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條例

 


好不容易一個五一假期,黃旭帶著低一屆的女朋友回去見爸媽,才吃了一頓飯就被紀老師一個電話追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這事兒不小。




五月一號是《全日制學校學生體罰條例》試運行的第一天。



自從一個月前該條例出爐,便是一片全國嘩然。網上網下,兩派人馬累日累夜吵翻天:體罰到底是對世風日下的社會的一劑良藥,還是文明社會中個人權利上的一種倒退?



T大算是全國學界的最高聖地。



全國的眼睛都盯著T大的學生對這件事情有什麽反應能有什麽反應?穿制服和穿便裝的人整個月間都在校園里若無其事的閑逛,學生們只好睜開眼睛上課閉上眼睛睡覺。




等到五一了,大家都松口氣覺得塵埃落定,事情就出了。



黃旭是T大的校報《弄潮》的學生社長。這個社長的位置聽起來沒什麽,實際上卻十分顯赫,和校學生會主席、團委副書記並稱本科生可以做到的三大巔峰官位。



就是這個位置讓黃旭輕松得到了保研的機會,交到了新聞系系花的女朋友,還屢次榮獲各項獎學金和學生榮譽。



現在他女朋友李蕊正擔任《弄潮》的總編,眼見著來年黃旭畢業了就把社長位置交給李蕊,兩人雙雙念上研究生,後續再怎麽一步步穩紮穩打,北京夢不再只是夢想。



這節骨眼上,報社指導老師用幾乎是嚴厲的口氣在電話里說:給你一天時間,回不來的話立即取消保研資格。



黃旭聽得渾身冰涼,立馬扔下父母,不惜肉痛買了全價機票飛回來。




在機場他簡單跟上鋪的方儼打了個電話。



飛機落地的時候,專程過來接機的哥們就把一張五月一號出版的《弄潮》塞了過來。



這玩意兒現在可是禁書,我專門從她們學生會辦公室偷出來的。



方儼從來不搞各種學生活動,也不好好學習。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討好他那個雷厲風行、校學生會會長的強勢女朋友陳穎的身上。有這麽個女朋友保駕,外加好哥們黃旭稍微幫下忙,方儼的保研也是順順當當,沒什麽波折。



如今黃旭有難,做兄弟的如何不挺?




方儼專門把報紙翻到評論版,看這個。也太猛了。全校嚴防死守,誰想得到防漏了你們《弄潮》?這下好了,都上外媒了。



黃旭倒吸一口冷氣。



評論版偌大一個標題。



《論體罰條例的通過和T大精神的倒掉》



下面花了洋洋灑灑、博古論今、明諷暗刺、文采斐然的三千多字,來痛斥了這份體罰條例。




李蕊,黃旭轉頭看女朋友,這一期我跟你都走了,誰兼的執行主編?



顧羽。黃旭是學中文的,李蕊則學新聞,比男友更明白上了外媒這四個字的分量。她臉色蒼白地拿出手機,她怎麽那麽馬虎,讓這種文章出去了要不打給她問問?



黃旭一把拍掉女友的手,臉色黑得不行,幼稚。這怎麽可能是馬虎?你看看署名!



評論下面一行淡定坦然的署名:本報評論組。



哲學系的顧羽是《弄潮》的評論版主編,也是外界認為的《弄潮》第一金牌主筆;去年黃旭卸任總編位置的時候顧羽還曾經一度被視為李蕊的熱門競爭對手。



你的意思是,這文章是她寫的?



黃旭又仔細讀了幾行那文筆,就算不是她寫的,也是她想好了发的。



所以紀老師叫我們回去,是要跟她一起承擔責任哦?



這件事情你跟我都不在北京,我們沒有任何責任。黃旭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倆的前途絕對不能被她連累。



可是顧羽平時跟我關系都還不錯。李蕊嘀咕了下,不敢再多開口。




陳穎說,這事兒比你們想象中更嚴重。方儼適時給出小提醒,可能比保不保研什麽的,還嚴重。



比保研還嚴重?



黃旭跟李蕊面面相覷,都無法想象,那將是一場怎樣的風暴。


《弄潮》編輯部在學生活動中心里占了很大一片,因為有各種專業電腦和排版機,所以氣勢比學生會辦公室、團委辦公室還盛上一籌。



總編室在走廊盡頭,很大的一個套間,外面是總編的位置,最里面的小間則是社長的位置。



黃旭跟李蕊在這邊偷嘗了不少次禁果,舒適又安全。



如今這間辦公室里面卻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的人。




《弄潮》指導老師,新聞系直博四年級的紀鵬宇,平時在黃旭等本科生面前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可在團委孫書記、學生處汪主任、以及主管學生事務的韓副校長的面前,像個小學生一樣畢恭畢敬地站著。



黃旭深吸口氣,恭恭敬敬上去給幾位老師問好。



韓校長,這是弄潮的社長黃旭,還有總編李蕊。紀鵬宇還是比較護著自己的愛將,他們四月底就請假回成都探親了,當時是簽了條子,把後續的兩期報紙的執行主編工作都交給顧羽負責。



韓副校長陰陽怪氣地掃了倆人一眼,一男一女,一起去成都探親?



黃旭額頭上飆出汗來,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走錯一步。是這樣,李蕊想跟我一起去探訪一下地震博物館,然後後續對我校的公益工作做一個長期系列的報道策劃。



冠冕堂皇的理由成功蒙混過關。



韓副校長不再追究,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叫兩人坐下。



把報紙給他們看看。




黃旭和李蕊努力裝出來第一次看到那篇評論的大吃一驚的樣子。



然後黃旭霍然站起來,大聲說,這篇東西立場有問題,怎麽會登它呢?顧羽



影帝級的表演贏得了幾位老師稍顯讚同的表情。



紀鵬宇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壓著黃旭的肩膀把他按坐下去。顧羽在里面。



他指了指社長的小辦公室。



黃旭疑惑而恭敬,像個小學生求教一樣看著這群本來沒什麽學術能力的校領導們。



紀鵬宇解釋,她拒絕說出這篇文章的寫作者是誰。找你們來,是想要你們勸勸她。



是的。上面的領導找公安部的專家看過了,說是文風應該是個男的寫的。我們想把那個作者找出來。



黃旭想了想,如果是投稿的話,我們都是有電腦紀錄的。



顧羽說是一張塞進編輯部門縫底下的A4紙,她看了覺得不錯,手打錄入系統的。



那,那張A4紙



她說扔掉了。韓副校長把煙頭摁滅,你們在這里先處理吧,我去教導處開會。今天晚上必須給部里呈報一個最終意見。



不行的話汪主任扶了扶眼鏡,就顧羽吧。



是啊。孫書記有點無奈,女孩就女孩了,咱不是一視同仁嗎。



韓副校長點點頭,最好是男孩,外面的評論會好一些。實在不行就顧羽吧。




幾位領導離開,把一屋子煙味和滿心的忐忑留給黃旭。



紀哥,他把機場臨時買的兩瓶酒悄悄遞給主管老師,剛才老師們說的究竟是啥意思?



紀鵬宇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全國都在等著體罰條例的實踐第一案。就從T大開始。他頓了頓,擡高口氣,就從這篇文章的責任人開始。




李蕊驚呼了一聲。



沒人怪她。連黃旭也是倒抽一口冷氣。



紀鵬宇把桌子上一本翻舊了的《體罰條例》全文摔給黃旭,顧羽要是不說出來到底作者是誰的話,就會成為第一個站上體罰台的人。而且,領導們的意思很清楚,殺雞儆猴,要罰,就會狠狠重罰,讓全國有異議的學校,有想法的學生,都乖乖閉上嘴。



他指了指內間,所以,你們,勸勸她。剛才你們也聽到了,今天晚上必須出結果。









黃旭示意李蕊等一等,自己先單獨一個人跟顧羽聊一聊。




內間里顧羽一身白色運動衣,紮著個馬尾,正在有一口沒一口的扒拉一盤盒飯。



黃旭在他面前默默坐了幾分鐘,等她扒拉完才開口。



“小羽,你這事兒真是做得太錯了。”




顧羽冷靜地看了黃旭一眼,回答他,“錯的是體罰這件事,不是我。”



黃旭有點急,“你爸是得過茅盾獎的大文豪,我知道你跟我們不一樣,你不在乎什麽留京名額,什麽保研資格之類的。但是你現在知不知道你面對的是啥?”



顧羽好整以暇地笑起來,“他們威逼利誘地跟我說了無數遍了,是體罰。”



“你想做女英雄啊?”黃旭提高聲音,“我聽老師們的意思,只要抓個典型就好了,不想太追究你的。你幹嘛那麽想不開?不是我說什麽,你是女孩子,你經得起打嗎?”



“體罰條例一旦實施,全國會有無數的女孩子挨打。”顧羽盯著黃旭的眼睛,“她們都經得起打嗎?我們是大學生,體罰條例里面還包括中學生、小學生,他們經得起打嗎?”



“你神經病啊,這些事情你管那麽寬幹嘛?自己管好自己不行嗎!”黃旭激動了一會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是不是,我帶李蕊回家見父母,你心情不好?”




“拜托。”顧羽一下子變了臉色,“黃旭師兄,我跟你之間什麽都沒有,請你不要亂說話。”



“去年暑假李蕊不在,我們一起在康西草原支教的時候,難道什麽也沒有?”黃旭湊近顧羽,眼睛對著眼睛。“親吻,撫摸,除了最後一步什麽都幹了,這叫什麽都沒有?我給你寫了二十幾封情書,你每次都寫一個毛筆字回覆我,這叫什麽都沒有?我們瞞著李蕊去潭柘寺玩,一起對著紅葉許願,這叫什麽都沒有?”



顧羽閉上眼睛。“我一時控制不住自己做了小三是我不對。但是我已經改了。請你尊重我,也尊重你的女朋友。她為你借過錢、縫過針、打過孩子,請你永遠都不要忘記。”



“但是我喜歡的是你。”




李蕊推門進來的時候,剛好聽到這句話。



一場體制與民意的對抗爭鬥,就這樣插入萬般狗血的三角戀情節,爾後無疾而終。


根據體罰條例,你會在下周一的晨會上接受體罰。紀鵬宇面無表情地宣布,詳細的事情汪主任會安排。



汪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全校師生差不多都知道她丈夫是什麽人,也正因為這樣她這麽個初中同等學力的家庭婦女才能在T大這樣的聖地擔任要職。




小顧呀,汪主任一臉慈祥模樣把顧羽的手機遞給她,你得跟你宿舍同學打個電話,讓她們送幾件衣服過來。



兩個便衣和汪主任一起把顧羽送到了校賓館文華樓的標間里。



說是送,其實是押。從學生活動中心的走廊上往外走的時候,好多雙眼睛都在從各個辦公室的門縫里**出來。還真有點像是女英雄之類的東西,顧羽苦笑了笑。



半小時後顧羽最要好的女同學張辛然送衣服來。



開門時看到門外那倆便衣赫然沒有走,看守在她門口。



顧羽嘆口氣怕她推開房門拔足狂奔二十分鐘來到校門口然後打上一輛黑車離開北京?



想太多了。




小羽。辛然都快要哭了,我們看到通告了,說要體罰你。



我還沒看到呢。顧羽翻著那些衣服,通告說啥?怎麽罰?



你看過那本體罰條例沒?



看過。成績分由各系老師來扣,每門B以下的都會酌情扣3-5分,不及格扣10分。生活分由輔導員和宿管處扣。成績分每分抵多少戒尺,生活分每分抵多少皮帶之類的。扣分要在一個月內自行去申請挨打,過期的話繼續罰分。



還有呢?



顧羽想了想,記過級的嚴重錯誤由學生處執行,分小過中過大過,用板子。留校察看級和開除級的錯誤由校長室公開執行,用藤條。最慘是開除,先打一頓,然後一樣開除。我是開除?



留校察看級的。藤條六十下。辛然摸了摸顧羽的頭发,小羽你怎麽能這麽鎮定?你不怕嗎?



怕也沒用啊。顧羽嘆口氣,佛教不是說嗎,面對它,接受它,放下它。微博上還說,痛了,自然就放下了



辛然被逗笑了,這時候你還貧嘴。



你信不信我昨晚上徹底失眠?顧羽扮了個可憐的小狗眼神,總編室里沒有床,趴在桌子上我根本睡不著。



小羽,辛然抱了抱她,班主任說他通知不到你媽媽。



估計又在哪座深山老林挖礦。顧羽的母親是國內著名的地質專家,自從她的文豪父親去世以後就忘情工作,獻身地球物理事業。她不知道就最好了,這件事情我最擔心的就是,我媽會擔心。



我們都好擔心你。之前開了班會,汪主任親自來講的。放了一段錄像,那女孩挨了三十下藤條,整個屁股和大腿都血紅血紅的,好嚇人。你的六十下我們都無法想象了。



等下。顧羽忽然察覺到什麽,體罰是打屁股的話公開執行錄像里面的女孩穿的是啥?



運動背心和短褲。辛然硬著頭皮補充了一句,錄像的一開始短褲就被扒下來了。




送走辛然,顧羽推開門,直接對著便衣說,我要見汪美英。



半夜一點鐘,汪主任來了,一面打著呵欠一面說,小顧啊,你知道我們為了你這頓打可是操碎了心啊。部委,領導,各院系,學生團體都要安排,還有特別重的安保任務。



顧羽譏笑了下,主要是小心不讓外媒混進來。



你這孩子,其實還挺機靈的,怎麽這件事就那麽不開竅呢?汪主任埋怨,你爸爸可是受過中央接見的名人。你也不為他的名譽著想。



這不顯得體罰條例一視同仁麽?顧羽句句諷刺,可惜汪主任聽不出來。



對了,他們說你要見我,啥事兒呀?



公開執行的話是不是要脫褲子?脫光?顧羽很坦然地討論這件事,似乎即將要挨打的人並不是她。體罰可以,總不能淫穢吧?這麽多人看著我赤身**,間接露點?



汪主任皺眉想了想,才說,萬事開頭難,第一次大家都沒經驗。我們討論下,明天給你個回覆。



現在已經是周六淩晨,再隔個周天就到周一了。顧羽直視汪主任的臉,依法體罰我無話可說,但是細節請你們確保我的權益,否則我一定抗訴到底。





汪主任第二天親自帶顧羽去買T褲。



中年婦女管那玩意兒叫丁字褲,給顧羽選了純潔的高腰白色,然後用公款買單。



在顧羽的要求下,那段示範視頻也給看了:視頻里的女孩站著,然後趴在一個有點像體育器械里面的跳箱子的梯形的箱子上面,遠端有人按住她的手。拇指粗細的藤條抽在她的臀部和大腿,一記一下血印子,抽了沒幾下女孩就大哭並且扭動,旁邊有人跟她耳語了很久才安撫她繼續接受。



視頻不知道為啥沒有聲音,聽不到那個女孩到底哭聲高不高。



你看看,汪主任一邊看著無表情的顧羽反覆拉視頻的播放條,一邊在那里絮絮叨叨,慘不慘?好好的皮膚,打成這樣,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



校醫不是會在場麽。顧羽淡淡回答,我記得體罰條例一開始就說,以教育為目的,不會嚴重傷害學生身體。



怎麽不是呢?打在屁股上,距離身體的內臟器官都很遠,而且根據規定,打大學生最重的藤條的直徑也不超過1公分,長度不超過90公分,這都是為了學生們的身體著想啊。



是是是。挨完打還能享受三天病假,簡直人性至極。




汪美英一走,顧羽就嘆了口氣,把自己扔在床上。



為了避免她发微博,她不能用電腦和手機。房間里面的電視上一片雪花,她免費住這兒,又不能說請客房經理來修一下。



說不怕是假的。



她從小到大,父母從沒招呼過哪怕一巴掌。又或許正因為如此,對挨打也沒什麽概念,所以沒有深刻的懼怕?



告訴老師們的話是真的,那篇文章的確是無名A4紙上的,她想供出作者也無人可供。當時一個字一個字把那篇文章敲入系統的時候其實想得很清楚,無論有什麽樣的爭議和後果她都會自己承擔,但是當時的確沒想到會是這個程度的後果。



時間很漫長,她胡思亂想很久,看看鐘,才過去了幾十分鐘。



不知道周一的早晨,時間會過得快還是慢呢?




顧羽無聊地去換上了那條T褲,然後隨便套了件薄t恤,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面。



她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腿略長,屁股略翹。



所謂的當眾執行,其實是說同學們都有看到會很屈辱吧?事實上T大學生太多,屆時現場觀看的只有大一新生,其余學生被要求在教室看實況轉播而已。



顧羽慢慢做著心理建設,對著鏡子練習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跟姿態。



爸爸以前教導她的:喜怒不形於色,溝壑要藏於胸。她拒絕承認體罰的合理性,但是又算是自願成為犧牲者。這種狀況下面,顯得很銳利驕傲就有點老土了。但緊張、害怕、軟弱、低頭更不可能。那麽,或者,就這樣保持鎮定就可以了吧?自己上過辯論台、主持過校慶,應該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吧?



想來想去,又想到到底會有多痛的問題。



顧羽忽然想到什麽,去打開衣櫃的門:標間里面標配的一把鞋拔子和一把木床刷赫然在目。鞋拔子薄一些,床刷比較厚,看著都很趁手,很像打人的工具。



顧羽拿著鞋拔子,先往自己手上試了試,然後反手往自己屁股上抽了一下。



沒用上力。



再試一下。



橫下心,假裝打網球,用力,擰腰。




顧羽蹲了下來。



痛得她幾乎喊出來。



比在公交車上被人踩到腳,或者打個耳洞什麽的,要疼太多了!



顧羽蹲在地上埋頭冷靜了一會。



起身,照照鏡子,嚴格說來是臀部的側面,大腿上,起了一條深紅的印子。用手揉一揉,退了一些。



腦海里面浮現起來體罰條例里面那些刑具:皮帶和戒尺是最弱的,板子等於記過,要疼一些。藤條理論上是最疼的,肯定比自己這沒輕重的一下還要疼吧?



視頻里面那姑娘的哭叫和屁股上的可怕痕跡所對應的痛苦,也迅速可以直觀換算出來。




顧羽暗嘆了口氣。



體罰條例真的是人類文明的倒退。



但是,不得不承認,它的確有足夠的威懾力。





周日的晚上就是周一的淩晨。



四點鐘顧羽終於睡著,兩個小時之後房門就被砰砰敲響。



敲門之後無需她爬起來去開,汪主任自己推門進來,一臉嚴肅:“快點起來,今天我們的時間很緊。”




前前後後四名便衣外加不少學校保安,在空曠的食堂里圍觀簇擁著顧羽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個很小的饅頭。



然後汪美英帶她去校醫院。



——身高165,體重52公斤,三圍85 65 88,體脂含量31%,心跳88,血壓70/100.



顧羽很爽快地脫光了站在李醫生的面前,溫柔的醫生姐姐認真地觀察和觸摸她全身皮膚,摸得顧羽癢癢的有些難受。



“渾身連一個疤都沒有,皮膚真好。”李千妍嘆口氣,“顧羽,等一下我會陪你過去,隨時監測你的情況。你如果覺得頭暈頭痛心臟不舒服之類的,不要有顧慮,隨時跟我說。”



“打幾下不會心臟病的,放心。”顧羽穿回自己的襯衫和短褲,隨口安慰美女校醫。




——早晨起床得有點突然,顧羽也沒來得及考慮穿啥衣服“出鏡”。辛然送過來的衣服里面她最常穿的就是一件很軟很薄很舒服的棉質白襯衫,然後顧羽隨手拿了一條平時配在一起穿的牛仔中褲,想穿的時候卻被汪主任阻止。汪美英幫她選了條柔軟舒適的毛巾質地的白色運動短褲,幾個小時之後,顧羽是打心底里感激這位自己平時不怎麽看得上的阿姨。



一身白,再加上里面的白背心和白T褲,顧羽照了下醫務室的鏡子,覺得自己矯情得不怎麽像話。



這時候李醫生過來,遞給她一根发圈,“頭发綁起來吧,精神一點兒。”




離開校醫院之後下一個目的地是學生處。新裝修的懲戒室一股香蕉水的味道,只呼吸就讓顧羽覺得頭暈。



不大的房間內放了兩個視頻里面的那種梯形箱子,然後還有一張有點像按摩用的床,一個木頭的架子。沿著墻是兩排體罰工具,一排掛墻上,一排插在好像兵器架子一樣的木架上。



顧羽仔細看那些玩意兒。




戒尺是竹子做的,漆成黑色,和一般人家里可能會有的縫衣服的竹尺相比都是差不多兩指多三指的寬度,但是就長很多。一排十七八把一模一樣的掛在那里,每一把的把手那一頭垂著一個標牌,上面寫了個序號。



旁邊是所謂的皮帶,很細,也是黑色,跟顧羽自己的女式皮帶里面最細的那種差不多,看起來是真皮的,很薄,折成兩股也沒不服帖的感覺。在每根皮帶的內側用淺淺的銀色也寫了一個序號。



然後應該是記過水準的所謂板子。那個看起來有些像是船槳,也是黑色,分三種不同的大小。最小的大概一巴掌寬,指甲蓋那麽厚,幾十厘米長。最大的則要有一掌半寬,一個指節的厚度,接近一米長。



最里面的就是唯一不是黑色的刑具——一束白色藤條在一個玻璃水筒里面泡著,每一根的直徑差不多是最小的板子的厚度,長度則可以和最大的板子比肩。



“你可以摸一下。”汪美英指了指那束藤條。



“不用了。”顧羽努力保持冷靜,但還是覺得自己心跳很快——要是現在再去測心跳血壓,大概會高不少吧?




“用工具打人,是人類的專利。”推門進來的是班主任徐前,西方哲學史的年輕講師,也是顧羽的班主任。



顧羽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過了一會才開口,“徐老師……對不起。”



“系里為你爭取過,但是沒辦法。應該是我們說對不起才對。”



“沒事的,”顧羽咬住下嘴唇,“謝謝……謝謝老師們。”



“有不少同學很關心你的狀況。等一下全校直播的時候……”徐前頓了頓,“堅強些。”



“我會的。”顧羽鄭重地點頭承諾。



“行了行了,我說徐老師,這會兒不是談哲學的時候,快來簽字吧。”汪美英張羅著拿出來了一疊厚厚的《體罰通知書》。




顧羽拿起來稍微翻開了下。



通知書里面寫得非常詳細,看起來像是出自法學院的手筆。里面列出了一系列突发情況,各種可能導致的後果等等,以及長達數頁的免責條款。最後一頁是簽发人:校長張寶騁;四個副校長;教導處主任;學生處主任;團委書記;還有幾個顧羽聽也沒聽過的名字。下半頁則是知會人,包括她的系主任,然後是現在要簽名的班主任,輔導員,舍監等等。顧羽還看見有校會主席陳穎、團委的顏嘉俊以及弄潮這邊的黃旭三巨頭的簽字。



徐老師簽完自己的那一筆之後,把通知書還給顧羽,“該你了。”



各種簽名歪歪倒倒,只留下最後一行,寫著:“被體罰人簽名:——————————————”



顧羽隨手畫了個鬼畫符上去。



徐前和汪美英都笑了。



“小顧還是挺樂觀的,我不擔心她一會的表現。”



“接下來的留校察看期呢?”徐前帶著點年輕學者特有的憤怒,以年輕男人下意識保護自己身邊女孩的神情問。



“那個啊,”汪美英瞥了顧羽一眼,不自然地說,“稍後我們會跟顧同學交流的,徐老師不用擔心。這邊沒什麽事情了,徐老師先過去大禮堂吧。”




顧羽看著汪美英,等她跟自己“交流”那個什麽令徐前跳腳的東西。



沒想到汪美英卻很真誠地拍了拍她的肩,“先瞅準眼前再說。今天上午過了以後,再來想往後的事兒,是這個道理吧?”



“總而言之,是留校察看期還會有後續的懲罰吧?”不知道為什麽,缺乏睡眠的頭腦運轉得極其清醒。



“懲罰只針對犯錯的孩子。”汪美英安撫她,“你成績好,只好安分守紀,一年的察看期結束,還是能好好畢業的。”


大禮堂下面擁擁擠擠地站著一整級的大一生。



然後舞台上就搞得跟個電視直播一樣,顧羽站在側台看,一二三四五,五個吊頂話筒收音。然後地面估計也有內置話筒。四台不同的攝像機從不同角度對準舞台中央,其中一台還配了個搖臂。



她在文華樓睡覺失眠失眠睡覺的兩天里,學校各層級各院系一定都是緊鑼密鼓,忙得不可開交。




兩個工人把一個體罰台搬到指定位置。現場導演姑且叫做現場導演吧,顧羽認識,廣電系的系會主席鐘明,指揮工人把台子的腳壓著地上用粉筆標出的叉,然後又用對講機叫各個機位注意準備。



他匆匆跑下台的時候,顧羽忍不住幽幽刺了他一句,師兄,你不如等我上去了再調機位調燈光嘛。



鐘明這才发現隨隨便便站在側台的小姑娘就是顧羽,一下子臉色唰地變了,訕訕然不知道要說什麽。



等下拜托了,多找我好看的角度。顧羽半開玩笑的說。



你沒看那段視頻?附近沒人,鐘明壓低聲音問。



看了啊。你們拍的?



你別那麽輕松待會,有你受的。鐘明用一種混合著同情又帶一點點欣賞的奇怪神色看了顧羽一眼,轉身走了。




顧羽嘆了口氣,仰起頭,努力看住黑色的禮堂頂幕。



去年校慶的時候,自己和央視的知名主持人搭檔,上台前覺得緊張到渾身发冷,也是站在這個位置,也是這麽擡頭看頂棚。



當時的舞美把頂棚上弄出來很多星星,一顆一顆,好像浩瀚的宇宙。




汪美英走了過來,你八點鐘上台,固定好以後,校長開始講話。八點半正式開始。



顧羽很快就知道了固定好是什麽意思。




那個視頻里面以及學生處見過的梯形台子不知道是升級了還是另有玄機。總之從它的各個頂點,都可以抽出來一根類似安全帶的寬的帶子。



顧羽被指揮著走上去,迎著刺目的燈光,背對台下,面對體罰台,趴了下來。



一個陌生的工作人員示意她雙腿打開與肩同寬,然後靠近地面的兩條安全帶就把她的腳踝綁了起來。



幸好辛然送過來了球鞋,顧羽想,自己原本穿的那雙涼鞋腳踝上有系帶子,估計得要脫掉了。



然後雙手向前伸,也是被帶子扣住。



最後一條帶子從腰上壓過來,很緊,把顧羽緊緊束縛在體罰台上,腰腹部被壓迫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下一刻顧羽的臉唰地紅了。



那個冷冰冰的男工作人員把手伸到她的肚子下面,解開了她運動短褲的抽繩。



然後短褲被扯下來,寬松的版型讓它一直掉到小腿和腳踝那里才掛住。




白色T褲的兩條帶子一條被上身的襯衫蓋住,一條深陷在臀縫里。



看起來啥都沒穿的赤裸的屁股就這樣呈現在滿禮堂的師弟師妹面前,呈現在四台攝像機面前,呈現在T大每個被迫打開電視看直播的教室里的師生面前。



台下一陣嘩然。



鐘明的團隊在顧羽面前調節了下什麽。



一個屏幕被朝下對著顧羽的眼睛。



屏幕上白花花的一片特寫。




顧羽努力別過臉頰去,不想看那屏幕上自己的臀部特寫。



臉頰貼著體罰台上面冰涼的皮革。



她咬牙控制自己的呼吸。卻控制不住眼眶发酸的感覺。



為了反對體罰,而自己挨體罰。



委屈嗎?



她問自己。




好像過了很久,或者其實也就幾分鐘的功夫,麥克風響了。



張校長的西裝褲繞過顧羽的眼睛,走到一邊的台子上,開始給全校做发言。



顧羽忽然明白過來,八點到八點半這段時間,領導講話,自己就得在這里這樣趴著。



這算是一種前置懲罰吧?



誰設計的?心理學系嗎?




半個小時的時間很難熬。



顧羽不得不認真去聽那些講話張校長講完了是韓校長,然後是團委孫書記表了幾句態。



接下來黃旭上台,代表《弄潮》讀了一份檢討。



檢討的詞句各種奴顏媚骨卑躬屈膝,文采缺乏邏輯混亂,顧羽從憤怒聽到無奈,最後閉上眼睛隨它去。



怎麽算,時間也應該差不多了。



進入正題吧。



早點讓全校師生欣賞到用工具鞭打同類的身體,這樣文明、发達、充滿人性關懷、慈愛慈悲的場面。




終於主席台上沒人再說話。



顧羽深吸氣,做好了迎接一切痛苦的準備。





兩個女老師走上舞台。



按照體罰條例,男生女生全部都用一樣的刑具,但是執刑者則不同,男生由男老師來罰,女生則由女老師執行。



兩個老師顧羽都認得:一個是田徑隊的,搞鏈球;另外一個則是T大今年剛引入的網球老師。



她有點哭笑不得。



是怕普通的老師手勁不夠嗎?拿她的屁股當鏈球扔,還是當網球抽?




兩個老師一人拿著一根先前看到的那種白色藤條,各自站在顧羽的左右兩側。顧羽大致明白,兩個**概是要一個正手一個反手,輪流抽自己的屁股了。



也好,這樣勻稱點。




先前那個粗暴的男性工作人員過來看了顧羽的臉一眼,用冷漠的聲音說,“你別閉著眼睛,不然我們不知道你是不是清醒。”



顧羽扭頭不理會。



睜開眼睛,就對著那個屏幕,就對著自己的屁股。



太尷尬。




工作人員也不強求,看了一下就說了一聲,“開始。”



顧羽正想深呼吸的時候。



一道刺痛已經促不及防地落在身上。



她應聲叫出來。



感覺好像是……被車撞了一下?還是被火燒到一下?



如果疼痛可以度量的話,這一下,就可以超過她在賓館房間里試著拍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下大概十倍左右。




顧羽幾乎是被打懵了。



下意識地看屏幕。



屁股上浮著一道白色的痕跡,正慢慢消退,然後變成可怕的深紅色鞭痕。



工作人員冷漠的數出聲來,“一。”




第二鞭的時候顧羽略微有了些準備,死死咬住牙沒叫出來。



屏幕上兩道鞭痕左右相疊,有一些血絲慢慢滲出來。



整個禮堂被這種景象震懾得鴉雀無聲。



以至於下一鞭的風聲如此刺耳。



顧羽下意識地向住藤條襲來的反方向退縮。



但是腰上的皮帶卻死死束縛住她無意義的逃避。



藤條準準地鞭打下來,抽到先前鞭痕的上方。



另一邊反手的網球老師卻沒有那麽準確,第四鞭疊在了第二鞭的上面。



顧羽幾乎是慘叫出聲。



鮮血順著鞭痕流下來。



不多,大概流鼻血那個樣子,沿著皮膚流下來一點點。



顧羽無意識中发現自己疼出了眼淚。



並不是哭,只是淚水自己流下來,鹹味到了嘴邊。




兩個老師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工作人員上台來,三人到側面收不到音的地方討論了幾句。



李醫生漂亮的面孔出現在顧羽眼前,一雙美麗的眼睛里是深深的心疼,“怎麽樣?”



顧羽不知道怎麽回答,凝頓了一會才說,“還好。”



李千妍用手帕幫她擦了擦,不知道擦的是汗水還是淚水。然後她起身。



顧羽看到鏡頭里,她用紗布把自己屁股上的血跡擦掉。



然後兩個女老師又回到她的兩旁。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這一次沒有再疊起來,兩側清晰的各五條鞭痕布滿了顧羽的臀部。



每一次抽完一鞭停下來的時候,顧羽都覺得似乎到了天堂。



……早知道這麽疼,自己不會去反對什麽體罰條例了吧?



不對,反對體罰條例,不就是為了不這麽疼麽?



思考的能力被碾碎。



如果現在有人過來采訪:顧羽請說出一加一等於多少?



顧羽想,自己大概會說,“我錯了,不要再打我了,我什麽都願意改。”




女老師們和工作人員又去商討什麽,李醫生也一起。



顧羽扭頭去看她們。



好像在說什麽“快一點,不要停頓。”



然後李醫生說“不行”。



爭論了片刻。



女老師走回來。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顧羽高聲尖叫起來。



連續不停歇的痛苦,任何人類恐怕都無法忍耐。



如果沒有皮帶的固定,她一定滿地打滾來試圖解除屁股上那鉆心刺骨的痛苦。



或者是被她的慘叫震到,接下來稍微有了些停頓,沒有太久。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顧羽痛得快要虛脫。



喉嚨口火燒火燎的,就算想要大叫也已經沙啞了。



倒是沒有再流淚。



清晰的視野里,顯示屏里面,自己的屁股上面已經被鞭痕填滿了,看不到多少空隙,一鞭跟一鞭交疊的地方都有滲血。



……還有,四十下?



顧羽忽然覺得胃痛。



痛到想吐。




李醫生好像救星一樣的過來,拿了一杯東西,把吸管放到顧羽的嘴巴里面。



大概是放了人參的蜂蜜水吧,味道怪怪的。



顧羽勉強喝了一口。



“你還好嗎?能堅持嗎?”她的聲音很溫柔。



“說不能的話,會停止嗎?”顧羽問。



李千妍露出抱歉的神色。



顧羽深呼吸了一口,“很疼……但……還可以吧。起碼不打的時候就不痛。”




下十藤讓明明已經好像沒力氣哭喊的顧羽又被鞭打出了暗藏的潛力。



藤條抽到臀部的下緣,然後一鞭一鞭往下挪,直到招呼到大腿中部。



比抽在屁股上還痛。



人怎麽可以這麽痛?



屏幕上,先前臀峰上的痕跡已經完全透出來,一片腫脹,夾雜著斑斑血紅。而大腿上的痕還很分明,一條一條楞子隆起來,好像屋檐上的瓦。




這次的休息時間比較長。



顧羽想起視頻里那個姑娘——她挨到這個份上,一切就結束了。



自己卻還有一半路要走。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痛哭而流涕,宛轉而哀嚎。



不必疑慮,顧羽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再三十藤條下去,自己的屁股上一定是皮開肉綻,不會留下一片完好的皮膚。



就好像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的?“把屁股打爛。”



今天是真要被打爛了。


三十一到四十藤,繼續鞭打在已經不堪一擊的臀峰上。



每一藤都抽出一道口子。



老師拿著藤條從顧羽面前走過的時候,她看到藤條被染得血紅。




四十一到五十,繼續打在臀腿交接的地方,顧羽沒有喊。



挨打是體力活。她已經幾乎快要虛脫。



每一藤下來,都是全身每一塊肌肉的協同緊張,協同運作和協同抵禦。



而疼痛來的時候,則是連著內臟一起揪心揪肺地承受,好像一個快要溺水的人,承受著一浪比一浪大的潮頭從自己頭頂上壓過。



是健兒弄潮,還是滅頂之災?




五十一藤打回到屁股中央。



顧羽眼前一黑。



短暫的失去意識,然後醒過來,意識一片茫然。



眼前景物模糊,慢慢清晰。



是李千妍在掐她的人中。



“顧羽,顧羽,能聽到我說話嗎?”



顧羽想說能,但是動不了。



然後聽到李千妍跟別人說,“不能再打了,太重了,這太狠了。”



工作人員好像是說,“只剩九下了。”



“一下也不行,再打下去會出事的。”



“那等她養好傷下一次再打吧。”




顧羽忽然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



她用最大的力氣喊出來。



聲音卻微弱得可憐。



“不要,今天打完好了,我沒事的。”



她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這樣的過程。自己看著攝像機里面的自己的屁股,一點點從白色變成血紅,然後自己卻無能為力。



長痛,不如短痛。



如果一下子打完會死的話,那就死了好了。



或者可以讓當權者有所觸動,再也不推行這樣的惡法。




渾渾噩噩當中,似乎是過了很久。



工作人員跟李醫生一起上來,解開了顧羽手腕上的皮帶。



手腕上被磨破了皮,大概是自己掙紮太狠了,顧羽想。可是不覺得疼。



是結束了嗎?



……哦,沒有。



李醫生俯下臉,很小心地說,“顧羽,現在我們脫掉襯衫,剩下九下會打在你背上。”



周遭亂七八糟的人影在晃。



大概是……調機位和燈光吧。



顧羽沒力氣說什麽,只是用行動表示了配合。白襯衣脫下來,里面的白色運動背心只有窄窄的一條橫過背脊。



然後再趴下去綁好。




這次反手的網球老師先。



背上脂肪少吧。



一藤條下來,顧羽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嘴巴麻麻的,一股血腥味道。



不知道鏈球老師是不是覺得改打背脊太便宜她了,藤條揮舞得又快又狠,緊跟著網球老師的節奏抽。



好疼啊。



要著火了。



顧羽被打得有點恍惚。



幸好,九下的目標在不遠的地方微笑地等她。




狂風驟雨一樣的。



無法逃避的。



無法減輕的。



無法克服的。



無法不疼的。




“六十。”



連這一聲報數里也隱藏著松了一口氣的意味。



李醫生第一個沖上來。



顧羽虛弱地對著她笑了笑。



工作人員一一解開困住她手腳的皮帶,最後是腰上那一根。




沒了固定,顧羽下意識地軟倒下去,跪坐在自己小腿上。



疼……



屁股不能碰到任何地方。



甚至於不能動。



一動就往死里疼。




她跪下來,彎著腰,倒吸一口冷氣。



火辣,灼熱,撕裂痛,鈍痛,隱痛,各種痛苦攫抓她,已經跟三十鞭之前那種“打的時候極疼,不打的時候就不疼”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這時候汪美英過來幫忙,“結束了,都結束啦。你們別拍了……走……去醫務室上藥吧。”



毛巾質地柔軟的短褲被拉起來。



雖然遮不住大腿上的傷痕,但好歹她不再是光著屁股。



然後胡亂披上襯衫。



襯衫和短褲上面都弄得血跡斑斑點點。




汪美英和李千妍扶著顧羽慢慢站起來,然後慢慢挪動著,走下舞台。



三格台階。



下舞台有三格台階。



顧羽走,一格。



疼。



一格。



疼。



一格……




顧羽腳下一軟,眼前是那次校慶舞台的,滿是星星的帷幕。



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顧羽醒來的時候,花了一分鐘時間就確認了這不是醫務室。



白墻,消毒水味道,自己面朝下伏在一張病床上,穿著條紋病號服,右手手背上紮著吊針,連著兩瓶鹽水。



應該是T大附屬醫院吧。



墻上掛著一個鐘。顧羽瞇眼睛仔細看,一點十五。



如果捱完打算九點的話,那麽顧羽大概是昏睡了四個多小時。




大概五分鐘以後,身體的感知才清晰起來。



顧羽覺得手臂很麻,於是試圖動了一下。



一動她就差點哭出來:好痛啊。



等到那一波痛感慢慢慢慢地平覆下來,顧羽才敢稍微放松的呼吸。



屁股上,大腿上都是火辣辣的痛感和無比難受的腫脹感。背上倒還好,只有一點點的隱痛有沒有破皮還是不一樣的。




有步伐聲傳來門口。



好像是李醫生。



師兄,這件事情一定要如實反饋的,這樣的懲罰實在太重了。我查過資料,新加坡的鞭刑也只不過是1.3cm直徑,100公分的藤條而已,上限24下。我們怎麽可以對學生這麽狠?



我知道,但是我們怎麽給報告其實對於最終的調整影響力有限。



所謂的試運行,既然試出來了有問題,肯定應該改啊。顧羽那個樣子,我覺得不單單是身體上會留下創傷,心理方面也需要專門的介入評估。



這個估計就是你想多了。男聲嘆口氣,這種條例既然通過了,就不是那種擔心學生心理承受力的話語方式了。小妍,你慶不慶幸咱們早畢業了兩年?



要我現在還在念書,李醫生苦笑了下,估計跟顧羽的性格也差不多。




顧羽小心翼翼支持著自己別過臉,去看另一邊。



窗子外面的樹蔭很濃密。五月的天氣,不冷不熱,舒適動人。這麽好的天氣,又有假期,要是能出去踏青就好了



刻意動了下腿。顧羽用屁股上的傷口牽痛來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迷迷糊糊睡了會,就被人叫醒。



小顧啊,是汪美英過來探望她,你得打起點精神來。兩個小時以後,有部里的領導過來探望你。



探望我?半天沒講過話,喉嚨里发出的聲音嘶啞難聽到不像是自己的。



護士姑娘倒水過來,插著吸管給她潤潤口。



主要是問問你體罰的感受,然後看下之後安排媒體來采訪的事情。



顧羽瞬間明白過來。



體罰條例引起了那麽多爭議,對學生來說,要狠打以消異聲,但對輿論來說則又有親和以撫民心。



現在前者做完了,該後者了。



最好就是她顧羽可以對著新華社的記者痛哭流涕,說,我本來是個多麽多麽不好,多麽多麽陰暗,多麽多麽任性的壞學生,腦子里藏著無數禍國殃民的念頭。如今這頓體罰,我身體上受到了鞭策,靈魂上則被滌清,從此之後我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PS,體罰疼痛有限,足以令我改正,但是對學生來說並不覺得太過殘酷,完全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諸如此類,雲雲雲雲。




我很痛顧羽瞇起一只眼睛,我想睡覺,見不了人。



汪美英一怔,你這脾氣,剛捱完這麽痛一頓打,怎麽又犯倔了呢?你知不知道你還有一年的留校察看期?



留校察看要怎麽樣?每天打,打死我?顧羽冷冰冰地反問。



我不妨跟你直說。首先,你的一切成績分和生活分的執行都會比其他同學翻倍。別人一分抵五下,你就是十下。其次,學校領導班子還在商量,會給你每個月評一個表現等級,分為ABCD四等,只要拿不到A,就要進行一定量的體罰。至於這個量級大家還在討論。汪美英語重心長,你現在表現好一些,後續大家都會對你寬松一些。你要是還是沒有悔改的意思,接下去這一年的日子你想想看,到底要怎麽過?



汪老師,顧羽認真地對她說,你說的事情我明白了。現在是這樣,你們也可以商量下我不見領導不見記者,你們就商量個重懲的條例給我,這還是有分寸的事情。要是我現在答應得好好的,等會兒在領導和記者面前想說啥說啥,惹怒了上級,你們到底又能怎麽辦呢?最多再打我六十下然後開除。我是不在乎了,你們是不是還是保險點,比較好?




汪美英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終於轉身走了。



顧羽長長地松了口氣,閉上眼睛。




一晚上,除了疼痛以外,沒有人騷擾她。



但是第二天一早護士就弄醒她,告訴她學校方面已經幫她辦好了出院手續,她必須要回宿舍去休養了。



顧羽也沒什麽東西,只有穿來時候那身血跡斑斑的白衣服。一天過去,血跡變成褐色,看起來有點嚇人。



襯衫,短褲。



大腿上的鞭痕還是露在外面。



顧羽慢慢走,推開門,盡量不牽扯到傷處。



門外兩個便衣,給她示意了一個方向。




T大附屬醫院到T大,大概六百米的路程。



顧羽身上沒錢也沒手機,只好自己慢慢往學校走。



走一步,一陣痛。



但是是可以忍耐的痛。




兩個便衣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大概是鞭痕的關系,一路上好多人側目,投來異樣的眼光。



暖暖的陽光里,藍田白雲下,顧羽卻露出了一點點笑容。




堅持。



堅持自己認為是正確的東西。



她對自己說,不要怕。



還有一年就畢業了。這一年里面,不過是再挨幾頓打,不管怎麽打,總之自己死不了,殘不了,也不會发瘋,不會心理變態,不會改變她的人格,不會損失她的才華。



堂堂正正,初心不改,滿身傷痕也要一樣微笑,微笑地走在這條自己選擇的路上。











顧羽這個時候很想用最高的讚美送給當時分配宿舍的時候把她分在一樓的老師。




長長的走廊。



顧羽回頭看了眼,发現便衣沒有跟進來。



松口氣,敲了敲自家宿舍的門。



早晨九點鐘的宿舍,左鄰右舍都悄無聲息,顧羽卻不擔心沒人來開門就數哲學系的課業最輕松,大家下午的課是選逃,上午的課都是必逃的。



沒多久,就聽到里面有人迷迷糊糊地邊走過來開門邊問,誰呀?



我。顧羽輕聲回答。




門打開。



張辛然揉了揉眼睛,哇地叫起來,伸手抱住她。



顧羽倒吸了口涼氣,然然痛放手



辛然閃電一樣地縮回手。




顧羽慢慢走到自己床鋪前,很是思考了幾分鐘自己是要坐下還是要怎樣。



辛然手忙腳亂地拿墊子堆在顧羽床上,想想又不對,幫顧羽把被子放下來,小羽你你能不能坐?



你猜。顧羽自力更生地脫掉球鞋,往辛然的墊子上跪過來,然後慢慢把自己放平,長長松了口氣。




對面上鋪有人爬下來,幹脆利落地把辛然推開,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顧羽,別躺著,起來。



顧羽瞪了她一眼,憑什麽?



起來把衣服換了。你從哪里回來?他們說你被送到T大醫院了。藥呢?今天早晨上過藥沒?



顧羽疲倦地別過頭去不理她。



辛然,你去顧羽櫃子里把她那套純棉的藍睡衣找出來。邢雲不由分說地指揮起來,胖妞樊平平,叫你呢,別睡了,起床,小羽回來了你去打一壺水,順便到小食堂要一份白粥。



邢雲低頭湊近顧羽,半帶威脅,自己起來還是要我拽你起來?




顧羽只好投降。



四人宿舍的姐妹們是大學最美好的存在。



張辛然,北京妹子,家境優越,人稱哲學系系花又稱白富美。溫柔善良,如果童話里的公主有真人版的話就是她了。只可惜,四六級永遠都過不了關。



邢雲,跟顧羽一樣是浙江人,卻比顧羽高整整半個頭。排球運動員特招,校禮儀隊主力因為個子太高,所以主要是反串男裝的主力。



樊平平,外號胖妞,東北妞,體重一百六,性格卻極其樂天可愛,從來都是一點心事也沒有如果不算減肥這件事的話。



加上顧羽,儼然一個活色生香的小團體,要貌有貌要財有財要武力有武力要重力有重力,曾經被T大男生評為十大明星宿舍之一。




聽起來又兇又粗暴的邢雲,把顧羽好歹弄起來之後,卻輕手輕腳,用最最溫柔的態度幫她寬衣解帶。



辛然拿來了睡衣,又趕緊去拉緊窗簾。平平一面套T恤一面叫著顧羽的名字好像一個可愛的小圓球一樣咕嚕嚕地滾過來。



在姐妹們的面前顧羽也沒什麽好害羞的,襯衫,短褲,然後把卡在身上一天一夜不舒服得很的T褲脫下來,一面脫一面蹭到傷處,痛得咬牙咧嘴。




擡頭看看三個姑娘。



雖然都在電視里眼睜睜看了場直播,但是顧羽身上的傷還是嚇到了她們。



姹紫嫣紅的屁股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雖然不再流血,但是絲毫也沒有收口的意思。每道口子四周,黃色,青色,綠色,紫色,黑色,異彩紛爭,就是不像人類皮膚的顏色。



大腿上皮破得少,就是一大片的紫黑。




辛然別過頭去,哽咽了聲。



邢雲伸手過去幫她,小心翼翼,才脫掉一條T褲,然後又幫她把運動背心從頭上套出來。



顧羽看了看手上的背心背後挨過抽的地方開了條長長的線。



她嘆口氣,毀了好幾件衣服。



辛然趕緊把睡衣抖開來幫顧羽穿,小羽你快躺下休息。對了,你怎麽就這樣自己一個人跑回來啦?她茫然往外望望,沒人跟你在一起麽?



別問了。邢雲打斷辛然,胖妞你磨蹭什麽?快去打水。辛然,你去學生處一趟,問下顧羽的私人物品在哪里,把手機書包什麽的找回來。我去醫務室找李醫生。



幸好有個強勢的妞兒布置一切。



顧羽舒舒服服趴在自己的枕頭上,揉了揉枕邊哆啦a夢的頭,閉著眼睛說,謝謝親愛的們。






在宿舍姊妹們無微不至的關懷,李醫生每天兩次的上門探訪,小食堂粥粉面條的調養滋潤下,顧羽身上的傷口大概在第四天基本上進入了愈合期。



睡覺的時候可以側著睡;慢慢坐在柔軟的墊子上也可以;上大號的時候不再痛得一頭冷汗還要擔心傷口裂開——顧羽覺得自己簡直已經充滿了天地之間的正能量。




壞消息卻如預料中一樣如期而至。



對門黑黑瘦瘦的女生,胖妞的死對頭,班長劉曉咚咚咚地敲門,“老班通知,讓顧羽明天下午兩點鐘到學生處開會。”



“嘿!”胖妞忿忿然,“她就這麽一喊?萬一我們宿舍沒人呢?”



“算了。”顧羽勸她,“反正沒耽誤事兒。”



在上鋪嫻熟收割第一滴血的邢雲卻已經想更遠,“叫你去開會,估計是談後面的事兒吧?”



辛然拎著兩個大西瓜吃力地進來,“怎麽啦?”



“沒事。”顧羽笑笑,“然然,來,做你最喜歡做的事情的時間到了。”



“哎呀呀,我來了。”




辛然忙忙碌碌地洗好手,把李醫生給的藥都拿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坐到顧羽床上,掀開她的薄被子和棉睡衣。



“來給小羽的小屁屁上藥啦——來,小羽不許哭哦。”



“好呢好呢。”顧羽也是閑極無聊,“絕對不哭,乖乖地任憑然然擺布。”



辛然手勢是真的好,塗藥油的時候推得又好又勻,軟得像棉花一樣的手指在顧羽剛開始收口的皮膚上,那叫一個舒服。




顧羽閉著眼睛享受著辛然的藥油按摩,一睜開眼就看到邢雲高挑的身材和超短的男孩頭在面前看定她。



只好投降,“留校察看期間應該是普通條例按倍數翻,然後每個月評級評分。也就老汪跟我說了一嗓子,別的我真心不知道。”



辛然一震,“還要打你?”



“不止我。”顧羽嘆口氣,“然然你的四六級再考不出來,就該輪到我給你的小屁股按摩了。還有你,雲兒,你的那些成績……”




當晚宿舍臥談會的氣氛很沈重。



胖妞在系辦公室勤工儉學,帶回來道聽途說的消息,“學校本來打算所有的體罰都拿著單子去學生處,但是空間和人力實在不夠。現在已經把刑具下发到各系了,允許自行決定要不要发到班級。然後每個宿舍的宿管也拿到皮帶,估計以後咱們一進門那件辦公室里面就會變成刑場啦。”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不是跟老師關系好的人隨便拍拍灰,得罪了官方的人被往死里打?”邢雲不忿地抗議,“再接下去說不定還有行賄受賄的,一團亂七八糟。”



“古代的肉刑就是這樣,縣官老爺會問:認打認罰?認罰的罰錢了事,窮人乖乖挨打。”顧羽嘆口氣,“不過平常處罰的工具比較小,我覺得應該還好,不會太過於痛苦。”



辛然打了個冷戰,“我有一任男朋友往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就一巴掌!我疼了好幾天。小羽,說真的,要是像你這樣的一頓……我想我要是***員的話,兩下就招了,什麽都招。”


周五下午本該是個輕松的日子。



顧羽在學生處的大會議室里卻如坐針氈——主要是忘記隨身帶墊子來了,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壓痛還是很明顯。




說兩點,磨磨蹭蹭,兩點半人才來齊。



領導們陸續落座,人人都對頭一次坐在教職工會議室里的顧羽多看一眼,又假裝沒看。



韓副校長最後一個到,坐下以後就用一種經典的領導視察業務的眼神看著顧羽,“小顧同學啊,現在身體感覺怎麽樣了啊?”



“疼。”顧羽實事求是。



“疼就對了嘛。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韓副校長收了笑容,“想必你也知道了,留校察看是一個長期的懲罰行為,這里面具體的規則要和體罰條例紋絲合縫地對起來,我們這些天領導班子也是,為了你的事情,通宵達旦地開會啊!”



顧羽隨口說,“領導們辛苦了。”



韓副校長差點被逗得說出“為人民服務”來,幸好控制住了,一股惱怒情緒上頭,“下面請孫書記宣讀一下吧。”




“好的。”孫明遼推了推眼鏡,對著一張紙開始讀。



一堆套話官話,大致意思是,第一項懲罰是,顧羽和其他同學進行一樣的扣分制度,但是每一分對於其他同學來說是折算五下,對顧羽來說是十五下。



比如掛科的話扣十分,一般人挨五十下,顧羽直接一百五。——之前汪美英提過的版本是雙倍,看來懲罰規格又升過級了。



第二項懲罰是,每個月對顧羽的總體表現評分,A的話免打,B的話按照記小過的尺寸小板子五十下,C的話記中過的尺寸中板子一百下,D的話則是記大過的尺寸大板子一百五十下。



這一項也在顧羽的料想之內。如果直接按照全D計算,一直到明年六月畢業,十二個月,十二頓大板子痛打,勉強也能接受。



但是第三項讓顧羽驚訝了下。



學校想出來一個叫做“學生互助管理”的體系。實際上來說,就是說,將體罰的權利下放到各單位,宿舍,班級,學生團體,都可以執行內部懲罰。




汪美英從地上的包里拿出來幾樣東西。



一個是長長的,有點像掃帚,一個手柄下面伸出幾十根一絲一絲的極細的竹篾條,每一根都只有項鏈繩子的粗細,一把抓一起則差不多有女孩兒的发辮那麽粗。



另一個則是一把黑色的皮桿子,盡頭是一個小皮拍子,做成小手的形狀,顧羽知道這是台灣民間學校體罰學生的工具,叫愛的小手。



第三個則是一把不粗不細的繪圖鋼尺。




“之前的體罰工具,都對操作有一定的要求,而且亂打容易打壞。這是我這幾天托汪老師專門考察的一些體罰工具,雖然體罰條例里面沒有提及,但部委領導認為互助管理是相當好的嘗試,這些小威懾力的工具很適合學生之間相互監督使用。”韓副校長一臉得意,“這些工具會被廣泛分发給各個班長、協會會長、乃至於寢室長,在團體內有人違反紀律的時候予以管理。”



顧羽竭力壓抑住自己不出聲。



一出聲,不是刻薄的嘲諷,就是憤怒的斥責。



……一頓好打,也不能說一點作用也沒有,至少讓顧羽學會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




“小顧同學,你的班級,寢室,以及社團就會作為我們互助管理的重要試點。我會要求你們班級的同學對你的日常行為進行廣泛的監督。並且,除了這些實時監督之外,她們手里還會有一定的,有限制的,對你進行學習和生活扣分的權利。”



顧羽幾乎是要出離憤怒了。



簡單來說,就是她不能得罪任何人,否則就是鞭笞加身。




紀鵬宇在旁點了點筆,“社團這方面我來解釋一下。顧羽同學,你仍然可以留在弄潮,但是不可以再觸碰編務,而是作為最基層的发行幹事,和大一的新生們一起工作。”



“……那我辭職行不行?”顧羽深吸氣,“學生有不加入任何社團不擔任任何校內職務的權利吧?”



“留校察看期的學生沒有。”紀鵬宇的聲音里沒有啥情緒,“弄潮的李蕊同學,哲學系的劉曉同學,女一宿舍的管理員胡老師,都會作為對你的行為的主要監管者。如果你有什麽不守行為的地方,他們每天可以對你罰出不超過3分的權利,班長是學習分,管理員是生活分,弄潮那邊兩個都可以。當然,除了罰分以外,她們也可以隨時用這些輕型工具直接對你進行懲罰,程度以一百下以內為準。”




顧羽站起來,“說完了嗎?”



“還有,”汪美英補充了一句,“你們寢室的寢室長是誰?寢室長也要加進去這個體系的。”



“是我自己。”顧羽呵地笑了一聲,“我要自己打自己嗎?”



“那倒不用,重新選一個就好了嘛。”韓副校長準確插入。


顧羽在柔軟的草坪上面坐下來。



再柔軟的草,也壓得臀腿處一片隱痛顧羽就是想要用這樣的痛楚,來幫助自己想清楚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辦。




她脾氣一般,除了和宿舍姐妹之間關系融洽之外,和其他人關系都一般。



劉曉和自己並沒有太多交集,但是卻因為勤工儉學資格的問題曾經跟胖妞大吵過一架。



宿管老師那邊比較討厭。她常常在熄燈後通宵寫稿,常常被那個胡老師抓到。胡老師不過是個中年農村婦女,膀大腰圓,每次都大嗓門地罵那些違反舍規的同學要是俺女兒,大笤帚子狠狠抽你們!現在算是得償所願了?



至於弄潮顧羽一陣苦笑。



跟大一新生一起去做发行,挨棟宿舍去敲門送弄潮倒也算了。



顧羽想起來黃旭勸自己的時候,李蕊推門進來的那個表情。



雖然她片刻之後就露出微笑,若無其事地問,怎麽啦,你們剛才在說什麽?但顧羽可以百分百確定,她絕對聽到了自己和黃旭的對話。



平生沒做過什麽捫心自問會後悔的事。



情難自禁,幾乎陷落成為破壞別人感情的小三,算是最錯的一件。



如果李蕊要報覆,每天把她揍一頓加罰三分都有可能。但,如果真這樣的話,顧羽覺得,這也是自己該受的。



只是,屁股受不受得了呢?




最最麻煩的還不是這里。



而是宿舍姐妹們。



四點多,主幹道上出來吃早晚飯的人漸多起來。不少人認出顧羽,好奇地打量過來。顧羽坐不住,起身回宿舍去。



周五的這個點,胖妞出去補課,辛然去約會,邢雲要訓練,應該都不在屋子里。



剛好自己可以靜一靜。





推開門的一瞬間,顧羽只是在想,咦,原來有人在啊。



胖妞卻好像受了驚嚇似地,手忙腳亂去關電腦,偏偏不知道什麽程序卡住了,關不掉。



顧羽有些好奇地被吸引過去,你在看視頻啊?什麽片子?



十幾秒後顧羽有點詫異地看住胖妞,你在看我挨打時候的視頻?



我我只是看一下胖妞吞吞吐吐的,臉色反常的潮紅。



這個又是什麽?顧羽留心到視頻底下襯著的論壇,細細看去,痛打嬌臀圖文視頻站?



不是,是胖妞快哭了起來,顧羽我錯了,對不起,我你別問了



不是,到底有啥對不起的?顧羽有些納悶,下意識地覺得跟這論壇有關系,於是伸手按著胖妞的鼠標去操作奇了怪了,剛才卡住的程序現在無比流暢,關掉視頻之後就是各種圖片和文字展現在顧羽眼前。




顧羽看了一會兒那滿屏的緋紅或深紅或帶血痕的屁股,慢慢冷靜下來。



這算是SM相關站?胖妞你口味略重啊。



不是的,我是點錯了



點錯了?我看看,會員名:平平小湯團,積分:1680



不是的好吧我承認我是出於好奇,偶爾看一下。這個不是SM!只是只是打打



打屁股。顧羽替她說。



是只是管教很多時候出於愛不是那種色情的!



不色情的話你看著幹嘛?顧羽笑著拍了拍胖妞的肩膀,有人吃酸有人吃甜,你喜歡啥你就看好了。不過拿我的視頻來爽,好像有點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的意思。



小羽我真的沒想那麽多只是忽然看到平時上的網站上面竟然有你的視頻,所以就手賤求求你,別告訴別人我的我的小愛好行不行?



行。顧羽忽然想到點啥,那個,既然沒人,妞妞你認認真真跟我說啊你喜歡,嗯,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你是傾向於S,還是M啊?



不叫這個,叫主動被動。



好好好,Top Bottom也好,什麽都行。你告訴我嘛,你想打人嗎?



胖妞快要哭了的感覺,承認說,想。



那,打我好不好?顧羽很認真地問。



胖妞吃驚地看著她。



做我們寢室長。然後麽,顧羽嘆口氣,隔三岔五隨便打一頓,向校領導交差。



為什麽!我不要!胖妞反應劇烈。



因為我跟他們談了下,這樣子的話你們幾個都會因為花力氣看管我,而受到一些體罰條例上面的優待或者說,至少不要因為我的關系被苛待吧。



胖妞仰頭看著顧羽。



顧羽對她點了點頭。




胖妞差點點頭,忽然又重重搖頭。



如果我答應,那成了什麽人了?我喜歡看看這些東西也是作為一種遊戲,一種放松。這個跟違背別人的意志,去施加肉體的傷害這種,完全是兩件事情,完全不同。



顧羽瞇著眼睛看胖妞。



怎麽啦?你不高興?但是我真的不能這樣做。小羽你別生氣。如果我沒有這種愛好的話,我一定答應你。但是現在就是因為有,所以你能明白不?



能。我覺得我們家妞妞很棒。顧羽伸手抱了一下肥嘟嘟的姐妹,辛然肯定下不了手,看來這事兒還得找邢雲。









我覺得吧,這里面要是追究法的原則和精神,會扯出很遠。



如果是一個已經有這樣罰例的學校,主角自願選擇入學,那只要按照條例不違規的去執行,怎樣都是願打願挨。




但現在這樣的全面性懲罰條例第一無法實現的是法的平等精神,一樣的事情學生做了要挨打,畢業之後的就不用?第二無法實現的是法的程序正義:無審判,無抗辯權利,決定了你就要挨,不像是公法,而更像是人治下的私刑。第三是沒有給到學生選擇權利:比如,已在校的學生,在考學的時候並沒有料到要挨打,是否不需要追溯?對於新生,是否可以給到選擇的權利,即,可以選擇享受公立學校的教育資源和低學費而要受體罰條例管束,或者也可以選擇去沒有體罰的私立學校?




對於主角來說,她反對的是肉刑本身。學校可以有校規,但是她不同意用人類之間互相暴力傷害的方式來執行,也拒絕承認這樣一個違憲的條例規定。



而學校最有國家主義特色的做法是,因為你對這件事情的反對,而給你定罪。




現代法治的一個很重要的精神是言論不獲罪,而這里的話則完全忽視這一點。就算我制定了憲法規定言論有罪,從程序上來說是可以鞭打對立言論持有者,但是從文明的本質來說,是非常落後的惡法,對於人的自由獨立精神和人格尊嚴方面的束縛和影響,毋庸置疑是歷史的倒退。


邢雲開會回來,拎著一堆東西。



最顯眼的就是顧羽見過的那把鐵尺。



胖妞拿手去摸,邢雲眼疾手快操起來迅速扔進抽屜,我選它就是因為可以藏起來,眼不見為凈。



顧羽笑了下拿了另外一疊單子看,這些就是罰分單?



這個是。邢雲把單子分成兩摞,我每天可以扣你一分,樓下胡大媽兩分。劉曉一分,老班兩分。然後你們那個什麽破報紙,來了個发行部主任,大一的小男生,一分。你情敵李蕊兩分。



一共九分,乘以十五的話一百三十五。顧羽準確速算出來,要是我得罪了全世界,就要每天挨一百三十五下。



這些是要去學生處結算的,還有我們手里的。邢雲把另外一疊紙指給她看。



那是一張登記表格,第一行:執行人被執行人



第二行是工具次數



第三行是事由。



最下面是兩塊空白區域。



這是幹嘛的?



唯一的收獲。邢雲從一堆東西里面把一個袋子翻出來,打開,是一個立拍得相機和一卷相紙。



顧羽瞬間明白過來,給我拍照?



給你的屁股拍照。照片上是自帶系統時間的,打之前怎麽樣打之後怎麽樣一目了然。



人類智慧的結晶。顧羽嘆口氣。




胖妞趁著我們說話,已經偷偷把鐵尺拿出來看。



鐵的,好可怕呀。辛然在一邊发表意見。



胖妞開玩笑地拿鐵尺打了辛然一下。



辛然最怕疼,尖叫著跳起來,卻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水杯。




顧羽和邢雲手忙腳亂把體罰表格罰分單還有相機相紙搶救出來。



邢雲臉色陰沈地看著那兩個兇手,我都放起來了,還拿?拿了還玩?別忘記我手里的分數單可以罰任何人,這把尺也隨時可以打你們的屁股哦!



顧羽拉了拉邢雲,搖搖頭。



邢雲把鐵尺一摔,誰都不許再拿出來!



胖妞已經快哭出來了,對不起啦,不怪辛然,是我不好。



沒事沒事,弄濕了曬幹就好。來,我們來拍合影,看看相機有沒有進水。




四個姑娘頭碰頭,對著大眼睛相機擺出pose。



西瓜甜不甜?





相紙上留下的是笑容,是委屈,也是青春。




晚上辛然小心翼翼去收曬在晾衣繩上面的表格。



留下水漬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緊。對了,雲兒啊,其他人也是一人一把這種鐵尺嗎?



不是,有兩把尺,一把我搶了,一把那個发行主任小男孩跟我差不多手快搶走。然後劉曉拿了兩根愛的小手,自己留一根,給了老班一根。剩下那兩個看起來很嚇人的篾條就留給李蕊和胡大媽了。



哎,咱們肯定不會打小羽,老班也不會。胡大媽



邢雲接口,我想給胡大媽送點東西,這樣小羽估計能好過點。



送什麽?辛然一下子來了興致,我讓我哥派司機送點好煙好酒來?



汪美英教了她半天怎麽用那相機,後來胡媽嘀咕了句,說還不如給個卡片機呢。邢雲想了想,她兒子才上初中,應該很想要相機手機之類的吧。



太容易了。辛然蹦下來拖出抽屜背後一個臟兮兮的盒子打開,各任追求者送的相機手機,我全存這兒了,看,一二三四,四個,隨便挑。



哇,你這白富美。邢雲伸出手指彈了下辛然。那這塊解決了。劉曉這人誰比較熟?




齊唰唰看過去,胖妞瞬間臉紅了。



我明天找她吃飯,跟她聊聊吧。五一前她提過想到我們老家那邊去做論文調研,我當時就,沒答應。不過現在想想,也挺好的



起碼人家治學嚴謹,顧羽笑著說,不像某兩位,論文都是拼貼的。



邢雲瞪了她一眼,辛然就啊呀呀那又怎麽樣地嬌嗔了下。



好了,學習生活全方位搞定之後,弄潮那邊小羽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求多福。



顧羽深吸口氣,後天晚上例會,去過就知道了。





七點鐘例會。



顧羽六點半就在教室里坐著。




一個陌生的男孩子走進來,直接朝她走過來,我叫陳磊磊,发行部的。師姐你好。



发行部主任?



是呀。以後能跟師姐共事了,很榮幸。



顧羽苦笑了笑,我不是很擅長发報紙。




陳磊磊從書包里面把那把和邢雲一樣的鐵尺拿出來,領導告訴我,讓我找一切機會多多鞭撻師姐。



顧羽挑了挑眉毛。



不過這件事情我覺得有點過於情色。陳磊磊神秘地笑了笑,騎著自行車,載著師姐去送報紙,送完就到情人廊那邊,趁著夜黑無人,把師姐按在我膝蓋上,扒下小褲褲,啪啪啪



喂。顧羽打斷小朋友無聊的玩笑,我一點兒都不覺得情色好嗎?



態度這麽兇啊?陳磊磊笑得很無辜,不愧是有獨立精神的師姐呢。我可以追你麽?



為什麽?



陳磊磊皺起了眉頭,像只好看的小動物,我設想了各種反應,就是沒想到答案是這句反問。想追你就是想追你,有什麽為什麽?



想追我可以,但是我只接受有理智有原因的吸引。如果你說喜歡我的樣子身材,那謝了,滾。



為了滾這個字,等下送完報紙我會給你二十下。陳磊磊認認真真地看著顧羽,然後回答她的問題。不是樣子也不是身材。我喜歡你的白襯衫和白短褲。




陳磊磊的態度讓顧羽一晚上都心神不寧。



開會的過程中雖然坐在教室的最角落,卻跟坐在講台上沒區別,各種飄過來的眼神,惹得最後李蕊女王大发雷霆,把一堆幹事狂罵了一頓拂袖而去。



九點鐘,準時出发跟著陳磊磊去送報紙。



走出教室的時候顧羽和李蕊擦肩而過。李蕊沒有再假裝什麽,看過去的眼神冷冰冰的,只說了一句話,送完回總編室來。



顧羽大概知道要回去幹嘛。




送報紙的過程也是種折辱。



每個寢室看到顧羽的眼神都值得大玩味特玩味,人性這個垃圾桶,包羅萬象,曖昧不清,你無法逃避,卻也無法直視面對。



送完了。



顧羽呼出口氣,下意識地往學生活動中心的方向走,去赴李蕊的鴻門宴。



卻被陳磊磊一把拉住,我前面說的話,師姐忘了麽?



你認真的?



說臟話是壞習慣。你這麽優雅的女孩子,應該改掉。



關你JB事。顧羽冷笑。



你又賺了二十下。




陳磊磊緊緊扣住顧羽的手臂,把她拖進了情人廊。



這一塊沒有路燈,很多野鴛鴦小情人在這里席地纏綿,什麽都做。學生無力開房,卻也有生理需求,只得如此,彌足同情。校方也睜只眼閉只眼,不予嚴打。



如果說,之前上體罰台的時候是看不見的體制在身後推。



那麽,現在就是有一個有形的手在前面拽,拽得顧羽火大一個大一的學生哎!




他力氣很大。



或者說男人真用力氣起來怎麽樣女人也不是對手。



他真把顧羽按在膝蓋上然後去扒她的長褲。




周遭一片漆黑。顧羽掙紮了一會,終於发現徒勞。



陳磊磊沒有脫內褲。



鐵尺隔著一層薄薄的棉落下來。



被藤條打傷的痕跡這幾天正是結疤後期,並不痛,卻癢得很難受。



鐵尺打下來的力度竟然讓顧羽覺得蠻舒服的。




陳磊磊忽然問,幾下了?



顧羽茫然,我怎麽知道?



那重來。你報數。



做夢。




顧羽是絕對不會開口報數的人。



但是這一提醒,人類的本能起了作用,顧羽心里下意識地數了下,七,八,九十四,十五。



陳磊磊停下來,幾下了?



十五。



你不是不報數的麽?



我有報?你幻聽?



心里報也算。他不由分說地繼續打下來。



這次的力度顯然大了很多。



顧羽咬住下唇忍耐,不動,不叫,也不躲避。




四十下打完,陳磊磊很守承諾地松開手。



顧羽瞬間站起來,彈簧一樣遠離開他。



陳磊磊忽然啊呀了一聲,忘記拍照片了師姐你這頓打白挨了。



沒關系。我現在回總編室挨另外一頓。顧羽冷笑著轉身走。



另外一頓?為什麽?陳磊磊追上來。



不為什麽本來這套互助條例不就是為了讓大家不為什麽就可以揍人麽。



我不是那種人。



與我無關。




走到學生活動中心的女廁門口,顧羽一個殺氣凜冽的回頭,你要跟進來嗎?



陳磊磊用看一個謎題的眼神看著她,終於默默退去。






啊!擦!我改。。。。都是因為用第一人稱回了個帖子,居然就。。。。。。好囧


顧羽面對著女廁的鏡子褪下運動中褲。



那些印記還沒有褪去。一頓狠狠的人身傷害的印記,本來就那麽容易消失。黑紫色不再在,黃色綠色和青色占領著屁股,很醜陋。



黑漆漆的情人廊里面一頓鋼尺敲,沒有給已經收口的傷處帶來太重的負擔,只是在這層醜陋上面蒙了一層淡淡的紅色,倒好像沒那麽難看了。




顧羽洗了下手,然後向總編室走過去。



沿途的其他部門的辦公室都熄了燈,看來今天大家都回去得很早。只有總編室里面還是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顧羽敲了下門,忽然感覺不對。



門沒鎖,可以直接推進去。




總編室里面,三個女孩一個男孩,全部都低頭撐在編輯桌旁,臀部高高翹起,褲子褪到膝蓋下。



大大小小的屁股上都已經布滿紅痕。



幾個女孩子在哭。




李蕊拿著那把細竹篾,站在四個人的身後,看到顧羽進來絲毫沒有驚訝的樣子。



你再晚點回來,他們不知道會被打成什麽樣子呢。她對著顧羽笑一笑,就好像從前還是好同學,好戰友的時候那樣。




顧羽唯一的感覺就是血湧上頭。



四個人都是大二,都是從前評論部的主力。



新生入學的時候被顧羽親手招聘進入到《弄潮》;在一年的學習工作中嶄露頭角,被聘任為資深評論員或者評論副主編,挑起了評論版的大梁。



按照慣例,明年大四的顧羽將退居幕後,成為《弄潮》的學生顧問。而這四個人當中會有一個人脫穎而出,成為評論版主編,相當於校學生會的正部長職務。




如今這些明日精英好像小孩子一樣,被打得淚痕滿面。



這是在幹嘛?



評論部出的事情,不能讓領頭的一個人擔,他們早應該受點懲罰了難道不是?李蕊笑著回答,手臂高高揮起,呼地一下,抽在一個女孩的臀峰正中。



那個女孩大叫起來,太疼了師姐實在太疼了,別打我了求求你。



跟老師們說去嘛。李蕊一邊甜甜笑一邊狠狠揍的氣場已經不大像是一個普通的二十歲的大學生。



而是一個怎麽說,怨恨中的女人?




你要打就打我。顧羽把這句話說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李蕊想聽的那一句。



打你一個人只能打一百下,打他們四個的話可以打四百下。李蕊理了理頭发,黃旭一直叫我要減肥,還是多運動一下比較好。



下一下抽在唯一那個男生的屁股上。他很瘦,屁股上幾乎沒有肉,一篾條下去,幾乎是打在骨頭上,他狠狠抖了下,才沒有喊出聲來。




不拍照,你隨便打。顧羽豁出去了,都算我的。讓他們回去。



李蕊冷笑著拒絕,雖然你很欠揍,但是今天我就不揍你。想打你的話,接下來我每天都可以,我何必今天打?




顧羽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和渺小。



是,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嘴硬地表示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但是身邊的人呢?



今天是評論部的四大天王,明天就會是118宿舍的姐妹花。



強權面前,你不妥協,就是禍害。




顧羽其實很想沖上去,奪下李蕊手里的兇器,大不了兩個姑娘扭打在一起,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但是然後呢?



留校察看期間打架,傷人。



自己會被再度痛打。



再度需要麻煩宿舍姐妹照顧。



再度惹來李蕊心中更深層次的怒火。



她要想報覆的話,可以用篾條抽弄潮每個人的屁股,天天抽,按照三頓飯抽。



而她顧羽,無能為力。




顧羽跪了下來。



李蕊略微停了下手,然後又发狠似地在四個人身上各抽了一下狠的,反手摔了篾條。



滾吧。



女王大人恩旨。



四個師弟師妹大氣不敢喘,急忙提上褲子,匆匆而去。




顧羽不知道他們心里怎麽想她,是怨還是恨,也不敢去看他們離開時候的表情和眼神。



總編室的門開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李蕊走過來,撿起篾條,伸手捏住顧羽的下巴。



顧羽試圖說什麽。



卻被她一篾條抽在了面孔上。




顧羽懵了一下。



好賤。李蕊輕輕地說。



顧羽想,大概是在說她跪下的行為吧,或者就是說跟黃旭那一時失足的過往。



不管怎麽樣。



她道歉,對不起。



道歉有用的話,要體罰幹嘛?顧羽沒哭,李蕊倒抽了一下鼻子。她用篾條點了點編輯桌,過去站好。不許動,不許哭,不許叫,不許发出一點點聲音。



好。



四百下。有一點點違規,就從頭開始。李蕊露出一絲快意的表情,我每打你一下,就報出數字,並且說一遍,對不起。




顧羽看了一眼晃蕩的門,確認李蕊沒有關門的意思。



也沒有花太久,顧羽接受了屁股朝著門口的事實,慢慢脫下了運動褲和內褲。



等了很久,李蕊的篾條才招呼上來。



這些細細的小惡魔。



真的不重,皮肉沒有被壓痛的感覺。但是卻疼,火辣辣的,每一條細篾絲都帶來清晰的刺痛,二三十條刺痛感疊加,叫人很像尖叫著跳起來轉圈。



我剛才說什麽?李蕊問。



顧羽才意識到自己失神,趕緊開口,一。對不起。



開口報數和道歉比挨打忍痛更難。



哪怕顧羽是真的覺得抱歉,這樣的行為,也已經屈辱到撕碎了她的一切尊嚴。



是,本來就沒什麽可尊嚴的了。



人被刑罰踐踏。



刑罰又被私刑踐踏。




李蕊一下一下抽下來。



一百多下的時候,她已經氣喘籲籲。



黃旭說得沒錯,她需要運動。



顧羽甚至於開始同情起她的手來一定很酸吧,明天還能擡得起來麽?



反而是痛,打著打著,也習慣了,最後還有點麻木了。



打到兩百多下的時候,李蕊的速度和力度已經顯然放慢。顧羽沒有開口,靜靜伏在那里,給她,也給自己更多時間休息。



滿三百的時候李蕊終於打不動了,把篾條仍在地上,退到沙发上坐下來。




顧羽回頭看她,我可以起來?



李蕊的眼睛血紅的,像只兔子。你不怕挨打。我懲罰不了你。



誰說我不怕。顧羽咬著下唇,說真的,當很痛很痛的時候我會刻意去想自己犯的錯誤,然後就可以忍耐下去了。



你犯的錯誤?李蕊不相信,你也會承認自己會犯錯?



你以為我的道歉不是誠心的嗎?顧羽反手去撫摩自己滾燙的屁股。雖然威力不大,傷得不深,但反覆挨揍集中被打的臀峰那里還是腫脹到不行。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但,當時是他追的我,不是我追的他。李蕊,我或者是你的仇敵,但是,黃旭那個人其實你應該再好好看看清楚的。




我跟他分手了。李蕊的口氣淡漠。



輪到顧羽瞪大眼睛,什麽時候的事兒?



前天。我決定不保研,出國去念傳媒。把決定告訴他,他就同意分了。



李蕊的眼睛里有失戀的痛苦,也有不可拗折的堅定。這頓打還有一百下,我們改天再算。算完以後以前的事情就算兩清你好好送你的報紙,我時間不多要開始準備申請材料。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回去找黃旭再在一起。



我不會。



會不會都不幹我事了。李蕊的臉上露出終於放松的神情。









顧羽一瘸一拐回到宿舍,把自己面朝下扔上床。



辛然呀地叫起來,怎麽樣怎麽樣?讓我看看。



不看。顧羽心情不好,伸手把床簾子拉起來。




片刻之後簾子被唰地一下拉開。邢雲用一種不可抗拒的氣勢一手按住顧羽的手,另一手把她的褲子扯了下來。



幹什麽!顧羽捂住臀部坐起來,又噯喲了一聲側倒下去。



不管為什麽你心理受了打擊,生理上還是得處理是不是?喲,這誰打的?



一看就知道打人的那個極不專業,其他地方基本看不出新傷只有舊痕;但是臀峰那邊被打得亂七八糟的布滿了細細的紅痕,擦破了一片油皮。




顧羽根本不想解釋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反平時牙尖嘴利的常態,悶悶地趴在那里任憑邢雲動手。



邢雲把藥膏抹完了看見顧羽連話也不答,隨手在她臀腿交接的地方重重拍了一掌,問你話呢。



顧羽被一掌拍出了眼淚,咬著枕巾哭起來。



邢雲楞在那。




辛然跑過來,怎麽啦?雲兒,你把小羽打哭了?



算是吧。邢雲郁悶至極地站起來,你陪她,我出去跑步了。



別。顧羽伸手抓住邢雲的衣角,別走。



不走在這兒陪你哭啊?



好了啦,辛然打圓場,雲兒你跟小羽犟什麽,她心情不好我們就安安靜靜陪陪她唄。



邢雲嘆口氣,我是想陪,但我這人你們也知道,我脾氣直,也不會哄人。有你陪她不就好了嘛。




辛然坐下來,溫柔地摸了摸顧羽的頭发,你說,你要雲兒,還是我?



都要。顧羽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們。



嘿!蹬鼻子上臉。邢雲坐在顧羽的另外一邊,陪你陪你陪你。



我保證過一會就好。



沒關系,辛然柔聲安慰她,小顧羽上次被打那麽重都那麽堅強,一點都沒心理創傷。這次生理傷得不重,配點兒心理創傷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慢慢就都好啦!



邢雲和顧羽同時笑出聲來。




沈默片刻,顧羽慢慢開口,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這就是封建社會時候連坐制度的厲害了。不管於公於私,你們家的小朋友們都是因為你受罪,換了誰心里都不好受。邢雲有點理解顧羽的眼淚,伸手過去緊緊握了握她的手。



辛然想的卻是完完全全另一件事,那個陳磊磊帥不帥?哪個系的?我去打聽下好不好?



你要幹嘛?



你說幹嘛!表白也!追你也!如果人不錯的話,可以啊!辛然認真地瞪大眼睛,才差兩歲,很可能還不到兩歲,根本連姐弟戀都不算!



不可能的別亂想。



為啥?特別醜?



不醜,開會時候見過本尊一次的邢雲回憶,幹凈陽光,氣質挺好的一個大男孩。



我絕對不好考慮一個第一次見面就打我的人。



可是辛然皺眉頭,我覺得他打得也不重,而且聽起來也是因為關心你,為你好的感覺,不算很惡劣呀。



關心我就可以打我?顧羽翻翻白眼,就是這種觀點讓我們沒辦法進步。第一,至少我認為,除了法律之外,沒有人有權利評價、審判、懲罰我的行為。第二,比起惡形惡狀傷害別人的人來說,我更恨那些以愛之名行侮辱與損害之實的人。他們同樣的不懂得尊重他人,然後還有更大的欺騙性。




辛然聽得一楞一楞的。



胖妞剛回到宿舍,在門口聽到這一段,雖然不知道前情提要卻還是舉起了大拇指。你們倆的專業課要是好好聽過一兩節,就能懂小羽在說啥啦。



邢雲翻了個白眼,我能懂。我天生就是這種人。



只剩下辛然孤孤單單被群起攻之。不過好在小公主不是很介意這些價值觀方面的東西,那算啦,找個更聽話的好男生好了。



這麽理解,倒也差不離。









顧羽上完課在門口被個男生截住。



校文學社社長王光明,大三的孩子看著一副博三的模樣,隱約有聰明絕頂的趨勢。




“顧羽,”每次跟顧羽說話,王光明都是一額頭的汗,“文學研討會的事兒……下禮拜三就開始了。你看你還能參加嗎?”



文學社是兩年前才設立的社團,去年開始在全校推行文學刊物《深海》。今年文學社打算加大力度,搞一系列研討會和名家講座來增加存在感,以備明年招新時能更有底氣。下周的這個研討會是詩歌主題,邀請了一二十名本校和兄弟院校的學生詩人參與。上個月王光明拜托文學社的指導老師,中文系的洪老師來邀請顧羽擔任客座嘉賓兼主持人,顧羽接受了邀請。



一個月間會发生很多事。



顧羽苦笑了下,“你覺得我還適合參加嗎?”



王光明很認真地說,“適合。”



顧羽搖搖頭,“要不你還是問問洪老師的意思吧。”



“洪老師出國了,去印度交流訪問,下個月才回來。所以我想……學校有規定你不能參加這類活動嗎?”



“也沒有。”



“那就說定了!下周三——我馬上把會議流程安排发到你郵箱。謝謝了,文學社的師弟師妹們都很想見你。太好了!”




王永明就這樣自說自話地走掉了。



顧羽回到宿舍,收到他郵件——研討會主題叫“酒神之黃昏”,周三在大草坪那邊有一場朗誦會,還請了吉他社的樂手助興。周四是一個詩歌寫作比賽的現場頒獎評選活動。周五晚上就移師六百人小禮堂,由四個詩人外加王光明和顧羽,一起對談酒神精神。全程由某家無酒精啤酒的品牌讚助,這外聯拉得真心算是不錯。



好吧,顧羽想,除了無止境的羞辱和懲罰之外,大學生活原有的正常步調還是要往下走,對不對?




“灼灼翟羽,



暗暗星光。



流星之尾,



雀鳥之睛。



人無眼目。



人無手足。



人無血肉。



人無发膚。



人無光芒。



如何永銘。



綺夢之聲。



亂惑之想。



如雀之羽。



如星之光。”




一連串的現代派詩歌,充滿了各種頹廢的器官和無病的呻吟之後,顧羽穿著抹胸長裙,光腳踩在草地上,念了一首名字叫做《光》的小詩。



古樸的語言方式,精致的遣詞用句,外加可以算是正能量的主題,讓這首小清新的仿詩經體一下子脫穎而出,顯出如此的不同。




“小羽好有魅力。”草地上,胖妞舒服地躺著啃著雞爪,辛然和邢雲拿著無酒精啤酒,雖無酒精卻有點自然的微醺。



“你看她背上。”



抹胸的白裙子的荷葉邊上面,及肩的短发下面,還有很淡的鞭痕印在皮膚上。大概是選裙子的時候沒有留意,但那被夕陽籠上一層光芒的鞭痕,卻讓顧羽擁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



有點像她朗誦的那種……光芒。




“辛然辛然。”胖妞忽然坐起來,拼命拉辛然。



那邊已經有個吉他手放下了樂器,往幾個女孩兒這邊走過來。



一朵紅玫瑰出現在吉他手手中,“張辛然,我是經濟系的許武。我喜歡你。”



周圍一陣高聳的轟動與口哨。



吉他手單膝下跪,“拿著花,讓我為你彈首歌。”




張辛然不知怎麽就暈乎乎地接過了玫瑰。



全場一片歡呼。



然後吉他手向著身後的樂隊示意。



灰姑娘的前奏就這麽響起來。




去食堂吃飯路過草坪這邊的劉曉和同宿舍的程薇剛好看到這一段。



程薇冷笑了一下,“這麽白富美還叫灰姑娘,我們這種普通人還要不要活了?”



“要是哲學系沒有張辛然,小薇你就是系花啦。”劉曉無心的安慰,聽到程薇的耳中無比之諷刺。她隨手掐了一朵樹上的野花仍在地上,用腳狠狠踩爛。


周五的坐而論道會宿舍的其余幾個妹子都沒去捧場。



顧羽酣暢淋漓地對談了兩個小時以後,先去遊泳館遊了個夜泳,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十點半。




周末不熄燈,這個點也不算晚。



但是顧羽推開宿舍門的那一剎那就知道不怎麽對。



平時歡聲笑語的寢室里,竟然沒什麽聲音。各人坐在各人的床上,有的對著書,有的對著電腦,卻沒見有人翻頁或者點鼠標。



“……怎麽了?”



“沒事。”邢雲還想掩飾,那邊張辛然已經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顧羽踩上桌子翻到辛然的床上,“誰欺負你了?那個許武?”



“不是的……”辛然哭哭啼啼地,把小桌子上一張單子遞給顧羽看。



“扣分單?2分生活分?”顧羽心里一沈,“誰扣的,你怎麽了?”



“我一張,胖妞一張。嚶嚶嚶嚶……我好害怕呀,怎麽辦……”



“胖妞?”顧羽扭頭看看。胖妞點點頭,不說話。


顧羽知道問誰了。



對面的上鋪邢雲嘆口氣把英雄聯盟的窗口關掉,開始給顧羽解釋。



“學生處的人過來我們寢室里,查問我們這段時間以來的情況,主要是跟你有關的情況。我們當然都說一切正常咯,但是他們就開始到處翻到處看,結果看到了那張上面有茶漬的體罰表格,就問為什麽會弄臟。我只好實話實說,結果她們倆就……一人一張處罰單了。”



“這麽小的事情也要開罰單?那每天那麽多吃飯喝飲料弄臟衣服弄臟書本的都要拖進去打?”顧羽覺得不可思議。



大家都默不作聲。



忽然之間顧羽明白了過來。



“其實說到底,就是嫌棄你們沒有按照他們的預想來管理我,體罰我,對吧?”



邢雲沈默片刻,說,“有這個意思。”




張辛然抱著顧羽,哭得更厲害了,“她們還說如果我們再互相包庇的話,會考慮把我們寢室拆散。小羽小羽,挨打我可以忍,但是我不要被拆開,我不要我們寢室就這樣散了!”



顧羽難過得也有點想哭的感覺,努力咬著自己嘴唇把眼淚憋回去。



“你可以忍……我更可以。”她溫柔地撫摩了下辛然的長发,然後推開她跳下地。




“你要幹嘛?”



顧羽拉開抽屜把鐵尺扔給邢雲。



“下來。你說我要幹嘛?胖妞——關門。”




顧羽把背心和長褲脫下來扔在床上,然後咬了咬牙,狠心把內褲也脫掉,反身撐在了書桌上。



“記得拍照。”



辛然停止哭泣,呆呆地看下來。



胖妞大氣也不敢出地乖乖去關上門反鎖起來。


邢雲想了想,點開電腦里一張搖滾樂的專輯,然後才爬下來,拿起那把鐵尺,長長長長嘆了口氣。



吵鬧的音樂聲中,顧羽扭頭,看著邢雲。



邢雲還有些猶豫。



顧羽轉回去,低下頭。


一次成像的相紙上,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的皮膚上,舊傷痕已經幾乎看不清楚了。


邢雲舉起鐵尺,“顧羽,你……你忙於外面的各種社交活動,已經三天沒有做寢室值日了,所以……所以現在打你三十下。你數著。”




鐵尺落得很輕。打了幾下以後,顧羽忍不住出聲,“雲,等一下要拍照片的……有痕跡嗎?”



“沒。那……你撐住了。”



長痛不如短痛。



邢雲是專業排球運動員特招進來的T大。真的需要手勁的時候,她那一下下來,顧羽死死抓住桌沿,還是被打得腿腳一軟。



“對不起,打……重了。”雖然挨打的是顧羽,但是聽邢雲的口氣,也似乎快要被這場懲罰給逼崩潰了。




胖妞走過來,“雲,我來吧。”



她沒等邢雲回過神來,就把鐵尺接了過去。




尺子一下一下,以很慢的節奏,和很重但很飄的力道,落在顧羽臀上的不同部位。



十幾下下去,屁股上被均勻地染了一層紅色,鐵尺的印記整整齊齊,還有邢雲打重了的那一下隱約泛出紫痕。



顧羽沒受太大罪,但屁股上的傷卻看起來清晰明顯,完全可以交差。




胖妞放下鐵尺,拿起拍立得哢嚓了一張,然後嘆口氣回到床上看書。



辛然不合時宜卻又忍不住地讚了一聲,“妞妞打得好棒啊。”然後又覺得不對頭,趕緊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小羽別生氣。”



“起來吧。”邢雲甩著相紙給顧羽看,“下次我知道怎麽打人了。”




“那啥,”辛然爬到顧羽的床上,順手把常備常新的藥膏又拿出來,“你們說,好好的他們為啥為難我們?是不是有人看我們不順眼?”



“別亂想。顧羽你這幾天小心著點,他們能找我們的麻煩,就也能找胡大媽的。記得別開夜車。胖妞,你再去打聽打聽,劉曉那邊是什麽情況。”


奇怪的關鍵字……女性的身體  這五個字不能連播嗎?


胖妞鎖門,邢雲放音樂的同時,周圍幾個敏感的宿舍已經有點察覺出來這邊要幹嘛了。



程薇聽了半天宿舍門,在胖妞過去開門的之前的半分鐘逃回了宿舍,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起了那邊尺子拍打身體的聲音。




越聽班長劉曉越不是滋味。



小薇你這是何必呢?張辛然和顧羽又沒得罪過你。



那麽傲,活該受點教訓。



你是嫉妒她們。劉曉點題。



我?嫉妒她們?哼。



下次別做告密這種事了,傳出去了大家會看不起你。



誰會傳出去?就你們幾個知道嘛。




程薇有貌,但是沒腦。



一天以後邢雲就問出了這次突擊檢查是誰打的小報告。



邢雲的報覆心很強幾天以後,斜對門的宿舍就在衛生檢查當中发現了違規使用的熱得快。



宿舍同學一致供認熱得快的主人是程薇。胡大媽下手,用篾條揍了她四十下。




程薇回到寢室以後哭聲震天,寢室同學對她卻挺冷淡。



這邊顧羽和邢雲卻因為這件事情不開心。



顧羽覺得邢雲不該用這種手段報覆,邢雲覺得顧羽莫名其妙聖母得有點神經病。




但是挨不過的是辛然和胖妞那兩張扣分單了兩分,每分五下,一共十下皮帶。要是顧羽來看呢,簡直小菜一碟,但是辛然就如負大石,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罰分單必須去學生處銷,沒有特殊情況必須在兩周內銷完,否則的話每超過一天加一下延時懲罰。



再有一個周末,兩周就到了。邢雲好說歹說,終於說服辛然周五去學生處報道,這樣的話接下來周末兩天休息,心情上怎麽也調整過來了。




周四深夜,顧羽從《弄潮》回來李蕊很忙,忙到沒時間揍她,只是給她開了一張三分的生活扣分單,折合四十五下皮帶。顧羽拿到單子的時候已經波瀾不驚人類大概是可以習慣任何事情的,何況挨打。想想正好周五陪著辛然和胖妞一起去銷單,也覺得還不錯,說不定能給到害怕得要死的辛然一點點鼓勵。



抄著條隱秘的小路翻過個小水塘,即將抵達宿舍的時候顧羽竟然聞到一股煙味。



在體罰條例通過前三個月,學生禁煙條例就已經全國推行了。很多觀察者認為,正是因為禁煙條例推行之後沒有有效的懲罰手段致使各大院校禁煙有名無實,這才促使上面痛下決心通過體罰條例的。



體罰條例通過以來一個多月,往學生處報道最多的就是各種偷偷抽煙被抓到的男生。抽煙扣十分,和考試不及格一個起步價,沒商量。



反而女生這邊,真有煙癮的人很少,絕大部分都控制住不在校內抽了,至今四大女生宿舍都還沒有抽煙挨罰的實例。




顧羽躡手躡腳過去看。



嚇一跳。



一大跳。



躲在水塘邊抽煙的兩個人影,一個邢雲,一個張辛然。



也對,這條近路就是她們幾個发現的。




沒事,回去刷牙,吃口香糖就好了。邢雲淡淡保證。



辛然愁得聲音都變了調,抽完這個我真能睡著嗎?我好難受,我特別想睡覺,但是真的睡不著。一閉上眼睛我看到小時候爸爸打媽媽的情景。媽媽朝著我撲過來,說,別打了,別打了,然然救救媽媽,媽媽疼啊她哭起來。



別哭別哭,再來一根。



邢雲又遞了一根煙給辛然。



辛然閉著眼睛,深深吸了進去。




顧羽默默地退開了。



暴力之罪惡。遠勝於煙草之罪惡。



因煙草或者摧毀人之健康。



但暴力卻摧毀人之靈魂。




回到床上,默默裝睡。



過了沒多久,邢雲和辛然也回來了。



顧羽感知著上鋪辛然的動靜。一直到天麻麻亮的時候,辛然終於睡熟過去,顧羽才放心地睡著了。



上午只有一節老班的課可以逃,下午就直接去學生處一了百了了。











中午十二點顧羽才睡醒。



起來去給全宿舍的姐妹打完飯回來路上,就遇到劉曉。




你們下午去學生處?



嗯,是。



那你們看下要不要順便一起銷了這個。劉曉從書包里面翻出一整疊的扣分單,從當中翻找。




學習分,各兩分?顧羽找到本宿舍全體四張。為什麽?



逃課。



逃課也打?



劉曉欲言又止,最近嚴打逃課。老班年底評職稱你們知道的。



顧羽有點絕望地捏著單子,意思是說以後都不能逃課了?



是啊,你看,這一堂課,開了二十幾張單子。我們宿舍只有我去了,你們宿舍只有胖妞去了。



胖妞去了?去了還拿單子?



她晃了一下就去系里幫忙出大一大二的期末卷子了。馬上期末考試,到時候估計更是屍橫遍野。劉曉很苦惱地嘆口氣,這個班長我也不大想做了,保研,留校,又能怎麽樣呢?還是找工作算了。




顧羽忽然覺得,體罰制度這件事,可以很好地控制中國在校全日制學生的總人數。



李蕊決定出國,劉曉打算工作,都是對於這種制度的用腳投票。



然而,既然學校里能有體罰條例,推行到全社會,還會遠嗎?




下午胖妞回來,宿舍里四個姑娘把一疊扣分單一張一張平鋪到桌上。



一人一張兩分學習。辛然胖妞各有一張兩分生活。顧羽一張三分生活李蕊手里其實只有兩分的權利,另外一分是從陳磊磊手里硬收繳來的。這位哥們這個禮拜請假,直接沒出席弄潮例會,要不然顧羽也不會一個人搞到大半夜才回來。




我那張逃課券今天不銷,總得有個人照顧大家、打飯打水吧?邢雲很快決定。



那我也不銷了。馬上期末考,萬一考試出來了有扣分單,剛好一起搞定。



能不銷,絕不銷。張辛然像個黨員一樣凜然。



顧羽認真仔細地考慮了下,我把兩張都銷了吧。



你是三倍計算,三分生活就是四十五下皮帶,兩分學習是三十下戒尺。你受得了?



我那個下禮拜來,別夜長夢多了。我練出來了,不會怎麽樣的,最多躺一天。



行,走唄。




抱著相似想法的人不少,周五下午有課的人不多。



學生處那邊已經排成了長龍,學習和生活分成兩間房間,標記清晰,人蛇蜿蜒。



哇,這等要排到,大概得兩三個小時。



小羽作為體罰界的第一人,你有沒有優惠,可以刷臉插隊?



別開玩笑了。




坐在體罰室外等待的過程,對很多學生,尤其是首次挨罰的學生來說絕對是種心靈的折磨。



辛然就是,手越來越冷,臉越來越白。



沒半個小時,出來上洗手間的許武意外地走到四個姑娘面前,你們也排隊呢?



辛然已經不能擡頭面對不熟悉的同學了,哪怕是送過花的吉他王子。



她不舒服?



不是,她害怕。



許武想了想,我快要排到了,要不要換?是生活分吧?



是。真心好主意,讓辛然早早捱完那十下皮帶,然後就輕松了。



邢雲隨口問,你是啥事情被開單子的?



抽煙。許武不在乎地笑,十分的,兩張。



為啥兩張?



一張是哥幾個抽煙的一人一張,另外一張是因為他們問煙是誰買的,我說我買的,就多了一張唄。




許武的樂於助人讓辛然可以很快進入體罰室。



剩下三個人在外面焦急等待。



體罰室內一直是啪啪飛舞的皮帶與學生的哭叫聲並駕齊飛。辛然進去以後,令人詫異的是,卻沒人聽到她的哭喊。



沒多久,辛然慢慢地走出來。




然然



三個好室友撲過去。



我沒事。辛然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可怕。




許武從隊伍尾部那里走過來,沖著辛然做了個鬼臉,堅強的姑娘。



辛然笑了笑。



送手機送相機給系花,哪里抵得上送她一個快速挨打資格來得給力?




然然你先回去睡覺吧,我們慢慢排。



沒關系,我陪你們。



別勉強啦




推推讓讓中,一個下午已經過去,遠處的夕陽,預告了一個屬於體罰的夜晚即將來臨。









邢雲留守,顧羽跟胖妞去買飯。



挨打要挨,飯也要吃。




一路上人很少。胖妞忽然開口,“小羽,你能感覺到嗎,我也很緊張……可能,可能比然然還緊張。”



“所以我才說我們倆來買飯。”顧羽善解人意地抓著胖妞在路邊坐下來。“說吧。”



“我……你看到我那次……”



“那次你打我,打得爽不爽?”顧羽壞笑。



“討厭!”胖妞錘了顧羽一下。



“所以……你是喜歡打人,不喜歡挨打?”



胖妞猶豫了下,“我喜歡打人。我不喜歡挨打,但我也不是特別怕痛什麽的。在我們那兒打小孩打老婆啥的都是很平常的事,誰沒挨過幾扁擔?我很小的時候有次看到隔壁鄰居哥哥新婚之夜打老婆,打完了就……那個,後來我就……受影響了。”



“所以你怕的是啥?”



“我不知道。我對打……打屁股這件事情,有感覺。我怕被人知道。”胖妞低下頭,“我……小羽,我跟你們不一樣。我長得不好看,家境也不好,沒什麽天分,雖然成績還可以但是全靠勤奮而已。我這麽平凡的人,是不是不應該染上這麽奇葩的愛好?”



“奇葩的愛好讓你不平凡啊。”



“討厭,還開我玩笑。”



“不是的。”顧羽湊近胖妞的耳邊,“你打人的時候很冷靜,很酷,很有魅力。”



胖妞無奈地笑了兩聲。



“而且你五官清秀,減減肥一定很好看。你的邏輯很好,細心,耐心,反應快,將來一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改變你的人生。”顧羽伸手去揉了揉胖妞肚子上的肉肉,“告訴你個秘密啊。數學系的柳萌萌悄悄跟我打聽過你。”



胖妞不可置信地楞了一秒,然後尖叫出來,“那個偽娘!”




兩個人拎著盒飯回去的時候邢雲敏銳地察覺到,“你們有啥小秘密?去了那麽久?”



“沒有。”顧羽和胖妞異口同聲地說。



“沒有就算了。還好你們還知道趕回來。快排到了,誰去?”



“妞妞先去吧。速戰速決。”顧羽輕輕推了下胖妞,“等我進去的時候你們就可以吃飯了。”




胖妞是笑著出來的。



“這玩意兒,比我們老家的扁擔差遠了。”她朝著顧羽做了個鬼臉。



顧羽準準收到,跟她抱了下,“你先回去休息唄?”



“我是真的沒事兒。我等你。”




走近體罰室的一瞬間,顧羽察覺到幾個精疲力盡的老師們神色略微變了變。



那種感覺好像是在互相鼓勵:有大人物來了,趕快提起精神來——這樣子。



一個研究生模樣的女孩檢查了下顧羽的扣分單,在系統里做了相應的對照和扣除,然後指指房間中央寬大的皮桌子,“裙子折到腰上,內褲脫到膝蓋,趴在那。”




顧羽穿著條格子長裙,里面是豐富經驗下準備的寬松棉內褲。



趴到桌子上以後,那個研究生女孩又把她的裙子往上扯了扯,想了想用個夾子夾了起來。



這時候一個男老師從隔壁走進來。



顧羽下意識地起身。



卻被繞到正面的研究生女孩嫻熟地用個皮扣子把她放在桌上的雙手銬了起來。




“體罰……不是分性別的嗎?男老師打男生,女老師打女生。”顧羽大聲抗議。



“是啊,但是沒說不能有男老師在場。剛剛打男生的時候也有女老師在的。”



“其他女生呢?”



“之前***會回避一下。但是因為你的情況特殊,我們覺得還是讓***在場會比較好。”



顧羽緊緊夾著雙腿,“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女生體檢的時候也會有男醫生啊。”女研究生有種幸災樂禍的語氣。“因為上面有傳達,如果是你的話力度一定要保證,所以等下***會負責檢查,如果出現力度不夠的情況他會糾正。”



“那就請你努力。”顧羽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



“其實有什麽差?”女研究生在顧羽的屁股上清脆響亮地拍了一掌,“這個學校里誰還沒見過你的屁股啊?”




皮帶揮舞著風聲抽下來。



顧羽把臉貼在皮桌子上——好燙。都是女生還好,有個男老師在背後窺視的感覺,讓她無法冷靜。



“無法及時完成校報的发行派送任務,扣三分,四十五下。現在開始。”




皮帶掄圓了,抽在臀峰上。



感覺辣辣的。



當然沒有藤條痛。但是的的確確,跟那些发到大家手里的鐵尺啊篾條啊什麽的不可同日而語。



十下過去,略微片刻的休息。



顧羽覺得辛然和胖妞真的已經算是很勇敢了。



二十下以後,那個男老師開始糾正起女研究生的姿勢,說她勁兒變小是因為用的是腕力,要用腰力才對。



顧羽咬著下唇,一皮帶一皮帶地忍耐著。




“要抽下去看到肉抖動的感覺才是最好的,”討人厭的男老師在那里絮絮叨叨,然後喝令顧羽,“放松些,腿分開些。”



顧羽才不理睬。放松些是對自己好,但是背對一個男性中年老師,怎可以分開腿?




“叫你分開一些。”不知道是男老師還是女研究生出的手,狠狠的一下,觸感跟剛才的皮帶沒兩樣,卻多了一個令顧羽痛得眼前一黑的金屬撞擊感。



大概是用有皮帶扣的那頭在抽了。



顧羽擰頭去看,“這是違規!”



“規定是為了讓學生服從。你一天學不會服從,就活該被狠狠往死里揍,還不明白?”



又一下皮帶扣揍過來。




顧羽忽然有點擔心。



這個力度的撞擊會敲碎骨頭吧?



旁邊的女研究生抓住她的短发,“挨打的時候服從度不夠,加扣兩分。”




顧羽和她對視了一會。



然後慢慢低下頭去。



她很微小很微小地分開了一些腿。



然後身後的男老師发出了滿意的聲音。



皮帶換了正常的方式打下來,力度緩和。




外面數著皮帶聲的胖妞緊緊皺眉,“這都六十下了,難道我數錯了?”



“沒數錯。大概是被……補課了。”



又過了一會,顧羽扶著墻出來。



“沒事吧?”



顧羽擡頭,鎮定又若無其事地回答,“沒事,加扣了兩分,多挨了幾下而已。”



“走吧,”邢雲把顧羽摟在懷里,“回去休息上藥。”



“等下……”顧羽看了看另一邊,時間晚了,學習分那邊基本上已經沒人排了。“不是說好一起銷的嗎。我去試試戒尺。”




她推開邢雲,直接向住另一邊走過去。



走路的時候有點牽痛,但是不嚴重。主要就是被皮帶扣打到兩下的地方,疼得鉆心。




“她幹嘛那麽倔?過幾天再來也可以啊。”邢雲不滿地嘀咕。



“有時候,挨打也是一種发泄。”胖妞輕輕回答。



“為什麽?”邢雲不明白。



“……就跟你出去跑步一樣嘛。”



“哦。”邢雲隱約品出點道理。




學習分這邊還好。



本來兩男兩女四個老師坐在里面聊天,看到她進來,兩個男老師就出去了。



剩下兩個女老師有一個還是熟人,社會學系的,顧羽上過她的選修課,講女性歧視的問題。據說她的本職是研究性社會學。顧羽忍不住想,胖妞那種案例應該发給她研究一下,看看人的愛好是有多隱秘,多覆雜,多自然。




這邊的是個按摩床,床中間有固定人腰部的帶子。



女老師們態度和藹地示意顧羽趴上去。



長裙折起來,內褲褪下去。



一個老師呀了一聲,“你才挨過打?”



“沒事,多少都是一頓。老師別顧忌。”顧羽覺得這話說出來有點賤,但卻有種別樣的痛快。




“那你忍著點兒。”老師把帶子略收緊了點,然後把顧羽見過的黑色戒尺拿在手上。



戒尺高高揮起,力度適中地落下。



第一下,是涼的。



慢慢就變成熱的。



其實不大疼,大概是因為之前的一頓皮帶已經讓屁股麻木了的關系。



可是三十下戒尺打完再站起來的時候,腫脹感卻加重了不少。




“謝謝老師。”



說這話的時候,顧羽不由自主想到歷史上那些封建朝代的臣子們,面對來自於君主的各種殘酷懲罰,卻仍然要叩謝天恩的情景。



“好好休息,別再犯錯了啊。”社會學系的女老師隨口叮囑,口氣當中有隱約的辛酸。


顧羽說到做到,只休息了一天,禮拜天就早起跟班里幾個同學爬山去——活血化瘀,增強體質,姐妹們也沒攔她。



爬山回來帶著一袋子蘋果,在宿舍里面削給姑娘們吃。




辛然跪在自己床上,一只手撩起睡裙裙擺,一只手拿個小鏡子照自己的屁股。她皮膚白,屁股又圓又翹,上面橫著幾條淡紅痕跡,還挺好看。



“小羽,你的經驗來看,幾天能褪掉啊?”



“後天吧,後天應該什麽也看不到了。你要去遊泳?”



“嗯。約了許武,禮拜三。”



“他恢覆得也夠快的,上次拿著兩張十分的單子,那就是一百下皮帶呢。”



“我覺得這個條例真的很不公平,”胖妞在那里抱怨,“壯碩的男生跟瘦弱的小姑娘,挨起打來怎麽能一樣呢?”



“理論上來說脂肪可以抵消更多的沖量,所以胖女生才是最占便宜的人呀。”顧羽逗胖妞玩。



胖妞忿恨地說,“快點覆習,別光想著玩兒。八九門課,一門不及格是十分,要是掛好幾科的話你們的屁股都別想要了好嗎!還有你,”她擡頭瞪顧羽,“你第一個月的考評出來了沒?”



“今天在香山收到的短信,C。”顧羽眼睛也不擡,“說是下周結算。”




宿舍里面幾個姑娘都擡起頭,“下下周開始考試,下周打你?這不是存心讓你考不好麽?”



“考試,小意思。”顧羽要在別的系可能成績普通,但在哲學系這種考試大部分是要洋洋灑灑寫東西的專業上就很占便宜。她曾經創造過一項紀錄:某門課全學期每節必逃從來沒見過老師的面,最後考試是三選一的論述題,顧羽在兩個小時內手寫了近一萬字的論述,從宇宙洪荒講到三皇五帝,從羅馬萬神殿講到巴士底獄,最後漂漂亮亮拿了個優。



“對了,有個新聞。”邢雲平常不是八卦的人,大家都豎著耳聽,“剛剛在水房程薇告訴我的,說校方不跟胡大媽續約了。期末考試以後她就回老家了。”



“為什麽?胡大媽不是已經在T大做了七八年了嗎?怎麽說不續約就不續約?”



邢雲瞟了顧羽一眼,“根據程薇的說法,就是對我們寢室管理得不夠嚴格,所以被校方開掉了。”



張辛然大小姐搶過來,“沒關系,我哥的公司員工宿舍也要聘宿管的,回頭你們幫我去問個聯系方式就行了。”



邢雲嘆口氣,“人生何等有幸,跟個白富美大小姐同寢。喂我說然然,我畢業以後的工作包在你身上了啊。”



“沒問題,讓他請你當副總。”



“副總就免了,我想當銷售。”



“雲兒,女人當銷售很危險啊。”顧羽提醒,“你不如考公務員啊,去體育總局做組織人事什麽的,符合你的老本行。”



“不想入黨。”邢雲簡單否定之後,把面前的書本扔掉,重新打開電腦。“胖妞,你在下面順便幫小羽上個藥,我就不爬上爬下了。”



胖妞瞬間臉色微紅,好在邢雲看不到,“不要啦,還是你爬下來吧,我笨手笨腳。”



“練練。”




顧羽用鼓勵的眼光看了一眼胖妞,“來唄。”



她乖乖趴下來。



胖妞看了眼那腰臀曲線,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顧羽有沒有人說你很性感?”



“性……感?”顧羽忍不住笑,“我胸沒你大,屁股沒然然翹,腿沒雲兒長,哪里性感啦?”



“氣質。”



難得辛然和邢雲雙雙附和,“是的妞妞說得沒錯,你有種性感的氣質。”




等到胖妞抖抖索索把顧羽的睡褲拉下來,對著紅紅紫紫的屁股上藥的時候,顧羽忍不住用輕輕聲調侃胖妞,“性感的意思是不是讓你很想打我呀?”



胖妞在她屁股上輕輕掐了一下,“別亂講。”



回頭看看,邢雲已經開始在LOL里面大殺特殺,辛然則戴上了耳機聽歌,兩人都沒注意到這邊的小小對話。



“小心我去應征做學生處的勤工儉學,以後專門打你。”



“被你打我願意呢。”顧羽伸手去把褲子拉起來。



胖妞拍掉她的手,“李醫生關照過的,塗好藥要晾五分鐘,你每次都忘!”



“咦……”顧羽伸手把枕頭邊的蘋果擰到五分鐘定時,“這下不會忘記了。”


禮拜三。



辛然穿上新買的檸檬黃配粉紅花朵的,可愛的不得了泳衣跟許武去遊泳了。



而顧羽這邊发生了兩件重要的事:



第一,她那個來了。按照規定。可以推遲至少一周時間接受考評懲罰。



第二,她被喊去了校長室。




韓副校長和張正校長親自跟她聊天。



小顧同學是最近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啊。張校長說。



顧羽心里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前因後果。



結果張校長也不廢話,直接切題,小顧同學跟陳磊磊同學最近是不是挺友好的?



陳磊磊?見過一次。



張校長和韓副校長同時笑起來。



我們大學生呢,不管受到再好的教育,再多的知識,最基本的就是要保持誠信啊。



老師我不懂,我的確只見過他一次,顧羽反應強烈,我沒有說謊。



那顧羽同學你知不知道陳磊磊同學是什麽人?



《弄潮》的发行部負責人。國際關系學院,大一的。



你知道他的媽媽,就是學生處的汪美英老師麽?




顧羽站起來。



他媽媽?汪老師?他姓陳那不就是



是啊,看來你是真的一無所知,就這樣莽莽撞撞談戀愛了。



我沒有談戀愛!顧羽大聲說,不管他是誰,我真的只見過他一次。上上周弄潮例會和他一起去送的報紙,上周他就請病假沒來了。



你知道他為什麽會病假嘛?韓副校長用玩味的眼光看著顧羽。



我不知道也跟我沒關系。面對校長說這種話已經相當之不客氣。



跟你有相當大的關系。韓副校長認真嚴肅地說。上周陳同學勸說他爸爸出面廢除體罰條例;後來就发現他把大量你的生活照,你寫過的詩歌和評論,以及那篇反對體罰的文章一起存在自己的手機里。



顧羽哭笑不得,那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什麽關系?等等,他的手機里的東西,別人為什麽可以隨便翻看?他又為什麽會病假?他爸爸打他?




這些不是你應該關心的東西。張校長及時打斷,總而言之,陳磊磊同學的身份特殊,這件事情你不能告訴任何其他人,以後也盡量避免跟他的接觸。這個學期結束後陳同學就會去國外交流兩年,希望你們不要彼此耽誤對方的前程。



我不會接近他。但是我也沒辦法控制他自己的所思所想我想,任何人都沒辦法控制。沒別的事情的話,我走了。




走出校長室沒多久,浪漫故事的男主角就打電話來。



師姐。



顧羽凝頓了好半天,才決定不要直接掛斷,你還好?



被我爸揍裂了一根肋骨他也是無心的,隨手抄起家夥打了一下,沒打準就這樣了。



你活該。



師姐知道了?



你哪里來我的生活照?



你微博上面存下來的還有,視頻里面截的。



視頻,哪個視頻?顧羽忽然反應過來,你個變態!



我說過,你穿白襯衣白短褲的樣子很好看。我沒截你的屁股啊,對天发誓。



去死吧。



不去對不起啊,我跟我爸解釋清楚了,是我單方面喜歡你,才開始追呢還沒用力就跟師姐你沒關系。



你不是馬上要出國了嗎?好好學習,別亂想。



其實我喜歡你也跟我媽有關,她經常在我面前誇你,說你雖然有反骨,但是很倔強,挺讓人心疼的。



幫我謝謝汪老師。



那等我從國外交流回來,你也畢業了。到時候可以追你嗎?



顧羽笑起來,你先養好身體吧。



師姐也要好好保養。聽說這個月是C到放假還有一個月的考評,以及期末考試。到時候不要被打得一整個暑假都在床上爬不起來喲。



好,我會努力的。



如果一切都好的話,暑假一起出去玩一趟怎麽樣?



得寸進尺。顧羽掛掉電話。




考試周就這樣悄無聲息又熱火朝天地開始了。



天氣越來越熱。



辛然直接到文華樓開了間房,姐妹們晚上集中在那邊覆習,然後不太怕熱的顧羽和邢雲有時候回去睡,讓胖妞和辛然分享一間標房;有時候就兩兩擠一擠,一起度過一個歡樂的夜晚。




周二和周三顧羽得先扛過兩門最重頭的考試,存在主義哲學和美學概論。周四和周五的宗教學選讀、比較哲學概論都是以小論文為期末成績的科目,比較輕松。四門選修課則在最後一周的晚上,神話選讀、佛教選讀、拉丁文基礎以及跨院的法哲學概論,雖然要求會低一些,但是對顧羽來說熟悉程度也低很多。拉丁文基礎是要咬牙沖刺才有可能過的,法哲學沒辦法跨院的課程必須深入覆習。至於神話和佛教就算了,靠扯應該不難。



所以,在這堆時間里面,顧羽挑了個聽起來比較完美的時間來還第一次考評的債周四晚上。




小羽你確定不周五才去麽?



周五隊伍排太長,浪費我的時間。打完了我就可以專心覆習拉丁文了。



你確定你趴在床上效率會比在學生處門外高?



一百下板子,我想我能挨的。



百煉成鋼臀!辛然用腳掌踩顧羽的屁股。呀,沒多硬呢,還挺軟的嘛。



來來,往上踩一點,背腰對對,再左邊一點兒。



我這麽好看的按摩小姐,得要多多的小費呀!



給。顧羽拈起一個草莓,辛然為了草莓表現出了驚人的柔韌度,彎腰叼走。



你個吃貨,美學提綱背完沒?邢雲怒氣沖沖地罵,要是我能過你過不了的話,別等學校懲罰,我先拿尺子抽到你哭!



辛然扮了個鬼臉,要是我過了你沒過我可以抽你嘛?



要是你們都沒過叫顧羽抽你們。胖妞適時攪合。



啊妞妞那麽肯定我能過?



你整個學期所有精力都在這兩門課,你都過不了就沒人能過啦。



因為這兩門課真的很棒啊。喂,雲,你等會別走,我給你把存在主義的提綱也講一遍。



太多了聽不懂,一樣一樣來。邢雲斷然拒絕。




禮拜一晚上。



最後的夜車。



顧羽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洗手間那邊有響動。



鼻子里聞到了熟悉的煙味。




辛然又失眠了。



邢雲又給她煙抽。



胖妞在身邊說夢話,不許吵,不然打你哦!




鬧鈴猛響。



考試季節終於到來。









經常打不開。好不容易打開了,发現沒回覆也……


考場上每個學生都像一個小小的宇宙,喜,怒,哀,樂,七情上面,佛家所謂納須彌於芥子,怕就是這樣了。



顧羽在卷子上洋洋灑灑,從去蔽寫到指月錄,又從時間寫到量子哲學。



半小時完成,打算交卷的時候掃了一眼後座——妞妞不用愁;邢雲奮筆疾書,已經寫到第二卷;最扯的是張辛然小姐,正叼著她六千多塊的水筆,卷子上根本沒塗幾行字。



顧羽站起來交卷的差不多同一時間,聽到後座有點響動。



她沒想太多,走到教室門外,忽然猛地站定。



不對頭。



邢雲沒那麽好,辛然也沒那麽差。



她們倆……不對頭。顧羽原地轉身往回走。




教室門口,監考老師正皺著眉看住考場。顧羽站在她的角度掃視一下——老師們的視野永遠比下面的學生們所能想象得更為寬廣。



沒動靜。



唯一區別是張辛然莫名其妙地低著頭唰唰唰跟墨水不要錢似地狂寫,而邢雲已經差不多收官。



老師朝著辛然的方向走過去。



顧羽搶進來。




“同學,你已經交卷了不能回到考場。”老師轉身跟顧羽說話。



“我拉了東西。”顧羽鎮靜地答。



“什麽東西?”



“錢包。”



老師走到顧羽的座位上,往抽屜里面看了一眼,不耐煩地回答,“沒有。”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顧羽用余光瞟到,張辛然已經擡起頭,恢覆有一搭沒一搭往卷子上繡花的範兒。



差不多一頁紙,應該夠她及格的了。顧羽心里嘆了口氣,“謝謝老師。”


門卡嘀地一聲刷開了文華樓標準間的門。



邢雲和辛然說說笑笑走進房間,就看到氣壓低得如同一座雕像的顧羽。



邢雲反手關上門鎖上防盜鏈。辛然就撒嬌賣乖地從包里拿出個蘋果,“小羽這個可甜了——”



“好,去幫我洗下。”顧羽隨手接過辛然的包,反手全數倒在床上。



筆袋,筆記本,手機,耳機線,鑰匙包,水杯,吸油面紙……等下,水杯。



一個顧羽沒見過的水杯,開考的時候明明出現在邢雲的桌上,現在卻在辛然包里。



辛然強顏歡笑,“新買的杯子……你覺得好看就送你。”



“送給我接下來幾門考試你們怎麽辦?”顧羽挑了挑眉毛,把水杯拎在小手指上晃。




“別廢話了。”還是邢雲幹脆。



她走上來,拿著辛然鑰匙串上面新掛的一個微型手電,往水杯下面一照。



透明的杯子內側,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清晰地變出來。



高、科、技!




顧羽瞪了辛然一眼。



辛然小綿羊一樣把洗好的蘋果遞過來,“老師沒有配套手電,就算把杯子沒收了也沒關系。小羽,你臉要臭掉了……臉臭掉就不漂亮了呀!”



顧羽隨手接過蘋果擺在旁邊,反手抓著辛然的手狠狠打了兩掌下去。



“作弊會死人的,張大小姐!”



“你不說我不說雲不說,誰會知道嘛!”辛然抽回手掌疼得呼呼直吹,“疼,腫起來了!”



“你疼她也疼。”邢雲抓住顧羽的手看。



顧羽在氣頭上,根本感覺不到手掌的痛,“就這麽點東西,這麽多天都背不下來啊?你們太能耐了!”



“你以為個個都是你啊!這個實在太難背了嘛。”辛然委委屈屈把蘋果拿過來自己啃,“我們在背美學,美學還容易點。”



“你們,唉。”顧羽揉了揉太陽穴,“下次要做這種事情,好歹也讓我知道,我幫你們倆寫點不同的要點。現在你們都抄一份小抄,分分鐘被教授看出來好嘛!”



“小抄是官方教參,就當是我們倆背了一樣的材料,沒事的。”辛然抱著顧羽,“小羽最好了……但,這事兒,我們實在不想讓你知道。你知道的,萬一,……對吧?反正你不知道就好了,你知不知道?”



顧羽被她的知道不知道弄得哭笑不得,“我還知道你們倆半夜的煙味。在文華樓問題不大,宿舍里絕對不可以碰煙,懂?”



“懂呢懂呢,考完試反正放暑假,會沒事的。”




“抽煙,作弊。”邢雲在隔壁床平躺下來,“以前沒覺得多大事兒的,今年忽然變得好刺激。”



“跟那啥體罰條例比起來,開除學籍都是小事兒啦。”辛然伸手到顧羽的睡裙里摸摸她的屁股,“小羽的疤還沒褪。”



“所以你們最好別抽煙,並且給我好好背書。”顧羽嘆口氣,“看到你們倆,有時候我覺得,體罰也許也不全是壞事。”



“你真這麽想?”邢雲好奇地看她。



“當然不。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刑罰的意義是避免二次傷害,而不是造成反向傷害。法哲學或許會考這題。”



“這麽寫你確定有分?我覺得那些制定遊戲規則的人已經喪心病狂,無視這些學術問題了。”



“制定規則的人根本看不懂法哲學好不好。”辛然吐了個槽,“好啦好啦,開背下一科。弱小,崇高,審醜,審美三境界,對不對?”


一切平靜的事情終將過去。



美學考卷的最後一題是自由发揮,請任意創作一段文字,然後用約等於其長短的另一段文字來對上一段文字進行美學解析。



看到題目的時候顧羽就想,Good Job,教授出的題目真是牛逼。



然後在卷子上就不由自主地寫了這麽一句。




平靜的事情……終將過去?



顧羽看著自己寫的那行字,忽然意識到自己潛意識里面的擔心。



墨菲定律會在這事兒上應驗麽?



她忽然無心往下寫,直接換了一行,寫:



“解析:以一句話帶出懸念,平淡而又充滿力量感。”



交卷。



有時候,你未必要把卷子塗得多滿才能拿好成績。顧羽幾乎可以想象教授看到自己卷子時會有多滿意。



……又如何?



美學也好,法哲學也罷,不過是屠龍技。



舉世聞名的大儒,對於惡法,對於不堪入目的規條實踐,都毫無反抗能力。



又何況她區區一個顧羽。




如同一萬次過往的考試一樣,顧羽第一個走出考場。



陽光直刺眼睛。



迎面走過來一隊臉很嚴肅的老師。



學生處?有幾個臉熟,有幾個不認識。



“有什麽事嗎?”顧羽問。



“我們在文華樓304房間找到一套考試用的作弊器材。”



顧羽深深吸口氣。



看,不好的預感,總是會實現。



“那間房間登記了兩張身份證,一張是張辛然,一張是你。我們查看過攝像頭,你們宿舍的四個人都有住過那間房間。”



“是。”顧羽點頭。



“此外我們還在房間里面找到半包煙和兩個打火機。”



全中。



這個夏天注定酷熱而漫長。



“顧同學,這兩位是教育部的領導老師,”本校的那個不知道帶著何種樣的心情看著她,“你有什麽想解釋的嗎?”



“杯子和煙都是我的。”顧羽擡起眼睛,狠狠直視那些人,“我買了玩,但是沒有帶上考場,也沒有抽。你們沒有現行證據。”



幾個老師帶點吃驚地看住她。



法……哲學。



不,這是基本的法理。




“跟我們去學生處慢慢說吧。”一個雷公臉醜得一逼的教育部老師露出了一絲笑容。



顧羽很熟悉的,那種笑容。



當一種規則以傷害為目的。



它就會演變成腫瘤。



迅速擴散,無藥可救。


不需要規則。不需要規則。

鞭子和藤條本身就是規則。

沒有數目。

因為是拷問。

拷問的目的,是要顧羽承認,她使用了那個杯子作弊,然後抽了煙。

是嘛,你擁有了杯子,怎麽可能不使用?你房間里面擱著半包煙,怎麽可能不去抽?

就好像你家里有刀,一定殺人;你長著生殖器,一定**。

就是這麽個理。


沒什麽特殊設計的刑具。顧羽被按在辦公台上,那個教育部的老師拿起最大的板子,就來打她。

她有前科,所以必須是罪犯無疑。

多麽美好的邏輯。

精心設計好的規則,在“教育部”三個字前面崩塌得有如玩具。

顧羽拼命反抗。

老師們壓制住她。

木頭板子一下一下跟砸鍋賣鐵一樣砸在她身上。

不不不這不是體罰。

這是一種人身傷害。

顧羽憤怒、尖叫、拼命掙紮。

就跟那天她的手打了辛然的手,卻一點不覺得疼一樣。

板子砸在身上,她也沒太多感覺。


陡然間叫喊停下來。

是……鈴聲。

考試結束的鈴聲。

——理智冒出來,嘲弄地高高觀望這一片狼藉。


顧羽安靜下來。

氣急敗壞的教育部老師又狠狠揍了她幾下,才開口問,“怎麽,沒力氣跟老師對抗了?”

“開除我。”顧羽埋著頭。

“你說什麽?”

“我作弊,抽煙,無視察看期紀律。開除我。打我六十藤,然後開除我。”

不開除我,死的就是辛然和邢雲。

顧羽的舌頭有點點发苦。


老師們把她甩到角落里,然後反鎖起門,出去開會。

顧羽蜷縮在學生處的刑房里面。

觸目可及,都是藤條,板子,皮帶,按摩椅,皮帶扣。

剛剛被腎上腺素遮蓋的疼痛漫上來。

兩條腿抽筋一樣地疼。顧羽試了下,好像沒辦法站起來。

這是打架。

一個對好幾個的打架。一個二十歲的姑娘,對七八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

打輸了。


媽媽對不起。

顧羽嘆了口氣。

讀不了……書了。

顧羽甩一甩頭,死死咬住牙關的酸澀,看向窗外。

辛然,雲,我已經認了——你們可千萬別認。

有一個人死就夠了。

你們給我好好考試。 





顧羽就在被反鎖在學生處沒人理會的這半個小時的時間里面,睡著了。



睡得很熟,連夢也沒有做。



醒過來的時候发現太陽曬在自己鼻尖上,暖暖的,很舒服。



看看墻上的鐘,自己足足睡了半個小時。



腿上的抽搐感已經沒有了,她伸了個懶腰,扶著桌子站起來。




學生處的窗外看出去,三五成群的同學們,一個個都抱著一大堆的書,匆匆說笑著,又匆匆途經著。自行車的鈴聲清脆,顧羽不禁失笑——整個大學宿舍里面恐怕只有她們宿舍最奇葩,一共四個女孩兒有三個不會騎車。自己是因為從小學開始住宿,根本用不到騎車;辛然是因為從小學開始家里就有車接送;妞妞則是因為小時候騎車摔過所以再也不騎了……



顧羽忽然停住呼吸。



已經兩天沒見到妞妞了……



莫名其妙怎麽會有人開她們賓館房間的門來查房?



就算是大學的賓館,好歹也是賓館。就算是有體罰條例的中國,好歹也是改革開放了的中國。



校方還沒那麽吃飽了撐著。



除非……有人告密。




顧羽仔細回想——之前的那天妞妞還是在房間一起覆習。但,第二天一早,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辛然和邢雲就告訴她,胖妞覺得在賓館睡得太擠,決定回去睡。



就是那天的晚上吧?張辛然和邢雲兩位小姐弄來了那個作弊之杯,同時大半夜還在洗手間抽煙不睡覺。



顧羽冷冷靜靜地分析。班級里面要論成績,自己是屬於劍走偏鋒的,時好時壞。真正成績好的,一個是班長劉曉,一個就是胖妞樊平平。她們兩個人的績點都在3.8左右,一直膠著著交替占據學霸的位置。劉曉的綜合素質好,樊平平則真的是梅花香自苦寒來,靠的是勤奮,以及保持長久勤奮的那種毅力。



作為一個長得一般的胖姑娘,成績就是樊平平最珍貴、最驕傲的東西。



大一考四級的時候,有兩個男生在考場上傳紙條,樊平平毫不猶豫地舉手告发,導致那兩個財經系的男生落馬,幾乎被開除。後來財經系糾結了一幫男生直接找到哲學系,指名要打籃球。籃球場上哲學系那些瘦弱的漢子們不止一個被肘擊腳踹,又有人喊來了中文系和歷史系助陣,幾乎釀成了惡性群毆事件。當時有人勸胖妞去道個歉,胖妞態度堅決:我沒錯,我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是啊。無論覺得考試制度好或者不好,作弊都是一種莫大的不公,尤其是對那些辛辛苦苦靠自己的汗水來換取成績的同學。



顧羽把姐妹義氣放在第一位。



但是她沒辦法要求胖妞也和她一樣。



是辛然和邢雲不對在先。



但願自己的犧牲能夠讓她們得到足夠的教訓——以後一定要好好背書。



邢雲有時候太沖動,辛然又常常太幼稚,胖妞又太古板。顧羽想,等以後我不在這邊了,誰來保護她們呢?



張辛然有那個彈吉他的程武。邢雲和妞妞該快點找個男朋友。



男朋友……陳磊磊同學的那張臉又在面前晃來晃去。



顧羽禁不住地嘴角微勾起來。



如果真的能跟他出去旅行,也不壞。他應該是個挺好的旅伴。



……男朋友?




顧羽的思緒被打斷。



門被粗暴地推開。



火熱的天氣里,顧羽的心卻好像往無盡的冰窟沈下去——




張辛然和邢雲被兩個保安推進房間。



之前拿著大板子打顧羽的那個教育部老師得意洋洋,“團夥作案,全體落網。”



邢雲已經憤怒地喊,“我們說了跟顧羽沒關系!”



張辛然咬著牙,嬌滴滴的聲音變得嘶啞,“是我買的杯子,是我失眠抽的煙。邢雲最多只是包庇我,顧羽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不能冤枉人!”



“你們這叫抗拒從嚴。”



“教育部”指揮著保安,把張辛然和邢雲一個推到按摩床那邊用皮帶固定住,一個按在桌子上綁上了手。



體罰時候避免身體左右晃動的設施,此時此刻,變成了最順手的非司法禁錮工具。




顧羽站在墻角,看著眼前瘋狂而荒謬的這一切。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符合現代法律精神。她很想這麽說。



說了也是對牛彈琴。



“教育部”看著她,對旁邊那個學生處的老師說,“你們看,這就叫害群之馬的影響力。校領導都到齊了沒有?”



那老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還有兩個老師在監考沒下來。”



“四點鐘劉部就到T大,什麽監考比這還重要?快去通知!”



那老師也五六十歲了,被訓得跟個小學生似的,點頭哈腰地轉身去了。




劉部?



當今教育部部長?來T大,參與討論怎麽打三個女生的屁股嘛。



顧羽冷笑著目送著那群老師趾高氣揚地腆著啤酒肚走了。



他們一走,顧羽就即刻動手,把邢雲跟張辛然從束縛中解開,放了下來。




“窗戶沒鎖。”邢雲撫著手腕,回頭看了看顧羽和張辛然。



顧羽笑了。



邢雲一直看著那兩扇窗戶。



顧羽早明白她存的什麽心思。



那群老師真是其蠢如豬。綁了兩個,卻不綁第三個;反鎖了門,卻沒鎖上窗。



“我們翻出去,然後回宿舍拿上錢和證件,買動車票去上海。”邢雲籌謀得不錯,“我有個哥們兒在那邊開體育用品店,一直巴望著我畢業以後能去給他當店長。”



顧羽點點頭,“反正畢業也不過就是找個工作。我以前玩票給台灣出版的言情小說大概每本五六千,我一個禮拜就能寫一本,足夠花的了。”


“你們去吧。”張辛然往後退了半步。



她的臉上並不是膽怯。



而是顧羽從來沒見過的冷靜。



帶著些聖潔的,冷靜。




“然然……”



“我爸爸和我哥哥的生意都在北京……他們離不開北京的。”辛然的眼睛里面略微有些濕潤,“如果我就這樣走掉的話……我什麽也不會做,我只會拖累了家里人。對不起,對不起小羽,對不起雲兒。我……真的很想跟你們一起爬窗,一起翻墻……但是我真的不能走。大學能遇到你們幾個做室友,我很開心。”



邢雲長嘆了口氣。



顧羽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傻姑娘,想哭就別憋著,看你都快喘不上氣了。”邢雲一把摟住張辛然,拍她的背脊幫她順氣。



“沒事……我沒事。”辛然努力擠出笑容,“你們倆,快點吧。別等會被发現了。”



“傻瓜。”顧羽跳到皮桌子上坐著,隨手拿了一顆體罰室里面不知道為什麽會有的奶糖。“不走就都不走了。”



張辛然愕然看著她,兩只眼睛水汪汪的,滿是不解。



“是啊。”邢雲捏捏辛然的臉,“你不走,我們還走個啥?我是搞運動的,結實得很。顧羽早被打皮實了。不就一頓打一個開除唄,咱們一起扛。”


要是顧羽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不止是一頓打和一個開除,不知道會不會後悔當時的決定?



——顧羽以前給師弟師妹們組的一個樂隊寫過一首歌,歌詞里面有兩句是:無論這個世界是如何的形狀,都擋不住我們無畏的沖撞。



但是青春就是這樣。



好姐妹之間沒有後悔。




在張辛然很想上洗手間憋得快要崩潰,邢雲則餓得氣若遊絲快要兩眼一黑的時候,體罰室的門終於被推開了。



校長親自領頭。



“張辛然、邢雲,作弊,抽煙,每項六十下,一共一百二十下藤條。顧羽外加一條察看期內重大過錯,一共一百八十下藤條,加延遲一年畢業,畢業前均為察看期,察看期內需要接受每日例行體罰。”校長公然大喇喇地把手指間的煙屁股扔在地上,用皮鞋底踩滅,“這次你們三個人的懲罰將錄制成視頻,剪輯以後在中央電視台以及各級省市教育機構播放。”




三個女孩子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校方。



一群四五十歲的男人,對幾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作出這樣的裁決。



是太殘忍,還是太諷刺?




“體罰條例規定,最高懲罰是六十藤條加開除。”顧羽擡高聲音,“這不合法,我要報警,我要求行政覆議,我要申訴!”



“體罰條例今天修改,就為了你們修改。”校長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這是教育系統,沒有申訴,沒有覆議,只有百分百的執行。”



邢雲雙拳握緊。



她看了一眼仍舊開著的窗戶。



今次蠢豬們竟然聰明了起來。



“不過警方的確會介入,”那個教育部老師拉開門,幾個全副武裝穿制服的警察進來,拿著錚亮的手銬。“你們幾個的看管工作會由海澱分局的同志們協助。你們會在局子里住到禮拜六早晨,然後由警車護送回學校來接受體罰。”



“等,等一下!”張辛然尖叫起來,“我……我要上洗手間。”



“洗手間?”警察冷笑了起來,“忍一下。”




冰涼的手銬銬得很緊。



顧羽咬著牙。



微博?facebook?什麽能夠救她們?



手腕生疼。




三個姑娘被推搡著帶到大樓外面。



路過的學生訝然看著這一幕,又被保安們趕開。



上車之前,張辛然急忙說,“我要上洗手間。”



“這里下面是土,你直接尿。”男警察一絲開玩笑的口氣也沒有。



“我要去洗手間……求求你,給我上個洗手間……”辛然哭起來。



“給你一分鐘,尿就尿,不尿就上車。”




“警察哥哥,要是她在車上憋不住怎麽辦,會弄臟你們的車的。”強權不但可以鞭笞你,亦可羞辱你,剝去你的所有尊嚴。顧羽不得不柔順,“麻煩您們啦,就讓她去一下吧……她們家是良心企業,一直給災區捐錢的……”



“算了,去吧。”另一個警察不耐煩地說。



顧羽最後那一句毫無邏輯的陳述,最終博得了同情。



大家都懂的。




辛然上完洗手間回來,面如死灰。



解決了生理需求,她才能夠好好地面對眼前的這個局面。



對著邢雲和顧羽,辛然嘴唇顫抖,想說什麽,卻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她要作弊,也是她要留下。



付出代價的卻是大家。



這一課,太慘痛。



警察粗暴地推了她們一把,“快上車。”


警察局的破舊程度遠超想象。



警察叔叔們拿著非智能手機看短信,然後拿桌上的電話回撥。空調老舊,配合電風扇才能吹出些微的風。



三個姑娘被扔在一間沒啥人的辦公室里面,各自分開地銬在幾個角落里面的水管上。



有兩個中年的阿姨過來收拾包走人,像看動物一樣看看垂頭喪氣的小姑娘。



邢雲擡起頭,左看右看看窗戶,看門。



顧羽看住她,搖搖頭。



這是警察局,看守嚴也好松也好,都不能逃。



從這里逃跑跟從學生處逃跑完全是兩回事。




夜色深濃。



“好餓。”邢雲擡起眼皮,對著開門進來拿東西的一個掛著副局長胸標的男人說。



顧羽緊張地看著局面。



那男人笑笑,沒說什麽就走了。




過了一會兒,徹底黑下來的夜色里面,局子露出了局子的真容。



紛沓的腳步聲,伴隨著“老實點”的呵斥。



幾個便衣押著個長得像扒手的人進來,開燈進了對面的大辦公室。



過了沒多久,大辦公室里面就傳來警棍打人的聲音,然後那個扒手就開始不停尖叫,一面尖叫一面伴隨著各種奇怪的求饒或者控訴,類似於“求求你啦我奶奶要打胰島素”,“你們這幫殺千刀的我妹妹去年人流的時候被醫生**了”,“我舉報,我舉報,南面來了好多外地人”……



棍子抽在肉上的結實感覺,和那個人誇張的叫聲並存了一段時間之後,那人就不叫了。



只剩下歡快的打擊聲,過了一會則是尖銳的哭泣。



從顧羽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那個人最後是被拖出那間辦公室的,地上被拖出長長兩道血痕。




姑娘們安靜無言。



邢雲拿手按著胃部,額頭上出了一點汗。



她胃不大好,醫囑說必須按時吃飯。



如此漫長的一天,吃了早飯之後就水米不進,她顯然有點撐不住。



顧羽看到離自己不遠的一個桌子上有塊小包裝的巧克力蛋糕,她已經試著夠了好多次夠不到。



“雲……”顧羽輕輕喊她。



邢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驚動了對面那群便衣可不是什麽好事。



顧羽嘆了口氣。



月光從窗外爬進來。



顧羽忽然打了個激靈——她轉了個角度,用手撐在地上,伸腿去夠那塊巧克力蛋糕。



試了兩次就夠到了。



顧羽把巧克力蛋糕扔過去。



邢雲拆開了蛋糕,咬了兩口,然後卻又把蛋糕塞回去重新包好,把頭发上的发圈拆下來綁了幾圈纏好,然後扔到另一邊的張辛然那里。




張辛然一直垂著頭背對著她們坐著,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邢雲和顧羽同時叫,“然然。”



沒反應。



顧羽忽然升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覺。



“雲,你……你那邊的地上是水漬嗎?”



邢雲伸手去夠,被銬住的另只手腕上勒出了深深血痕。



夠到地上的“水漬”,擡手看。



顧羽看到邢雲的手指尖顫抖——




邢雲高聲叫。



“救命——救人啊——”



顧羽第一次聽到沈著冷靜的邢雲发出這麽尖利的聲音。


後半夜的情景好一點。

 在醫院的走廊上,沒人羈押她們,也沒人去管顧羽用褲子口袋里面的一點零錢下超市買了泡面和巧克力回來給邢雲吃。

 邢雲只吃下一口,就忍不住抱著顧羽哭。

 不遠處是張辛然的哥哥,遠遠投過來鄙視的眼神,好像是在說,我好好的妹妹,都是被你們帶壞了。

 

 ……張辛然被銬在墻角的窗台下面。

 窗台上有一把不知道哪個糊塗的小警察用來削蘋果的小刀。

 很小,很銹的刀。

 用這樣一把刀劃開自己手腕,忍住痛,一聲不響,藏起來,不讓邢雲和顧羽发現。

 張辛然小姐,請問你是哪里來的這麽大的勇氣,這麽大的毅力?

 

 邢雲先崩潰,所以顧羽只能強撐著自己。

 她拍著邢雲的頭,不停安慰她,又哄著騙著逼她多吃幾口泡面。

 醫生走出來。

 邢雲反手推開泡面,沖過去。

 泡面打翻在顧羽身上,燙得她倒吸一口冷氣——顧羽不怪邢雲。

 邢雲內疚。

 她帶著張辛然悄悄做壞事。本來以為只是小朋友的壞事,無傷大雅。但是忽然发現小朋友的世界已經變成生和死的疆場。

 張辛然被銬在離她不足三米遠的地方,她卻沒有发現;沒发現張辛然什麽時候割的脈,也沒发現那已經流了一地的血。

 

 “針縫好了,現在需要輸血。有親友嗎?去互助捐血。花錢?……沒用,現在血庫緊張,要用血的都得去互助。”醫生叨叨著。

 “我有肝炎沒法捐!”張哥哥急得大喊,就差把人民幣砸到醫生臉上。

 “我捐。”邢雲叫起來,“我年年獻血,特別健康!”

 張甘然瞪了她一眼。

 邢雲看看他,“我,我是說真的……我是運動員……”

 “快去吧。”張甘寧咳嗽了一聲,“謝謝。”

 

 顧羽從半夢半醒中擡起頭的時候,看見張甘寧和邢雲並排坐在手術室門外。邢雲靠在張甘寧的肩膀上已經睡著了。

 張甘寧的兩個手下剛才打包來了魚翅雞湯,邢雲喝了不少,應該胃痛也好很多了。

 記得張辛然說過,她哥包養女模無數,但是一直沒結婚。

 說不定邢雲畢業以後真能去張辛然她們家的公司找個少奶奶的好工作……前提是,如果能畢業的話。

 明天很快會來。

 出事以後警方立即甩手不管把責任推回校方。而校方的人到現在還沒出現。

 顧羽想,如果趁著這個機會,自己一走了之,會不會是一種很好的選擇?

 校方可以順勢而為都推到她的身上而放過邢雲和張辛然。而自己也可以結束那無休止的鞭撻的命運。

 

 爸爸過世了。

 媽媽在勘山。

 她沒什麽可以顧慮的。

 顧羽的心跳得很快。

 

 

 


逃走的念頭在看到胖妞的那一瞬間消逝。



“樊平平。”顧羽喊。



“小羽。”胖妞氣喘籲籲地沖進來,“然然呢,然然沒事吧?”



“縫了十一針,現在在輸血。……你怎麽來了?”



“他們一直在問我話,還好老班力保我……後來就開班會,開到一半忽然分局那邊直接打了老班的電話,只說在醫院但是沒說在哪一家。老班,班長劉曉還有我,我們三個分頭往三個不同的醫院跑,結果還是我跑對了。”



“那,校領導呢?”



“不知道……”胖妞想了下,“好像分局那里也不是很願意配合這件事,所以故意直接打了班主任的電話。你知道,在他們的檔案資料里面,咱們班的緊急聯絡人都是班主任。”



“所以校領導教育部什麽的,根本不知道這件事……”顧羽的指甲掐到自己掌心里,“妞妞,你看著我的眼睛。”



胖妞愕然看住她。



“你沒有告密,你沒有舉報賓館房間里面的作弊水杯的事情。”



“是啊。那當然啊。”樊平平皺著眉頭,過了會才反應過來,幾乎跳起來,“小羽你懷疑我!”



“我沒有。手機,手機給我。”顧羽松了一口氣。


早晨八點鐘。



“秦副部您好,我是顧羽。真不好意思這麽早打擾你。……我聯系了國際反酷刑組織的記者強尼戴威爾,您的手機也是他們提供的。我想和你們談談。對。怎麽聯系上他們的?微博啊,微博私信……”



掛掉電話,顧羽長長出了一口氣。



醫院的長廊被太陽光照得很好看。



回頭,從小窗戶里可以看到特需病房。張辛然沈沈睡著,張甘然趴在她腳邊也睡著了。邢雲裹著被子睡在陪護的床位上,胖妞躡手躡腳把一把從清晨的花市里買的向日葵擺到桌上。




顧羽深吸口氣站起來。



該回學校了。



教育部要的只是一個案例,一個可以向全國推廣,證明自己是正確的案例。



證明壞學生會作弊,會抽煙,證明體罰條例針對的是這樣的學生,對其他學生來說既有震懾,又有公平。



早想明白這一點,就不用受那麽多波折了。




“我的判決我認,我也會配合一切電視節目和新聞采訪的錄制。”顧羽坐在校長辦公室寬大的椅子里,一日一夜的疲倦一點一點湧上來。



“因為偏科和自視太高所以作弊,因為壓力大所以抽煙,這個故事我會講得很圓。我的舍友們跟這件事沒關系,是我影響了她們,我明天就搬宿舍。”



“她們在醫院,一個流了很多血一個輸了很多血。不,她們跟外國記者沒任何聯系。我的建議是給她們肄業證書,讓她們離開學校。——一定要執行?數量減半?……或者換成板子?對,我知道,我明白……好,我幫她們選後者。”



雖然疲倦,但是思維還是很清晰,非常地清晰。



“所有的懲罰我都認,但是不能像上次那樣大的傷害。強尼會全程看著我。一百八十下藤條至少要分兩次執行。強尼會幫我檢查刑具,以確保這是類似家庭懲罰的範疇而不是鞭刑的範疇。……其他按照正常規則下的懲罰我也認,你們算一個總數和方案。哪些要拍攝,哪些不要,都寫下來。我不延遲畢業,但是我可以接受保研到本系。對,我就是這麽獅子大開口。你們只是想要一個例行懲罰的模板和案例而已,我配合,但是要一個碩士學位。這很合理。”



談判很順利。



“好的。我不會跑。謝謝秦部。我現在回去收拾東西。”




迎著光線在走,太陽穴微酸。



自己放棄自己的驕傲。



換來的不知道是怎樣的未來?



顧羽想,所謂的人的棱角被磨平乃至於溫潤如玉,或者就是如此了。


一個好天氣。

 顧羽坐在快餐店的大玻璃邊上,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們,各自有各自情狀。

 “Phoeny。”對面的強尼叫她,“今天是你的室友的執行日,你真的不去看?”

 “不去。”顧羽搖搖頭,“昨天晚上她們幾個痛快地喝了個通宵,我不也沒去?……況且,我現在跟她們也不是室友了。”

 “Whantever。”強尼是個中國通,“相比起spanking來說,忍耐酷暑也是種酷刑。恭喜你可以提前搬到有冷氣的研究生宿舍。”

 “我不認為這個是spanking。應該是whip punishment的範疇。”

 “呃,英文里面用哪個詞匯其實只同工具的類型有關,spanking,caning,whiping……”強尼伸手搶了一塊顧羽的雞塊,“我們報紙關於你的專欄很受歡迎,那里面用得最多的詞匯是caning。”

 顧羽失笑,“很好。我今天晚上去接受spanking。這是上個月的行為表現懲罰。接下來還有這個月的行為表現懲罰,以及期末考試的成績懲罰。”

 “cheating和smoking的懲罰在9月幾號?”

 “沒有定。”顧羽把薯條盒子抖空,“強尼,你吃了我整整一盒的薯條。”

 “淑女少吃垃圾食品。”強尼笑呵呵地把顧羽最後一塊雞塊也拿走。“我的提議你要好好考慮,9月之前——”

 “噓。”顧羽略顯緊張地擺了個姿勢。

 “去美國而已。並不是什麽會影響人類未來的大秘密。”強尼不屑地吹了聲口哨。

 “你不懂。”顧羽苦笑著。

 “這里不是北朝鮮,沒有人會因為你申請了政治避難而把你的母親槍斃。”

 “如果是堂堂正正地申請到我喜歡的學校喜歡的專業,我去。但現在這樣……”

 “NO NO NO,別說拒絕。考慮,答應我,考慮。”強尼把手指壓到顧羽的嘴唇上。

 顧羽抿嘴笑了笑,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強尼的親密接觸。




時鐘指向十二點。

 沒人知道為什麽在午餐時間執行體罰。

 連要挨罰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為什麽罪名,要接受什麽處罰,又為什麽從藤條改為了板子,為什麽在捱完打之後會需要離開這所學校,拿著一張肄業證書。

 張甘然開來了一輛少見的房車,車子里面兩個私家醫院的醫生和四個護士謹慎待命,藥品營養品紗布軟墊乃至於強心針都備得妥妥。

 十二點零一分。

 學生處的大樓有厚厚磚墻,聽不見任何響動。

 “張總,喝口鐵觀音……”女秘書的襯衫幾乎開扣開到了肚臍,張甘然卻不耐煩地看也懶得看上一眼。“別吵!”

 十二點零五分。

 五分鐘可以鞭打多少下?

 皮膚打破了沒?

 有沒有掙紮?

 手腕被綁縛的皮帶磨破了沒?

 下嘴唇有沒有被咬出血印?

 “然然特別特別怕疼。邢小姐就有胃病。”張甘寧伸手緊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她們千萬不要有事才好。”

 

 十二點三十。

 顧羽坐在背陰處的草地上,背後靠著學生處大樓背面的墻。

 人跡罕至的深深草叢中,有兩只蝴蝶飛來飛去。

 強尼百無聊賴地指著喊,“梁山伯和祝英台!”

 顧羽慘笑了下。

 

 一百二十下板子,就算十秒鐘一下,再加上各種準備工作和收尾,現在也應該已經打完了。

 無論過程多麽艱難,時間卻永遠公平,流逝均勻,一視同仁,從來不停。

 顧羽又等了幾分鐘,終於站起身來,翻身爬過圍墻,向著樓里面走去。

 

 學生處那邊回響著冷冷的風。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了。學校里並沒有幾個人在。

 顧羽痛苦地停下腳步,卻已經被汪美英抓個正著。

 

 “小顧同學,好久不見啊。”她推了推金邊眼鏡,“張辛然和邢雲的體罰因為機器故障而推遲了二十分鐘,現在正在進行。你今天晚上也要接受同樣的板子處罰,現在剛好可以去參觀參觀。”

 顧羽求助似地回頭看了一眼,卻发現強尼沒有跟來。

 汪美英半拉半推,顧羽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走到的體罰室的門口。

 沒有攝像機。

 玻璃門內的情形,卻像是一部永遠難以忘記的電影,烙向顧羽的心臟。

 是災難片,還是史詩片?

 

 兩個姑娘並排俯在寬大的黑色皮質辦公桌上面。

 雙腳卻沒有著地——桌前放了兩個文件櫃,櫃面上是細細的波浪紋。

 邢雲和張辛然跪在櫃面上。一定很疼吧?顧羽想。

 “這個設計是為了讓同學們不會很實心地接觸著力,從而可以放松肌肉,避免造成大面積組織壞死,加重腎臟的負擔。”

 “不打,就沒有負擔啊。”顧羽僵無表情地回答。

 

 汪美英帶著些嘲笑,沒有說話。

 不知道她如何理解顧羽的回答——溺水者最後的徒勞呼救?還是发自內心的恐懼以及相應的懺悔?又或者,只是被嚇壞了的小姑娘,在那里沒有意義的喃喃身影?

 黑色的皮索把姑娘們的膝蓋和辦公桌綁在一起;前方也是同樣的皮索,從手腕一直捆到窗欞。

 白色木板揚起來的時候可以聽見風聲。

 顧羽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拍下去。

 噗地一聲。

 很結實的,板子遇到肉的聲音。

 然後然然和邢雲身上就會凹下去一塊。

 過一會,再隨著板子的離開而彈回來。

 紫色的肉。

 腫起的肉。

 好像從異次元傳來的哭泣。

 好像從遠古穿越過來的尖叫。

 不真實,一切都那樣地不真實。


  “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


  



  顧羽回頭毫無禮貌地撞開汪美英。

她狂奔出了教學樓。

草地沒過她的腳踝,顧羽跪下來,幹嘔。

“Phoeny。”強尼把她拉起來,用手絹去擦她臉上的眼淚。“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這個地方生病了,你沒辦法醫治它,也不能與它共存下去。聽我的話,去美國,政治避難的申請已經幫你準備好。”

“我可以政治避難,其他人呢?”顧羽擡起眼睛,“辛然呢?邢雲呢?每一天在學生處外面排隊挨打的同學們呢?”

“……你可以把這里理解成新加坡,把犯了錯誤的學生理解成罪犯。如果這樣會令你好過點的話。”

“那我就是罪犯啊。我怎麽可以逃?”




“張總,出來了,出來了……”



一群人沖上去。



被兩個碩士生扶出來的張辛然和邢雲,面色煞白,幾乎是在半步半步地艱難挪動。



女秘書不顧十厘米的高跟鞋,邀功般地飛上去,“然然小姐,你沒事吧……”



張甘寧鐵青著臉扶住了無人過問的邢雲,一面訓斥張辛然,“這下知道教訓了吧?快上車,哥給你們找的都是女醫生女護士……”



“哥……”張辛然回頭四望。



“還不上車看什麽看?學校要求你們一點種之前離開。肄業證書在我這兒,東西也都已經車回家了……委屈邢小姐先在我們家對面的希爾頓住兩天,客房還沒打掃出來……上車啊!你這孩子,怎麽不聽話呢?”



“張先生,別罵然然了。”邢雲唇色慘白,“……她在找顧羽。”




張甘寧提高聲音,“找,找啊!找那個顧羽是吧!我給你時間你找個徹底!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



張甘寧掰著張辛然轉了幾個踉蹌,張辛然咬緊牙關哭了出來,“哥……不要,我疼……”



“知道疼,就上車吧。”張甘寧長嘆了一聲。“以後再也不會來這鬼地方了。然然,咱不讀書了,在家舒舒服服享受,再也沒人欺負你,讓你疼了……乖……”




車窗外景色疾疾掠過。



張辛然不停向後看。



校園的陽光刺痛眼。茫茫的光,茫茫的草。



卻終究沒有看到顧羽的身影。


晚上七點鐘。

 顧羽在張辛然和邢雲在的同一間房間,跪在同樣的櫃子上,手腕和膝蓋被同樣的皮索綁縛。

 同樣的白色木板擊打下來的時候,顧羽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覺得一陣痛快。

 心里面壓抑到百孔千瘡而無處可以发泄的東西,似乎隨著那種痛苦而散发出來。

 沈沈的壓力,負疚感,自我懷疑,都好像那些給膝蓋帶來難以形容的折磨的那些波紋一樣,隨著一記又一記木板敲擊的劇痛而沖抵,淡去無蹤。

 她痛痛快快地哭,痛痛快快地叫喊,痛痛快快地挨了一百板。

 

 從台子上下來,顧羽匍匐在地上喘息的時候,從櫃側的鏡面上看到自己的臉。

 汗水打濕了斜劉海。她的表情陌生地令她自己也無比詫異——那是一張乍一看五官還年輕,但細看神情卻冷漠尖銳地完全失去了青少年的朝氣的臉龐。麻木和疲倦中有一絲決絕和兇狠,又好像有某種神秘的憶思,令她的瞳孔深不見底。

 顧羽一面舔舐回味著這樣的自己,一面跌跌撞撞爬起來。

 撞出門,是強尼關切的眼神。

 顧羽一想到他全稱觀賞了自己赤裸的屁股和赤裸的鞭撻,就有種難以言喻的厭惡油然而生。她推開他,“我沒事。”

 “我知道。”強尼感覺到她的抵觸,輕輕放手,“他們打得並不重,你也沒有流血。”

 “謝謝……你開車送我回宿舍……有冷氣的那個宿舍,休息一下就好了。”

 “相信我,軟組織挫傷的人最佳方案是步行,我們的讀者,非常專業處理幫派酷刑的持牌外科醫生威廉德懷特寫信來說的。你的新宿舍沒那麽遠,我陪你走。”

 

 新的宿舍真的不遠。

 強尼在顧羽額頭輕輕吻了一下,“Phoeny,好好考慮我的提議。無休止的鞭打會摧毀你的人格,相信我。”


  “又或者會再建出一個。”顧羽冷笑了下,“我中學的時候,英文老師給我一個名字叫Phoenix……她說跟我的中文名字有一種很相襯的意境。……其實我很喜歡那種意境,但是我不想太過外露,把這樣的意境到處說給人聽,所以你問我有沒有好叫一點的名字的時候,我告訴你的是Phoeny。”

“……我想本周的專欄切入點我已經有了。”強尼把話題轉回輕松,“好好休息。哦,你的新室友提前返校了,我想她可以扶你上樓。”




顧羽不想被強尼看著的時候,強尼就盡忠職守地看著她。

 顧羽萬分想強尼在的時候,這個不講義氣的洋鬼子,卻妥妥地溜了。

 校會主席陳穎,一只手抓著自己瘦弱的小男朋友方儼的手腕,一只手提著熱水瓶,正從對面的門進來。

 顧羽僵滯地站在那里。

 陳穎把熱水瓶交給方儼,走過來。

 “剛挨了打?”

 顧羽訕訕然點了點頭。

 “能走麽?”

 顧羽又點了點頭。

 “上來吧。”

 

 顧羽換宿舍可不是小事。本部宿管處把她踢給了研究生部宿管處,研究生部叫苦不叠之中,眼尖地发現,剛剛升入研一的卸任學生會主席陳穎同學,還沒有室友。

 研究生宿舍比本科生條件好太多。小小的兩室一廳五臟俱全,空調,熱水,還有一個電磁爐,水準直超文華樓賓館。房租也不便宜,一個月三千三,一半校方補貼,一半學生自己出;還只允許公費研究生申請,瞬間擋掉了大群貧苦學生和考研成績靠後的自費生。

 陳穎早早就保研,也是下一任研會主席的內定人選,被刻意分了一間走廊盡頭采光最好的房間,還比別的宿舍生生大了七平米的一個轉角窗的面積。本來安排跟她一間的是數學系學霸級系花,只可惜系花在最後時分跳票去了哈佛;這麽好一間寢室,白白便宜了顧羽。

 

 “你哪天搬過來的?”陳穎坐在沙发上,像個典雅而嚴厲的女皇。方儼就細細幫她收拾東西鋪床。

 “十幾天了吧。”辛然割脈的第二天。

 “你的東西呢?”

 “我房間。”顧羽只拿了幾件當季的衣服,剩下的全部送給宿管了。

 “客廳是共用的,你不用像個烏龜一樣縮進去,把客廳晾得跟沒人住一樣。”

 “我放了花。”顧羽指了指矮櫃。強尼送的花束,她隨手拿了個筆筒插起來。

 “穎穎,我研究了你們的守則,這棟樓是可以接電視的。明天去買個電視放這里吧?”方儼收拾好,陪著笑過來伺候女王大人。

 “我在易訊買。”陳穎看了下手機,又看看顧羽,“三千六百塊,可接高清播放盒。你出一千八,轉賬或現金給我都可以。”

 顧羽翻了翻白眼,“小米只要2999.”

 

 陳穎看了她幾秒,噗嗤笑了出來。

 “我習慣了做決定,你別介意。”

 “鼎鼎有名的陳穎師姐,我有心理準備。”

 “我以為你看起來很累快要崩潰的樣子。”

 “但電視還是要買的啊。”顧羽吹了聲口哨,“我的確很累快要崩潰了,所以現在要沖個澡。你男朋友……不介意吧?”

 “我先撤,我先撤。”

 當年顧羽跟校報主編黃旭发展地下情的時候,不止一次是靠黃旭的好兄弟方儼打的掩護。但是現在顧羽不想跟方儼敘舊,方儼也樂得人精地裝不熟。

 

 熱水沖刷在臀部腫脹的皮膚,有種釋然的舒適感覺。

 顧羽擡起頭,把水扭燙再扭燙。

 水流飛濺,沖在她鼻子和嘴巴里,幹凈,清澈,滾燙。

 顧羽推開浴室的玻璃門就被站在面前的睡衣版陳穎嚇了一跳。

 “師,師姐……你……”

 “你洗了快二十分鐘,我怕你昏倒。”

 “……我一個人負擔水費好了。”

 “不用。我洗澡也很久,偶爾還會唱歌。”

 顧羽盯著陳穎睡衣上巨大的加菲貓看了幾秒,“我相信。”

 

 洗好澡,坐在客廳的沙发上面。

 顧羽蜷著,避免身後的傷處碰到粗絨的沙发。

 電視還沒買來,陳穎用筆記本播著歌。

 “終於……聊正題了?”她問。

 陳穎坐姿端正,“校方打電話要我提前返校,我本來去歐洲旅行的計劃取消。”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數學系的陳雪悠付了全部費用卻又放棄保研,本來我可以一個人住這間宿舍。”

 “對不起,也是我的錯。”顧羽誠心誠意道歉。

 “我不是個有暴力傾向的人。但是學校說服我做你的體罰導師。”

 “對不起,還是我的錯。”顧羽挑了挑嘴角。

 

 兩個女生之間的空氣似乎冰凍。

 “八月份你有一整個月的還債期。九月開學的時候是重要體罰。從十月一日開始,就進入每日例行輔導期。”陳穎無表情地覆述學生處的決議,“周一到周五每天早晨和中午我都必須要對你進行例行體罰,晚間則根據你全天的表現做自由體罰。每周五晚上會做全周回顧,周六周日休息。”

 “每個月有五天的女生假期。”顧羽接下去覆述,她不憚於展現完全不輸給陳穎的記憶力,“這五天可以選擇替代方式例如打手心罰站等來替代體罰。如果生病的話憑借醫務室證明可以獲得病假,但是病假期間的懲罰將延後到銷假後的第一個體罰日開始進行雙倍執行,直到執行完畢為止。”

 “這件事唯一的好處是我不用晨跑了。打你的運動量均勻規律又足夠。”

 “只有一個好處的事情你也做?”顧羽譏誚地看著她,“師姐是為了研會主席的位子麽?”

 

 陳穎忽然站了起來。

 她很高挑,雖然不是體育生但四年本科體育全優。

 顧羽來不及說什麽,就被她推倒了。

 是真正意義地“推倒”。

 

 陳穎把她推在沙发上,然後按住她的腰,伸手大力地摑打顧羽剛剛挨過重打的屁股。

 打在腫痛的皮膚上,是可承受的痛。

 卻令顧羽羞愧。

 “……對不起。”她輕輕說。

 

 十五下均勻的摑打後,陳穎停了手。

 “我對體罰條例的看法和你有小小出入。”她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冷冷地說。

 “……嗯?”

 “我支持體罰,但是條件是體罰只可用手。”

 顧羽輕輕咬著唇,十分狼狽地趴在那里,不知道該不該起來。

 “去他媽的見鬼的例行體罰。我不會對你做那種事。但是從今天開始,如果你有任何冒犯我的地方,我隨時隨地會打你,用我認可的方式。”

 

 顧羽抱著靠墊跪立在沙发上。

 膝蓋上的烏青也忘記了疼。

 陳穎開門回自己房間的背影……很神奇。

 氣場這種東西,大概是天生的?

 顧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熱水的幫忙下,腫脹已經半消。





沒想到兩年了還有人在追……



我努力寫完它吧


開學這個詞,對所有學生而言都很重要,對新生尤其如此。

 對今年的新生,對今年明知道T大成為了體罰條例的先鋒試點學校的學子來說,尤其如此。

 到底還要不要忍受比其他學校更為嚴苛而疼痛的校規,冒死闖去這所中國TOP2的大學?——預計招生1192人,實際招生1190人。照強尼的話來說,就是對中國的年輕人們來說,前途比屁股更重要。

 

 ——研究生宿舍的走道里一陣喧嘩。

 陳穎開門,看到一個瘦弱的短发少女,一雙又圓又大的黑眼睛,正朝著走廊盡頭的這間宿舍瞧過來。

 隔壁幾個數學系的妹子嘰嘰喳喳著,

 “哎?你是本科生吧?數學系的?我見過你。”

 “對的,你叫啥來著……彭菲對吧?你是今年數學系女生里面的最高分。”

 “小師妹好萌好可愛。”

 “咦,你怎麽上來的呀?進研究生宿舍可是需要有人帶的。”

 

 “我……”彭菲囁嚅著退到了陳穎的跟前,回頭望望宿舍上的門牌號,“我找人。”

 “找顧羽?”

 “……顧羽是誰?”彭菲眨了眨黑葡萄一樣的眼睛。

 “不然難道是來找我的?”

 “……你是誰?”

 “那你找誰?”

 “……我找陳雪悠。”

 

 陳穎點點頭,伸手在姑娘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加油,好好學習,四年以後去哈佛找她吧。”

 她轉身把門關了。

 

 趴在沙发上打遊戲的顧羽有氣無力地擡頭問,“誰啊?”

 “不認識。——你可以起來做值日了嗎?”

 “……我疼。”

 “疼也要做,這學期不允許鐘點工進宿舍樓。快起來,垃圾三天沒倒了!”

 顧羽哀鳴了一聲,正在猶豫是乖乖從了還是再拖延一會兒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喂。”

 “喂,我是宿管。是不是有個本科生,冒充研究生混了上去啊?”

 “呃……沒有沒有,不是冒充……就是,嗯,是陳穎的朋友,上來找她的。”

 陳穎剛打算回房間就聽到顧羽自說自話。

 顧羽擱了電話,長長了一點的劉海就被人揪了起來。

 “……我朋友?”

 “冒充研究生闖宿舍,聽起來就是個重罪。——剛入學的小師妹,何必呢,舉手之勞而已。”

 陳穎狠狠瞪了顧羽一眼,“欠收拾。”

 

 再度打開門,陳穎伸手把還在過道里茫然一個門牌號一個門牌號看過去的少年系少女撈了進來。

 顧羽好奇地看著彭菲。

 她個頭很矮,看起來還沒发育。短短的頭发,t恤,短褲,運動鞋,看著跟個初中生一樣。

 

 “你高中是衡水的?”陳穎問。

 “是啊。你怎麽知道?”彭菲傻乎乎的。

 “陳雪悠高中也是衡水的。你號稱來找她,又差了四屆,我猜你大概是她的學妹,傾慕她的風采,所以報了和她一樣的系一樣的專業,專門過來追隨女神的腳步。對不對?”

 彭菲崇拜地看著陳穎,“對……這是陳師姐跟你說的嗎?”

 “我告訴過你,你的陳師姐去哈佛了。現在這里只有我,和她。”

 “……不可能啊,我黑到後勤系統看過了,里面寫著陳師姐就住在這里!”

 

 陳穎和顧羽互相看看。

 也不知道是哪一個人有招惹麻煩的體質。

 

 走廊上有腳步聲過來。

 陳穎邁了兩步過去,掀開顧羽身上的薄毯子。

 “不想被揍成這樣,就按照我說的做。”

 

 顧羽皺著眉頭瞪了陳穎一眼,伸手過去把毯子拉過來蓋好自己。

 然後彭菲已經被嚇著。

 ——毯子里的顧羽,從膝蓋以上一直到被衣服蓋著的後腰,密密的都是藤條的痕跡,好幾個地方都泛著紫黑,連小腿上都有一條。

 

 敲門聲。

 宿管的不放心,果然是上來親眼查證了。

 門打開的時候,室內的氣氛已經一改——顧羽披著睡衣在換垃圾袋。彭菲就滿臉認真和憧憬,手捧一份簡歷,坐在陳穎的面前。

 “來社團面試的。”陳穎懶洋洋地給宿管阿姨打了個招呼,“我懶了一下,沒下去接,不好意思。”

 “沒事就好。”宿管阿姨知道陳穎是研會主席,堆著笑揮手告辭了。

 

 彭菲把手里的不知道誰的簡歷扔下來。

 “這是……T大傳說中的……體罰條例?”

 陳穎和顧羽一齊點頭。

 

 

 等到彭菲走掉,陳穎唰地開茶幾抽屜,拿出來一把尺。

 顧羽一瘸一拐地走回沙发上,“你的原則是只動巴掌?”

 “你的原則是只惹麻煩?”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沒經過我同意擅自拿我當作你的慈善工具?”

 “事急從權,你是研會主席,你好用。”

 “那在某些時候,尺子的確比巴掌好用。”

 顧羽閉上眼睛,“我前天才挨了一百八十下藤條,是藤條哎。”

 “美國佬幫忙,把藤條尺寸從1.2換到0.8,都沒打破幾塊皮好嗎!”

 “那換你試試?碰一下都疼好嗎!”

 “那正好。”

 

 陳穎揮手把尺子敲在顧羽大腿上方。

 顧羽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一下,警告你,不該惹的麻煩別惹。”

 

 她反手又抽在顧羽另一側大腿上,力道加重——

 “這一下,警告你,要惹麻煩也別扯上我。”

 

 最後一下顧羽下意識地躲了,沒躲掉,實實在在地貫穿了在臀峰上。

 顧羽嗷了半聲,努力吞回去。

 “這一下則是重新告訴你一次,我是你的體罰導師,我想怎麽揍你就怎麽揍你,想什麽時候揍你就什麽時候揍你。明白?”

 

 最後一下是真的疼,顧羽從淚光閃閃里掙紮出來的時候,陳穎已經重重甩上宿舍門,拂袖而去。



——挨了三下尺子,換來的好處是,從這一天開始,不用擔心沒人做值日了。



陳穎除了研會之外,還搞了個自己的小社團,叫“大學生心理健康研究促進社”。彭菲被強制性地加入到社團名單里,然後每周二和每周四都要到陳穎和顧羽的宿舍來做社團活動。



社團活動的內容自然就是:搞衛生。



陳穎的理論乃是:德智體美勞中,勞動對大學生心理健康最有促進。所以每周兩次,彭菲的來訪,完美地代替了鐘點工的效用。




然而令人憂傷的是,國慶前一周,新生就開赴昌平軍訓去了。



“軍訓第一天就播了師姐你的視頻哎。”彭菲在微信上活潑潑地聊天,“師姐你是名人!”



顧羽至今還是很羞恥,熱辣辣地回了一個“滾”。



過了一會兒,彭菲傳回來一條消息。



“師姐,我們這屆軍訓,在結束以後會有等級評分。5%的先進可以拿到獎學金,5%的後進會在典禮上被集體體罰……”



5%?



一千多新生,就是50幾個人。



50幾個人集體挨揍麽……顧羽簡直想笑,又笑不出來。



只好回覆,“那你努力加油拿先進。”




起身拖地板。



拖到一半,陳穎回來了。



“國慶以後跟我去一次昌平。”



“去幹嘛?”



“參加軍訓結業典禮。”



說曹操曹操就到。



“去看大型體罰團體操?我不去。”



“不止,你要做发言。——我記得你答應過學校,會努力配合、從善如流。”



“那你去幹嘛?研會現在還管本科生的事務?”



“我是你的體罰導師,記得嗎?我也要发言,渲染一下平時怎麽管教你的事兒。”



“我操。”




陳穎招招手,“過來。”



顧羽跑過去,“幹嘛?”



陳穎反手把她拽到自己膝蓋上,“說臟話,該打。”



她拍了顧羽幾下,牛仔裙咯得手掌生疼——陳穎二話沒說就把顧羽的裙子撩上去,內褲扒下來。



各種傷痕在顧羽的屁股和大腿上留下了猙獰的痕跡,陳穎看得楞了一下。




顧羽沒明白陳穎的猶豫,卻看到她拍在牛仔布上拍得通紅的手掌。



“喏……”她伸手從茶幾抽屜里把尺子拿出來。“用這個。”



“人家要打你,你給人家遞尺子?”陳穎怒火上燒,“怎麽那麽賤?”



顧羽楞住,“……賤?你不是我的體罰導師嗎?你不是愛怎麽揍我就怎麽揍我嗎?”



“你不是反對體罰的嗎?你不是永遠都不會屈服的女鬥士嗎?”



“我住進來這里,不是早已經屈服了嗎?你不是要我去昌平发言,檢討我的人生嗎?那還要我怎樣?”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高聲吵架。



走廊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恐怕隔壁宿舍已經聽到她們吵架的事兒了。




陳穎深吸口氣。



尺子又重又快,全然不停地朝著顧羽的屁股打下去。



這樣的姿勢其實不好使力,一開始並不算疼,但是全力不停地打了三十幾下之後顧羽還是下意識地掙紮扭動起來。




“陳穎……別打了。”



陳穎果然放手,站起身。



但卻把顧羽一把推在茶幾上,丁零當啷的水果零食用具啥的灑了一地。



陳穎騰出來手,痛痛快快地揮動尺子。



力臂變成整個半圓形,力道不可同日而語。



啪,啪,啪……七八下之後,尺子斷了。




木尺的斷口割傷顧羽側面大腿,鮮紅色的血流下來。



陳穎反手把斷尺甩進垃圾桶,推門離開。




門口聽熱鬧的女孩子們四散逃離——留下顧羽一個人,按著腿上的傷口,略失措地跪在一片狼藉中央。


過去軍訓基地的待遇很好。學校派車送。

 坐在後排顛呀顛,陳穎看顧羽一眼,“還疼麽?”

 顧羽把裙子掀起來一些,給陳穎看那個疤。

 斷掉的木刺造成的傷口很深,比平時鞭打帶來的傷痕要難愈合得多。

 陳穎伸手摸了摸,沈吟了下說,“下次換鐵尺,不會斷。”

 

 坐在副駕駛的汪美英轉頭看了一眼兩個姑娘,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學期開始,一來是外媒的介入兇猛,二來體罰條例給很多大學的招生帶來影響。實打實的利益進退面前,強硬主張推行此條例的勢力也不得不稍微放軟姿態,懷柔幾分龜縮幾寸。

 學校重新調整了體罰思路:盡量將體罰制度普及化、規範化和去傷害化,嚴格防止體罰引起的嚴重傷害、重大疾病或是自殺、自傷等行為。下放到普通學生手中的體罰權力被嚴格控制,而學生處的官方體罰流程也重新梳理了一遍。

 ——有關方面如果真想把這件事當做一個長治久安的規則來推行,自然要避免在此過程中各種以權謀私、公報私仇等等容易遭人詬病的缺陷。

 

 這也是為什麽一整個暑假到現在,顧羽的日子過得相對比較舒服的原因。

 最開始的一個禮拜她被要求強行還債,每天按照三餐挨揍,直到身體徹底垮掉高燒不退。在養傷的階段里就迎來了上述那些思路的調整。等她傷養好了,則藤條尺寸也好商量了,日常懲罰也可以摸魚了。學校礙著面子不好自己撕毀懲罰條約,換了個小技巧,把顧羽的例行體罰執行人和檢查人都落實到陳穎一個人身上,沒有監督,等於放羊。

 除了開學第三天那頓說輕不輕說重倒也不算重的,由央視團隊精心拍攝了現場實錄的藤條之外,顧羽已經快兩個月沒挨什麽重打了。

 不習慣?還真有點。

 陳穎說得對,這就是賤。當有外力強行擰著你的行為的時候,人會退行,會變得不再相信自己有力量可以管理好自己。

 顧羽在反省。

 陳穎是強大,有才華,有決斷,有氣魄的奇女子。但顧羽知道,自己不能依賴她。沒有人應該為其他成年人的行為負起責任,家人,愛人,都不行,何況只是萍水相逢,共處一室的同齡人。

 

 “下次我不會再犯錯了。”顧羽隔了快十五分鐘,才接上了陳穎的上一句話。接得汪美英一時錯愕,卻也接得陳穎在玩味片刻之後,露出笑容。

 

 堵車堵得人不要不要的。早上八點多出发,十一點才開到地頭兒。

 顧羽恨不能先去吃飯,但是又不好聲張。畢竟以她在學校里的地位,乖乖聽話才是王道。

 等走近大操場,顧羽就沒什麽吃飯的欲念了——好一個聲情並茂的團體操!

 

 現場不止五十個人,粗略數一數怎麽也有一百多。

 男男女女,俯臥撐姿態,撐在廣場中央。長袖長褲的軍服,烈日炙烤,慘不忍睹。

 最慘則是一個個年輕的小教官們揮舞著武裝帶,照著年輕學生們的背、臀和腿劈里啪啦地猛抽。

 男生被抽著抽著趴到了地上,還有教官會厲聲呵斥:“撐起來!”女生就無可無不可了,反正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撐,只好全體俯臥,打幾下就翻滾扭動出去一下,然後被教官聲色俱厲地趕回來。

 剩下的小一千人,就全體站在草地那邊排排坐,看著同學們的慘況。

 

 這什麽鬼?顧羽和陳穎目瞪口呆。

 迎過來的新生年級組組長和汪美英愉快地握手介紹,“你們晚到了,所以就先執行後進學生的處罰。等會兒處罰完了再開始講話,也省得孩子們等太久了中暑。”

 滿口為人師表的慈愛,放在這個情境下格格不入。

 

 然後就聽一個教官領導在擴音喇叭里面叫:

 “同學們,已經打了半個小時了。還是那句話,只要有一個人不能堅持,我們就不會停止。三十下皮帶,不許動,不許躲,只要有一個人動,就全體繼續!”

 

 顧羽聽得背脊冰涼。

 一百多個孩子,沒什麽束縛措施也沒人按著。要乖乖不動挨武裝帶的抽,挨三十下,談何容易?

 最慘的是吧,你忍住了,挨了三十,甚至於六十,九十。但有人沒挨住,你就得繼續挨打。

 等到你心中不忿想憑什麽的時候,你也翻滾著躲開了,可能這時候全場又因為你一個人,得要再度繼續。

 聰明點的孩子就明白,最佳策略是所有人都咬牙挨下去。

 但熬不住有些孩子蠢,有些孩子則真的怕疼,真的沒有自制力。

 半小時。

 打了半個小時。

 最能捱的怕是已經被揍了數百下之多。雖然隔著衣服,但以那些教官的手勁來看,傷害絕對不小。更別提這種烈日酷暑之下,對於體力和精神的重大消耗了。

 這是誰想出來的牛逼玩法?

 

 顧羽和陳穎被帶著往主席台那邊走去。

 沒別的路,只能從學生們中間穿過去。

 顧羽走了幾步,就被人握住了腳踝——低頭看,是彭菲。

 她氣息奄奄,小臉上泥巴和汗混雜,手背上都是自己咬的一個個牙印。她身邊的那個教官個子高大,十秒鐘左右就會抽一記下來,彭菲會像死魚一樣彈一彈,再忍住,眼睛里泛出淚花。

 ——為了追隨她遠赴哈佛了的學姐陳雪悠的腳步,來這里挨打,值得嗎?

 

 “——報告!”

 操場另外一邊的小兵跑步到主席台前。

 “三排四班王炎青暈過去了。”

 

 也!差!不!多!了!吧!

 顧羽狠狠捏著自己的拳頭——她是那種性格的人,自己被欺負或許能夠心平氣和,但是看見別人挨打什麽的,簡直是怒向膽邊不受控制。小時候媽媽說她有一顆俠女之心,或許就體現在這里?

 “行了,停吧。”年級組長輕描淡寫地說。

 教官領導高聲叫,“全體注意——停止!”

 

 陳穎松了口氣。

 她是真怕顧羽一時沖動幹點什麽難以收拾的事兒出來。

 “三排四班班長、副班長,送王炎青去醫務室。其他學生——歸隊!”

 

 一片傷病,咿咿呀呀,老弱病殘,往草地上的大本營走過去。

 有些學生趴在那兒根本爬不起來,被揍人的教官半拎半扶起來。還有的學生竟然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发作,抱著教官痛哭了起來。

 顧羽看看陳穎。

 她覺得“大學生心理健康研究促進社”的存在,非常之有意義。

 

 

 “剛才,後進分子都受到了應有的體罰。體罰,是新世紀從嚴治校,文化治校,國學治校的根本措施。今天,我們就請來了哲學系的顧羽同學,針對體罰條例的相關情況的親身體驗,做一個匯報講話。希望同學們認真聽講,引以為戒!”

 話筒移到顧羽嘴邊。

 這一類的表述講話,自從她屈服以來,做了不下七八次。對著央視團隊,對著外媒,對著學校內部會議,對著開學時候的全系全學院。

 今天則是對著全體新生。

 

 “同學們,我是顧羽。

 我是T大第一個被執行體罰的學生。也是迄今為止,被執行體罰次數最多,懲罰最重的一名學生。由於屢次違反校規,我受到了你們難以想象的嚴厲懲罰;但與此同時,學校並沒有放棄我,全體老師和同學並沒有放棄我。我在學術上的能力獲得了肯定,並與今年成功保研,即將升入哲學研究院,成為一個西方哲學方向的碩士生。

 我想說,體罰條例的通過,是一個我國教育史上無法被忽視的重要事件。西方的民主自由等等那一套學說影響了我們百年之久,我們在這段時間內失去了自我,成為一個沒有信仰的民族。

 是華夏傳統文化的重新崛起,為中國年輕一代,在重重迷霧中找到了一條清晰的道路。

 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滿口胡扯地說了三十分鐘。

 然後輪到陳穎。

 

 “大家好,我是陳穎。我是顧羽的舍友,也是她的體罰導師。顧羽同學在T大很有名,很多人會專門過來看她。看她什麽呢?有多叛逆、有多桀驁不馴?還是看她被打得有多慘?

 都不是。

 事實上,顧羽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新時代的大學生。她就像你,就像我。在學術和課業上有著超凡脫俗的天資和聰慧,卻又因為從小的嬌寵而養成了任性的脾氣。她愛好詩歌和音樂,喜歡買衣服、逛商場;她寫詩,寫小說,寫劇本,也會通宵不睡覺的趕論文。從顧羽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太多面的性格,這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因為,人,本身就是一種擁有著太多個側面的綜合體。我們永遠在尋找自我,我們卻永遠無法真正地說清,什麽是自我。

 而在體罰這件事上,或許它是一種美好的沈澱。我相信每個人在挨打的時候都會疼痛,那麽在人疼痛的時候,其實可以抵達一種非常專注的境界。這種境界古人說起來,就是吾日三省吾身;西方人說起來,就是我思故我在。

 ……”

 

 陳穎的发言比顧羽更像哲學系的底子。

 但拉拉扯扯,總也免不了自己都沒底氣的那一點不驕傲、不信服。

 顧羽很清楚,陳穎和自己是一樣的人。

 她們永遠都不會認同體罰這件事。

 無論是出自愛,還是恨。

 






陳穎跟方儼吃披薩去了。



顧羽剛回到宿舍沒多久,門就被敲響。



一開門,臟的不成樣子的迷彩服小公主彭菲在門口,把網兜和大旅行袋往地上一扔,也不管顧羽才換了幹凈睡衣,就趴上來抱著顧羽的脖子大哭。



顧羽拍了她五分鐘,哄她去洗澡。看看幹凈的睡衣只剩最後一套,想了半天給彭菲拿到了衛生間,自己換了條裙子。




彭菲洗了沒幾分鐘就跑出來,滿嘴哼哼著叫疼。



顧羽把她按倒在沙发上,無視彭菲嬌羞的抗議而剝除睡衣內褲,用專業的手法處理傷勢。




大皮帶隔著衣服抽也是效果驚人,大片連綿的青紫,看著跟被人虐待了多年似的。



而且這樣的抽法沒啥準頭,彭菲身上傷最重的地方是在腰上,高高腫起,按一下就慘叫——



顧羽怕她生病,趕緊喂了好多開水。又從茶幾抽屜里拿出來神奇的雲南白藥,專治跌打損傷,上上下下噴掉個小半瓶。




終於安頓好了,顧羽順手給彭菲剝了個橘子,然後慢慢問起前因後果。



“你怎麽就成後進了?”



“我們班有個妹子給教官寫了封情書。”彭菲雖然長了個小男孩的樣子,睫毛都很長,沾了水撲閃撲閃的。



“那是妹子的鍋?你們背?”



“教官把大家一個一個叫到小房間去,讓我們說出來寫情書的妹子是誰。我說不知道。”



“結果呢?”



“結果那妹子自己招了,還告訴教官我們大家都知道。”



“最後一起受罰?”



“就我們幾個堅持說不知道的受罰了。妹子沒事兒。”



“我操。”




顧羽不想罵娘,卻忍不住。



這算什麽風氣?還傳統文化?漢奸文化差不多。



“對了,那個昏倒的妹子,叫什麽青的,她沒事兒吧?”



“大概沒事兒?她外交系的,從小身體弱……據說是有心臟病還是什麽的。”



“哦。”顧羽想,還是自己這種從小漫山遍野瘋跑,身體結實的姑娘耐揍。嘴上就隨口問了一句,“那她又是為啥被罰?”



“我也不知道。臨到評選先進後進的最後一天,忽然发瘋跑去跟教官吵架……簡直跟故意討打似的。”




顧羽後來想起來這一天的對話,要是自己更敏銳一些,更有洞察一些,會不會就可以避免後來的許多悲劇?


有了陳穎,有了彭菲,顧羽感覺自己的生活有一點點好像回到了過去。



但是收到喜帖的時候她還是楞了很久很久。



張甘寧先生,與邢雲小姐,喜結良緣。




給她的帖子是張辛然親自寫的,窄窄的空間里面寫了滿滿的小字,寫著對顧羽的思念,以及對哥哥和邢雲能在一起的欣慰。她說婚禮上她會當伴娘,她也說這麽急著結婚是因為邢雲意外懷孕了,她還描述了一下她們上個星期一道去巴黎訂婚紗和伴娘裙子時候的快活的行程。



兩個退學的姑娘,現在過得很安逸,很快活。



顧羽不知道該羨慕還是嫉妒,牙癢癢地楞了好久,起來給樊平平打電話。



“妞妞……你收到帖子了嗎?……我們到時候一起過去?包多少禮金?這個我沒想過……我只是在想要穿什麽裙子去的問題……”




自從搬進研究生宿舍以來,她就刻意地和過去的同班同學們不再來往。過去好像一個傷疤,屈服好像一種羞辱,她想盡量活在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



而現在,是喜悅的消息讓她重拾和過去的聯接。




但陳穎卻不看好這種聯接。



“他們才好上多久?這麽快就奉子成婚,這麽差的感情基礎……想要天長地久也不是不行。”



顧羽望著她。



陳穎認認真真地說,“得多燒香。”




顧羽狠狠瞪她一眼,“燒。我下午就去燒。”



“哪有人下午燒香的?”



“有,我啊。”




燒香是順路,買新裙子才是正題。



到處都在上新的商場里偶爾有幾個final sale。一樓是買不起的大牌,三樓是耳熟能詳的大眾基本款。二樓角落里有幾個歐洲牌子,知道的人不多,但質量過硬款式經典很顯氣質,顧羽還記得春夏的時候和張辛然邢雲一起來逛過,三個人指著一款米色的小裙子笑著說難得有條裙子三個人都適合,等打折了就買回去,畢業典禮的時候一起穿——




顧羽直奔那條裙子。



五折,最後一條,好像還剛好是她的尺碼。太完美!




伸出手的時候卻看見另一只手。



擡起頭,嚇到——“……雲兒?”



邢雲一點也沒變,馬尾辮子運動服,她縮回手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恐慌和閃躲,“顧羽……嗯,我路過而已……我還有事……”




“怎麽了?”顧羽伸手把她抓回來,“你要結婚了沒告訴我,我一點也不生氣。”



邢雲咬著下嘴唇。



顧羽猜著一定是這個原因,她開朗而坦誠地笑,“學校有太多不好的回憶了。你們既然離開了,不回來看我我一點兒也不生氣。你看,我在買參加你婚禮的小禮服呢。你也記得這條裙子?可是你要做新娘子啦,然然穿伴娘裙,這條裙子注定是我的。”




顧羽一個人開開心心講了半天,卻看到邢雲眼眶发紅,整個人都不對勁的樣子。



“怎…怎麽了?”



“我們……找個地方說吧。”




邢雲抓著顧羽下樓,一路沖到停車場。



她的座駕是一輛高大的SUV。兩個姑娘坐上去,邢雲鎖門。



然後……開始哭。




顧羽的心往下沈去。



她安靜地坐了很久。停車場里沒有人,深色的車窗隔絕了一切。邢雲痛痛快快地哭著,直到嗓子啞得发不出聲音。



顧羽遞給她紙巾。




“怎麽了。”



她很輕聲地問。




邢雲一定不好……很不好。不是張辛然描述中的那個樣子……到底发生了什麽?



“然然給你寫了喜帖是不是?”



“是。”



喜帖還在顧羽包里,她拿出來給邢雲看。



邢雲一邊看,一邊又開始流淚。




“沒有婚禮……然然她……她的精神出現了問題。”



“你說什麽?”顧羽瞪大眼睛。



“醫生的診斷是青春型精神分裂。她產生了大量的幻覺,有時候覺得自己還在上學,有時候又一直停留在挨打的記憶里。最近她幻想我和她哥哥要結婚,還偷偷買喜帖寄給別人。……我不知道她也寄給了你。”




“怎麽會!”顧羽從座椅上彈起來,卻狠狠撞到了頭。



暈眩和疼痛的感覺不真實地襲來。



“她好好的,她明明好好的啊!怎麽會!……怎麽會精神分裂?!”



“醫生說,她的外婆和媽媽都有抑郁史,她本身有一定的遺傳成分。最主要的……還是受到情境上的重大刺激。她挨打,流血,又挨打,一直帶著沈重的心理負擔,又遭遇到重大的環境轉變……最後就……”邢雲抓著顧羽,好像抓著一塊浮木,“有幾個同學知道,但我們不敢告訴你。你還留在T大,我們怕你知道了以後一時沖動,不知道又會发生什麽事……顧羽,我們屈服了,這個就是命。我們都是普通老百姓,國家要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們安分守紀,茍延殘喘,再也……再也不要出什麽事情了。我再也承受不了後果了。顧羽……顧羽。”




健康高挑,沈默踏實的邢雲,狠狠抓著顧羽的手,指痕捏得她滿臂淤青。



她痛哭,哽咽,斷斷續續說著各種各樣的話。




顧羽眼前好像是有美麗的肥皂泡幻滅掉。



然後滿天滿地,都是黑暗。




人是脆弱的動物。



挨重打的話,身體會壞掉。



就算身體沒有壞掉,心靈也會生病。



和身體的病痛相比,心靈生病的人更可憐,人們不去怪責病菌的侵襲,而會指責她們以“脆弱”。



就是這樣脆弱而無助的生物啊!哲學書上寫了那麽多各種各樣人類的苦難,它們本應該永遠停留在教科書的紙張上,它們不該實體化。哪個年輕的無憂無慮的孩子懂得真正的,不可逆的悔恨與傷痛啊?




“還有一件事。”邢雲哭夠了反而冷靜下來。



她如溺死前抓浮木一樣,抓著顧羽。



“張甘寧主動報名了公司試點。”



“嗯?”



“就是除了學校之外,下一步國家想試著在大型企業里推行體罰制度。”邢雲反手,把自己的掌心給顧羽看。“遲到的要打手心,連我這個總裁秘書也不例外。”




淺淺的腫痕。



顧羽的手微微顫抖,她氣得笑起來。



“他那麽痛恨他妹妹受到的對待,怎麽……怎麽會?”



“大概就是因為他妹妹受到那樣的對待,所以他反而想要把體罰這件事情合理化吧。不然怎麽辦呢,頂到底麽?他也頂不起。”




不是的,那些不是簡單的,大人對孩子的懲罰。



那些是改變人們命運的殘酷舉動。




“習慣了,也沒什麽。”邢雲的眼神空洞,“很多人很喜歡這個條例。本來遲到是要扣錢的,但是好多人覺得,能打幾下手心就不扣錢了的話,簡直好得很……你知道早上的交通是很說不清楚的事情。他們住在半地下室里,冬天連暖氣也沒有。一大早要穿越半個北京來上班,发了那麽一點點微薄的工資,要寄回家鄉,還要攢起來將來相親約會買房子。對他們來說……尊嚴算個屁?”



顧羽怔怔地看著邢雲。



“能活下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邢雲发動車子,“……我送你回學校吧。你最近還好嗎,有沒有挨打?”





——最近很好,很久沒有挨打了。




顧羽連逃了一個禮拜的課。



陳穎接了教務秘書的電話回來,就看到彭菲在顧羽的房間外面敲門。



“師姐你開下門,讓我看下你,你沒事我就走。”



“你應該假裝是外賣送盒飯的。”陳穎把彭菲撥開,然後指揮身邊的男朋友方儼,“踹開。”



方儼苦哈哈地看著陳穎。



“踹得開我就換個門,踹不開我就換個踹得開的男朋友。”



“踹得開!”





顧羽蜷在床的角落里打手機遊戲。



她擡起滿是血絲的眼睛看看陳穎,又用余光掃了下滿地狼藉的飯盒,和飯盒當中躺著的幾個小二鍋頭。




“你想找死是不是?逃課就算了,你連畢業論文開題都不去?”



“我已經保研了,寫不寫論文有什麽要緊?”



“有記者專門來拍你的論文開題會,結果你們班長說你事假,你們班主任說你病假。”陳穎伸手把顧羽從床上拽下來,一把摔在盒飯堆里。“你說吧,想怎樣?學校聯系不到你媽,現在把我當家長用。我好好地在帶本科生做實驗,現在得要半路跑回來處理你這破事兒。”




顧羽對著陳穎微笑。



“揍我啊。”



“你說啥?”



“監護人嘛,有本事揍我啊?”顧羽用力甩開陳穎的手,“我愛幹嘛就幹嘛,你要麽弄死我,要麽就別管我!”




陳穎點點頭。



彭菲和方儼已經做好了勸架的一切準備,卻被鎮定自若的陳穎給鎮住了。



“你先走吧,鎖門。”陳穎淡淡地對方儼說。




方儼打了個寒顫,狗腿地哈著腰走了,順手幫顧羽拎下去兩袋殘羹剩飯,還沒忘記到樓下的宿管處幫陳穎登記了“內門損壞”的報修。



剩在房間里的就只有顧羽,陳穎,彭菲三個人。



“去浴室,開水龍頭。”



“啊?”



“先開冷水,讓她清醒清醒。再用熱水沖幹凈她身上的味道。”




彭菲仔細貼近顧羽嗅一嗅。



“咦~~~”



和餿掉的飯呆了一個禮拜,估計也沒怎麽洗過澡的顧羽一點也不好聞。




“然後扒光了送到我房間里來。”



“……啥?”



“我大概知道你发生了什麽事,但是我沒想到一整個禮拜你都走不出來。”陳穎嘆口氣,“你想挨一頓狠的,是不是?”




顧羽懷抱著枕頭,像一只生病的小狗一樣擡眼看著陳穎。



她渾身都在微小地顫抖著。




“——我滿足你。”陳穎說。


顧羽心里很清楚。

 T大作弊的人多得去了。抽煙的人也多得去了。大家還不是該幹嘛幹嘛,體罰條例並沒有徹底改變了誰或誰的人生。

 是因為她的緣故。

 

 如果她沒有发那篇社論。

 如果她反正一樣要低頭的話不如早早就低頭。

 如果她不是那麽倔強,沒有選擇反抗。

 

 那邢雲和張辛然現在都還是好好的。

 

 以為她們過得很好——好像是森嚴叢林里的小小天堂,清泉甘甜。

 知曉了她們其實過得很糟——好像是漆黑長夜里理所當然的地獄,滿目劫火。

 而現在的顧羽,則在天堂和地獄之間的煉獄。

 

 陳穎並不擅長打人。

 但她保持鍛煉,力氣不小,揮臂時懂得運用腰力。

 顧羽不是第一次挨打。

 卻是第一次身上什麽都沒穿,光溜溜地挨皮帶抽。

 皮帶抽在光屁股上的聲音叫人頭皮发麻。

 陳穎壓著顧羽,讓她兩腿略為分開地跪趴在房間里的單人沙发上。一旦顧羽吃痛腰塌了下去,或是下意識地合攏腿,陳穎就會覺得高度不順手而妨礙了她行雲流水般地抽人。顧羽就不得不撐起來保持姿勢——這個姿勢皮膚繃得相當緊,加重了顧羽的痛苦。但最大的問題還不在這里,而是……

 皮帶會抽到兩腿之間的地方,那種痛感令顧羽又羞又怕。但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開口講出來這件事,只好咬牙盼望陳穎的怒氣快些发泄完畢。

 

 但陳穎的耐力超出了顧羽的估計。顧羽已經數到了三百,皮膚陷入麻木,臀部的痛苦已經減輕,但每三四下就有一下帶到中間地帶的疼痛則愈发強烈。終於在陳穎的某一次重擊之後,顧羽的思緒完全從亂七八糟的地方回來,集中在自己目前的處境上——她忍不住回身,抓著陳穎的手。

 “別打了……我知道錯了。”

 

 這可能是顧羽能做到的最低聲下氣的哀求。

 陳穎甩開皮帶。

 顧羽以為一切結束——但與此相反,才正開始。

 

 “彭菲,找繩子把她綁在沙发上。”

 顧羽目瞪口呆。

 彭菲手足無措。

 “剛才的是為了发泄我對你的不滿。”陳穎坦蕩得天經地義。“接下來才是對你的懲罰。”

 

 她轉身拔下來筆記本上的數據線。

 “逃課逃了七天,一天十下,一共七十下。”陳穎看了一眼彭菲,“還楞著幹嘛?綁好她,然後你來打。”

 “我?”彭菲指著自己鼻尖,好好一個小美女驚成了一個鬥雞眼。

 “對。我累了。”陳穎理直氣壯地坐下來。

 

 “不用綁,你打,我忍著。”顧羽終於認真起來,她看向陳穎,“那玩意兒打人據說很疼。”

 “你要是真的疼,可以哭。只要你哭了,咱們就停。”

 顧羽咬著下唇,乖乖趴下——或許她真能在數據線的肆虐里崩潰心防,大哭一場?

 還是會挨滿七十下,仍舊守著自己的驕傲,任憑身體痛到極處?

 

 “打。”

 陳穎把數據線塞到彭菲手里,指著顧羽的屁股,斬釘截鐵地說。

 一頓皮帶在她身上留下了亂七八糟的傷痕,皮帶的邊緣造成的深紅色痕跡,和皮帶腹背造成的連綿腫起相互錯雜。

 彭菲的手发抖,“為什麽是我?”

 陳穎威壓地掃了她一眼。

 彭菲被她嚇得閉上眼睛動了手。

 

 彭菲沒有怎麽挨過打,軍訓的時候那一頓與其說體罰更像是單方面全控制的打架。

 她手上不知道輕或者重,數據線一抽下去她就嚇呆了。

 

 之前顧羽雖然赤身**哇哇叫痛,但給彭菲的感覺是她就算挨打也保持了自己的尊嚴。

 而這一下數據線下去,顧羽從沙发上幾乎是滾到了地板上,跪撐著喘息,整個人的氣氛都徹底不對了。

 彭菲眼睜睜看著她身後的皮膚上泛起发白的痕跡,然後慢慢慢慢變紅,然後以一種幾乎要破掉的狀態橫亙在之前所有的傷痕上,極為嚇人。

 

 “對不起!”她撲過去,想伸手去揉那傷痕又不敢,“師姐你沒事吧……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什麽可對不起的。”陳穎站起來,高挑的陰影籠罩著兩個人,“顧羽,這是你想要的嗎?”

 “……是,是我想要的。”

 

 顧羽慢慢地緩過來,站起身,出於彭菲意料地重新跪到沙发上。

 “繼續。”

 “我……真不行……”顧羽沒哭,彭菲快要哭了。她把數據線燙手一樣地塞回給陳穎,“求求師姐了,我會做噩夢的——”

 

 正常而普通的小姑娘。

 要她去傷害別人的肢體,她下不了手,她做不到。

 這是不是才是正常而普通的人性?

 那些下得了手的,是超乎常人,還是泯滅人性?

 

 陳穎一定是前一種。

 她把數據線接過來,掂了掂。

 然後反手抽了下去。

 

 陳穎用的力氣比彭菲那一下稍小。

 她打得很慢,讓顧羽有充分的機會緩過氣。

 她盡量打在之前傷勢不嚴重的地方,避開了幾處像是要滴血一樣的傷口。

 

 十幾下數據線下去,顧羽的屁股呈現出一種慘不忍睹的深紅。

 陳穎沒地方下手,往下移,打在了臀腿交界的地方。

 顧羽幾乎是慘呼出聲,整個人下意識地擰起來躲避傷痛——那種疼痛感已經堪比她第一次在全校師生面前捱的藤條。

 陳穎也不說話,只是等著。

 等了很久之後,顧羽才勉強地回覆了姿勢。

 

 “我不想打到你皮開肉綻。”陳穎嘆口氣,“但是願賭服輸,說到做到。你還是哭吧?”

 “……我哭不出來。”

 “是因為還沒反省清楚,你是個給別人帶來多大麻煩的家夥嗎?”

 “我……”

 顧羽的回答被一下狠狠的抽打淹沒。

 “還沒有認識到,你就是一個既好高騖遠,又軟弱無能的平庸之輩?”

 再一下狠打。

 “還沈浸在做英雄,做女神,做反抗領袖的虛榮的光環里?”

 一下。

 “還想著要以自己的魄力和決斷和真正的上位者與虎謀皮?”

 一下。

 “一旦認識到自己的可笑就躲起來做鴕鳥,連面對都不敢面對?”

 一下。

 “心里不痛快不直接說,而是故意鬧脾氣好換來別人的擔心和關注?”

 連續三下。

 

 “別打了。”彭菲已經崩潰,“陳穎師姐別打了,顧羽哭了,她哭了!”

 

 顧羽沒有哭出聲。

 但是在責備與抽打的連續夾擊下,她十指緊緊扣住沙发背面,臉上已經滿是淚痕。

 陳穎的八下狠打終於抽破了顧羽的皮膚。

 一點點血流下來。

 

 陳穎看了看手里沾血的數據線,把它扔進了垃圾箱,然後去拿包。

 “師姐你要去哪兒?”彭菲問。

 “那幫本科生還在等我。你給她上藥,順便當個人形枕頭,讓她抱著你好好哭一場。”

 “哦……”

 “對了顧羽,你哭完了記得倒垃圾。以及,對你的懲罰還沒有結束。從明天開始,你每天早晨六點半給我起床去跑三千米,再做一百五十個深蹲。”

 “……深,深蹲?”

 “你喜歡蛙跳也可以。”陳穎聳了聳肩,“誰告訴你體罰就只有打屁股的方式?”

 ——顧羽終於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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