就與那娘娘喝個花酒倒也落個今宵快活。”


眾人聞言盡皆大笑,笑道這小子真是個癡人,凈會說些大話,在座的都是英雄好漢,什麽場面沒見過,那皇宮禁地豈像你家後院說進就進。


“英雄好漢?不知各位比那北海王如何?”那少年似是來了興致,盤腿上了桌,提起一旁酒壺海飲了幾口,順嘴開始誇耀起之前那智鬥北海王,巧遇楚靈兒的故事。


眾人聽了,三分信七分不信,一是北海幫勢力之大,這城中誰人不知,二是這小子信口胡說真真假假一聽便知。不過這三分信,卻是那少年上桌動作輕快靈巧似是真有幾分本事,二是所說之事卻也與前幾日城中事件一一相對。見眾人半信半疑,那少年卻也不在多說,提起那半壺濁酒,晃晃悠悠地出了酒樓…”


“柳十三腳下一踩,腰腹傳力,只一躍以至幾丈開外,落地卻又無聲,如落葉飛花一般,皇宮禁院即使到了這個時辰,也是點著燈掛著彩,好不熱鬧,但見前面人影綽綽,香粉撲鼻,心想此處應該是那天仙娘娘的所在,不禁加快了步伐,然而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一道黑影,擋在了他的面前!”


“砰!,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說書先生說罷,手中木疙瘩順勢一砸,清脆聲響,將熒兒與青團從故事中拉回了現實。兩人雖然意猶未盡卻也記得此次出來的目的。那老者喝了口清茶,站起身來走到兩人面前。


“兩位姑娘,聽完我說的這幾段,想必心里也有了答案。”


熒兒與青團相視一眼,兩人心中所想也都一樣,書里所寫的人物與這種種離奇經歷,恐怕並非塵世所存,只是作者的杜撰,與虛構。想到此處,熒兒也不免嘆了口氣。那老者看兩人表情,悶悶不樂,也猜到了大概。


“雖然我不知道兩位姑娘尋這人是為何,但也不要灰心喪氣,書中杜撰大多都有原型,也許兩位姑娘尋的便是那原型之人。”


熒兒聞言,直覺有理,再想那黑衣人更沒有理由隨便說個名字來耍自己,他既說了位置地名,那不論如何自己也要尋著去看看,女孩心里暗自下了決心。


熒兒起身恭敬致謝,青團也起身附和。

“勞煩先生了,若下次還有機會,我二人一定會再來捧場”


“兩位,暫且留步” 那老者見兩人要走,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叫住兩人,熒兒與青團略感疑惑止住了腳。


“熒熒,他不會是嫌錢不夠,要再管我們要些銀子來吧,我的荷包可已經空了,沒錢再給他哩。”

青團湊過來,說了句悄悄話,熒兒想勸慰她幾句,不過也確實不知道這老者為何叫住她們,索性也沒開口,就這樣輕輕地拍了拍團子的頭。


那老者卻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側屋包廂,隨後向前引路率先進了屋,兩人跟在身後,雖然疑惑不解,卻知道這老者定是要說些什麽避人耳目的話。


三人進了側屋,老者這才開了口。


“適才提起那柳十三原型之事,忽然讓我想起了些陳年往事。

老人頓了頓接著說道;“我接下來說的話,兩位小姐權當是說些笑話,隨便聽聽就行。”


“我記得那是十五六年前,當時安州城出了件大事,鬧得沸沸揚揚,說是有一狂人姓王,名六,這王六趁著午夜偷偷入了皇城,說是調戲了當時的娘娘,也有的說是偷了皇上的東西,當時眾說紛紜,那人也因此惹了大禍,被定了個天字頭一的懸賞犯,滿天下緝拿,聽說還死了不少人嘞。


“那人後來如何了?”


熒熒心中急迫,那原型之人似是再聽下去便有了眉目,這才心中著急連忙發問。


“這就說來慚愧,當時我也不甚關心這些江湖流言,只聽人說那王六被抓到城里砍了頭,早已死了,也有人說,那王六知道惹了禍,便躲了起來,再沒了消息。我之所以能記住,是因為,那場風雨兩年後便有了這本書,書中柳十三入皇城去見那天仙,事跡與那王六竟有幾分相似,便暗自記在了心里,然而結果各異,書中那柳十三是看到了娘娘,但覺無趣便離了皇城著與那王六又不甚相同,不過我也就這麽一說,姑娘也就隨意聽聽便好,兩者有沒有關聯,則無人知曉,僅為一段閒談。


老人說完話後,便叫小二送了客,兩人回閣的路上,探討猜想了一番,卻也沒什麽眉目,熒兒這一趟也下定了決心,不管怎樣也要去尋尋那人,想到此處便也豁然,兩小只一路說說笑笑,往回走直到注意到天色漸暗,才知道馬上要誤了時辰,連忙一路小跑,在頭鈴響起的同時,才慌張進了閣院,雖然少不了林叔一頓嚴肅的說教,卻也沒責罰她倆。


—————————————————————————


回閣之後,熒兒便有了目標,日漸勤勉,加上她本來就聰慧,又有青團替她分擔了一些瑣碎事情,倒也進步得快,只短短幾個月便學會了七八成,林叔也覺得差不多了,便準備給熒兒換個老師,教她些招待之法,和一些女兒家的瑣碎事情。


“今日忙完,你不必再去管事房了,晚些去舒雁屋,你知道在哪里吧”


林叔一邊指揮著周遭的雜役,一邊對清晨剛匆忙趕過來的熒兒與青團說道。熒兒聞言點點頭。


“嗯,知道,是三樓上掛著舒雁牌的那個房間對吧。”


在閣中也有幾個月了,那門那屋她還是知道的,不過三樓與樓下兩層每日忙忙碌碌不同,三樓總是清閒,即使來了客人,也不需要自己這種小丫鬟伺候,所以熒兒對三樓記憶其實比較模糊,這才確認的問到。


“對,你去了之後,尋青鳶那丫頭,讓她後續教你,她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你尋常去尋她便好,沒什麽要問的了,就快去給各房打水。”


兩人點了點頭剛要走,林叔卻又補了幾句。


“下次你們倆,要是再來的遲了,我定要罰你們兩個了,知道了嗎”


兩人聞言身子均是一顫,趕忙連連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直到林叔又去一邊忙活,兩人才抓住這個空檔,趕緊撤退。


“今晚可不能在看那閒書,不然又要睡得晚哩”


青團於熒兒並肩走著,手中各抱著盆熱水,肩上掛著條條布巾,青團一邊與熒兒聊著天一邊打著哈欠。原是青團不知從哪位姐姐那里淘來本小人書,兩人本就沒什麽玩物,好襯那小孩性子,如今得了本趣書,兩人連說帶笑的讀起來,便忘了時辰,發現時已夜深,再睡早上可起不來了,這才有了今早這忙忙活活的一出。


“說的是呢,好困…”


熒兒自是也沒睡醒,說話口氣也慵懶軟糯,淡淡附和了句,也打了和嬌憨哈欠。


“原來舒雁屋住的是哪位青鳶姐姐,三樓去的少,上面住的姐姐們倒也陌生,不過青鳶姐姐我卻認識在被罰那日曾幫我求過情,幫我解了圍,但可惜那晚沒見到姐姐真容,本來想之後去好好感謝的,結果一來二去便忙到了現在,連向青鳶姐姐道聲謝都還沒來得及,真是不該…”


熒兒說完嘆了口氣,似是對今晚去見青鳶姐有些忐忑。兩人朝夕相伴,日子久了,青團自是能看出熒兒心中所想,也知道這丫頭雖然豁然好相處,但她心思細膩,總愛多想徒增煩惱。


“沒事的,青鳶姐那時幫你也不是圖你什麽感恩戴德,要你回報她,畢竟在姐姐眼里我們也只是個小丫鬟,無權無勢能照顧好自己就已不錯,估計姐姐也只是那日見你可憐才幫你說上兩句,姐姐估計早就忘了這等小事了。”


青團勸慰了兩句,熒兒聞言也點點頭。


“你說的有理,但姐姐忘了正常,若是連我都忘了,那豈不是忘恩負義?”


團子嘟了嘟嘴,手里因為抱著水盆,便用手肘頂了頂熒兒腰眼。


“哪有你說的這般嚴重,你晚上就大大方方去,好好道個謝便好,實在不行,咱們房里不還有些點心嗎,你帶去當個心意也行。”


聞言熒兒卻笑出了聲。


“怎麽了嘛,笑什麽?青團說道


“先不說那些點心是不是姐姐們都吃膩了,單論房里藏的那些點心,某人當時貪吃好奇,每個上面可都咬了一口,我是不介意,但姐姐見了我該怎麽說”


熒兒說著又笑起來,青團聽她說完則是少見的臉微微紅了。


“那就算了…當我沒說!再說你我一窮二白,那有什麽東西可以當做手禮,幹脆熒熒你就光明正大地表示心意就好了,姐姐也不會挑你一個小丫頭的理的。


“嗯,說的也是…”


熒兒點了點頭心中若有所思。太陽升起落下,時間一轉了就到了傍晚,團子接過了最後一些瑣碎雜活,讓熒兒趁著天還蒙蒙亮,抓緊去青鳶姐那里,別讓姐姐等的久了,熒兒也覺有理,再三感謝青團後,便去了三樓,站在門外整理了下衣裙,梳了梳鬢角,扣響了門扉。


“姐姐,是林叔讓我來的,我是…”


“進來吧”


熒兒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屋內傳來輕柔的女聲,女孩得了允許便緩緩推開木門,走進了室內。屋內案前端坐一名少女,丹眉鳳眼,頭發並未盤起而是自然垂與身後,唇上塗了淡淡唇彩,是橙是紅薄薄一層看不真切,少女看上去也就十七八,身著一席青衣長裙,大面積的青色沒有裝飾倒也顯得素靜清雅,僅有衣角繡著幾朵白蓮紋繡,又給素靜多了一抹端莊。


那日只聽見了姐姐說話,話語成熟穩重,還以為青鳶姐姐比自己年長許多,如今得見,卻發現姐姐也不過就比自己大上幾歲罷了。


“給姐姐請安”熒兒恭敬說完後,便一雙小手相疊,垂與小腹前方,隨後輕輕彎腰鞠躬施禮。


“熒兒是吧,林叔已經交代過我了,日後的課程便由我來教你。”


青鳶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身側的座椅,示意女孩過來坐下。


“不必緊張,也不用拘謹,我教你的不過是說幾句好話討客人開心的法子,你就當是與姐姐聊天就好,聽多聽少也全憑個人體會,旁人也急不得,我更不會像林叔那般嚴格,所以妹妹大可放心。


熒兒聽話的乖乖坐在青鳶身側。青鳶打量了下眼前的女孩後,嘴角上揚露出淺淺的微笑。


“妹妹果真俊俏的很,怪不得楚媽媽這般看重你”


熒兒聞言小臉透出一抹緋紅。


“謝謝姐姐誇獎…”


熒兒說著又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快速將衣裙撫平後,恭恭敬敬地彎腰施禮,將那日青鳶姐幫自己解圍的感謝說出了口。青鳶則只是笑了笑,讓她不必在意。


青鳶的授課,要比林叔快,說是授課也不過是傳授些自己的經驗,不需要背,又不會抽查,學著倒也輕松,熒兒權當是在聽姐姐講故事一般,當青鳶說今天就先說這些,你先回去休息吧,的時候,熒兒到覺得有些沒聽夠了。


熒兒就這樣每日忙完工作後,便跑到三樓去聽姐姐講故事,如今比之前苦讀背誦時輕松了許多。後來青團也會偷偷來聽,青鳶姐知道了卻並不介意,反倒讓她也拿個小凳,一起來聽。時間一晃便過了幾周。


這一日楚夫人,將熒兒叫來,抽查了下她近幾日學來的功課,熒兒早已做足了準備,自是對答如流。


“若是明日,便讓你掛牌,你能接待好客人嗎?”

楚夫人淡淡問道。


“可以,熒兒能做到”


熒兒心中急迫,成為清倌人,便離贖身又近了一步,離尋到那人也更近了一步,這才連忙回答,卻也心中忐忑,自己學的那些話術與技巧終歸是沒有實踐過的。


“好,那今日你便回去收拾東西搬到三樓黃鸝屋。”


熒兒聞言心中欣喜,卻也轉瞬失落,自己搬到三樓,便無法和青團住在一起了,想到過往種種,每日晚歸,團子總會給自己留一盞小燈,兩人聊天玩耍也無拘無束,清晨夜晚也都是結伴而行,此時自己要搬出去,不免心中感傷。


“讓青團那丫頭與你一並去吧,清倌夜不接客,正好你倆也做個床伴”


楚夫人見熒兒眼眸低垂,便已猜到了個七七八八,索性就買個人情成全了她倒也無妨。楚夫人的話讓熒兒喜出望外,連連感謝。


回到後院,將消息告訴了青團,她也同樣歡喜,兩人連忙收拾起東西,但說是收拾其實兩人並沒有什麽行李,本就是空無一物而來即使過了幾個月,東西又能多多少呢。兩人收拾好後便一人背起一個用被巾卷起的行李包,走出了住了短短幾月的小院。


上了三樓,舒雁屋左手第三間便是黃鸝屋,門上掛著精致木牌,牌上“黃鸝”二字,字跡蒼勁有力,氣勢不凡。這三樓的房間,每一屋都是以鳥類命名,不知用意。


兩人進入室內,剛啟門扉,一股松木檀香,便悠悠飄來,室內結構與青鳶姐所在的舒雁屋相差不二,屋內整潔光亮,還有水漬未幹應是有人最近打掃過了。


“還好,我打掃的幹凈…”


青團嘟了嘟嘴說道。


“你打掃的?什麽時候?”


“就在你被楚媽媽叫走後,林叔讓我打掃的,當時還有些嫌麻煩,卻沒想到竟是咱們自己住的新房哩。”


兩人說說笑笑,便布置起房間來,黃鸝屋與小院不同,位處三樓要打水,則是要跑到二樓的水缸中去挑,比小院出門就是窄井要麻煩些,屋內由於是迎客的房間,只有一張闊圍圓床,不過床身寬闊足夠兩個丫頭躺在上面伸開身子的,還有一點對青團不錯,本來住在後院,要起早趕到前院閣樓,開始工作,而如今便睡在這閣樓中倒省去了麻煩,早上也能多睡一會兒了。


兩人整理好物品後,又外出吃了晚飯,歸來時已至入睡時分。這閣樓與小院的氛圍截然不同,即便此刻屋外依舊燈火通明,燭光搖曳。由於三樓不接夜客,所以相對安靜,但仍能隱約聽到樓下傳來的歡聲笑語,不禁讓人感嘆樓下的姐姐們真是忙碌不已。


兩個丫頭也忙碌了一整天,洗漱完畢後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身子陷入圓床之中,只覺床墊輕柔而松軟,仿佛只是躺在上面,疲憊便得以舒緩。


“這床真軟嘞,還很大翻上幾圈都掉不下去,一旁還有個香香軟軟的小睡童,可比平常抱著被子睡好多哩”


青團在床上歡快地滾了幾圈,笑著說道,不過這床並沒有她形容那般寬闊只是頂多兩人睡即使來回翻身也不擠的程度。青團滾了幾圈享受個夠,看見身旁躺著的小熒兒,又起了玩心,兩人玩鬧了一陣後才覺疲乏。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和熒熒一起睡覺呢”


青團看著床頂的輕紗淡淡說道。


“嗯,是呢,第一次,不過你說的總覺得怪怪的”


熒兒則側躺著,看著眼前的女孩,有一句沒一句的隨意回答著,和團子聊天總會很放松,不需要去在意什麽,只是想什麽說什麽,兩人都是如此。


“怪嗎?”


“嗯,有一點…”


“哈哈”


兩人逗趣幾句後,便準備各自睡了。兩人背過身去,背靠著背,熒兒也緩緩閉眼,一天的疲憊也開始打起瞌睡。


“明天別緊張,沒事的”


青團的突然輕輕說了一句。熒兒聞言嘴角勾起輕笑,果然自己的小心思總會被她看穿,自己確實對明天接待客人有些忐忑不安,但聽到青團給自己打氣不知為何心中暖意融融,放松不少。


“嗯…知道”


說完,室內覆歸沈寂,只有兩個女孩睡眠時的細微呼吸聲,隱約可聞,再無其他聲響


第二日,晨光初破曉,兩人便已早早起身。今日需掛上新倌人的牌子,閣中自然需一番籌備。撿花鋪地,掛紅布,下人們皆開始忙碌起來。青團也不例外,然而今日卻未覺絲毫疲憊,反而事事親力親為,細致入微。畢竟,今日掛牌的人是自己的小姐妹,她衷心希望熒兒能漂漂亮亮,一切順利,為她開啟一個美好的新篇章。


熒兒一早起身,沐浴更衣後,便開始梳妝打扮。楚夫人擔心熒兒的化妝打扮不嫻熟,擔心她誤了今日掛牌的大日子,於是特地請青鳶前來相助。兩人居所相近,倒也頗為方便。


青鳶一邊輕巧地為熒兒描眉畫眼,一邊淡淡地說道:“妹妹的底子真是好,只需上些素妝便以清新脫俗如那幽蘭仙子一般。若是畫得太濃,反倒會蓋住了妹妹這身清幽的氣質。”


“姐姐過獎了…”


青鳶替熒兒盤好了發髻,又掛上幾支小巧的青蓮頭花,這才停了手開始收拾桌面上瓶瓶罐罐與各類首飾。再觀被打扮了一番的小熒兒。


眉如遠山含煙,眼若秋水盈盈,膚若凝脂,氣息如蘭,更是清雅非凡,如那瑤池仙子落塵間。


“妹妹一會兒不必緊張,就如往常學的那般來就好了”


青鳶本想拉著她的手,將她扶起,卻察覺著丫頭手心發涼透了絲絲細汗,便猜到她還是心里緊張,這才再次勸慰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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