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 1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雙子降臨
瑞寧六年,春,謙王駕崩於延齡閣,葬於台泉陵。
乾泰元年,秋,謙王幼弟泰尉即位,號景王,其母源氏攝政。
七年,景王崩於仁瑞殿,其母源氏自立為女王,以芳王為號,國號襄仁。始外戚內宦幹政,荒社稷而廢朝政,民不聊生,國之大亂。
襄仁三年,秋,尚州郡守李灝舉兵起亂,擁謙王之幼子泰和為和王,四年十二月,入主仁瑞殿,次年,和王登基,改國號為昭輝,自此天下始安。
昭輝元年,二月,上頒封李灝為輔國公,輔朝臨政。自此李灝位極人臣。
——《宋慶國史志》
時值二月,雖已有些初春的景致,但到了夜晚,卻依舊讓人無法忍受空氣中的那種徹骨的潮寒濕氣。街上靜悄悄的,早沒了白日里的熱鬧喧嘩。
厚重的雪片夾雜著刺骨的寒風有如沈沒般緩緩落下,黑洞般的天空中正在悄然滲入無數的灰白薄影。一片死寂中,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我說張婆,你倒是快著點啊~~”一盞鮮紅的燈籠撲閃著微弱的火光,從街口的深巷中漸漸清晰起來。
“李爺,小的也知道得快點,可是,您看這天氣,我也得小心點不是。回頭要是摔著了,可不是耽誤您的貴事嗎?”說話的是個身形矮小的老婆子,身上是件深綠色的棉袍,一雙小腳正奮力在雪中邁開步子,卻始終是小心翼翼的。
“張婆,別說我沒提醒你,這可是輔國公府的事兒,您要是再這麽慢騰騰的,耽誤了夫人,王爺怪罪下來,你可別怨我。”一身淺灰長袍的中年男子滿臉焦急,一邊打著燈籠,一邊加快了腳步,“這是什麽鬼天氣!”
“李爺,這小的何嘗不知道呢,您看我這不是一手的汗嗎?您啊,把燈籠打的再高些,腳上也別松勁,別看我老婆子是雙小腳,可我跟的上,您帶路就是了。”
輔國公府內燈火通明,後院內早已亂作了一團。
“啊~~~”
“夫人!夫人!您醒醒吶!”
李灝站在堂屋里,面色慘白,焦急萬分,聽到嬌妻的陣陣慘叫,恨不得立時沖進內屋。一向以冷靜持重著稱的他早已抑制不住內心的憂慮和緊張,只是自小所受的喜怒不形於色的教育讓他保持著一張冷峻的面孔,但緊緊攥住的拳頭微微泛白,卻暴露了他心中的驚慌無措。
“姑爺,小姐她,小姐她暈過去了!”只見愛妻身旁陪嫁婢女秋煙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滿臉的淚水,寫滿了驚慌和焦急。這滿府的人,也只有這個丫頭還是用姑爺和小姐來稱呼自己。
“姑爺,怎麽辦,怎麽辦?”秋煙站在門簾前,急得團團轉。平時蠻機靈的丫頭,此刻卻急得滿頭大汗。
李灝一咬牙,向前邁了一步,就要掀簾進內屋。秋煙忙伸手阻攔:“不行,姑爺,您不能進去。”屋內仍沒有聲響,連剛才的慘叫聲也沒了。李灝心中一急,一把推倒秋煙,吼道:“你讓開!”秋煙跪倒在地,滿眼淚水,一路膝行,一把抱住李灝的雙腿,楞是把他攔在了門前:“王爺,不行,小姐剛才吩咐過,不讓您進去。”
李灝心里又氣又急,卻知道秋煙所說必是實情,一時心疼屋內的妻子,也不敢輕易揭開門簾了。但他進不了屋,就只能站在屋外手足無措,心中何其不願意?他瞪了眼腳下的秋煙,低聲吼道:“還不放手。你快去看看雀兒她怎麽樣了!”
“爹爹!”正鬧著,一個八歲模樣的男童快步跑了過來,在李灝面前站定。他粉嫩的臉龐白里透著紅,柔和的眉毛下那雙宛如星辰般的淺褐色眸子更是圓溜溜地十分可愛,端正挺秀的鼻梁配著鮮嫩的唇瓣,天真無邪的惹人喜歡。
“淵兒,你來做什麽?”李灝望著那雙淌水的澄清無辜大眼,不由得怒從心生。
“我聽小四子說,娘要生小娃娃了,我想來看看。”李天淵雙眼閃著亮光,滿臉興奮。
“胡鬧!”李灝斥道,見著那雙清澈眼眸中泛出了委屈,心中卻又有些不忍。皺了皺眉,他放柔了聲音,俯身摸了摸長子的小腦袋,道:“你想留就留吧,可是不能亂跑,只能待在我身邊。”
“嗯!”小天淵強按捺住心中的興奮,故作穩重的退到了父親的身後。
就在這時,李三帶著張婆也趕到了。張婆正要見禮,卻見李灝對她擺了擺手,道:“別行禮了,快點進去吧!”張婆諾聲點頭,伸手撣了撣身上的雪,擡手進了內屋,稍時便從屋內傳來了她的聲音:“哎呀,這怎麽都暈過去了!夫人吶,掐人中啊!你們快去燒點開水來,要滾水。這位姑娘,你去拿個剪子,再去廚房弄些燒酒。還有你們幾個去找些白布來。府上可有產蛋的母雞,叫廚房殺一只來。”
李灝聽到張婆的聲音頗有些架勢,心稍稍也放下了些,突然聽到內屋里愛妻的一聲哀叫,正想開口問,卻聽內屋張婆道:“夫人吶,您總算醒了。”小天淵在一旁聽得仔細,不由得扯了扯李灝的袖口,叫道:“爹爹,娘醒啦!”李灝面色稍霽,點了點頭,轉身在堂屋內的紅木椅上坐下。
李夫人疼得滿頭大汗,嘴唇也泛起了白,見是頭胎接生的產婆張氏,心里也稍稍安了些。她眼睛望著張婆,嚅動了幾下嘴角,卻還是疼得說不出話來。張婆一邊手底下不停的擺弄著,一邊跟李夫人絮叨:“夫人,我知道您想說什麽。您頭胎產的那麽順,這次一定也行。還是那個理,疼完生完就沒事了。而且,憑我張婆的眼力,您這次可是對雙生子哦!說不定還是對龍鳳胎呢!”聞言,李夫人眼睛里莫名的亮了一下,瞬時疼得咬住了嘴唇。陣痛漸漸加劇,李夫人在屋內疼得臉色發青。
李灝坐在堂屋里,看著丫鬟們來來去去,忙里忙外,心里卻始終不能安穩下來。他瞧了眼坐在自己腳榻上的小天淵,只見他正襟危坐,兩只大眼卻絲毫沒有離開那扇門簾。
乾泰元年,景王登基,年方二十歲的自己與自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當時年僅十六歲的慕容雀喜結連理,一同前往尚州赴任郡守一職,婚後夫妻恩愛,情意綿綿。乾泰四年,雀兒產下小天淵,夫妻感情更是瀆深。天淵六歲那年,自己因不滿芳王暴政,而擁幼主舉兵反叛,將一家人陷入了垂死的邊緣。雀兒不僅沒有一絲的怨恨,甚至還說服了岳父大人,為自己籌集軍備糧餉。她只身一人帶著稚子,跟隨部隊風餐露宿,一路擔驚受怕,身子已不如在尚州時。一年前,雀兒又懷上了身孕,當時自己正值戰事酣時,無暇顧及妻兒,雀兒連帶著天淵跟著自己又受了不少罪。
“淵兒,你想要個妹妹還是弟弟啊?”李灝揉亂了兒子的劉海,俯身問道。
“爹爹,娘生我的時候,也哭喊的那麽大聲嗎?生我,她是不是也很疼?”小天淵沒有回答李灝的問話,反而擡起了腦袋,眼睛里充滿了愧疚。
摟了摟兒子,李灝笑了笑,安慰道:“你娘那時候身子要好多了,雖然也疼,但是生你還是很順利的。現在,”他擡頭望了眼內屋,“你娘的身子弱了許多,所以要疼一些。”
小天淵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這時,門簾突然掀開了,張婆滿臉汗水走了出來,大聲叫道:“布,快點,白布!”眼神掃到一旁的李家父子,快步走過來行了個禮。“王爺,夫人她,”張婆眼神飄忽,瞥了眼正瞪著她的小天淵,微微嘆了口氣,俯身上前,壓低了聲音,“王爺,夫人此次懷的是雙生子,本就兇險的緊。夫人的身子又弱了許多,所以此次兇險異常,您得心中有數。”
李灝大驚,一把抓住張婆的衣領,吼道:“你說什麽?!”
“不是,這,王爺,天有旦夕禍福,人各有天命。當然夫人是吉人自有天相,逢兇化吉,逢兇化吉。老婆子我得進去啦!”最後那幾句逢兇化吉,張婆的語氣明顯的有些言不由衷,甚至還有些憐惜和同情。
李灝楞楞的放開了抓住衣領的手,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時就聽內屋傳來嬰孩的啼哭之聲,就聽張婆在那里大聲吼道:“夫人,還有一個,您加把勁吶,王爺可就在外面呢!”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內屋響起,驚得小天淵的小臉頓時慘白了一片。“爹!”他不由得站起了身,攥緊了衣角。又是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隨之是秋煙的一聲慘叫:“小姐!”
“夫人!夫人!快,止血啊,白布!”張婆慌亂無措的聲音傳了出來。
李灝鐵青了臉,攥緊了拳頭,上前一步揭了門簾,一腳踏進了內屋。內屋里一片淩亂,慕容雀毫無生氣的躺在床上,身邊躺著兩個嬰孩,鋪展著身子正在嚎啕大哭。眾人正七手八腳的往床上墊著白布。
這是一對龍鳳胎,渾身粉粉嫩嫩,男嬰睜著一雙圓眼睛,淺灰眸子和母親的簡直一模一樣。女嬰則是一頭烏黑柔滑的胎發,鮮嫩的唇正微微抿著,和李灝笑起來的樣子神似。每個嬰孩的肩上都有只栩栩如生的胎記。男嬰的左肩上是一顆芒種,而女嬰的右肩則是一只舞蝶。望著這對雙生子和靜靜躺在床上的嬌妻,李灝的聲音不由地有些顫抖:“你們都出去吧!把他們倆也抱下去吧,淵兒,你過來。”
滿屋的血腥味讓小天淵覺察出了一絲不祥的氣息,但爹爹喚他,他卻不得不過去。他站在門口望著屋里的一切,慢慢的挪動步子,多久也不願過來。李灝沈了聲音:“快點,過來!”小天淵如驚弓之鳥一般,望見爹爹面目不善,一向疼愛自己的娘則躺在床上毫無動靜,不由嚇得哭出了聲。聽到小天淵哭,李灝的心中更加難受,剛要開口訓斥,卻聽到一聲軟綿綿的叫聲:“淵兒,別哭,過來,讓娘看看。”
小天淵聞言,猛然停了哭聲,快步跑到床頭跪下,帶著淚痕笑道:“娘,您醒了,嚇死淵兒了。”慕容雀只覺全身力氣像被抽走一樣,擡下眼皮的力氣都快消失了,魂魄像是沒了歸宿一般的懸空著。她想擡手摸摸兒子,卻沒有辦法。她擠出一抹笑:“淵兒,你看你哭哭笑笑的,你爹喊你怎麽不過來?”她的聲音雖然極低,吐字卻也算清晰。
李灝一旁看著,心中別提多心疼了,他上前抱住愛妻,柔聲道:“雀兒,別說了,休息吧!”慕容雀滿眼情意秋波橫生,緩緩地搖了搖頭:“灝哥哥,再不說,我怕遲了。”李灝心中大震,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慕容雀望著小天淵滿臉的淚痕,輕輕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所剩無多,悲從心生,道:“淵兒,今後要聽爹爹的話。你是長子,要照顧弟弟妹妹。”
“娘。”像是感覺到了慕容雀的不對勁,小天淵死死抓著娘的手,像是想要阻止慕容雀說下去。慕容雀卻似乎突然有了氣力,聲音也響了些:“淵兒,答應娘。娘就把弟弟妹妹拜托給你了。淵兒,答應娘啊。”
“娘,”終於,小天淵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流滿面。“孩兒答應您,淵兒答應您,一定照顧好弟弟妹妹,盡長兄之責,聽爹爹的話,做一個男子漢。”
慕容雀安心的笑了。李灝在旁看得心酸不已,不由也淌下了淚,他伸手輕輕拂平嬌妻的秀發,輕聲道:“雀兒,孩子們在你我的教育下哪有不成材的?”慕容雀綻開一抹舒心的笑顏,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吐道:“灝哥哥,人自有天命。雀兒此生足矣。你替孩子取名吧。”
“好。”哽咽了一下,李灝對著奄奄一息的愛妻擠出一抹笑,柔聲道:“男孩叫李天哲,女孩叫李鶯蝶,可好?”
“……好……”慕容雀悄然吐出最後一個字,溘然而逝。
昭輝元年,輔國公府一品夫人慕容氏產下一對雙生龍鳳胎,難產而卒。龍鳳雙子皆有胎記位於肩側,子為左肩芒種,女為右肩舞蝶。昭輝二年,周歲卜卦,子為隆盛之命,女為鳳冠之相。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東窗事發
昭輝八年,四月,京都長安。
四月的京都,時值盛春,萬物初醒,百花綻放,嬌鶯群蝶亂舞,嫩綠淺黃冒頭,春光燦爛,自是踏春的時節。
京都郊外的禧霞山上有座庇蔭寺,每日香火鼎盛。城中百姓大多趁此時節拖兒帶女上山求佛庇佑,順便觀賞山邊春景。琴澤山頂處更是有一處泉眼,終年出水,且泉眼前匯成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水,微風襲來,自成一處景致,人稱此湖為大澤湖,大有澤被眾生的意蘊,此時湖畔也早已是人潮湧動,踏青人紛至沓來。
長安城中另有一派繁華熱鬧的風光。街市上人潮攢動,喧鬧非常。東街上有一處精致酒樓慶豐樓,足有四層,是全城最繁華之地。慶豐樓中每日食客滿門,熱鬧極了,不過最吸引人的倒不是這樓中來自國中四方之地的大廚所作的美食,而是這樓中的說書人。此人叫趙銘,人稱“巧嘴趙”,有舌粲蓮花之功,從他嘴中說出來的故事栩栩如生,聽眾猶如親臨一般。更獨特的是,趙銘的每個故事只講三場,每天都會有新鮮的故事。每日慕名而來捧場的聽眾數不勝數。巧嘴趙的名氣因此也越來越大。酒樓老板如獲珍寶,大肆宣傳,更是為趙銘大造聲勢。如今,不論是諸侯將相,還是達官顯貴,都要靠慶豐樓每日限量發售的進場券才能一睹巧嘴趙的風采,可以說,趙銘已然是這宋慶國史上最牛的說書藝人了。
四月的一天,春光燦爛,慶豐樓內照例是座無虛席。趙銘一襲淺灰布衫,精神奕奕,踏上專為他所設的檀木講台,雙目一掃,抓起驚堂木,用力一拍:“各位看官,今日咱們接著來講這越慶史事。”台下,眾人驚起了一片叫好聲,瞬時便鴉雀無聲。這越慶史事,背景雖是架空的一個王朝,但其實其中的人物許多都與這當朝的人物多有切合,大有借古喻今的意思。
巧嘴趙的聲音在大堂中朗朗響起:“話說這余蓮是黔郡的太守,卻是剛直不阿,這嬌王昏庸無道,朝中奸佞當道,百姓深受其苦,民不聊生。這余蓮也是出生自官宦人家,自小熟讀經書,也知君臣之道,雖知道這嬌朝對百姓是十惡不赦,可是要他做出那謀反之事則是更加艱難。余蓮身處黔郡,自知百姓艱難,但自己卻無能為力,終日郁郁寡歡。”
“說起來這余蓮自小有位青梅竹馬,最是知心,十幾歲便嫁入余家,夫妻和睦,育有一子,也是聰明伶俐的緊。這位夫人長得嬌艷動人,卻是溫柔端莊,她深知余蓮心中苦悶,卻又不敢開口調解,只能勸說夫君一同前去山野散心。余蓮此時雖沒有這心情,卻也不願強拒嬌妻的要求,因此收拾行裝,夫妻兩人一同前往那普陀山處上香拜佛,祈求天下太平。”
整座慶豐樓內寂靜無比,只聽那趙銘站於台上,唾沫橫飛的講述。明眼人都能聽出來,這巧嘴趙說的可是當朝輔國公李灝入朝前,在尚州任郡守時的事。
李灝如今貴為輔國公,和王年僅十歲,尚是個孩童,朝中事務均由這李灝打理,朝野軍中威信都頗高,大有取天下而代之的氣勢。經過八年的艱苦經營,滿目瘡夷的宋慶國終於漸漸恢覆了謙王時期的那種繁華。百姓們不在乎李灝是否犯了滔天的叛逆之罪,只在乎日子是不是越來越踏實,因此,李灝在普通百姓眼里是位人人稱道的大英雄,將他們從貧窮和暴政中拯救出來獲得新生。只有幾位瑞寧朝深受皇恩的老臣,對這李灝把持朝政頗有微言。但李家家規森嚴,這李灝自喪妻後,一番心思都在政務之上,雖位高權重,但卻能嚴謹自持,做事一板一眼,毫不越矩。這小皇帝秦和雖無實權,但對這位輔國公卻甚為尊敬,君臣和睦,朝中秩序井然。其長子李天淵雖只有十六歲,卻已在軍中任要職,精明能幹,大有乃父穩重之風。次子李天哲乃是小皇帝的伴讀,聰敏可人,深受小皇帝的信任。與李天哲同胞所生的幺妹李鶯蝶甜美俏麗,精靈古怪,卻鮮少有人看見她的真容。不過看看李天哲的俊美容貌,就可以猜想這李鶯蝶長得有多麽甜美動人了。
趙銘在講台上興致頗高,精彩處眉飛色舞,幾乎手舞足蹈起來,台下眾人也是陶醉其中,講到余蓮為國憤然舉兵逼宮時,台下更是叫好聲連連。這慶豐樓二樓東側是一處上等雅間,風景獨好,對外遠望便是那郁郁蔥蔥的禧霞山,對內則正對著趙銘的講台,視野很好,也絲毫不會被街上的嘈雜聲驚擾,是個極佳的位置。
這時,趙銘已然講到了逼宮的關鍵之處,聲音不由得緩了下來,這是他的習慣,賣關子。台下的熟客自然是知道,耐著性子等著他接著往下講。一些慕名來的新客則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不由得催促起來。
趙銘就是要等這些個催促。他不緊不慢的端了茶,慢慢的抿了一小口潤了潤喉,掃視了一下全場的觀眾,卻不由得被二樓那上等雅間的客人吸引住了目光。這孩子好俊俏啊!趙銘不由得呆了一呆。
“趙先生,後來呢?!你倒是說啊!”台下的一位年青小夥子耐不住性子叫道。趙銘猛然回神,暗自咽了口唾沫,舉杯又喝了口茶,這才繼續開講。
二樓雅間內,坐著一位七八歲的女童,一雙清目澄明透亮,眨也不眨,聽得正出神。她穿著一身嫩黃春衫,梳了尋常女孩常見的雙角髻發,粉紅色的絲帶繞了幾圈垂到了肩頭。一張白里透紅的小臉粉粉糯糯,一瓣粉唇微微抿起,帶著一抹俏皮甜美的笑意。身前一張茶桌上幾碟蜜餞插了幾根竹簽子,一個水果拼盤,還有一盞香茶正裊裊的冒著熱氣。她兩手托腮,雙眼之中波光瀲灩,一看便是個精靈古怪的丫頭。倒是她身後站著個十來歲的丫鬟,一臉苦相,好像來聽著評書是遭了什麽罪似的。只見這丫頭探頭望了望四周,苦著臉挪到那女孩身邊,俯身道:“小姐,我們出來好久啦,回家好不好?”
那女孩皺了皺眉,道:“拜托,墨漬,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才不要這麽快回去!”墨漬擡頭瞧了瞧天色,都快哭出來了,原本端莊的五官早已擰到了一起:“小姐,您就回去吧,這天色也不早了,要是被大少爺發現……”
“烏鴉嘴!”女孩轉頭瞪了眼墨漬,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由得笑出了聲:“大哥才不會發現類,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門到軍營里去操練了,才不會那麽早回來!”
“那要是王爺下朝……”
“爹下朝還要去上貢院。這幾天是恩科,爹是主考官之一,按理是要留在貢院內選狀元的~~再說就算選好了狀元,他也要去代看這幾天的奏折。不到子時,他才不會回家。”
“那二少爺?”
“拜托,墨漬,我問你,今天是初幾?”
“四月初六啊?”
“嗯,每月初六,二哥都要陪那皇上去林苑練習騎射,他們每月就今天能痛快地騎馬,不到傍晚時分,是不會出現在家里的啦!”
“那豈不是說?”
“對,今天出來,萬無一失!沒人會發現。而且我聽到秋煙姨昨晚向李叔請假,今天回家看望她父親去了。而李叔又是個大好人,才不會揭發我。所以墨漬,拜托你就安下心坐下來好好聽聽這評書好不好!好歹這巧嘴趙今日說的是爹爹當年的事情,還有娘的事,連我都不知道唉!”
李鶯蝶一臉郁悶的望著台下的趙銘,被墨漬一攪合,害得剛才那段關鍵都沒有聽到。她皺了皺眉頭,順便伸手往嘴里塞了顆蜜餞。墨漬卻還是一臉的擔憂,不敢再說,只能在一旁喃喃自語:“您上次還不是這麽說,結果王爺提早回家,被逮了個正著,連著幾天連筷子都握不住。”
墨漬正嘮叨著,卻突然見自家主子一個回身,猛然拉住自己蹲下,臉色慘白,嘴里不停的嘟囔著:“完了,怎麽這麽倒黴啊!”
墨漬被嚇了一跳,悄悄探眼一瞧,媽呀,差點沒有背過氣去:這慶豐樓門口站著的不正是李灝和李天淵嗎?她回頭望了眼剛才還神氣兮兮的自家小姐,現在早已嚇得躲到了桌子底下,粉唇顫抖著打著嘴形:“烏鴉嘴!”
這下好了,這天下唯一兩個能治小姐的人都到齊了,還真是出門不利啊!
李鶯蝶蹲在茶桌下連連扼腕,只盼著樓下那兩尊神可千萬不要上樓來。正想著,卻聽到那小二殷勤的聲音在樓下響起:“喲,二位,這樓下都滿座了,您是聽趙先生的評書吧!二樓東側還有一處雅間,這邊請!”
李鶯蝶在桌下急出一身冷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心里想著要不要站起身來。要是父兄看見自己躲在這桌子底下,怕又是一項大罪過。但坐回位置上,目標顯眼,卻很容易被發現。李鶯蝶躲在桌下,腦中主意早已轉了千回,一只手緊緊攥著墨漬的衣袖,幾乎要攥出水了,眼見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身子幾乎要麻木了,卻聽木制廂門嘎吱一聲開了,腳步聲漸疏,李灝兩人進了隔壁的雅間。
直到隔壁端茶倒水的聲音清晰的響了起來,李鶯蝶這才小心翼翼的從茶桌下鉆了出來,瞥了眼被嚇得說不出話的墨漬,臉微微紅了一片,輕輕取過香茶,抿了一口,才發覺自己的喉嚨早已因緊張而變得幹澀了許多。不敢出聲,李鶯蝶伸手指了指隔壁,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現在要走已經晚了,只有等隔壁的兩尊神離開,自己才能動窩。眼下暫時還安全,只是怎麽才能比他們倆先行到家,而且一路上不被發現呢?李鶯蝶含了顆話梅,一張小臉擠成了一團。
趙銘的評書說到了最□,卻是余蓮功成後,其夫人誕下雙生子後,難產而亡的故事。此事是李灝平生憾事,也是李天淵心中的傷痛,李鶯蝶自小就聽父親大哥說起娘的溫柔體貼,端莊賢淑,對於此事更是印象深刻。也因為這樣,父親也總是在深夜到二哥房中,來著那張神似娘的臉獨酌傷懷,而大哥對自己和同胞的二哥格外的疼惜照顧,要求也頗高。父親政務繁忙,自己和二哥的教育都是大了八歲的大哥來管教。而大哥,十三歲起就沒有再讓父親操過心了。若是二哥和自己犯了錯,大哥更是狠狠地訓誡,而在事後則買來各種好玩的物件討好逗弄,百般寵愛。
巧嘴趙在台上繪聲繪色的描述起余蓮喪妻後的痛苦和掙紮,台下觀眾早已一片唏噓之聲。倒是八歲的李鶯蝶早已耳熟能詳,也是心中微痛,暗暗嘆氣。忽聽隔壁屋內一聲嘆息聲,她聽出是父親的聲音,心中一震,早已樹起了耳朵,仔細地聆聽。
李天淵年僅十六,雖任職軍營,卻絲毫沒有什麽粗鄙的習氣,顯得溫和穩重,多年的操練讓他的俊美中帶著一絲的英武之氣。童年喪母的傷痛,床前的誓言,讓他顯得早熟剛毅。聽到熟悉的嘆息聲,他擡眼望著一臉疲憊之態的父親,心中一痛,上前倒了杯茶,雙手奉上道:“爹,喝口茶。”李灝接過茶,看了眼俊朗的長子,心中大感寬慰,眼中閃過一絲的愉悅,卻瞬時變得嚴峻。他接過茶,抿了口,沈了聲音道:“淵兒,此事與你有沒有關系?”
天淵臉色未變,撩了衣衫跪下道:“爹,此事容淵兒詳稟。”李灝臉色微變,怒道:“這麽說,你是故意的?”天淵擡起頭,直視父親,堅定道:“是,淵兒確實是故意放走她的。”
李灝大驚,站起身,強自按捺心中的怒火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淵兒知道。”
“你!”李灝大怒,揮手就是一個巴掌,清脆的聲音讓隔壁的李鶯蝶大驚失色。李灝自喪妻後脾氣不好,教子也沒了原先的耐性,但卻從未在外面教訓過孩子。小鶯蝶聽聲音便知道大哥挨了打,卻不敢上前,只把耳朵貼近墻面,仔細聽下去。
天淵不敢用內力抵抗,被父親一掌打翻在地,趕緊努力跪直起身子,道:“爹,淵兒是在放長線,釣大魚。”
李灝微微皺了皺眉頭,知道這個兒子從不撒謊瞞騙自己,按捺下性子道:“可這朝中的人卻說你迷上了那個女子,是徇私舞弊。”天淵綻出一抹狡猾頑皮的笑意,知道父親相信了自己,道:“若不這麽說,淵兒怎麽能連著那根長線呢?!”
李灝望著兒子臉上難得的少年頑皮樣,伸手將他扶了起來,道:“小心點。”
“是。”
“打疼了吧。”
“不礙的。對了,爹,您今天怎麽這麽早?不是還有貢院的事?”
“太後下了懿旨,說是我政務太多,今後讓劉右丞負責此事。”
“劉裕臣?豈不是太後的親哥哥?”
“嗯。”
“爹,這外戚幹政……”
“淵兒,慎言!”
“是。”
隔壁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李鶯蝶樹起了耳朵卻再也聽不見了,撅了嘴回到座位上,正在想接下去要怎麽辦?卻聽樓下巧嘴趙的聲音響了起來:“今日評書就說到這里。各位,接下去便是今日的彩簽會。我們邀請現場的一位貴人來為我們揭牌。”揭牌,是宋慶國的民間習俗,有討彩的意思,在一盅中放入竹牌,每張約如麻將牌一般大,寫上參加彩簽會的人的姓名。一般由地位顯貴的人伸手進去選取一張,對上的人便可得到莊家設定的彩頭禮品。
趙銘一雙利目掃了一遍,心里還念叨著剛才那個粉嫩可愛的小女孩,心想她坐二樓雅間,必是顯貴出身,脫口而出:“二樓東側廂房的那位小姐,可否出來揭牌啊?”
李鶯蝶聽得此處,驚得一躍而起,心中大叫不妙,只想找個地洞躲起來,卻怎知樓內眾人一陣起哄,連隔壁的廂門也吱呀一聲開了。她暗暗舒出一口氣,知道再也躲不過了,心中恨死了台上的那位說書人,邁步出了房門。
“我看,這可不行。”她對著眾人,綻出一抹甜美的笑意。“要我揭牌,可要看我爹爹和大哥答不答應。”
她轉過身,對著一旁剛要離開滿眼驚詫,一臉鐵青的李灝和李天淵,行了家禮:“蝶兒拜見爹爹和大哥。”心中早已是冷汗淋淋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難兄難妹
小鶯蝶垂頭喪氣的坐在軟轎內,想著轎外父兄那兩張鐵青的臉,不由萬念俱灰,嘆出一口氣,回頭掃了眼同樣一臉懊喪的墨漬,強打起精神,拍了拍墨漬的肩,小聲道:“我們還真是倒黴,每次出來都流年不利。下次……”
墨漬驚恐的擡起眼,打斷了自家小姐的話:“還有下次?小姐,墨漬求您了,您就安分的待在房里,繡點花,彈會兒琴吧!”
小鶯蝶不情願的撇了撇嘴,輕聲嘟囔:“那多無聊啊~~”
墨漬認命的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小姐,那下次您可千萬別帶墨漬了,帶果殼好了,她膽子比較大。”李鶯蝶一面盯著轎外的熱鬧街景,一面心不在焉的答應著:“好好好,下次你就乖乖待在房里,扮成我的樣子繡花好了。”耶?“不要啦,小姐。那樣更恐怖。”墨漬聽聞此言,嚇得連連擺手。要她一個人扮成小姐應付隨時會回家的其他主子,那豈不是像等死一樣,她才不要類。
轎外傳來了一陣喧鬧的鑼鼓聲,鞭炮聲陣陣響起,幾只舞獅搖頭擺尾的出現在街口,它們形態各異,栩栩如生,正爭搶著一只繡球。獅群越舞越近,圍觀的百姓們連連叫好。小鶯蝶從未看到這樣的景致,好奇極了,也不管自己是戴罪之身,掀了轎簾,探出頭去,卻見一只艷黃的錦獅正擺著腦袋上下跳躍著,身後是幾只憨態可掬的小獅子,緊隨其後。那只黃獅騰空一躍,一口便叼住了高懸著的繡球。
“好!”人群中,一位七八歲的男童衣著華麗,站在高處,緊貼著獅隊,雙眼炯炯發亮,全神貫注,看得滿臉漲紅,正起勁的鼓著掌。身後也站著個俊美的男孩,一般年歲,卻是一襲紫衫,一張小臉卻皺在了一處,伸手緊攥著前面的那個男孩的衣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一雙淺灰眼眸正不時地四下張望。
咦?那不是?小鶯蝶看的真切,卻聽轎前,天淵冷冷的喚了聲:“蝶兒,坐好了。”只好失望的垂下了腦袋,不情不願的把頭縮回了轎中。
李灝皺緊了俊眉,望著正眉飛色舞看著舞獅的小皇帝,和身後那個緊張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李天哲,暗惱這兩個孩子不知深淺,私自出宮,一股怒氣直沖腦門,恨不得立時就沖過去把那個不知死活的次子揪過來。他沈了聲音道:“淵兒,去,把他們請過來。”天淵眼見著父親的臉色微微發青,心知父親已動了肝火,只是礙於鬧市之中不便發作,暗自埋怨弟弟的不懂事,卻不敢再說什麽,諾了一聲,下了馬,擠進了人群之中。
李天哲正提心吊膽的用力扯著秦和的衣袖,以阻擋秦和不斷向前擠的氣勢。他心不在焉的瞥著場內的舞獅,心中暗自後悔剛才竟答應了陪小皇帝出宮。“公子,我們走吧。這里人太多了,我怕。”他低聲哀求著。
“怕什麽!”秦和倒是滿眼不在乎,一臉興奮的他第一次單獨出宮,深入民間,第一次瞧見這舞獅大戲,正是興致大起,說什麽也不願意在這當口回宮。“公子,那您下來點好不好?”李天哲急得小臉通紅,額上冒出了冷汗。
“下來?那我怎麽看得見啊!”秦和不依,身子還在拼命的隨著人群往前擠,嘴里還不停的安慰著李天哲:“小哲,你別掃興嘛,好不容易今天出來一趟。聽小德子說,慶豐樓內的說書是天下一絕,待會我還要去看看吶。”李天哲此時恨不得把那個嚼舌的小德子拖出來千刀萬剮,這慶豐樓內的巧嘴趙他不是沒有聽說過,只是那個說書人喜歡說些借古喻今的事情,要是有什麽不妥的言辭被這位主子聽到,給爹爹招來什麽誤會麻煩,引得君臣不和,就算爹爹大哥能饒得了他,他自己也不能饒了自己。
人越來越多,李天哲也只有八歲年紀,一雙小手幾乎要抓不住秦和的衣袖了,忽然從邊上橫出一只手來,替他抓住了秦和不斷向前擠的袖口。天哲心中一震,回首望去,傻了眼:“大哥?您”天淵心中又急又氣,冷冷的瞥了眼弟弟,卻不再理睬他,拍了拍秦和的肩膀。
秦和猛然回了頭,卻見是天淵,立馬變得結結巴巴了:“淵哥哥?這,你怎麽在這里?”天淵低了頭,拱了拱手,輕聲道:“您看。”秦和與李天哲聞言轉頭一看,只見不遠處李灝一臉鐵青的站著,不由得都苦了臉。
天淵護著秦和一路從人群里擠出來。天哲跟在後面,心中雖害怕的緊,倒也是放下了心,老老實實的跟著大哥向李灝所在的地方走。秦和原本興奮的心情被澆了個透心涼,但他擅自出宮,只帶了個八歲的伴讀,卻也自知理虧,慘白了張臉,不情不願的往前走。
李灝面無表情的對著秦和行了禮,道:“此地人多嘴雜,恕臣禮數不周。”秦和知道這位輔國公已然是生了氣,嘟嘟囔囔了半天卻沒有說一句話。
李灝行完禮,轉過頭吩咐天淵:“淵兒,你把皇上送回宮去,不得有誤。”天淵應聲,叫來一頂早已等候的小轎,彎腰恭候秦和上轎。
秦和自小對這位輔國公是又怕又敬,他是遺腹子,早已將李灝當作了自己的父親,只是礙於君臣的身份,沒有太多的親近,他深知李家家規森嚴,這次任性出宮,自己倒不會怎樣,只是牽連了李天哲。依依不舍的回頭望了眼一直立在一旁,早已小臉慘白的貼身兄弟,心中萬分不舍,熬了一會,支吾著開了口:“李卿家,此次出宮實在是我的主意,與小哲無關。你不要苛責於他。”
李灝冷冷開口:“哲兒身為王的伴讀,卻將皇上的性命置於危險之中,臣教子無方,還請皇上恕罪。皇上乃九五之尊,身家涉及百姓社稷,還請皇上今後能珍惜自己,千萬不要再涉險地了。”秦和小臉頓時通紅,恭恭敬敬的應了聲是,便轉身上了轎子。
秦和的軟轎漸漸走遠,李灝掃了眼站在一旁滿臉羞愧的小哲,翻身上馬,道:“回家吧。”
天哲不敢上馬,卻見另一頂軟轎停在身後。心中正好奇呢,卻見轎簾掀開,只見小妹那張與自己神似的臉龐正滿臉頑皮的打量著自己。
“蝶兒?你怎麽也在這里?”
“二哥,我和你一樣,溜出來,卻被爹爹逮了個正著。”小鶯蝶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小哲無語的望著妹妹嬌俏的臉,想著晚上就要面對的慘風烈雨,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一行人回了府,進了大門,卻聽李灝沈了聲音道:“你們倆先回房洗漱,之後去書房等我。”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往堂屋走去。
小鶯蝶剛從轎中下來,聞言身子一顫,雖說剛才自己一直安慰自己說不就是讓爹爹打幾下手掌嗎?又有二哥陪,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可一旦真的要面對爹爹的怒火,心里還是有些忐忑。家里唯一可以求情的秋煙姨恰巧回家了,李叔則是個老實人,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違逆爹爹。大哥又還沒有回來。想著想著,轉頭望了眼和自己同胞的二哥,見他也是一臉慘白,眼淚就開始在眼眶里打轉了。
小天哲此時也怕的要緊,手一直微微抖著。擡頭正對上小蝶可憐兮兮的眼神,心里就更加難受了,擠出一抹鼓勵安慰的笑來,過去牽了,道:“剛才還不是滿不在乎的樣子,現在知道怕了?”小鶯蝶點了點頭,道:“爹爹的板子那麽兇,疼得緊。”小哲學著大哥平日里的樣子,拍了拍妹妹的腦袋道:“那你還出去。”
小鶯蝶委屈的皺了皺眉:“家里就剩我一個,冷冷清清的,無聊死了。”小哲聞言楞了楞,心疼的失笑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拋頭露面呢!”小鶯蝶撇了撇嘴道:“二哥,你說得輕巧,你在宮內好歹有皇上陪你,大哥軍營里也有那麽多好友,爹爹的生死之交多得數也數不清,而我只有兩個膽小如鼠,嘮嘮叨叨的小丫鬟!有本事,你自己在家里呆上三天,保證你悶得透不過氣來!”
小哲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只好笑道:“你這話留著去和爹爹說吧!走,回房洗漱去。待會有二哥給你傍著,不用怕。”小鶯蝶垮了臉,轉身回了房。小哲望著妹妹垂頭喪氣的背影心想:“蝶兒,這次二哥犯的錯比你的嚴重百倍,爹爹的心思一定不會在你這里的。”
兩個孩子洗漱完,換了身衣服,一同走到書房里,推門進去,見李灝早已坐在案前批閱各地上呈的奏折了。兩個孩子互望了一眼,走到案前跪下,叫道:“爹爹。”
李灝像是沒有聽見似的,自顧自的看著手中的折子。小鶯蝶心里直發慌,轉頭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哥哥,卻見他也是一臉無措。不敢亂動,兩個孩子只有直挺挺的跪著。時間漸漸的過去,轉眼間天色轉深,李灝放下手中的折子,望了眼眼前的兩個孩子,只見女兒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滿眼可憐。次子則是一臉羞愧,低著頭動也不動。他嘆了口氣,站起身,踱到一旁的太師椅邊坐下。
小鶯蝶見爹爹終於有了反應,忙叩首道:“爹爹,女兒知道錯了。”李灝沈了臉色,道:“哦?錯在哪里啊?”
小鶯蝶低下頭,喃喃道:“女兒今日瞞著爹爹擅自出門,進了酒樓聽說書。”
“還有呢?”
“呃,還有。”小鶯蝶緊張的要命,眼珠轉了三圈,卻再也想不出來了,只能支支吾吾的應付著。
這對雙生子長得酷似母親慕容雀,尤其是小鶯蝶,神態舉止有時像極了慕容雀,惹得李灝常常睹女思妻。愛屋及烏的他一向疼惜這個幺女,平日里鮮少動手教訓,最多也是打幾下手心,但今日在酒樓上驚遇小鶯蝶,見她只身出行,只帶了個貼身的丫鬟,心里擔心,不由動了真氣。此時見她仍不知悔悟,心里更是惱火,加上今日次子竟也不顧安危,和小皇帝私自出宮,深入街市,要不是今日自己恰巧得空見到此景,小皇帝和兒子就要被人潮沖散,惹出大禍。
他臉一板,道:“蝶兒,把你自己的家法取來。”鶯蝶嚇得白了臉,卻知躲不過了,起身到書架上取下了塊紫檀戒尺,跪在爹爹面前,雙手奉上。
“把袖子卷起來。”李灝鐵青了臉吩咐道。
小鶯蝶嚇得落了淚,平日里的俏皮精靈早沒了影子,不情不願的挪著身子,遲遲不肯挽袖子。
李灝見她這樣,怒極反笑,伸手抓過女兒的袖子向上一捋,對著白皙的胳膊起手揮下。
“啪!”清脆的著肉聲響起來,伴著小鶯蝶的哭聲,在書房里響起。白皙的雪臂上頓時出現了一道紅腫的傷痕。
5555555~~李家挨打時不能哭的家規向來對女兒不適用。小鶯蝶一張俏臉疼得皺成了一團,痛哭出聲。“爹爹,嗚嗚嗚,女兒知道錯了。”小哲驚得一躍而起,伸手攔下戒尺,道:“爹爹,妹妹知錯了,您饒了她吧!”
李灝見女兒手上的傷也著實有些心疼,他停了動作,道:“哲兒,跪好。蝶兒,爹爹今日生氣除了你擅自離家欺瞞了爹爹外,最要緊的是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我問你,你此次出門只帶了墨漬一個丫鬟,她雖然忠心,但手無縛雞之力,萬一你遇到了危險,該如何?”
小鶯蝶楞了楞,掛著淚水的臉上一片感動。她從未想到這一層。李灝頓了頓,又道:“你說,這不是錯嗎?”小鶯蝶噙了淚,望著爹爹略顯疲憊的眼眸,一臉愧疚:“爹爹,女兒知錯了。”
李灝重新舉起戒尺,正色道:“你今日兩個錯誤,一是瞞騙長輩,私自出門;爹爹早說過女孩家不能拋頭露面。二是只身涉險,讓長輩擔心。這樣,一個錯誤,十戒尺,二十戒尺,我可冤枉了你?”
小鶯蝶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跪直了身子,將雙臂平舉起來。李灝見女兒手臂上的傷痕漸漸轉青,一片猙獰,心生憐惜,道:“爹爹見你認錯態度好,饒了你十板,待會自己去房內跪
上一個時辰。”
戒尺快速的揮下,夾帶著風聲,和小鶯蝶痛楚的嗚嗚哭聲,打到了她的雙臂上。李灝仔細掂量著力道和落點,很快小鶯蝶的手臂上是烏青一片,腫了半高。罰完了,李灝回身從案桌邊的小匣內取了瓶傷藥,仔仔細細的替女兒抹了,道:“疼嗎?爹爹知道你一人在家冷清的很,下次要想出門透透氣就和爹爹或者你大哥說,讓淵兒找幾個穩妥的人跟著,不準再這樣偷偷溜出去了,知道嗎?”
“嗚嗚嗚,謝謝爹爹。”小鶯蝶雖挨了打,卻換來了李灝的出門允可,心中大為舒暢。
“好了,好了,乖,回房去吧。”
小鶯蝶手臂疼得厲害,卻不忘身旁還有個同命相憐的小哲,見爹爹一臉慈祥,撒嬌道:“爹爹,二哥和小蝶的錯差不多,你就饒了他,好不好?”
李灝臉色微變,橫了眼跪在一旁的小天哲,道:“哲兒,你說,我該不該饒了你啊?”
小哲伏身下叩,道:“爹爹,小哲自知比蝶兒錯的離譜,不敢討饒,甘受責罰。”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責子情深
李灝喚來墨漬,眼見著女兒一步一回頭的向自己閨房里走去,轉身回了書房,見小哲直挺挺的跪著。他隨手把門上了鎖,走到太師椅前坐下。小哲聽鎖門的聲音,心里一怔,知道爹爹今日是動了肝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一張臉嚇得白了三分,就聽李灝沈了聲音道:“原來,你也知道這是錯的!哼!”
一聲冷冷的哼聲,讓小哲身形也矮了三分,他低聲道:“哲兒知錯了。”
“孽障,你有多大的命,居然敢一個人陪著皇帝出行。我問你,今日要不是我看到了,你豈不是護不了他,眼睜睜的看著他被觀獅的人潮沖散了!”李灝想來就起了一身冷汗,望著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次子,不由得一股怒氣直沖頭頂:“若是這樣,你該怎麽辦?!”
小天哲自知理虧,不敢為自己爭辯半句,只是道:“爹爹,哲兒不敢了。”
“不敢?哼,我看你沒有什麽不敢的了!我問你,今日初六,皇上不是應該去林苑練習騎射,怎麽會出宮?!”
小哲心里直打鼓,說了實話,自己罪加一等,得被人擡著出這書房了。若是明天起不了身,皇上問起來,還得給爹爹惹麻煩。若不說實話,日後爹爹問清楚了,自己也是吃不了兜著走,一時間猶豫了片刻。
李灝見次子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怒火更勝,騰地站起身,反手就是一個耳光。小哲的臉頓時紅了一片,倒在了地上。
小天哲跪了好些時候,膝蓋早已有些麻木了,被李灝一巴掌掀翻在地,不由得嚇得失色,他膝行過去,一把抱住李灝的雙腿,見李灝怒目而視,不由得哭出了聲:“爹爹,哲兒說,哲兒說。”
“今日上午,皇上和孩兒到了林苑,那管事的宦官卻告罪說皇上的禦馬前些日子葳了腳,不能騎了。爹爹你也知道小和他,不,皇上他向來只騎那匹黑雲,所以皇上就借此發了頓脾氣,騎射也不練了,由孩兒相陪出了宮。”
“這麽說,倒是那管事太監的錯嘍?”李灝聞言,怒極反笑。
“不,是孩兒的錯。”
“哼哼,真稀罕了,你李天哲也會有錯?好好好,會趁機逃課了。本事見漲啊!”
小哲見父親氣得出言諷刺,一張小臉紅了又白,只能低頭跪在那里不敢動一下。李灝越罵越氣,渾身直顫。他本是軍伍出身,身子本來健朗,卻不得已擔下了一國的重任,還要受朝中老臣的擠兌,一直謹小慎微,不敢走錯半步,每日嘔心瀝血,為幼帝撐下了偌大的疆土,身子雖還健康,卻大不如前。此次,次子和皇帝逃騎射課,而私自出宮,還不知明日在朝堂上會惹來多大的閒言閒語,他氣得極了,不由得咯出一口血來。
小哲一直低著頭跪在原地,臉上卻突然濺到了幾滴濕熱粘稠的東西,下意識的伸手探去,大驚失色,從地上一躍而起,扶住李灝,撫著父親的背哭道:“爹爹,哲兒不孝。”
李灝又急又怒,又一口血咯出,突然間渾身沒了氣力,一把推開兒子的手,道:“誰讓你起來的!”小哲伸手倒了杯茶水遞了過去,眼見著父親沒有再推開,轉身快步走到墻角取來一根藤條,褪了褲子,趴到椅邊,把藤條遞給父親,哭道:“爹爹,您別氣,哲兒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您打哲兒就是了,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李灝一把搶過藤條,喘了兩口,恨聲道:“孽障,你以為我打不動你是不是?!”他略緩了緩,抓緊藤條,對著小哲圓潤白皙的臀肉揮了下去。
藤條一下下清楚地砸在了身後,疼痛如波潮一般湧動到全身。李灝揮的狠,小哲的臀上瞬時多了數十道紅腫的傷痕。小哲心中愧疚,一開始只是悶哼硬抗,可二三十鞭下去早已疼得渾身亂顫,實在忍不住了,哭叫了出來:“爹爹,哲兒知錯了,求您饒了孩兒吧!”
“孽障,犯了這麽大的錯,還敢求饒!”李灝怒氣未消,下去的藤條又狠又快。小哲的屁股上一片血肉模糊。小哲疼得滿臉淚水,心中又羞又愧,不敢掙紮,只能不停哭叫:“爹爹,哲兒知錯了。不敢了。”李灝打了四十幾下,見小哲的臀上早已慘不忍睹,而小哲也哭得聲音早已嘶啞,雙眼血紅。畢竟還是自己的幼子,李灝心中也是不舍,暗自後悔下手重了,他放下藤條,厲聲喝道:“你可知錯?”
小哲疼得說不出話,只噙著淚,點了點頭。李灝對著他的傷處,又拍了一巴掌,喝道:“聲音去哪了?說話!”小哲渾身一顫,疼出了眼淚,咬了咬唇道:“哲兒知錯了。下次不敢了。”李灝見他痛苦,心里也不好受,伸手把他抱到太師椅上趴著,一邊輕輕地把兒子的褲子系上,放柔了聲音,道:“哲兒,你身為我的兒子,更要謹言慎行,懂嗎?”
小哲自六歲起就鮮少遇到爹爹如此溫和的和他說話,今日犯此大錯,惹得爹爹吐了血,更是心中惶恐,剛挨了打,乍聞父親柔聲教導,不由又淌下淚來,喃喃道:“是,哲兒記下了。爹爹您的身子?”
李灝伸手揉了揉兒子的頭發,嗔道:“臭小子,還不被你氣得!?你爹身子硬著呢!”起身開了房門,卻見天淵一臉擔心地站在門外,便喚他進來,遞了瓶藥過去,交待道:“送哲兒回屋吧。給他上藥,記著把藥上到傷里,好的快些。”天淵接了藥,看著趴在椅上的小哲滿臉淚水,應了一聲,接過藥揣在懷里,伸手抱起弟弟,卻一眼瞧見他臉上的血點,心中疑惑,不敢問,只對李灝行了禮,轉身出了門。
天淵抱著小哲一路回房,把他安頓在床上躺下,吩咐小哲房中的小廝清鶴去燒些開水來。小哲見大哥少有的體貼溫和,扯著天淵的袖口不住地撒嬌呻吟:“大哥,哲兒疼死了。”
天淵方才一直站在書房門口,聽到房內爹爹責打弟弟的聲響,楞是沒有沖進門去。他知道小哲此次闖得禍大了,爹爹打他實在是應該,所以自己再是心疼也沒有進房。剛才爹爹開門的時候,看見弟弟挨打後可憐的樣子,心里也是一緊,不過現在看來,爹爹雖然生氣,終還是憐惜幼子,下手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重。天淵耐心的解下小哲的衣衫,望了望弟弟臉上沾染的血漬,忍不住問道:“小哲,你臉上的血漬是怎麽回事?”
小哲原本還撒嬌的臉暗了暗,擡眼瞥了眼大哥,支支吾吾的過了半天才開口說道:“是哲兒不好,方才爹爹被我氣得咯了兩口血。”天淵臉一滯,沒有再說什麽,手下的動作卻重了許多。小哲知道大哥生了氣,心中也是愧疚萬分,不敢再叫疼,只是咬牙忍著,原本扯著袖子的手悄悄放開了。天淵伸手接過清鶴遞來的熱毛巾,探手進去,仔細地把小哲的身子擦了一遍,去了汗水。坐在床側,一邊按著小哲的腰,一邊給他上藥。清清涼涼的藥一碰到小哲的傷口,就疼得小哲蹦了一下,禁不住叫出了聲。
天淵心中也是一疼,放緩了動作,一手輕輕撫著弟弟的腰,道:“你下次再這樣,大哥也饒不了你!”小哲聽他這麽說,知道大哥已經原諒了自己,心中略安,正色道:“哥,哲兒知錯了,下次再不敢胡鬧了。”心里沒了芥蒂,小哲趴在床上,便沒有剛才那麽老實了,一邊不停的掙紮,一邊大聲地喊起了痛。天淵雖氣他胡鬧,心里卻也難受,便抱了小哲哄了又哄。
等天淵上完藥,小哲早已疼得出了一身汗。天淵又替他拭了汗,換了身幹凈的衣衫,吩咐清鶴好好照顧小哲,便起身要走。小哲一把拉住他,道:“大哥,今天蝶兒也被爹爹打了,還罰她在房里跪了一個時辰。你去看看她。”天淵一楞,笑了,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腦袋道:“知道了,虧你挨了打還惦著她。這丫頭也是不像話!”
小哲掙紮著支起身子,笑道:“大哥,小蝶整日一個人在家,我們都不在,太寂寞了,才會想著出門。”天淵楞了楞,眼里泛出一絲心疼,道:“大哥知道了。你好好養傷,明天還得進宮呢!”小哲想起明日一早便要帶著傷入宮,還要騎馬,一張小臉頓時泛了苦色。
天淵替小哲掩了屋門,轉身去了鶯蝶的屋子。小蝶見他來,也是哭鬧撒嬌了一陣,向他轉述了李灝允她出門的許諾。天淵應下了,又哄了半天,才把小蝶安撫的睡下了。
剛關了門,卻見清鶴急急忙忙的趕過來,說是小哲發燒了。清鶴這麽一鬧,把原本已經睡下的小蝶又吵醒了,鬧著要去看二哥。天淵連哄帶嚇,終於把小蝶勸回了床上,趕緊趕到小哲房內,卻見李灝已經坐在床邊,手中拿著塊冰巾正在給小哲換下。小哲燒得滿臉通紅,嘴里嘟嘟囔囔的說著胡話。李灝時不時地伸手探探小哲額上的溫度,一臉的焦急。
天淵輕輕走上前,低聲道:“爹爹,我來吧,您忙到現在,去睡會兒。”李灝頭也沒回,只搖了搖手,道:“你去歇著吧,明天不是還有事嗎?”天淵望著李灝疲憊的眼神,心里沈甸甸,勸道:“淵兒無礙的。爹,您太累了,今天都咯了血,快去睡會吧。”李灝轉頭望了眼長子,笑道:“你聽這臭小子說的吧!哪有那麽嚴重!你爹我硬朗著呢!”
天淵急了,就要再勸,卻見李灝轉過身子接著說:“你們幾個哪一次生病不是我照顧的?!你是明日有大事的人,還不趕快去休息,要是耽誤了事,看我不收拾你!”天淵楞了楞,不敢再說,只好退了出去,心里卻實在擔心父親的身子,想著什麽時候去請位禦醫好好看看。
雖說是這麽想,其實天淵也知道李灝其實是太累了,不僅身累,心更累。原先還不知道,這兩年自己也任了軍營里的職務,才知道雖然李家如今聲名顯赫,但其實暗中虎視眈眈的對手敵人卻不少。父親當年發動兵諫,已是背了個不忠的聲名,如今更是小心謹慎,深怕被人抓到把柄,陷入萬劫不覆之地。
天淵想到這里,不禁嘆出一口氣。不管怎樣,先去弄幾副上好的補藥來替爹爹補補身子再說吧。
天微微發白,天淵心中有事,只是躺在床上瞇了一會,便起了身,洗漱完畢,來到小哲的房間。推門進去,只見李灝趴在屋內的書桌上早已睡熟了。天淵輕手輕腳的走進內屋,見小哲呼吸平穩,睡得正香,探手過去,額上還有些微熱。他絞了把熱巾,替弟弟把臉上的汗擦了下,又順手從櫥內拿出件錦袍,輕輕給李灝披上,轉身出了房門,卻見李管家顛著步子向這屋跑來。
天淵掩上屋門,快步迎了上去,問道:“怎麽了?李叔,急成這樣?”李管家擦了把汗,一臉焦急道:“大少爺,皇上派了輛車來,說是要接二少爺進宮。我回說二少爺病了。那來的公公卻說,皇上今日指名要二少爺入宮伴讀,否則便要絕食,曠早課。太後急得不行,才下了懿旨,說是務必好好的把二少爺帶進宮去。”
天淵一怔,暗自埋怨小皇帝的任性,他也知道秦和這樣,其實就是怕小哲受了嚴責,這才在這大清早,耍性子為兄弟出氣呢!只是小哲如今躺在床上,低燒未退,爹爹忙了一夜,自己也不忍去打擾他,心里犯難,只是安撫了李叔兩句,吩咐他把來人迎到客房內,好生招待著。
望著李叔離去的背影,天淵站在院子里,不由得犯了難。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偷梁換柱
望著李叔離去的背影,天淵站在院子里,想了好久也沒個正經主意,不由得暗自跺腳。宮里來人一直擱在客房里,也不是長久之計。他想了又想,還是提腳往客房走,快走到客房門外,卻聽見一陣說笑聲,擡眼一看,只見幾位公公正擁著個小人兒往門外走。天淵驚了驚,頓了頓步,定睛一看,那個小人,像極了小哲,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紮著小哲平日里的長辮,精神奕奕,正揚著小臉和接他的人說著話。
天淵明知小哲此時正發著低燒,躺在床上,心里微微的有種不妙的感覺,不由快步走近前去,只見那小人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朗朗的叫了聲:“大哥。”天淵聽到這一聲,不由得暗自叫苦,一雙俊目狠狠地瞪了眼那小人兒的淺灰眸子,低聲斥道:“胡鬧!”
小鶯蝶吐了吐粉舌,縮了縮腦袋,笑道:“哲兒見過大哥,”一臉的精靈頑皮模樣。天淵伸手把小蝶扯到一邊,正要向那兩位公公開口解釋,卻聽其中一位公公笑道:“見過小王爺了。你看這天色也不早了。皇上快要上早課了,如今沒有見到二公子,鬧著連早膳還沒用吶。要在往日,可早就到了禦書房了。太後下了嚴令,奴才們實在是耽擱不起。你看這。”
天淵微微拱了拱手,笑道:“兩位公公辛苦,太後下了什麽懿旨,還望細說。”公公們對視了一眼,微微有些著急,笑道:“既然是小王爺,奴才們也就不再隱瞞了。昨日皇上微服出巡還是您給送回宮的不是?聽說皇上是下了旨的,說是讓王爺不要苛責二少爺。皇上是孩子習性,話雖說了,可一晚上盡惦著二少爺了,大早上就上了曲泰宮,這不太後才訓斥了皇上一頓,說王爺是個忠義的大英雄,怎麽可能苛責自家的孩子呢?!下了懿旨,讓奴才們一定得把二少爺好好的送到宮里去,讓皇上放心。”
話未完,天淵心中已是大怒,心想著這太後倒是會借題發揮,竟扯到抗旨的大罪上了。太後當日母憑子貴,加上當初的芳王暴政,使得朝野對後宮幹政甚為忌諱,所以頭幾年也算安分。如今已近八年,事態漸穩,這年輕太後也漸漸按捺不住了,悄悄糾集娘家的勢力,朝堂上大有垂簾聽政的意思,老是借太後懿旨楞是從爹爹那里奪了不少權。今天竟管到李家教訓自家子弟上來了。
天淵想著不由沈了臉。小蝶扮成小哲的模樣,立在大哥身後,心里也是直打鼓。聽到那兩位公公話里帶刺,也是動了氣,搶前了一步笑道:“皇上實在是多慮了。爹爹向來疼惜子女,就算犯了大錯也只是教訓,向來談不上苛責。公公放心,小哲這就和幾位入宮。”天淵心里雖氣,但小哲被打得躺在床上發了燒卻是實情,若是被太後知曉了,又是一場大麻煩,望了眼一身男裝的小蝶,卻也不敢就這樣放她出門,正猶豫,卻見小蝶轉身道:“大哥,我昨日惹禍,爹爹生氣,還求大哥等爹爹醒了,代我求情。我今天會早點回來向爹爹請罪的。”
天淵咬了咬牙,伸手過去將小蝶的衣領整了整,道:“你要好好陪著皇上,不可再任性胡鬧了。見了太後,小心行禮,千萬不可錯了禮數。”小蝶一雙大眼睜得渾圓,透著滿臉興奮,退了半步,行了個男禮笑道:“大哥,放心吧。”
天淵望著入宮的馬車漸行漸遠,心里卻突然大為後悔,可車已走,後悔也沒用。他嘆了口氣,轉過身子,卻聽見一個熟悉的渾厚聲音:“淵兒,是誰來了?”
天淵大驚失色,擡起眼,只見李灝一身疲憊樣,披著件外衣站在院里,正盯著他詢問。這麽多年來,天淵第一次覺得有些手足無措,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嘴張了又張,卻實在不敢說出口來。李灝見他這樣,臉色一怔,沈了聲音:“淵兒!”天淵聽爹爹聲音里帶了怒意,知道他心里又上了火,又怕又悔,只上前來攙住他道:“沒什麽,爹,外頭涼,快點進屋吧。”李灝身形未動,咳嗽了一聲,道:“剛才是誰?什麽叫沒什麽?”天淵低了腦袋,心里惦著爹爹的身子,心想現在千萬不能告訴李灝,小蝶剛才替小哲進了宮,只能強裝鎮定,含含糊糊的說是剛才宮里來人,自己已經替弟弟告了病假,送人回去了。
李灝垂首想了想,知道天淵從不瞞騙自己什麽,也就信了,點了點頭,道:“是不是來人又說了什麽,惹你不高興了?”天淵怔了怔,還未說什麽,卻聽父親摸了摸自己腦袋說:“你有空和那些閒言碎語生氣,還不如好好辦事!”天淵知道李灝在寬慰自己,心里又感動又愧疚,他從母親逝世後就再也沒有撒謊騙過父親,今日卻不得不撒了個彌天大謊,心亂之余只胡亂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宮中的馬車只在太後的曲泰殿里停了停,卻連殿門也沒有進,聽太後吩咐,直接把小蝶送到了禦書房。小蝶剛下了馬車,便見一個小太監朝她急沖沖的奔了過來,拉了她手叫道:“哲公子,您可算是來了。再不來,皇上得把房子給拆咯!”小蝶在家總是纏著小哲講宮里的趣聞,倒是把小皇帝身邊的人弄了清楚,微笑著望了他一眼,道:“小德子,看你急的,我這不是來了嘛!”
正說著,卻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小蝶擡眼望去,卻見一個穿著明黃龍袍的俊美男孩朝他跑來,一見面就將她抱了個正著,大叫道:“小哲,太好了。我還以為輔國公會把你打的來不了了呢!”
小蝶從小被父兄藏在深閨中,雖然個性開朗活潑,卻從未被男子當胸抱住,心中大亂,紅了臉拼命掙紮大叫道:“皇上!”
那男孩聞言放開她,偏了腦袋打量了半天,道:“小哲,是你吧,是不是被你爹爹打傻啦!”小蝶氣結,隨口反駁道:“你才被爹爹打傻了呢!”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小蝶自知失言,咬著下唇沒有說話。那男孩先是一怔,之後大笑道:“一夜不見,你膽子倒是大了不少,呵呵。小心我告訴你爹爹去!”小蝶氣他任性出宮,害得二哥挨了重責,沈了臉色,冷冷笑道:“不用皇上費心,臣出言冒犯,現在就出宮去和爹爹稟明,請他責罰就是了。”她轉身要走,卻被那男孩一把拉住柔荑,掙了幾下竟沒有掙開。小蝶心里一急,也不管禮數了,只回頭瞪圓了眼,怒視著那男孩。“咦?”卻見那男孩一雙丹鳳眼楞楞的盯了她一會,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麽。小蝶被他瞧得俏臉漲得通紅,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一把被那小皇帝拉進了內殿。
“你們都不許進來。”秦和伸手關了內殿門,沈了小臉,對著一殿的太監丫鬟下了命令,“誰要敢進來,哼!”滿意的看著一幹人等退出了外殿,他轉身放開小蝶的手,正色道:“你不是小哲,你到底是誰?”小蝶驚了一驚,強自鎮靜,道:“皇上,開什麽玩笑!”小秦和背了雙手,得意洋洋的踱過來,湊上臉去,撇了撇嘴道:“你雖然和他一模一樣,但小哲的眼睛是深褐色的,而且是個男孩。他可沒有這東西!”小蝶一張小臉唰得變了色,望了望男孩指著她耳洞的手指,楞了好半天,不由失笑,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女禮,認命道:“皇上明察,在下李鶯蝶。李天哲是我二哥。”
秦和倒是一臉了然的樣子,伸手拉起小蝶笑道:“我就知道,這世上和小哲長得那麽像的也只有和他同胞出生的你了。他雖名義上是我的伴讀,可其實就是我的兄弟。你是他妹妹,就別那麽客氣,叫我和哥哥好了。”秦和雖說得煞有其事,但其實小哲卻從來都把他當作皇帝一樣尊敬,不敢越雷池半步。秦和幾次要求小哲以兄弟相稱,但都被小哲以不合禮數謝絕了。雖然小哲心里早把秦和當作了生死兄弟,但實際生活中他卻不敢這樣相稱。倒是小蝶,生性精靈古怪,在家總是惹禍不斷,從小長在府內,和房里的丫鬟也是打打鬧鬧,從沒有主仆之分,尊卑之念。她向來寂寞,沒有玩伴,見秦和一臉認真,倒不計較剛才的事,高興之余開口喚道:“和哥哥!”
小秦和也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苦於皇帝的身份,卻沒有喚名呼姓的朋友,身邊的小哲雖也是同齡,卻始終恭恭敬敬。他聽小蝶甜甜的喚了他一聲和哥哥,心里別提有多興奮,不由得上前拉了小蝶的手,問道:“今天怎麽是你來,小哲呢?”
小蝶塌了小臉,道:“二哥挨了爹爹的打,昨晚起了熱,爹爹照顧了一夜,今天早上還有些低燒。你又催得緊,總不能讓二哥帶著燒,進宮陪你念書吧!”
小秦和聽她一口一個你字,知道她沒有在乎自己的皇帝身份,心里也是感動,趕緊安慰道:“對不起,我好像又給他惹麻煩了。我待會就吩咐太醫院弄些好東西給他,讓他安心養傷!”
小蝶見他一臉愧疚,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和哥哥,謝謝你。不用了,府里什麽東西都有。爹爹嚴厲,卻從來都疼惜我們。聽說,他昨天氣得都咯了血,但還是陪了二哥一夜。再說,小哲沒有挨打,他好好的站在這里陪你呢!”小秦和楞了楞,望著小蝶一身男裝,笑了,道:“是,我都糊塗了。你就是小哲。”
小蝶頑皮的吐了吐舌頭,對著秦和眨了眨眼,道:“皇上,咱們上早課去吧!”小秦和笑了笑,一副兄長的模樣,正色道:“好。”
禦書房里,太傅沈炳良面無表情的坐在太椅上等著皇帝來上早課,一壺香茶早已涼了。一個小太監悄悄進了屋門,想要給添點熱茶,忽聽沈炳良叫了一聲:“幾更了?”小太監驚了一顫,茶水差點灑了出來,直了直身子,道:“回太傅,五更過了。快六更了。”沈梁哼了一聲,閉了眼,剛要坐回去,卻聽一陣腳步聲,睜開眼一看,卻見兩個小人正一前一後進了屋子。
小秦和彎腰行了禮,擡了眼悄悄望去,知道師傅生了氣,心里暗叫不妙,卻聽身後小蝶跪下行了禮,恭恭敬敬的叫了聲:“師傅。”沈炳良哼了一聲,起身給小皇帝行了禮道:“臣見過皇上。哲兒,你身為皇上伴讀,沒有起到督導之功,延誤功課,還不知錯。”小蝶跪在地上,心里暗自發虛,但她穿著男裝,扮著小哲,只好順著師傅的話意乖乖認錯:“哲兒知錯了。”小秦和心里大急,實在不願小蝶第一次進宮就挨了打,便道:“太傅,不怨他,是朕不好。”沈炳良沈著一張臉,伸手取了戒尺,拍了拍桌角,躬身道:“老臣早就說過,皇上貴為天子,無錯。錯在伴讀。哲兒還不過來領罰!”
小蝶額前微微冒了虛汗,心想:二哥啊二哥,早知替你進宮還要挨打,我死也不進來了!想著想著,手臂上的傷又開始微微發疼。她白了臉,磨磨蹭蹭的挪了過去,一張臉擠成了一團。小秦和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心里實在不忍,撲上去跪下,叫道:“太傅,您別打他,朕知錯了,你打我就是了。”
沈炳良一臉驚詫,慌忙去拉他,道:“皇上,你乃天子,豈可對老朽下跪,成何體統!還不起來!”小秦和撅著嘴,硬是不挪窩,還死命的卷起袖子,伸到沈炳良的眼下,道:“您要打打我就是了。”
正鬧著,卻見小蝶突然開口,道:“太傅,哲兒知錯了,您打我好了。”徑自起了身,走到沈炳良的面前,卷起了袖子。沈炳良被小秦和鬧得又尷尬又心煩,見她過來,抓起戒尺就要拍下,卻一眼瞧見小蝶的雪臂上一道道青腫傷痕,不由得楞了。
小蝶順勢跪下,擡眼望著沈炳良道:“太傅,您心疼哲兒就饒了哲兒這次吧,昨天哲兒惹爹爹生氣,剛被罰了幾十戒尺,您要再打,哲兒就熬不住了。”沈炳良望著小蝶那雙噙淚的大眼,聽著那軟綿綿的求饒話,不知怎的心一軟,竟把戒尺放下了。他心里微微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找不出來。眼前的孩子分明是李天哲,但不知為什麽,今日的小天哲格外的惹人憐惜,有點像女孩了。
秦和望著夫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誰都知道這沈炳良是位嚴師,這次輕易饒了徒弟倒是新鮮事了。他起了身,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正色道:“師傅,您就饒了小哲吧,朕知錯了。”沈炳良嘆了口氣,沈聲對小鶯蝶道:“起來吧,饒了你可以,但你得對上為師出的對子。”小蝶眼睛一亮,起身笑道:“謝師傅,請師傅出對。”
沈炳良撫了撫胡子,盯著小蝶看了半晌,踱到窗前,道:“鶯鶯燕燕翠翠紅紅處處融融洽洽。”此是一幅疊字聯,極難。小蝶不由皺了眉,想了半天,卻聽一旁的秦和道:“師傅,這對太難了。”沈炳良臉一沈道:“哲兒,若是難,就乖乖來領罰吧!”小蝶嚇得直搖手,笑道:“師傅,您等等,容哲兒想想。”
小鶯蝶和小哲一樣,四歲啟蒙讀書,卻是聰敏可人,一個人偷偷跑到李灝書房里偷折子看著玩。李灝發現以後,打了頓手心,之後卻請了西席先生到府里教習女兒讀書。小蝶生性活潑,不喜歡看那些四書五經,倒是喜歡一些詩詞歌賦。李灝訓斥了幾次,卻拿她也沒轍,想她是個女孩,也不計較,索性辭了西席,打開了書庫讓女兒解悶。小鶯蝶平日在家無事,總喜歡跑到李灝的書庫里看書解悶,私底下寫的些閨詩倒也是有模有樣,透著靈氣。
她偏了偏頭,又細細想了想,笑道:“師傅,哲兒有了。雨雨風風花花葉葉年年暮暮朝朝。”此對一出,沈炳良也不由讚出了聲,道:“對得好詞!”
小蝶聽沈炳良讚她,心里也得意,作了個揖,笑道:“謝師傅。”沈炳良驚覺失態,掃了眼站在一旁,一臉驚喜的秦和,咳了幾聲道:“還不坐下,上早課!”小蝶低頭稱是,跑到座位上坐下,擡眼一瞧,卻見秦和正在向她眨眼呢!
小蝶臉一紅,埋首翻開了眼前的書。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初涉虎穴
天淵站在府門前,就要往街市里走,心里藏著事,不免有些心慌。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往了眼皇宮的方向,這才心神稍定,繼續往前走。不管怎樣,先把眼前的事辦好就行了。
走過兩條街,見副將陳清從他眼前晃過。天淵低頭稍稍猶豫了一下,掃了眼周圍的人群,便跟了上去,卻見梁清身形一晃,拐進了一條偏巷。天淵剛進了巷,周圍便閃出了四個人影,都是一身便裝,向他屈膝行禮,帶頭的便是陳清:“見過小王爺。”
“你怎麽不在那里盯著,引我到這里做什麽?”天淵皺了皺眉,擺擺手讓弟兄們起身,問道。
“天淵,別提了,我們在那婆娘的小屋里守了三夜。她卻哪里也沒去,每天的飯菜都是個啞婆子帶進去的。我們本來想把那婆子抓了,問清楚,可卻怕打草驚蛇。老四說,還是等等再說,反正人也看清楚了,到時候也不難抓。我們等了三夜,昨天那啞婆子送完飯,那女人就出門了,我們一直跟著她到了街市,進了明翠樓。”陳清眨了眨他那雙狹長的眼睛,略帶了點玩味。
“明翠樓?那里豈不是?”天淵皺緊了眉,眼里顯出了一絲厭惡。
“是,京都里最大最有名的窯子了。原來這女人是明翠樓的花魁,人稱小牡丹,是朝中許多大臣的府中嬌客,柳大人在自家府里被殺的那日,這小牡丹正好被請到了柳府獻舞。敢情咱們幾個平日里從不逛這窯子,巴巴的守在那屋子口頭,想探出點身份什麽的,白白的浪費了三日。現在老五混在里面,盯著哪!我昨天來不及通知你,只好在這里和弟兄們候著了。”
怪不得當日自己放走小牡丹後,這朝里謠言四起,傳得都是自己和她私訂了終生。爹還問他知不知道這女子是誰?看來當日爹爹是問他知不知道這女子是小牡丹。自己卻以為爹爹在質問自己知不知道放走的是疑犯。
想到此處,天淵點了點頭,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妥,想了片刻,問道:“那啞婆子呢?有人盯著沒?”
“這我也想到了,老三正盯著呢!那婆娘走後,我和弟兄幾個把屋子查了遍,也沒發現有什麽暗道之類的。”陳清晃了晃肩,有些得意,“天淵,什麽時候收網啊?弟兄們可好些天泡在這里面了!”
天淵擡眼望了望巷子對面的明翠樓,眼里波光瀲灩,流轉千回,放出了驚人的光芒。
陳清踱上來,瞧了瞧他的眼神,不由笑出了聲。陳清是陳甬良將軍的次子,從小和天淵一塊長大,情誼自是比其他人深厚的多。天淵自喪母後性子越加冷淡,加上其父聲名顯赫,軍中朝野怕他的人不少。只有這陳清,是塊狗皮膏藥,從小活潑頑劣,沒少挨陳將軍的家法,可他偏是個越打越皮的主,闖完禍,認完錯,挨完罰,過兩天該惹得禍接著惹,該闖的地方接著闖。他自小和天淵一起長大,深知天淵是個外冷內熱的主,性子溫和,從不亂發脾氣,也就是教訓家里弟妹的時候會擺擺兄長的架子。所以就算天淵的臉色再沈,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插科打諢,更是絲毫也不避諱。
天淵聽他笑,有些尷尬,低聲問道:“你笑什麽?”陳清俯身上前,悄悄地笑說:“你看你,瞧著這妓館眼睛都放光了。王爺管那麽緊,平日里一定沒膽子去吧,嘿嘿,是不是想了很久了?今天不就讓你如願了。”
天淵知他又在拿自己開涮,不願理睬他。他向來拿陳清的嘴皮子沒轍,只瞪了他一眼,轉身吩咐道:“今日的案子事關和朝安危,不可小視。大家按之前的安排去準備吧,聽我的暗語,收網擒人。陳清,你和我一起進去,會會這明翠樓的花魁。”
天淵帶著陳清出了巷子,又繞到了另一條街巷里,在街上踱了幾圈,這才再往明翠樓里走。他邊走邊問陳清:“你說,這小牡丹殺了柳大人,為什麽還要在郊外的偏僻小屋里躲上三日,而且如今竟回到這明翠樓?”
陳清偏頭想了想道:“我也覺得奇怪。如果那女人是為了些尋常的原因殺人,若是脫了身還不抓緊逃。就算不逃,躲起來,也起碼該是一年半載的。最奇怪的是,她居然還大搖大擺的回來了,竟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天淵點了點頭,道:“而且,柳府的案子雖然我們一早便封了消息,可是,她作為疑犯竟沒有一點要被抓的恐懼。她如此招搖過市,就好像是告訴我們要快點去抓她一樣。”
陳清楞了楞道:“她自己送上門讓我們抓,那怎麽不去衙門自首?”
天淵搖搖頭,低聲道:“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子望了眼陳清,用幾乎不能聽見的聲音問道:“小清,你知道,我當日為什麽要放走她嗎?”
陳清退了半步,奇怪的問道:“你不是說,放長線,釣大魚嗎?”天淵轉開頭道:“我那日就在柳府做客,本要將她擒住,卻一眼瞧見她的肩頭有個蓮花的刺青。”
陳清驚了一驚,倒吸了一口氣,“花朝宮的人?”天淵點了點頭,道:“爹爹讓我今日務必抓到她,但是如果這柳大人的死,後面有更大的隱情……”陳清伸手一把扯住天淵的袖口,叫道:“天淵,你是說,柳大人的死和花朝宮有關?”
淺褐色的眼眸閃了閃,只聽那眼眸的主人嘴角微扯,答非所問道:“如果她回來是想讓我抓她進去,那我應不應該成全她呢?”
正當天淵站在街口,彎著嘴角,想著計策,宮內的小蝶也在接受考驗。
“《蘭亭集序》背錯了7處,記三十五下板子。”沈炳良面無表情的朗聲數道。
小蝶咬住了下唇,一臉慚愧。早知道今天要背文章,以前就記點了。她在書庫看書向來隨心所欲,除了偶爾碰到妙句,用心記下,哪會這般全文背誦下來。一篇經典的《蘭亭集序》疙疙瘩瘩的背下來已是不易了,卻還是給家里尚在發燒昏睡的小哲掙來了三十幾板子的處罰。
沈炳良雖是滿臉的鐵青,若不是剛才說好今日不罰了,戒尺早就上身了,他心里也是疑惑,平日里熟讀文章,能倒背如流的小哲,今天卻緊張的要命,一篇瑯瑯上口的《蘭亭集序》背得漏洞百出,連平日里不怎麽用功的小皇帝也不如。
早春的陽光微微撒了進來,將禦書房照了個光亮。小秦和見沈太傅盯著小蝶,臉色忽青忽白,知道他氣得不輕,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剛要站起身替她周旋幾句,卻見沈炳良臉色一變,將手中的書也輕輕放下了。
“這板子我先記著,等你傷好了再打。今日的文章,我也先講到這里。下面咱們講點輕松的。”沈炳良臉色竟緩下來了,露出了一點點笑意。
小蝶沒想到自己那麽容易就過關了,更沒料到夫子的臉色變得那麽快,她沒有多想,拱手行禮道:“小哲知錯了,以後一定領罰。師傅,你現在想上些什麽?”
沈炳良沒有說話,只是走過來,盯著她。小蝶被他盯得心里發慌,笑道:“師傅,哲兒臉上有什麽嗎?”沈炳良轉過身,背了手,道:“時值四月,春景無限。今日我們來學吟詩作對。”小蝶有些莫名其妙,只好坐回位置上,擡起小臉聽沈炳良將詩賦韻律給他們一一道來。
小秦和楞了好半會,才回過神,心想這小蝶真有辦法,竟讓師傅罷了怒意,現在又在教什麽吟詩作對。他向來對這些文人雅士的東西向往不已,只是沈炳良生性刻板,從沒有給他和小哲教授這些,一時也興奮起來,坐直了身子認真聽起課來。
沈炳良見小皇帝一臉認真,暗自好笑,瞥了眼小蝶,認認真真地將吟詩的幾大要素說了清楚,然後道:“下面你們試著以春光為題,作首五字詩來看看。皇上,您先來吧。”小秦和從未寫過詩,但生怕沈炳良會生氣又要罰伴讀,也不想讓小蝶看扁了他,只好站起身,擡頭望了望窗外,支吾了半天道:“沈太傅,朕要是做不好,你不要怪我。”
沈炳良笑道:“這是自然。”小秦和望了眼小蝶,微微一笑道:“四月暮色遲,杏花探春早,海棠縱爛漫,哪有伊人俏?”沈炳良撫了撫胡子,道:“皇上這詩雖有些稚嫩,但還是頗有情境,只是,這房內只你我三人,哪有伊人俏啊?小哲,你說是不是啊?”小蝶紅了臉,尚在暗自咀嚼人生中收到的第一首情詩,聽太傅喚她,微怔了怔,道:“是。”
沈炳良略有深意的望了眼坐在一旁紅著臉的小蝶,道:“小哲,輪到你了。”小蝶站起身,擡了眼,望了望春景,道:“盛春醉人暖,嬌蕊處處黃,階前寂寞紅,君子憐花香。”沈炳良搖了搖手中的扇子,望了眼小蝶嬌俏的小臉,道:“意境不錯,今日就上到此處。下課吧!”
小秦和聽到君子憐花香一句時,心里一怔,聽見沈太傅收拾東西,擡腳出了門,不由得大為高興。他起身牽過小蝶的手,笑道:“小蝶,時間還早,你再陪朕去禦花園走走,好不好?”小蝶心里想著沈炳良剛才意蘊頗深的眼神,不由發慌,哪有心情陪皇上逛禦花園。她紅了張小臉,低聲求道:“和哥哥,我是瞞了爹爹,偷偷進宮的。二哥還在家里躺著呢,我得趕緊的回去,要不然爹爹發現就遭了。”
小秦和有些掃興,但也深知李灝的脾性,道:“你爹爹也打你嗎?你手上的傷是?”小蝶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袖口,笑道:“我昨天偷溜出去,被爹爹發現。不過爹爹雖生氣打了我,可替我上了最好的藥,還準許我今後可以出門呢!”她見小秦和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袖子看,滿眼心疼,心里也甚為感動,吐了吐舌頭道:“和哥哥,你也別難受。其實,爹爹可疼惜我們了。他昨天打我,實在是因為我偷溜出去,擔心我,才生了氣。所以下回,你也不用擔心爹爹會苛責我們,其實爹爹心里是最有數的了。”
小秦和擡眼楞了楞,道:“那他打小哲,也是為了這個嗎?”小蝶偏了頭想了想,笑道:“爹爹應該是擔心小哲,更是擔心你的的安危吧!”
小秦和點了點頭,沈默了一會,擡起頭來,正色道:“那我這就找輛車,送你回去。”
臨上車,小秦和拉了小蝶的手,道:“你明天還來嗎?”小蝶搖了搖頭,笑道:“明天,二哥就該下床了。應該是他進宮陪你念書了。再說,我才不想挨師傅的打。”小秦和的臉微微一黯,道:“那我豈不是見不到你了?”
小蝶伸手按了按他的肩,道:“怎麽會?我去求爹爹,讓他在下月春稻節的時候,帶我進宮就是了。我下回換了女裝再來找你!”
小秦和眼睛一亮,綻開一抹無邪的笑意:“是啊,朕也可以下旨給輔國公,讓他帶你進宮來。那我們春稻節見了。”
“嗯!”小蝶點了點頭,轉身上了馬車。
“……李鶯蝶嗎……”小皇帝站在宮門前,望著馬車漸漸成了一個小黑點,喃喃自語道。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假戲真唱
天淵和陳清一進明翠樓的門,便被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給扯住了袖子。天淵聞著她們身上粗劣刺鼻的香粉味,不由的皺起了眉。
他第一次來這種煙花之地,看著明翠樓里空蕩蕩的倒不想是傳說中的那般喧鬧,不由心生疑惑。那兩個姑娘見他面目不善,心里也發了虛,放開了手,賠笑道:“喲,這位公子,好久沒見您來了,怎麽忘了麗梅和香雪了嗎?”
天淵沈著臉,一時卻不知怎麽應付,有些手足無措了。倒是陳清,從一旁站出來,一把推開那兩個女人,大聲嚷道:“你們也不睜眼照照鏡子,瞧瞧自己的姿色,就這樣的,也敢來纏我們家公子?!去,把你們媽媽找來!”
正說著,便聽身後一門簾里走出個嬌艷的美婦人,穿了件鮮綠小坎肩,配了身粉色鑲銀邊的百褶裙,裙邊迤地,發里插了支金雀瓚,走起路來叮當叮當的響著,見天淵他們一身精致,不由上前揮走了那兩個姑娘,賠了笑臉,對陳清嗔道:“這位公子,別急啊!您來我這明翠樓不是找樂子的嘛~不喜歡麗梅,香雪,我們這還有嬌雀,百靈,不是?奴家花名胭脂,別看咱們這明翠樓現下的時分那麽冷清,姑娘們忙了一宿,都在睡覺呢!公子憐惜她們,別吵了她們的睡意,有什麽吩咐盡管告訴我。點什麽姑娘,胭脂給您去叫。”
陳清瞥了眼胭脂,沈了聲音怒道:“原來你窯館也有因為冷清而謝客的時候呢!”胭脂見他說的難聽,俏眉一挑,笑道:“怎麽會呢?公子想要熱鬧些,出了銀子,胭脂一準給您叫去。這不剛才也有個像您們兩位這樣俊俏的公子,說是心情不豫,三十兩銀子點了秋鵑姑娘,這回子正在房里聽曲散心呢。”
陳清知是來探查的老五,望了眼天淵,順手抓了張椅子坐下,探手進懷里,掏出一張銀票,拍在桌子上,道:“叫小牡丹下來陪我。”那老鴇驚了一驚,伸手接了銀票,眼睛都發亮了,顫了聲音道:“這位公子,自古哪有花魁在廳堂里陪客的道理,麻煩您擡擡腿,這樓後有處雅閣,是牡丹的閨房。您去那里讓牡丹唱曲彈琴,跳舞給您看,豈不快哉?”
天淵站在一旁,一直沒有開口,聽到此處,卻走上前來,淡淡的道:“胭脂,你去轉告小牡丹姑娘一句話,就說,本月初四。她自會願意下樓來見我們。”胭脂半信半疑,見他們都是一臉執拗,應了一聲,便上了樓。
等了片刻,卻見樓上腳步聲響起,天淵和陳清聞聲向上一看,只見胭脂陪著個身穿青紗的女子一襲雪裙,正順著樓梯而下。她渾身嬌媚動人,紅唇微翹,一雙細長狐眼正俏生生地轉著秋波,細腰似水,走起路來全身搖動,一步一晃,自是風情萬千。白皙嫩滑的臂膀襯著青色的衣衫,顯得更加透亮。
她擡眼望見天淵,不由眼睛一亮,奔下樓來,深深行了個禮,嬌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恩公。”她一口南方軟語,粘粘糯糯,甜美極了。天淵見她依過來,全然沒有害怕或是驚詫的神情,倒是滿臉的天真和歡喜,轉過頭,卻見陳清早已張了嘴楞在了那里,一張俊臉已是紅雲一片。
小牡丹眼波一轉,見陳清楞楞的望著她,不由掩了嘴,咯咯笑出了聲:“恩公,你這位朋友可愛的緊。瞧瞧,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陳清像是呆滯了一般,只是傻傻的笑著。天淵心里一驚,暗自留了神,見小牡丹轉頭望向他,沈了聲音道:“姑娘不要這麽說,在下擔不起恩公這兩個字。”
小牡丹神情未變,笑嗔道:“公子都到了這明翠樓,怎麽這麽客氣?叫我牡丹就是了。那晚的事情,公子不想讓人知道,我不與人說,便是了。”
天淵見她說得曖昧,心下不悅,一時沒有再說話。小牡丹恍若未見,伸手拉他道:“公子,在這大廳里坐著怪冷的。走,到我那雅閣去。”天淵見她滿臉無辜,心里也暗暗生氣,心里惦著陳清,想著倒不如順了她的意,抓到衙門大牢里,也好控制把握,當下甩開了她的手,正色問道:“你本月初四前去柳府做壽,是為了在席間殺身為吏部侍郎的柳大人,對嗎?”
小牡丹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笑道:“我當是什麽大事惹得公子不高興。是啊,是我殺了他。可你卻放了我,所以才成了我的恩公啊~~”她咯咯的笑出了淚,道:“公子,你的記性可不好。這三天前的事竟忘得一幹二凈了。”
天淵說開了,卻也奇怪,放緩了臉色,笑道:“你倒不害怕,要是我來抓你的怎麽辦?”小牡丹停了停,又笑出了聲道:“公子,你可好玩。你若是抓我的,那日為何又放了我?”天淵略有所思的望著她,道:“是啊,你說,為什麽呢?”
小牡丹怔了怔,一臉天真無邪,道:“公子是憐惜我可憐嗎?”天淵伸手倒了杯茶,拿在手里,卻不喝,望了小牡丹好久,突然展出一抹頑皮的笑來,道:“這是秘密。你就當是如此吧。不過……”他猛然回身,把茶水向陳清的臉潑了過去,叫道:“來人,把這個柳府殺人案的疑犯小牡丹給我帶回去。”
一陣腳步聲響起,明翠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胭脂見狀大驚失色,剛想大聲叫喊,卻被從秋鵑房中閃出來的俊俏老五一把短劍抵住了喉嚨。天淵站起身,瞧了眼一臉茶水,滿眼迷茫的陳清,轉頭望向一臉無辜的小牡丹,道:“奉輔國公令,今起封明翠樓。花魁小牡丹涉嫌柳府殺人一案,依法被捕。”
小牡丹沒有掙紮半分,收了臉上的天真無邪之色,似笑非笑的任憑人把她牢牢綁住,嬌媚的笑了笑,對著天淵道:“又放又抓,小王爺,你倒是閒得很。”天淵突然擡眼看她,笑道:“其實這明翠樓也是個寶地。我在外面想不清楚的一些東西,進來和姑娘坐了一會,倒是清楚了許多。”
“哦?”小牡丹揚著媚眼,撇了撇嘴,滿臉的不在乎。
天淵擺了擺手,讓手下的人把她和胭脂一起帶回去,一邊吩咐還是一臉尷尬的陳清道:“仔細搜搜這里,尤其是胭脂和這後面的雅閣。不要放過暗層,或是地道。這里所有的人都押回去。”
陳清不敢看他,點了點頭,應了聲,出乎意料的老實。
小蝶到家的時候,小哲還在床上躺著,李灝卻已經出了門。小蝶也沒敢和小哲說,只是回了房,換回女裝,這才舒出一口氣,安下心來,吩咐墨漬和果殼替她擺了張桌子到後花園的水榭內,自己則搬了把木椅坐下,鋪開了張宣紙,磨開了些香墨,對了滿園的春景,心不由的飛揚起來。
滿園的桃花已經開了,粉嘟嘟的顏色,或含苞或已盛放,嬌艷動人。嫩草一片片的吐著綠意,顯得生氣盎然。春風習習,一陣陣花香飄了過來。
不知道禦花園里有沒有這樣的春光?小蝶陶醉的想。
小蝶,你陪朕去禦花園走走,好不好?
一張興奮的笑臉浮現在腦海里,小蝶的嘴角不禁悄悄的上彎了。海棠縱爛漫,哪有伊人俏?當著太傅就敢做這種情意綿綿的詩,膽子真是大極了。嘖嘖,這人膽子大,可也魯莽極了,第一眼見到自己就不管不顧的撲上來抱著自己快喘不過氣了。要是是二哥剛挨了打,還被他這樣囫圇的抱了滿懷,傷口非又裂了不可,也難為二哥了,每日陪著這麽個缺心眼的皇上。
缺心眼?小蝶不由笑出了聲。一旁的果殼好奇的瞧了瞧小蝶,睜了雙大眼湊上來問:“小姐,什麽事那麽開心啊?今天你穿了男裝,扮成二公子進宮去,可差點沒有嚇暈墨漬。”小蝶瞥了眼一旁紅了眼睛的墨漬,頗為無奈,道:“我這輩子最倒黴的,就是有你這個膽子比老鼠還小的丫鬟。”墨漬撇了撇嘴,喃喃自語道:“我這輩子最倒黴的,才是攤上了你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姐呢。”小蝶聞言,瞪圓了眼,盯了片刻,突然破涕為笑,道:“好好好,算你最倒黴。”
“小姐!”主仆間笑鬧了半天。小蝶轉了頭,笑道:“我要作畫,果殼,你去替我倒壺茶來。墨漬,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蜜果,拿到這里來。”兩個丫頭笑了退出去。小蝶伸手撫平了宣紙,擡眼望了眼盛放的桃樹,提筆抹、塗、鉤、劃了幾下,便勾勒出了一樹桃花,她停筆打量了一下,又開始隨手畫了起來。
剛才想到哪了?對了,缺心眼。嘖嘖,性子沖動好勝,可是卻很仗義。
太傅,您別打他,朕知錯了,你打我就是了。
從小到大,除了家里人,倒還沒有外人這麽心疼過自己。他的眼睛好像是雙丹鳳眼,微微上翹,眼眸子又黑又亮,閃著光。對了,他的鼻子筆挺,唇卻薄薄的,有點像大哥。唇是什麽顏色來著,好像是有些粉嘟嘟的。穿著一身明黃龍袍站在那里,笑瞇瞇的拉著自己喚小蝶。從來不知道,明黃的龍袍穿在人身上,其實也是很鮮活的,沒有想象的那麽死板。
他好像很喜歡自己呵!
“小姐,這是皇上嗎?”小蝶一驚,猛地回神,卻見墨漬站在一旁舉著一盤蜜果,一臉怪樣的看著她。她低頭瞧畫,不由紅了臉。畫上,一叢桃花盛放,樹下站著個笑臉盈盈的男孩,丹鳳黑眼,一身龍袍,霸氣中卻透著一種溫情。
“嗯……嗚,是,是皇上。”小蝶緊張的有些語無倫次。果殼湊上來仔細打量這幅畫,笑道:“小姐,皇上長得好俊,而且看上去很溫和呢!”小蝶望著畫中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眸,心情突然間很好,笑道:“是啊,誰說不是呢!”
春稻節,一定要讓爹爹帶自己進宮去!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弄巧成拙
李灝坐在案桌前審閱批覆著從各地上呈的折子,用黑墨打著記號,做著記錄和批閱,一擡眼卻望見長子天淵和一群兵士押著一群女子進了院門,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天淵遠遠望見李灝,轉頭吩咐了幾句,便快步上前行了禮,道:“爹爹。”
李灝擺擺手,招呼他進門,道:“桌上有茶,你先喝點吧!”天淵應了一聲,走過去自己倒了杯水,端起來喝了兩口,便放下了,偷眼細細打量李灝的臉色,覺著他氣色還好,不由得放下了心,卻聽李灝問他:“事情辦得怎麽樣?”
天淵直了直身子,笑道:“還算順利,只是淵兒還有些問題沒有解開。”李灝怔了怔道:“難道,不是小牡丹殺的柳大人?”天淵走到李灝身旁,正色道:“這點,疑犯倒是已經供認不諱了。不過,淵兒覺得她殺柳大人,無論從動機還是之後的反應來看,疑點卻很多。”
李灝擡頭望了眼天淵,踱到案桌前,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道:“你說說看。”天淵笑了笑,走過來給父親添了點水,把自己和陳清覺得疑惑的地方一一講給了李灝。
李灝聽著聽著,臉色也越來越凝重。等天淵說完,他沈默了一會兒,道:“確實蹊蹺。看來柳府的這個案子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麽簡單。你之前所作的安排,現在想來必要啊。”天淵聽李灝誇他,心里也得意,笑道:“爹爹,淵兒這些想法也就和您,陳清提起過,尚是猜測。或許這案子沒有那麽覆雜。您也別憂心。”
李灝點了點頭,道:“只怕你的猜測未必就是猜測啊!對了,現如今,你打算怎麽處理?”天淵道:“淵兒想那小牡丹大搖大擺跑回了明翠樓,像是主動送上門來讓我們抓似的。淵兒想若是按照原來的安排,這小牡丹是要投到死牢里的。說不定她這樣大費周折就是為了要去死牢。淵兒請爹爹下道手令,將這小牡丹單獨放在一間,讓孩兒去會一會她,這樣可能會知道一些事情。”
看了眼兒子,李灝滿眼讚許,沈了聲道:“這件事我允了。只是,若她真是花朝宮的人,你要加倍小心。”天淵望著李灝滿臉關懷的神情,心里突然一疼,想到早上還對他撒了個彌天大謊,忽然心慌了起來,笑了笑道:“淵兒記下了。爹爹,那淵兒先去牢里看看,待會兒再過來。”李灝揮揮手:“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我等你一起回家。”天淵應了聲,轉身出了房門。
天淵到了牢里,吩咐牢頭把小牡丹單獨提出來,押到一間三面是墻的單間牢房里。小牡丹一路上都被黑布悶著眼睛,卻隱隱覺出了一點不妥。天淵親自把她押進去,讓人解了她的蒙眼布,等獄卒們鎖了牢門退了出去,這才搬了張椅子隔坐到牢門外。
小牡丹被揭了眼布,一時間還沒能適應,一雙狐眼眨了眨,四下看了看,一眼望見天淵,不由笑了道:“小王爺,你說你這是何苦呢?方才柳綠花紅的明翠樓雅閣不願去,卻願意在這里。”
天淵沒有接話,擡眼看了她一眼,道:“方才在明翠樓里,我不是說了想清楚了些事嗎?”他突然笑了笑,道:“怎麽?不想聽了?”小牡丹轉頭打量了一下,發現周圍空空蕩蕩,是間單人牢房,轉頭看著天淵的笑臉不由有些心慌,她挑了挑眉,笑道:“哪能呀!你說我聽著就是了。”
天淵盯著她,站起身,在牢門外轉了轉,道:“是不是想著,怎麽不是死囚牢啊?”小牡丹心里一驚,笑道:“怎麽?小王爺又心疼小牡丹,不想殺我了?”天淵走近了幾步道:“是啊,你渾身都是迷,我怎麽舍得現在殺你?”小牡丹伸手想拉他,卻撲了個空,怔怔的望著空落落的手心,道:“我是迷?小王爺真會說笑。我一個弱女子,還會有什麽秘密?”
天淵退開了,轉身坐下,笑道:“這可不一定。在我看來,你可是天大的謎團啊!”小牡丹臉色一白,第一次沒了笑意。天淵沒有理睬接著說:“知道那晚我為什麽要放了你嗎?”小牡丹擠出一抹笑:“還不是小王爺憐香惜玉?”天淵笑了,伸出一只手輕輕搖了搖,道:“其實當晚你一個女子卻身懷輕功,我已經很詫異了,後來和你交手時,瞥見你肩上有朵蓮花刺青,心里就更加疑惑了。”
他慢慢站起身,盯著小牡丹慘白的俏臉,一字一句的道:“為什麽江湖上一向低調行事的花朝宮,會有興致殺一個小小的刑部侍郎。”整間牢房內靜悄悄的,只聽到牙齒上下相碰的哢哢聲。天淵又笑了,展出一抹在小牡丹看來無疑是惡魔一般的笑意,道:“所以,我放了你,想知道一些秘密。”
小牡丹輕輕轉過身,在牢里的一個草榻上坐下。天淵接著道:“一開始,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在明翠樓里,你對陳清使得媚術,卻讓我有些肯定了。小牡丹,哦,不對,應該是清蓮姑娘吧,若我沒猜錯,你大概就是花朝宮里魅惑閣的姑娘吧。”小牡丹擡起眼,換上了一副沈靜的神態,整個人突然少了媚態,變得平凡清秀。她微微一笑道:“小王爺,果然聰明。我是魅惑閣的青蓮。此次行刺的柳大人得罪了宮主,才惹來了殺身之禍。”
天淵撩了下袍角坐了下去,不以為然地笑道:“呵呵,得罪?一個小小的刑部侍郎能與花朝宮宮主結仇?只是那麽簡單?我不信。”他一眼望見青蓮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知道自己想的不錯,笑道:“在死牢里,你應該還有任務吧。雖然這點,我還不是很清楚,不過自會去查個清楚的。”
青蓮望了他,不語,滿眼挫敗。天淵拍了拍衣袖,站起身,轉身走到門口道:“先委屈青蓮姑娘在這間牢內待上一段時間,以便在下隨時可以找到你。對了,你的媚術對女子應該沒有什麽作用吧!這牢房是特制的,憑姑娘的手段怕是走不出去。牢門的鑰匙只有我有。還請姑娘能安心待在這里。”
李灝一邊看奏章,一邊等天淵,卻聽門口的侍衛敲門叫道:“王爺,沈太傅求見。”李灝心里嘀咕,趕緊起身相迎道:“還不快請。”
沈炳良進了屋門,行了禮,道:“見過王爺。”
“沈太傅,難得難得,你怎麽有空過來?來來來,請上坐。”李灝一邊收拾著,一邊擺手讓沈炳良上座,卻見沈炳良正擡眼瞧著他,不由詫異,笑道:“怎麽?今天小哲沒有進宮讀書,惹你生氣了?”
沈炳良微微一顫,起身道:“王爺,我正要說,這小哲……”
李灝親手沏了杯茶,雙手遞上,道:“坐下,坐下說,先喝口茶。”見沈炳良接了茶杯,這才轉身坐下,笑道:“都怨我不好。昨天哲兒攛說著皇上逃了騎射課,兩個人私自出了宮,正好被我撞上。打得重了,早上還有些低燒,這才讓淵兒帶了話,請了病假。怎麽?太傅心疼了?”
沈炳良楞了半天,道:“王爺,你是說,小哲今天是請了假的?”
李灝大笑,道:“太傅,這點禮數,本王還能不知道嗎?怎麽,那些公公沒把話帶到嗎?”
“那來上課的真不是小哲了?”沈炳良沒有聽清李灝說什麽,只是嘴里嘟嘟囔囔的。李灝見了也奇怪,道:“什麽?沈太傅,你說什麽?什麽真的假的。”
沈炳良這才回神,把今天上課的情境講了一遍,最後低聲道:“方才,我透著陽光瞥見那個小哲的耳垂,發現有個小洞,這才覺出了有些問題。看來是個女孩子呢!幸好沒有上板子。”
李灝越聽,一股火氣直沖頭頂,一張臉早已鐵青,他控制了下情緒,問道:“女孩子?太傅,今天真有小哲去上早課了?那淵兒早上對我說……”沈炳良見他語氣不善,也有些慌了,道:“王爺,你先別生氣。小王爺向來乖巧,他瞞著你怕是另有隱情。”
“放屁!”李灝勃然大怒,揚手摔了茶杯。茶杯摔在地上,發出了驚天駭地的聲響。沈炳良驚得站起了身,一臉慌亂。李灝壓了壓火氣,轉身拍了拍沈炳良的肩膀,道:“教子不嚴,讓太傅看笑話了。”沈炳良低頭拱了拱手,道:“王爺治家向來嚴謹,如此說未免過謙了。”李灝慚愧的回了禮,又說了些謝罪的話,親自把沈炳良送到了門口。
天淵從牢里出來,心里惦記著李灝的那句等你一起回家的話,直奔李灝平日辦公的上書院,卻撲了空。房間里空空蕩蕩,早沒了李灝的身影,案桌上整整齊齊的碼著奏折,太師椅邊一杯冷茶,地上還有一灘不知名的水。天淵不由心里打起了鼓,伸手把門口的侍衛叫進來,問道:“王爺呢?”那侍衛低了頭,回道:“王爺回府了。”
“回府?那說什麽沒有?”天淵想著父親從來說話算話,怎麽今天說好了父子一起回家,卻一個人先回去了,不由心里有些著急。
“王爺讓小王爺辦完了事就回去。”
“我問你,屋里地上的水是怎麽回事?”
“剛才沈太傅來訪,在屋里和王爺說著說著,王爺就摔了茶杯。”
“誰?你說剛才是誰來了?”天淵心里一緊,聲音也顫了起來。
“就是教授皇上和二公子讀書的沈炳良太傅。”
天淵怔怔的放開他,臉色不由得慘白,楞了半天,道:“王爺走了多久了?”
“剛走,沒多久。小王爺,怎麽了?臉色那麽難看,是出什麽事了嗎?”
天淵擠出一抹苦笑,搖了搖頭,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出什麽事?是出大事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望子成龍
天淵有些失魂的一路走回家,連馬也沒有騎,心里從來都沒有這麽亂過。自從八歲喪母,他就沒有瞞過李灝什麽事情了,更別說撒謊騙人了。
十四歲前挨李灝打,都是在校場上練劍的時候,要麽就是有時候靜不下心,急功冒進,惹出麻煩的時候。這兩年,李灝就沒有怎麽正經動過手,有時火氣上來甩個巴掌,在書房里訓上兩句。書房角落的戒尺和藤條都是為了小哲和小蝶準備的,從來沒有上過自己的身子。
天淵想著,兩只手陣陣發木,腳步卻慢不下來。李灝留了話讓他辦完了事就回去。天淵惦記著,所以不管自己心里怎麽發虛,卻還是硬著頭皮往家趕。不知不覺走到了門口,卻見李管家正搓著手站在門口焦急的張望著,見他回來一把拉住,叫道:“小王爺,您總算是回來了。王爺滿臉鐵青,一回來就發脾氣,把小姐叫到了書房里,還吩咐說讓你一回來就去見他。這是怎麽了?昨天不是剛發完火嗎?我看小姐今天挺乖的,還讓房里的兩個丫頭擡了書桌到亭里,在花園里畫了一個下午的畫呢!”
天淵沒有說什麽,只拍了拍李叔的肩,冷了臉,往書房里走,一進院門,卻見小蝶正筆挺挺的跪在了書房門前,一張小臉滿是淚痕。天淵快步走過去,低了聲音問道:“爹爹在書房嗎?”小蝶見他過來,小嘴一扁,哭出了聲:“大哥,爹爹把我叫過來,卻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里,不肯見我。”
天淵心沈了一沈,伸手替小蝶把淚拭了,道:“大哥去看看,這地冷,你身上還有傷,起來先回房吧。”小蝶不依,只搖著頭,不肯站起來,嗚咽著道:“小蝶今天又惹爹爹生氣了,不敢起來,大哥,你去向爹爹求求情。”天淵心里苦苦的,擠出一抹笑來安慰小蝶:“放心吧,你這小孩子脾氣,爹爹會原諒你的。”小蝶臉色微霽,點了點頭。
天淵走到書房門前,叩了叩門,道:“爹爹,是淵兒。”
只聽屋里靜了片刻,聽到門鎖喀的響了一聲,李灝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進來!”天淵暗自舒出一口氣,回頭望了眼巴巴看著他的小蝶,轉身一咬牙進了書房,卻見李灝背著手站在窗前,蠟燭的火光映著他鬢角上微微的一絲白色,滿臉的疲憊傷感。
天淵心里一震,跪倒在地,只叫了一聲爹爹,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李灝看也不看他,只是望著外面漸漸轉暗的天色,道:“你跪什麽?!”天淵跪直了身子,低頭不語。李灝轉過身,伸手去拉他,道:“小王爺,你聰敏玲瓏,心生九竅,抓個殺人犯也是毫無破綻,如此心計,前途無量啊!跪我做什麽!”
天淵跪在地上,不敢動彈,臉色一紅,眼里已噙了淚,滿眼羞愧道:“淵兒知錯了。”
“錯?你有什麽錯?”李灝哼了一聲,怒極反笑。
“淵兒早上不該瞞著爹爹,小蝶替小哲入宮的事情。爹爹,淵兒不該扯謊騙您。淵兒……”天淵眼里滿是羞愧,一張俊臉早已慘白了。
李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失望和憤怒,走過來就是一腳,把天淵踢翻在地,指著他怒罵道:“孽障!心思用到我這里來了!小蝶替小哲入宮陪皇上讀書,偷梁換柱之計啊,你覺得很得意,是不是?這是欺君!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少顆腦袋能賠?!啊?!”
天淵聽李灝口口聲聲的欺君之罪,滿臉的擔憂關懷之意,對自己瞞騙他的事情倒是沒有什麽在意,心里一疼,哭出了聲:“爹爹,淵兒錯了,願受責罰!”
“責罰?哼,要是這事情被人知道了,豈是責罰可以解決的?!”李灝恨聲道:“我早上問你,為什麽瞞我?”
這話一問,天淵也怔了怔,卻沒開口。瞞著李灝,一是因為怕他身子不好,二是太後的懿旨有些找茬的意思。但這到底是隱藏在旨意里的,說到底是自己的想法,這樣想當朝太後的旨意,先不論到底有沒有這意思,這樣想就已經犯了大忌。
天淵眼神微微躲了躲,低頭道:“怕爹爹知道小蝶進宮,會生氣。”其實這理由也是有的,但當時天淵更怕李灝會攔下馬車,向皇上太後主動請罪。
李灝望著他的眼神,咬了咬牙,又問:“還有呢?”天淵揚起眼,堅定地說:“沒有了。”
“好好好,到現在,還在瞞我!”李灝眼睛四下一掃,隨手操起那根紫檀戒尺,一手按住天淵的肩,一手對著天淵的背臀,就砸了下去。天淵直直的跪在原地,生生受著李灝滿是怒意的戒尺,額上冒出了冷汗。
“說!”李灝打了數十下,一把摜了戒尺,厲聲怒喝道。天淵只覺得身後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鋪天蓋地的向全身蔓延,身子微微晃了晃,嘴張了張,卻吐出一句話:“淵兒知錯了。”李灝大怒,抓了戒尺接著打。紫檀戒尺最是堅韌,夾著風一下下砸了下來。眼見著天淵的衣衫漸漸被撐開了,心生不忍,厲聲喝道:“淵兒,你還不知錯!”
天淵被打得身子也木了,幾乎沒了知覺,渾身軟軟的就要癱倒,唇瓣早已咬出了血。一雙淺褐色的眸子瞥了眼依舊怒氣沖沖的李灝,不由心灰,卻依舊不敢開口告訴李灝,只是喃喃道:“爹爹,淵兒知錯了。”
李灝見他滿臉倔強,火氣不斷的竄上來,罵了聲:“給我跪好了!”起身到角落里取了藤條,一把把天淵按倒在地,一手向下一扯,扒了褲子,對著那已是傷痕累累的緊致臀肉抽了下去:“孽障,你再嘴硬!”
藤條不像戒尺,夾了風,下去便能帶一摞血肉上來,沒幾下便把已滿是青腫的皮膚抽開了,頓時血肉模糊。天淵只覺疼痛突然變得清晰無比起來,火燒火燎的直竄到心頭,癱在地上,不敢動,也動不了,只能生生地挨著,出於本能的害怕,終於哭喊出聲:“爹爹,淵兒不敢了,疼!疼!淵兒知錯了,不敢瞞騙爹爹了!今後不敢惹禍了!”
李灝暗自心疼,手上漸漸放輕了,嘴里怒斥著:“我問你,為什麽一定要小蝶進宮,還瞞著我?”天淵只覺全身疼得像要碎開了,除了徹心的疼痛,沒了其它的感覺,眼睛眨了眨,淌下淚來,剛想開口,卻聽到門口一陣砸門的聲音。只聽小蝶在外面哭喊著:“爹爹,都是蝶兒的主意,和大哥無關。您要打打蝶兒,不要罰大哥!”說著說著,卻已是泣不成聲。
李灝剛要開口,卻聽小哲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爹爹,太後有懿旨,說今早要把我好好的送進宮去。否則就要追究您抗旨之罪!大哥瞞您是事出有因!”李灝怔了怔,這才了解天淵為什麽那麽倔強的不說,放下手里的藤條,望著地上的天淵,有些不知所措,他慢慢的蹲下來,把天淵抱起來,卻覺得出乎意料的輕。擡眼望去,天淵睜著一雙淺褐眸子正定定的望著他,一張俊臉上滿是淚。李灝把天淵抱到椅子上,嘆了口氣,道:“傻孩子,你倒是替你爹擔心!”天淵聞言,突然淚流滿面,手緊緊地拽著李灝的袖子,低了頭,沒有說話。
李灝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罵道:“你才多大,就想著要保護你爹?你當爹是豆腐嗎?!”天淵把頭向李灝懷里探了探,輕聲嘟囔了一句。李灝渾身震了震,摟緊了長子,流下淚來道:“下回再敢瞞騙我胡鬧,看我不把你腿打斷!”
他抱著天淵聽得仔細,大兒子嘟囔的是:“娘已經不在了。我不保護您,就成孤兒了。”
李灝走出書房,卻沒有放小蝶和小哲進屋,只是訓斥了小蝶幾句,又囑咐了小哲明日入宮的注意事項,眼見著兩個孩子走遠了,這才喚了李管家叫了幾個家丁,擡了副擔架,親自把天淵送回房里。
一晚上,天淵都躺在床上昏昏沈沈,糊里糊塗的做著夢。一會兒夢見兒時在尚州,自己頑皮,爹爹要責打他。他一路小跑到娘的房內,正好撞到娘的懷里。爹爹拎著藤條追過來,瞧見娘,卻不好意思的把藤條放下,只罵了自己兩句,便走了。一會兒又夢見那個冬夜,娘躺在床上,地上墻上都是血,自己跪在地上,怎麽推娘,娘都醒不過來。自己哭成一團,被爹一把抱住。天淵哭醒了,卻見李灝一臉焦急的坐在床邊,抓著他的手,輕喚他的名字。他怔了怔,帶了淚穩了穩神,笑道:“爹爹,我沒事。做噩夢呢!”李灝拍了拍他的頭,端上一杯水,遞上去道:“夢見你娘了吧!嗓子都叫啞了,怎麽喊也不醒!”天淵支了支身子,只覺背上雖疼,但卻冰冰涼涼的,舒服了許多,道:“爹爹的藥果然靈。淵兒傷也不怎麽疼了。”說完便伸了手接過茶杯。李灝替他掩了掩被子,罵道:“下次再敢胡鬧!”天淵忙搖了搖頭,笑道:“真不敢了。淵兒知錯了。”
李灝向來看重這個兒子,喪妻的痛苦也只有這個兒子能懂他。他性子沈穩嚴謹,平時動手教訓也都是點到為止,心中有數。只是這次,他也知道打得重了,心里暗自愧疚,伸手撫了撫天淵的頭,道:“我替你請了假,今天你就待在家里吧!”
天淵楞了楞,一邊把茶杯遞回去,一邊擡眼瞧了瞧窗外,天色已微微發白,不由道:“爹爹,已經天亮了?”李灝見他一臉迷茫,心里暗笑,接過茶杯:“是,今日是初八了。”天淵見他起身,還沒有反應過來,楞楞的說:“爹爹,你又沒睡,守了我一夜?”李灝頓了頓步子,有些愧疚,道:“嗯,爹爹昨天氣頭上,打得重了,也沒弄清楚。”天淵心里一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那您豈不是兩天兩夜沒歇息了?”
李灝聽他聲音發抖,不由回了身子,罵道:“你爹不是豆腐身子!。”說著便出了房門。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難得清閒
李灝走後,天淵又睡了下去,一覺醒來竟然已經快正午了。他撐起身子,喚來房里從小跟著他的小廝瑤珠,由他扶著勉勉強強的下了床,這一動倒是牽動了身後的傷口,疼得天淵下意識的咬住了下唇。瑤珠見他一臉慘白,心下不忍,道:“大少爺,你還是在床上趴著吧。王爺不是也讓你歇著嗎?”
天淵心里還在惦記著花朝宮的事,一面穿上衣裳,一面笑道:“沒事,已經不怎麽疼了。你去幫我把陳少將軍找來。”瑤珠望了他一眼,不敢再勸,只是點了點頭允下,又說:“王爺吩咐膳房給您備下了銀耳羹,讓您起來喝。只是這時辰快用午膳了,您看這羹?”天淵楞了楞,吩咐道:“你拿到書房來吧,午膳等陳少將軍來了,一起用。我去書房了,待會讓他到那里來找我。”說著便出了房門。
一步一歪的過了長廊,卻見小蝶的丫鬟果殼正拿著一盤水果從廚房那里來,見到他便頓了腳步。天淵揮手免了她的禮數,問道:“小姐呢?”果殼睜了雙大眼,眨了兩下,笑著回道:“小姐昨晚上不知怎麽,躺在床上翻來翻去就是睡不著,嘴里直嘀咕說是對不起二公子。早上快天亮的時候才睡下。這會兒剛醒,瞧著天色不錯,說是想出去轉轉。墨漬嚇得攔了,說廚房里新進了些新鮮水果,讓我過來先取了給小姐嘗嘗,說是吃完了水果再打算。”果殼說著不由掩嘴笑出了聲。天淵有些頭疼的看著她,想到自己的那個寶貝妹妹還真是怎麽嚇也嚇不住,想到一出是一出,昨天剛罰完,今天就想著要出門溜達了,簡直快和陳清一個樣了。他瞪了眼果殼,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告訴小蝶,她要想出門就來書房找我,不準再像前天那樣溜出去,否則板子上的可就不只是她的身了,打她的也不只是爹爹了。”果殼嚇得收了笑,忙低頭應了,這才端著水果走遠了。天淵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搖了搖頭,失笑出聲。
來到李灝書房,天淵四下打量了一下,昨天上了身的藤條正孤零零的樹在角落里,一把紫檀戒尺壓著一疊厚厚的折子,整整齊齊的壘在案桌上。兩張太師椅中間圍著一個小茶幾,是李灝用來待客的地方,也是教子的地方。天淵覺得嘴里幹幹的,舔了舔唇瓣,昨天的那頓打是他這兩年以來挨得最重的一次,雖說心甘情願,但那種疼痛卻還是讓他心生忌憚,再也不願再來一次了。
遲疑了一會,他走到書架前,翻了翻架上羅列的案卷,輕而易舉找到了自己幾天前放進去的寫著柳府的那份材料,順手抽出來,放在了案桌上。這是他自接手柳府兇殺案以來,每日整理的線索心得。他拖開案桌前的雕花檀木椅,看著那紅得發亮的漆色,咬了咬牙,慢慢得坐了下去。臀上的傷剛接觸到冰冷堅硬的椅面,疼得天淵幾乎跳起來,就在這時一聲喚:“大少爺。”天淵擡眼,卻見是瑤珠,端著青花瓷碗,站在門口,正看著他。他臉一紅,直了身子,伸手叫他進來。瑤珠把瓷碗小心端放在茶幾上,從身後取出了個軟墊來,走過來放在檀木椅上綁好了,又伸手扶著天淵坐好,這才轉身把瓷碗端過來遞給天淵。
天淵有些不好意思,接過碗來喝了一口,溫溫甜甜的,正是可口,幾口吞了,把碗遞回去,笑道:“你倒心細。”瑤珠瞥了他一眼,回笑道:“誰讓我跟了這麽個主子呢?挨完揍都不老實躺著。”天淵挑了挑眉,笑道:“怎麽,不滿意我?改天讓你去跟小蝶好了。”
“別,我認了。您千萬別把我撥給那個小祖宗!”瑤珠笑著直擺手。
“瑤珠,你小祖宗來了,還不行禮?”卻聽門口一聲嬌斥。
瑤珠忽然僵了身子,回過頭去差點咬掉自己舌頭,這書房門口立著得不就是那個古靈精怪的李家小祖宗嗎?他瞥了眼天淵,瞧他也是似笑非笑的坐著,不由心也涼了,回過頭去陪了笑,道:“小姐,瑤珠想起自己廚房里還煎著藥呢!不耽誤您和大少爺了,小的告退。”
小蝶挑了挑眉,偏了身讓瑤珠過去,望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大笑出聲。天淵也是忍俊不禁,強忍了笑意,沈了聲道:“小蝶,你又胡鬧!”小蝶笑著走進房里,望見天淵,正色道:“大哥,你傷好點沒有?”天淵略有些尷尬,只是默默點了點頭,又想起一件事不由擡眼問道:“聽說你昨晚沒睡好,一直在擔心小哲?怎麽了?”小蝶頓了腳步,楞了楞,咬住下唇,嘟囔道:“多嘴的丫頭!”天淵好氣又好笑,放冷了語氣,又追問了一遍,小蝶這才苦著臉把昨天進宮伴讀時替小哲攢了三十五下板子道了一遍。天淵見她一臉心煩的樣子,心生不忍,想了想這事自己也有份,不由緩了臉色道:“你先不用著急,沈太傅是知曉你身份了的人。你的錯,他不一定怪到小哲的頭上。再說小哲也是不知情的人。”
小蝶半信半疑,但天淵的判斷想來有根有據,不由點了點頭。天淵見她這樣,也放了心,問道:“小蝶,你來找大哥,是想出門嗎?”小蝶擡起頭,淺褐色的眼睛眨了眨,不由點了點頭,笑道:“大哥,今天可是初八,街上有集市,聽說可有鬥獅會。上回那場舞獅小蝶沒看上,所以今天可盼的很。大哥,我看完了就回家,絕不搗亂生事!”天淵見她一臉興奮,心想著這幾天小蝶老是被罰,不忍打破她的興致,道:“昨天才被爹爹訓過,今天就想跑出去!你怎麽就是在家呆不住呢?”小蝶見天淵松了口,便湊上來,拉了他手,撒嬌道:“大哥,蝶兒才沒有呆不住呢!只是這鬥獅會,聽說比舞獅會還有熱鬧,蝶兒好奇死了。你要不讓我出去瞧瞧,我今晚上又要睡不著了!”
天淵輕輕拍了拍小蝶的臉,笑了笑,道:“好吧,你讓李管家找些家丁,和果殼一起出去吧!去賬房支點銀子,找個酒樓的雅間,坐下來看。看完了就回來。千萬注意安全!”小蝶一聽天淵還給她撥了銀子,不由笑著跳了起來,歡呼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跑。天淵叫住她,沈了臉,訓道:“小蝶,你是姑娘家,出門要知道分寸,不能太貪玩了。否則,下回再想出去,大哥可沒那麽好說話了!”小蝶臉上笑開了花,停了腳步,應了一聲,便跑遠了。
天淵望著她的背影,只覺太陽穴上突突的酸疼,伸手揉了揉,回過神來,翻開面前的案卷,將昨天在牢里和明翠樓中,與青蓮的答話神態一一想了記下,又將自己的猜測列出來寫在一張宣紙上。想了一會,伸手又取了一張白紙,筆在方硯里潤了潤,提筆寫下青蓮兩個字,微微停了停,又在下面寫了胭脂,柳大人。天淵擱了筆,總覺得漏了個人似的,突然恍過神來,提筆寫下:啞婆子。這四個人,如今是這案子里最可疑的四個人了。
剛想著,卻聽書房門呀一聲開了,陳清一身華麗便裝,嬉皮笑臉的站在門口。天淵看了他一眼,慢慢站起身子,把資料整理好,又放回到書架上,轉頭問道:“那個啞婆子,還看著嗎?”陳清楞了楞,走進來,在太師椅上坐下道:“是啊,看著呢。怎麽了?”天淵踱過來,沈思了片刻,開口問:“沒有什麽異樣?”
“沒有啊,我和老三都覺得挺正常的一老婆子。屋里養了一群寶貝雞,有時候小孩子踢毽子飛進院子里打到了雞,那婆子就會顛顛的跑出來瞧上幾眼呢!”
“有沒有親屬呢?”
“有一個兒子,不是很孝順,娶了個媳婦兇悍的很,自從搬到鎮上就沒有回來探望過。老三打聽了村里的人,說是這老婆子平日里一個人過,每天深入簡出,趕上集市就出去賣點雞蛋換點糧食。這群雞就是她的命,護得緊,這點村里人都知道。”
“她一個啞巴,怎麽賣東西?”
“村里人說,每次趕集的時候,她都會托村里識字的秀才給寫個橫幅什麽的,臨開市的時候擺在雞籃前面,這樣買主就清楚了。”
天淵沈默了一會,吩咐道:“就算這樣,還是叫老三盯緊了她。畢竟,她是那三天和小牡丹唯一接觸的人。”
陳清點了點頭,滿臉敬佩,笑道:“小王爺就是小王爺!想得都比我們遠。”天淵瞥了他一眼,笑了,道:“午膳用了沒?我讓人準備了你這份。”陳清站起身,做了個鬼臉,笑道:“小王爺好不容易請我吃飯,怎麽能拒絕呢?!”天淵走到門口,順手捶了他一拳,笑道:“那還不趕快。”
沒多久,天淵就有些後悔和陳清一起用午膳了,因為整整一頓飯的時間,陳清除了往嘴里扒飯之外,都偷眼瞥著他椅面上厚厚的軟墊,死命的壓抑著笑意,一張俊臉生生的扭曲變了形。天淵既尷尬又懊惱,放下筷子,伸手取了湯勺給自己兜了碗玉米排骨湯,湊上去低聲擠出一句:“再笑,小牡丹。”陳清一楞,頓時想起昨天在明翠樓里被小牡丹用媚術迷倒,俊臉一下變得通紅通紅,收了笑意,只顧著自己低了頭專心扒飯。
天淵出了口惡氣,當下心里舒暢,慢條斯理的喝完了湯,取過一旁的布帕細細擦了擦嘴,站起身道:“陳清,慢慢吃。吃完了,陪我去柳府走一趟。”陳清沒了脾氣,懨懨的應了一聲,心里暗想這天淵其實是個小心眼,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還這麽大張旗鼓地招惹他。真是吃飽了沒事做,自己找麻煩呢!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穿針引線
天淵站在柳府門口,擡眼瞧了眼府門前的牌匾,問道:“陳清,案發後,誰在這里看著?”陳清俯身上來,笑道:“還有誰,就只有老四了。老三在盯著那啞婆子,老五一直跟著我們。”天淵點了點頭,道:“這柳府的其他家眷?”
陳清伸手拍了拍天淵的肩,笑道:“放心,我找了個大宅院,給他們安置下了。我知道你隨時要傳喚他們,所以沒敢放他們走!”天淵轉頭望了眼他,笑了,還沒開口,卻聽一聲怒吼:“陳清!手放哪里?!”只見陳清臉一白,忙把手從天淵的肩上放下,連退了三步,必恭必敬的站直了身子,低了頭。天淵從未看他那麽老實的乖樣子,心里一楞,轉頭一看,果然是陳家老將軍一身戎裝正要邁出柳府大門。天淵心里暗笑,迎了上去,雙手扶起陳甬良正要下拜的身子,笑道:“陳伯伯,天淵是晚輩,豈敢讓您給我行禮?!”陳甬良一臉頭疼的瞥了眼站在天淵身後的兒子,臉上堆了笑道:“小王爺何出此言,末將教子無方,還讓小王爺見笑了!”天淵瞥了眼一臉慘白的陳清,拱了拱手:“陳伯伯,就不要拿淵兒開玩笑了。爹爹和您是生死之交,陳清和我也是自小長大的兄弟。兄弟之間哪有那麽多俗套麻煩的規矩禮數!”
陳甬良這才開懷,臉色也緩了緩,走上前對著陳清的屁股踢了一腳罵道:“混小子,手往哪里拍啊?!不知好歹!”陳清擡起頭,堆滿了笑,答道:“爹,我這不是和小王爺鬧著玩呢~您什麽時候回來的?昨晚上,清兒還沒能見到您呢!”
陳甬良哼了一聲,放低了聲音,道:“多日沒動手,你小子是不是皮癢啦?就死命的淘著吧!給我小心著點!”陳清忙連連應下。陳甬良這才回過頭,又和天淵虛應了幾句,帶著家將離開了。望著陳將軍騎馬遠去的背影,陳清舒出一口長氣,臉色一變,嬉皮笑臉的扒著天淵的肩頭,笑道:“嚇死我了!”天淵見他一臉死里逃生的快樂樣,不禁搖了搖頭,道:“咱們走吧!”說著便進了柳府大門。
走在長廊上,天淵想了又想,禁不住問陳清:“你爹怎麽會來這柳府?”陳清心不在焉的跟著,隨口答道:“這柳大人是個武將出身,是我爹保舉的進了刑部衙門。我爹可能是今早回來了,得知柳大人遇害才趕過來的吧~~”天淵走在前面,頭也不回:“陳伯伯這麽急著來拜祭,看來交情不淺吶!陳清,平常怎麽沒見你有提起過這個柳大人?”陳清擡起頭道:“柳大人進刑部都快七八年了,我那時候才多大,才沒有印象呢!倒是我哥,可能會知道……喂,天淵,你問這麽詳細做什麽?!”
天淵頓了腳步,回頭一看,見陳清一臉焦急的樣子,笑道:“我只是問問,你那麽激動做什麽?陳伯伯也算是我爹的舊友,也是看著我長大的,怎麽可能牽扯到這個案子!我只是想了解一些這位柳大人的情況。牢里的那位青蓮不是說,他是和花朝宮宮主結了仇怨,才惹了殺身之禍的嗎?看來這位柳大人也是一個謎啊!”
陳清這才釋了懷,笑道:“嚇死我了!早說嘛!我爹這次回來,大哥也一定跟著回來了,我幫你問問我哥!”天淵點了點頭:“好,走吧,我們再去案發現場看一看。”陳清當下苦了臉,上前攔住他,笑著說:“天淵,你又要去那個祠堂啊!拜托,那里你都去了不下十回了,再去幹什麽啊!”天淵好氣又好笑的望著陳清,道:“什麽叫幹什麽?查案啊!再去一次可能還是查不出什麽,可是要是不去,就真的什麽都查不出來。”陳清見他那麽執拗,只好放他過去,道:“算了,我就再陪你去看看好了。”
柳家祠堂陰森森的,終年照不到日光,原本擺放靈位的案桌已經收拾得幹幹凈凈了,顯出一絲詭異的空曠來。天淵起腳跨過門檻,擡頭望了眼祠堂的屋頂,上了黑漆的幾根圓木排列整齊的橫在頭頂上,黑乎乎的,像是張開的猙獰大口。這是宋慶國建造祠堂的習俗,梁木一律是漆成墨黑的顏色。這時,從一旁跑來一個少年,一身黑裝,見了天淵,不禁下拜,道:“老大,二哥,你們又來了。”天淵擺手讓他起身,笑道:“老四,這幾天讓你一個人守在這里,辛苦了。等這案子破了,大哥去慶豐樓包個場子,讓兄弟們開心幾天。”那少年笑著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白灰,道:“老大,說什麽客氣話!再說,這幾日我一個人在這里呆著,沒有閒著,盡是伺候這位柳大人了!沒有二哥來搗亂,進展頗多!”陳清上前笑著捶了一拳,道:“什麽叫搗亂?!你小子會不會說人話啊!?”那少年一雙清目眨了眨,透出一股英武之氣來,閃身躲過陳清的拳頭,笑著道:“二哥,別鬧了!讓我把話說完!”
天淵伸手拉過陳清,沈了聲音道:“陳清!別鬧了,讓錦鯉說完!”楊錦鯉扯了扯袖口,正色道:“老大,我檢查了柳大人,口鼻幹凈,全身只有胸口的那一處是致命傷,深達心肺,確是一刀致死的。但那傷口血肉模糊,似有兩道傷疊在一起,一淺一深,平常的仵作很難發現。另外柳大人左手食指有一處細小傷痕,呈細點狀,像是被針紮過。”天淵和陳清聽他講完,都沈默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陳清開口說:“你是說有兩道傷疊在了一起?就是說柳大人被人捅了兩刀?”錦鯉搖搖頭道:“不是兩刀,一處淺的確實是刀傷,而且看形狀是把匕首,那處深的,形狀很奇怪,開頭和匕首的寬度差不多,收口的地方就要細了很多。柳大人的心臟就像是被針刺穿了一樣。很奇怪的兇器!”
天淵擡起眼,望著錦鯉道:“老四,你確定有兩道傷?”錦鯉楞了楞,失笑:“拜托,老大,你還信不過我!”天淵也笑了,道:“這倒不會,呵呵,看來我要再去找那個青蓮談一談了。來,我們再仔仔細細的把這間屋子從里到外,從上到下搜一搜,看看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原先沒有發現的。”
三個人開始搜查祠堂。天淵一邊細細的打量擺在屋里的每樣家具,一邊問錦鯉:“這幾天,有沒有人來過這里?”錦儒頭也沒擡,正仔細研究兩張年代久遠的太師椅,道:“就陳甬良將軍今天早上來過,也沒進門,就在門口上了柱香,就走了。”天淵點點頭,伸手細細一一摸著身旁案桌的桌角,道:“嗯,你要是驗完了屍,明天讓柳府來人把柳大人下葬了吧!”錦鯉擡起頭,笑道:“好啊,我可不想天天陪著他睡,冰冰冷冷的。雖然營里的床也不是很舒服,可是比起這陰森森的地方要好很多了!”陳清聽他這麽說,一邊沿著墻角細細敲打,一邊笑著打趣:“我還以為你愛上他了呢。”
正說笑著,天淵突然摸到了一塊粗糙的痕跡,咬了咬牙忍了身後的傷,蹲下去,湊近了仔細察看,只見五條細長的印記在桌角內側,忙叫錦鯉也過來看看。錦鯉蹲下去,趴到案桌底下,用手指比了比印記,鉆出來,有些迷茫道:“像是指甲挖的。可是,柳大人的指甲里沒有木屑啊!”天淵拍了拍手掌上的灰,站直身子,走出了祠堂,喃喃道:“是嗎?那就是另外一個人了。這麽長的印記,看來此人的指甲一定很長!”陳清湊上來,道:“天淵,看來是個女子。當夜躲在了案桌底下,目睹了兇案,嚇得抓住了桌腳,才留下了這印記。”天淵點點頭,道:“當夜的情況,我再說一遍,你們看看,能不能把這點穿插進去。”陳清點了點頭。
只聽天淵踱了幾步,便道:“四月初四晚,柳府辦壽筵,邀請賓客,請了明翠樓的花魁小牡丹獻舞。我爹也收到了請帖,當晚有事,便讓我去赴宴。當夜熱鬧無比,小牡丹舞完,借口身子不適,就退了下去。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柳大人也借口走開了。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這壽星還沒有回來,柳府管家便去尋他。我當時有些氣悶,便離席去了花園,卻剛好碰到小牡丹,哦,不,應該是花朝宮的青蓮朝我這里奔來,身後有群家丁一直尾隨,叫著兇手之類的話,我便上前與之糾纏,越打越覺得她武功有些底子,快要得手,卻看見她肩膀處的刺青,便撒了暗香,放開了她,看著她翻墻而出。我一邊取了煙彈,通知了老三;一邊跟著家丁到了祠堂,只見柳大人端坐在這太師椅上,雙手握著把手,胸前插著一把匕首,怒目圓睜,卻已經死了。”
陳清接著天淵的話道:“這麽說,最大的疑點只有三處地方,一是,小牡丹舞完去哪里了?二是,柳大人離席為何去了祠堂?三是,另一個人是誰?”天淵點了點頭,望了望天色,笑道:“看來,線索又多了一點。老四,你把這里的門封了,回去吧,不必守了。明天陪我去牢里見一個人。”陳清笑了笑道:“怎麽,不要我陪了?去見小牡丹嗎?”天淵白了他一眼,道:“青蓮的嘴牢的很,我們去見胭脂。至於你嘛,這兩天就陪陪陳伯伯好了。”陳清當下苦了臉,道:“他老人家那麽多家將,哪需我陪?要我陪他,還不如讓我陪你們家的那位大小姐呢!”
天淵楞了楞,笑出了聲,舉步出了祠堂,心里倒開始惦記著那個每時每刻都會闖禍的麻煩精小蝶了。天色已暗,這小麻煩可千萬得平安到家啊。
小蝶左手舉著串糖葫蘆,右手擺弄著一個荷包,紅底銀邊,繡滿了飛舞的黑色蝙蝠。正中心繡了個金色的福字。小蝶咬了顆酸甜的山楂,含在口里,笑著對跟在她身邊的果殼道:“果殼,你瞧,百蝠臨門,好不好看?回頭送給二哥,他一定喜歡。”
果殼瞧著她的興奮樣子,有些頭疼,道:“小姐,你說的鬥獅會在哪里啊?我們都逛了快一個下午,也沒有看到啊!”小蝶笑著回過頭,把荷包放進懷里,騰出手來,拍了拍果殼的腦袋,道:“哪來的鬥獅會,我亂造的啦!不過,今天是趕集的日子,我倒是知道。”
果殼聽完差點暈過去,幾步趕上前去拉住小蝶道:“小姐,鬥獅會是你亂造的?”小蝶瞥了她一眼,頭也沒回,接著往前走:“是啊,否則大哥怎麽會讓我出來!我總不能說我要逛人山人海的集市吧!”果殼無語了,揮手招呼那些一同出來的家丁,認命的跟著小蝶往前走。
小孩子的精力是無窮無盡的,果殼今天終於知道了這句話實在是一句至理名言啊!小蝶帶著他們幾個,幾乎繞了整個城,逛完了東街,逛北街,繞著集市走了好幾圈,差點沒有把自己累趴下。果殼偷眼瞧了瞧興致頗高的小蝶,不由得要落淚了,瞧著身後那些家丁也是直喘氣,忙伸手拉住前面那位主子的衣袖,死命的把她拖到僻靜一點的角落,擠出一抹笑道:“小……小姐,果……果殼,真……真……真的,走不動了。咱……們找個地方……歇……歇一下……喝……喝口水,好不好?”
小蝶伸手扶住她,有些納悶,道:“真有那麽累嗎?我怎麽不覺得?”果殼連白她一眼的力氣也快沒了,只是撐著膝蓋直喘氣。小蝶四下望了望,見幾個家丁也是臉色慘白,累得不行了,笑道:“這樣好了,你們坐在這里歇一歇,我自己去旁邊看看有沒有茶館?”只聽一聲尖叫,“不要!”小蝶的衣角被果殼緊緊地拽住了。小蝶很溫柔很溫柔的拍了拍果殼的手,用最甜美溫和的聲音道:“果殼,你不是很累了嗎?放開啦,我去幫你弄點水回來啊!”果殼驚恐的看著一臉甜笑的主子,不對勁,很不對勁,她不會是故意的吧!果殼的手,下意識的越攥越緊,“不要,小姐,不要去啦。”
正鬧著,卻聽旁邊傳來一聲怒吼:“這臭小子,敢擋老子的道!”誰在那里?果殼好奇的瞥了一眼,手不自覺的放松了。趁著這個空檔,小蝶輕輕一掙,轉身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只留給了果殼一個背影。果殼大驚失色,忙站直身子,招呼著一群家丁,跟了上去!唉,命苦啊!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橫生枝節
東街的一條偏巷內,幾個街頭的小混混正掏出家夥,對面前這個擋著他們道,並且對他們的威脅沒有什麽反應的家夥動手教訓,卻聽到一聲嬌斥:“喂!你們幹什麽?!”領頭的那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瞥了眼手下,擡起眼來,卻看見一個身穿月白華服,袖口上一圈翠眼綠荷的小姑娘,兩手叉腰,站在巷口,正皺著一彎月眉盯著他們,氣勢洶洶,不由得笑出了聲。撇了撇嘴,把手里的家夥拋給一旁的人,緊了緊腰帶,一臉□的走了過來:“喲,這是哪來的小姑娘,嘖嘖,看看,水靈靈的,還是淺灰色的眸子。幾歲啦?來陪陪哥哥我玩玩,怎麽樣啊?”
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這麽和自己說話,小蝶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撇了眼從頭到尾一直靠著墻角不吭一聲,就像睡著似的少年,咬了咬唇,罵道:“放肆!”
“放肆?呵呵,你說誰放肆啊?!你退什麽呀,既然招惹了老子,還想老子放你走啊!”那領頭的越走越近,正要跨過那個一直坐在地上,埋頭睡覺的少年,卻見那少年悄悄伸出一只腿,那混混頓時腳底不穩,結結實實的摔了一個嘴啃泥,罵罵咧咧的老半天爬不起來。小蝶看著清楚,楞了楞,不由得咯咯笑出了聲,拍拍手叫道:“好好好,笨蛋摔個嘴啃泥!”
那混混掙紮的站起身,一臉狼狽的站起身,羞紅了臉,惱羞成怒的大叫:“老子還不信了,來人,快點把這兩個家夥都給我抓住了。”眾混混剛要動手,卻聽到一聲冷冷的聲音,那個少年不知什麽時候站起了身,正在用手撣著身上的土,站在他們身旁道:“我勸你們還是不要,這位可是輔國公府的大小姐,你們要想再活幾年,還是趕快賠個禮,走人比較好。”
眾人一震,面面相覷,不由停了手。那領頭的站在一旁惱羞成怒,不由氣急敗壞的大叫:“聽他胡說八道!老子在這東街里站了幾十年,這輔國公的大小姐從來就沒有出過府門!他隨口哄兩句,你們都聽,真他媽的都是豬腦子!楞著幹嘛,還不趕快上!”
小蝶聽那少年說完,也不由楞住了,自己鮮少出門,朋友也沒幾個,這少年怎麽會認識自己?遠處,那少年早已身姿敏捷的跳躍起來,一腳踢翻了一個混混,上下躲閃著打成了一團。她正苦苦回憶著,一擡眼卻見那領頭的混混舉了把刀,正一路朝她撲過來,也沒細想,小蝶雙手抱頭,蹲到了地上,卻聽一聲慘叫,那混混手中的刀應聲而下,小蝶回頭一看,不知該高興還是傷心。天淵臉色鐵青的站在那里,一雙手緊緊卡著那混混的手腕,雙眼似乎要射出光來,低沈的聲音問道:“老五,這是怎麽回事?”
被他喊到名字的少年先是楞了楞,手腳卻沒停,一邊把剩下的混混一一打暈,一邊還對著小蝶笑了笑道:“老大,沒事。這些混混碰到我,找我麻煩。小蝶是拔刀相助,替我解圍呢!”天淵一雙俊目冷冷的,看不出一絲的情緒,逼視著那個領頭的混混道:“怎麽?輔國公府的人也敢惹,膽子挺大的嘛!”那混混被天淵攥著衣領,一把拎起,嚇得渾身發抖,話也說不上來了。天淵一把把他摜到地上,冷冷吩咐跟著他的親兵:“把他帶到京司衙門去!和那里的大人說說明白,”說完,也不去看那混混,慢慢的轉過頭望向小蝶。
小蝶瞧著他的神色,咽了口唾沫,擠出一抹笑道:“大哥……”天淵皺緊了眉,強自忽略小蝶眼里的求饒,沈聲道:“你不是應該去看鬥獅會嗎?怎麽會在這里!果殼呢?家丁呢?該死的,跟著你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小蝶動了動唇,剛要開口解釋,卻聽身後傳來果殼的大嗓門:“小姐!你怎麽跑那麽快啊!累死我們了!咱們回去吧,都逛了一個下午街市了!啊,大……大……大少爺,您,您怎麽在這里?”天淵轉過頭,望了望滿頭大汗的果殼,和氣喘籲籲的家丁們,心里又好氣又好笑,冷冷問道:“看來,你沒有去看鬥獅會?!”小蝶伸手抓住天淵的衣袖,巴巴的望著他,陪笑道:“大哥,小蝶覺得街市好熱鬧,這才換了主意!大哥,你看,我給你和二哥各挑了個荷包。二哥是百福臨門,你是麒麟呈現。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天淵看著小蝶,淺灰色的瞳仁里全是興奮和惶恐,想起小哲曾和他說過,小蝶出門是因為太寂寞了。他望了眼小蝶,很想把那荷包推開,開口訓斥,卻不知怎的伸手接了過來,摸了摸小蝶的腦袋,只是嘆出了一口氣。小蝶見天淵的臉色緩了下來,心里高興,暗自舒了口氣,笑道:“對了,大哥,他是誰啊?”
天淵瞧了她一眼,擡頭道:“老五,過來!”那少年皮膚白皙,長了一雙桃花眼,翡翠似的墨綠瞳仁,仿佛帶著笑,一襲藍衣走過來,眨了兩眨,對著小蝶行了禮,道:“在下沈煜,在明欽衛里排行老五,見過蝶小姐。”小蝶好奇的看著他,行了禮,笑道:“原來是煜哥哥。大哥曾說過你見人,看書都過目不忘。對了,怎麽知道我是輔國公府的?”沈煜溫和的笑了笑道:“沈煜曾經見過二公子。”小蝶這才恍然大悟。
天淵吩咐果殼先把小蝶送回家,轉過頭來問沈煜:“你怎麽在這里?”沈煜收起笑意,俯身下拜道:“老大,我是覺得明翠樓里還有一些東西,我們上次沒有留意,所以今天特地過來看看。白天太顯眼,我打算在這巷子里呆到晚上,再潛進去的,沒想到碰到了混混挑釁,原本不想理他們的,沒想到小姐冒出來……”他苦笑了一聲,“看來,我得明天再來了。”
天淵走過去伸手把他扶起來,道:“差一天沒什麽關系,倒是小蝶脾性向來莽撞,誤了你的事了。”沈煜擺了擺手道:“小姐的性子雖有些魯莽,卻仗義的很!確實,差一天也沒有什麽關系。我找人盯住了明翠樓,說不定,這一天還能發現什麽呢!”
小蝶坐在軟轎里,暗自慶幸自己躲過一劫,不知不覺到了府門前,剛下轎,卻見小哲的馬車也到了。她高興跑過去,從懷里掏出了那只荷包,遞過去,笑道:“二哥,你看,送給你!”小哲剛下馬車便迎上了小蝶興奮的笑臉,不由暗笑,伸手接過荷包,細細看了看,小心的掛到了腰間,道:“你又偷溜出去!”
小蝶伸手挽住他,嗔道:“我才沒那麽傻呢!是大哥同意了,才放我出去的!”小哲看了她一眼,伸手彈了彈妹妹的腦門,佯怒道:“還說呢!我問你,三十五板子是怎麽回事?!”小蝶臉色忽然一沈,一把把小哲的袖子扯了上去,只見上面果然又添了幾道紅痕,眼淚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小哲見她落淚,不由慌了神,忙從懷里掏出手帕,手忙腳亂的幫小蝶拭淚,笑著解釋:“蝶兒,別哭啊~~我又沒說這是你給賺下的板子!”
小蝶楞了楞,擡起淚眼,哭道:“二哥,你就別安慰我了。都是小蝶的錯,害得你挨太傅的板子,還害得大哥挨打!”小哲不知怎麽辦才好,連聲解釋:“小蝶,這真不是你給賺得板子。沈太傅說了,那是你,不是我,而且我也不知情,就不罰我身上了。這是今天背《赤壁賦》的時候,背錯了一處地方,打的。”
小蝶眼淚汪汪的擡起頭,問道:“真的?”小哲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哪里還敢騙她,連忙點頭:“真的,真的,不信,你去問皇上!”小蝶聽到皇上,俏臉一紅,噙著淚笑道:“我信你就是了。”
小哲見她雙頰緋紅,不禁楞了楞,問道:“對了,小蝶,你昨天進宮和皇上說了什麽沒有?還是做了什麽?他今天看到我,就問我你的事情。”
小蝶怔了怔,嚷嚷道:“二哥,你不能告訴他!什麽都不準說!否則我就告訴大哥,你今天欺負我的事!”小哲聽完也是一怔,有些不悅,冷冷的沈了聲音道:“二哥騙你是二哥不對,等大哥回來,我去領罰就是了,不說就不說,你何必這樣來威脅我!”小蝶見他生氣,暗自愧疚,抓了天哲的衣袖,放柔了聲音道:“二哥,我知道你平日里最疼我了。小蝶說錯話,知道錯了,以後不敢了。”小哲其實也只是賭氣,看小蝶一臉撒嬌的樣子,心早就軟了,沈了聲音道:“那你還不說昨天到底和皇上做了什麽?說了什麽?”
小蝶紅了臉:“二哥,小蝶能不能不說?!”小哲瞥了她一眼:“為什麽?”小蝶低下頭,想了半天,擠出一句話:“不說就是不能說。”小哲氣絕,轉過身子正要問,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冷冷的聲音:“小蝶,什麽事不能說啊?”
小哲擡眼一瞧,卻是天淵,正要開口,卻見小蝶早已放開了他,吐了吐舌頭跑進了府門。小哲搖了搖頭,上前給天淵行了禮,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大哥,你怎麽才回來,爹爹不是讓你今天在家休息嗎?”天淵下了馬,摟緊弟弟,笑道:“大哥有事要做,閒不住。對了,今天爹有說過回來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快點進去洗漱一下,等爹爹回來就開飯!”
小哲把頭靠在天淵胸前蹭了蹭,應了一聲,這才依依不舍的放開了,剛走到屋門口,卻聽天淵叫住他問道:“今天沈太傅沒有罰你吧?聽小蝶說,她昨天替你賺了三十幾板子。她擔心的要命,一晚上沒睡著,還不敢告訴你!”小哲停住腳步,默默地站了片刻,回頭對著天淵粲然一笑,道:“沒有,沈太傅說冤有頭,債有主,況且小哲也不知情,所以那三十五板子就免了罰。”
陳清和天淵自柳府出來就分了手,垂頭喪氣的往家走。剛過了兩條街,卻看見一個華服男子搖著折扇站在一家民居外,一群家丁正拉著個姑娘往外拖。那姑娘長得清清秀秀,滿身是灰,哭得滿臉是淚,嗓子早已喊啞了,只扒著根馬樁不肯動。幾個壯漢推推攘攘,罵罵休休個不停。
陳請心情不豫,哪里看的下去,上前對著其中一個壯漢就是一腳。只見那壯漢騰空而起,撞在了門墻角上,頓時昏了過去。眾人見陳清出手勇猛,見他走近,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站在那里不敢動。陳清瞥了眼圍觀的人群,走上前去伸手把那個姑娘扶了起來,護在了身後。
“哪里來的東西,連爺爺我的事情也敢管!”那華服男子收了扇子,一臉羞怒。
陳清本不想打理他,聽他的語氣來頭卻不小,不由停了腳步,笑道:“孫子,你說什麽呢!”
“我說你……你敢罵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那男子狠狠地掃了眼四周笑成一團的人群,擡起頭道。
“罵你又怎麽樣,我陳清還沒有怕過什麽人呢!”
“陳清?哼,不知是什麽東西生的……”語未完,那男子已被陳清一腳踏住胸口,踩在了地上。陳清冷眼看著他,腳下一用勁,眼見著那人咯出了一口血,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麽?!”那男子滿臉通紅,嚇得渾身顫抖,動也不敢動,大聲嚷道:“陳爺爺,我錯了。我錯了,不敢了,饒命饒命!”
陳清聽他喊自己爺爺,不由暗笑,又見他服裝華美,腰間系著美玉,也不敢太過分,松了腳勁,對著他肚子又踢了腳,喝道:“還不滾。”只見那男子在地上滾了三圈,由家丁扶著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嘴角未幹的血跡,捂住胸口,咳嗽了兩聲道:“我想起你是誰了,陳甬良的兒子。劉裕臣是我舅舅,你就看著倒黴吧!”說完便連滾帶爬的跑遠了。
陳清轉過身,把那位姑娘扶進門,又把身上的銀子掏出來留下,勸慰了幾句,這才離開,站在將軍府門前,稍稍遲疑了一下,他每天跟著天淵辦事,自然知道劉裕臣是誰,太後的親哥哥,就算是李灝也不敢輕易的和他翻臉,自己這回惹了事,還不知道爹爹得知消息了沒,心想應該沒有那麽快,揚了頭便走了進去。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惹禍上身
剛到飯廳門口,卻見陳甬良和夫人柳氏,大哥陳爽坐成一圈,換了一身便裝,只等著自己上桌用晚膳了。見他進來,柳氏不由得站起身來,笑道:“清兒,總算回來了。你爹剛才還在念叨你呢,來來來,快坐下,就等你了!”陳清擡腳進了屋,笑道:“讓爹娘大哥久等了!”,說著便上前行了禮坐定了,卻見桌上菜肴豐富,連府里擺了數年的女兒紅也端出來了,不由興奮起來,笑道:“娘,今天怎麽這麽隆重!呵呵,爹爹和大哥這麽久沒有回家,想他們了吧!”柳墨菊臉一紅笑道:“清兒又胡扯!”
陳甬良瞥了眼陳清,拿起筷子夾了塊雞肉放進柳氏碗里,轉頭對著陳清笑著斥道:“就會耍點嘴皮子,說點沒皮沒臉的閒話!”陳清縮了縮腦袋,不敢再說,見長輩們都動了筷,也跟著拿起筷子,嘴里有些不服氣的嘟囔著:“我又沒說假話!”
坐在一旁的陳爽聽得仔細,不由暗笑,悄悄用肘尖撞撞陳清,提醒他專心吃菜。陳清瞥了眼桌上的美味,也有些餓了,夾了些小菜,笑道:“爹,大哥,邊疆的事解決了嗎?”陳甬良哼了一聲,道:“怎麽?想著我和你大哥趕快回去,就沒人管你了是不是?”陳清楞了楞,陪笑道:“不是不是!怎麽可能,清兒是希望爹爹和大哥今後不會那麽辛苦,遠赴邊疆。呆在京都享福不是很好嗎?!”
陳爽放下筷子,拍了拍陳清的肩,笑道:“小清,這次西北邊疆戰事基本上能結束了。我和爹也可以在京都里呆上好一陣子。”陳清笑道:“真的?那太好了。天……哦,小王爺還專門放了我幾天假,讓我陪陪你們呢!”陳甬良皺了皺眉,放下筷子,道:“柳府的案子不是還沒結嗎?我不用你陪,明天就給我回去!”陳清正等著他說這句話呢,按捺住內心的喜悅,收起笑意,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應下了。
正要坐下接著吃,卻見一個家將進屋稟告說是左丞家派人來,說是要見陳老將軍。陳甬良聽了怔了怔,卻不敢怠慢,忙站起身出了屋門,吩咐道:“人在哪里?快請到書房!”陳清手一抖,筷子上的白斬雞塊掉到了桌面上,聽著父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心早已亂成了一團。陳爽見他這樣,不由有些奇怪,笑道:“怎麽了?”陳清慘白了小臉,擠出一抹笑來,道:“沒事。”柳墨菊見陳清有些魂不守舍,挑了塊雞,放到陳清碗里,笑道:“臉都白了!怎麽?是不是又闖什麽禍了?!”
陳清與嫡出的陳爽不一樣,是庶出,生母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從小由主母柳氏帶大,感情深厚,此時見柳氏一臉擔憂,不由愧疚,沈默了片刻,站起身,依著柳氏跪下,低著頭道:“娘,清兒今天是闖禍了。”
陳爽大吃一驚,不由騰地站起身,沈了聲音道:“清兒,你闖什麽禍了?”陳清滿臉愧疚,低著頭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一遍,急道:“娘,大哥,清兒又惹您擔心了。但是,此事清兒自認沒有做錯,剛才劉府來人,大概是來和爹爹說此事的。娘,爹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清兒的!”柳氏聽陳清說今天又闖了禍,心里不知有多擔心,一雙手攥著衣角都快擠出了水,望著跪在地上一臉可憐的陳清,心也亂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只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陳爽見陳清可憐兮兮的樣子,氣也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腳,罵道:“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上回,你和張大人的兒子打架,爹爹打得你幾乎一個月下不了床!這才過了幾個月,你就忘了?!爹那脾氣,你每次要挨打就來找娘,可娘每次都幫著攔,幫著勸,爹爹什麽時候真的放過你了?!”
陳清越聽心越涼,剛想開口,卻聽門口有家將來傳話,說是讓他現在就去校場見陳老將軍。陳清咬了咬牙,站起身往外走,卻被陳爽一把拉住,道:“小清,我和你一起去校場吧!去幫你解釋!”陳清轉頭,擠出一抹笑,道:“別,哥,你還是和娘在房里準備好傷藥,回頭替我上藥。呵呵,你要是去了,說不定還連累了你呢!”
柳墨菊心里一疼,站起身來,叫住陳清,道:“要不,娘和你一塊去?”陳清伸手扶住她坐下,苦笑道:“娘,你要是去,爹肯定更生我的氣,回頭雖然打得板子少,可疼得多。清兒不好,爹爹剛回來就給他惹事,難怪他那麽生氣!給他打兩下出氣好了!”柳墨菊心里知道陳清是在安慰她,也不敢多留,松開手,咬了咬牙,倒是勸陳清快點去。陳清行了禮,轉身出了門,向校場跑去。
到了校場,就見陳甬良早已備下了長凳,板子,正一臉怒氣的站在那里等他。陳清硬著頭皮上前行了禮,剛叫了聲爹,就被陳甬良一腳踢翻在地。幾個家將沖過來,道了聲得罪,陳清便被扒了褲子,扯到了長凳上。陳甬良豎眉怒視著他,伸手拿起一旁的板子,二話不說便砸了下去。
陳清暗暗叫苦,不敢掙紮不敢喊叫,只悄悄握了拳頭塞住嘴,硬是抗下了十幾板子,身下頓時腫高了數分,一輪下來,汗水浸濕了後背。陳甬良打了十幾下,終於邊打邊開口罵道:“怎麽!還啞巴了?”陳清疼得迸出了淚,渾身直抖,松開塞嘴的拳頭,叫道:“爹爹,清兒知錯了!”
“知錯?你還知道錯!”陳甬良板子下得又快又狠,嘴里不住地怒罵。
“哎喲,爹爹,清兒知錯了!下次不敢打架了!”陳清幾乎要從長凳上滾下來了,卻不敢動,任著那板子劈劈啪啪的砸下來,鈍痛從身後漸漸的蔓延開來,變得清晰無比。
“下次?你還想有下次!上次是張大人的公子,這次居然惹到了劉大人的外甥,你知不知道他是誰?!啊!?”陳甬良越罵越怒,手里的板子更是加了力道,一板子下去便是一道三指寬的瘀青腫痕,漸漸的漫現出血漬。
“爹爹,別打了,清兒受不住了,爹爹,清兒知錯了!”陳清心里又委屈又羞愧,身上的疼痛更是變本加厲地鋪展開,身下開始不停的掙紮。板子砸下來,砸到了他的腰上,疼得他不由得向上一躍,從長凳上滾了下來。
陳甬良沒料到陳清會這麽大膽,居然敢從長凳上躲下來,不由怒極反笑:“哼,好啊,這幾個月沒在家,膽子倒是大了許多,受罰的時候居然敢逃了?!”
陳清掙紮著爬起來,一把抱住板子,哭出了聲道:“爹爹,清兒真的知錯了!您饒了清兒吧!再也不敢了!”陳甬良大怒,索性松開了板子,擡頭吩咐家將:“去取我的馬鞭來!”陳清嚇得臉也白了,挪了半天步子,趴回到長凳上,雙手抓緊凳腳,咬牙忍著。他剛躺好,陳甬良也拿到了鞭子,一擡手,鞭子在空中呼嘯了一聲就舔上了陳清的身子,啪的一聲,撩起了一道深深的血印。陳清疼得渾身亂顫,卻沒有再開口求饒,只盼著陳甬良能盡快打完了。鞭子像火燒一般,沿著鞭痕一直燒到心坎,疼痛尖銳而無法忽略,陳清見陳甬良下手絲毫沒有放緩的意思,心里一涼,咬了嘴唇,死命的扛著,漸漸的眼前有些迷迷糊糊,疼痛突然間竟開始有些恍惚。
陳甬良狠狠地打了數十鞭,停了手,喝道:“下次還敢不敢了?!”等了一會,卻見陳清沒了動靜,心里一沈,彎下腰去一看,陳清早已疼得暈了過去。陳甬良這才急了,擡眼望去,幼子臀上一片血肉模糊,竟沒了一點好肉,忙伸手去掐他人中。
過了好久,陳清這才慢慢醒轉,瞧了眼四周,只覺身後疼得幾乎厲害,噙了淚,望著陳甬良一臉焦急的樣子,不由哭出了聲道:“爹爹,那劉大人的外甥在街上強搶民女,被清兒遇上,才出手幹涉。清兒動手時也不知他是劉大人的親眷。清兒原本沒有下那麽重的手,只是他出言不遜,罵了您,清兒生氣,這才沒了分寸。清兒不敢了,爹爹,您就饒了清兒這一回吧!”
陳甬良伸手抱他起來,替他把褲子輕輕拉上,嘆了口氣道:“爹爹也猜你動手有你的道理,只是,這劉裕臣……唉,清兒,咱們惹不起啊!”陳清心里清楚,陳甬良這次下手責打那麽狠心,其實也是為了給劉府一個交代,想來心里也不是個滋味,只垂了腦袋沒有說話。
陳甬良見他不說話,素知自己的這個兒子性子直爽,受不了官場上的潛規則,這次打他也因為給劉裕臣一個交代,心里也有些愧疚,伸手喚來家將吩咐道:“找個竹榻來,把二少爺擡回房,仔細照料著。”
陳清因此挨打的事情,天淵隔天才從錦鯉的嘴里聽說,聽完了之後,他楞了一會,只說了一句:“看來昨天放他的假倒是應景了。”說完拔腿接著往前走。錦鯉急了,追上去攔住他,道:“老大,二哥這次挨打太冤了!”
天淵頓了頓足,冷冷道:“冤?他這次惹得是劉裕臣的外甥,也就是當今太後的外甥。陳老將軍這次把他打暈了,我看還算是輕的了!”錦鯉氣絕,叫道:“太後的外甥又怎麽樣!就算是天王老子,犯了法也與庶民同罪!他當著大街強搶民女,難道還有理了不成!”
天淵見他當街叫嚷,毫不避諱,心下大急,伸手拉過錦鯉,低吼一聲:“老四!這是什麽地方!你說的又是什麽話!”錦鯉甩開他的手,叫道:“老大!我聽街上的人說,昨天二哥也是報了名諱的,可是那劉安非但沒有理睬,還辱及老將軍。二哥這才火了,動了手!老大,說起來,這長安城里誰不知道你們倆的交情……”
“住口!”天淵知道錦鯉的意思。劉安這次與陳清撞上,確實絲毫沒有在意陳清是自己的人,說是沒有在意,其實就是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這劉裕臣在朝中,依仗著太後,每每和李灝較勁爭權,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而劉安則是在街上橫行霸道,張牙舞爪,招搖過市。自己礙著父親,從不與之計較,其實心里也是恨透了這個紈絝子弟。
嘆了口氣,天淵望了眼一臉不滿的錦鯉,低聲道:“走吧,正事要緊!”錦鯉不敢再說,只好低著頭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到了天牢,天淵吩咐手下的人先把胭脂帶到堂上來問話。過了一會兒,胭脂帶到,幾天的牢獄之災,已讓這位半老徐娘失去了往日的風情韻味,蓬頭垢面,面色憔悴。天淵也有些認不出她了,坐在椅上只是細細打量著。倒是胭脂,一見天淵,立刻落下淚來,跪下來哭訴道:“小王爺,這是怎麽了?!那小牡丹若是闖了禍,也不必連累我們那麽多人啊!多好的明翠樓啊,您說封就封,這可是奴家辛辛苦苦大半輩子,賣身賣心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這讓奴家今後怎麽辦哪!”
天淵低頭喝了口茶,冷冷道:“胭脂,這話也不能這麽說。這小牡丹好歹是你手下的花魁,當日柳府請她上門獻舞,也是你出面應承下的。如今,她身涉殺人命案,難道,你就一點也不知情?!”
“冤枉啊!”胭脂一臉懊悔,雙手緊緊攥著衣角,哭道:“小王爺,我哪知那賤人是去殺人的呀!柳大人,多好的人哪,也是她房里的常客了,每次還不是送衣裳送首飾的照應著。我這不是看他壽筵,盛情相邀,這才替她接下的呀!哪想,那三千兩銀票還在手上,人卻被牽連著進來了!小王爺,奴家實在是冤枉啊!”
“怎麽?柳大人是小牡丹的常客,這次還花了三千兩銀子才請她去的宴會?!你倒是精明啊,這三千兩的價格確實是天價啊!”
“那是啊,小王爺,這麽多見過咱們家小牡丹的男人里頭,也就是您,不動聲色了。其他的還不得都被她給迷倒嘍!別說是柳大人,就是當今太後的親哥哥,左丞劉裕臣大人也常常把我們家小牡丹請去,給他唱曲解悶呢!”那老鴇聽到有人誇她的精明,不由得也得意起來,剛才還淚流滿面的臉蛋頓時笑成了一朵花。
“你說的可是真的?”錦鯉微微皺了皺眉,開口問道。
“喲,這位公子,您說的這是什麽話,都到這份上了,我騙你這些做什麽!再說了,劉大人怎麽了?我想啊,若是這宮里的皇上大上幾歲,要是見了牡丹,那也得神魂顛倒啊~~”
“放肆!”天淵怒喝一聲,打斷了胭脂的話,沈默了一會兒,緩了緩臉色道:“胭脂,我可以放你出去,只是……”
胭脂一聽天淵松口,答應放她出去,也管不了禮數了,騰的從地上跳起來,笑道:“小王爺,您放心,我要出去,肯定不再做這種生意了。您要是開恩,就把明翠樓還給我,我那它開個酒樓,以後正正經經的過日子!”
天淵點了點頭,又道:“對了,聽說小牡丹是你撿來的?”胭脂心里高興,眉開眼笑的應道:“是啊,三個月前大雪天,我出門辦事,回來的時候剛巧碰見她凍倒在門前。我心一軟就把她擡回來了,那會兒她全身臟的喲,嘖嘖,簡直看不出臉色來。結果,泡了個熱水澡,生生地洗出了個美人來!當時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可沒成想,她就是個災星哪!”想著,胭脂嘴一撇,又要落淚了,偷眼瞄了瞄天淵陰晴不定的臉色,又生生地把淚吞了下去,展出一抹笑來道:“小王爺,您可真是菩薩心腸了!”
天淵不想再聽她奉承,揮了揮手,讓人把她帶了下去。等人走後,這才回過頭來,問錦鯉:“怎麽樣?”錦鯉想了想,正色道:“把她放走,確實,眼下也只能這樣辦了。若她真有問題,老五在那里一直盯著,我們會發現。若她沒有什麽問題,那放走她也無大礙。”天淵聽他分析的有條有理,不由暗自點頭,笑道:“怎麽?不生我的氣了?”
錦鯉楞了楞,撇了撇嘴,道:“屬下豈敢生小王爺的氣!”天淵見四下沒人,不由嘆出一口氣道:“你以為我不想為陳清出氣嗎?只是王爺特別交待過,不準我去招惹他。”
錦鯉笑道:“老大,王爺胸襟開闊,為人大度,但劉府的人如此得寸進尺,王爺一退再退……有時候,要是做人太忍讓,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天淵想起前些日子,李灝就因為太後的一紙懿旨,生生地把貢院的納賢之權讓給了劉裕臣,心里也是一沈,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只道:“此事容我再想想。”錦鯉便沒有再勸,道了一聲:“我先去整理案卷了。”便退了出去。
天淵一個人站在刑堂上,暗自思拊著,什麽時候找個機會好好和李灝談一談。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有冤報冤
陳清被陳甬良打得幾日都打不了床,惹得柳墨菊急得直掉眼淚,私底下埋怨丈夫心狠,不明事理。
“你明知清兒這次打架,內有隱情。你問也不問,直接上板子,還打得那麽狠,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那個什麽劉大人的外甥又不是什麽好東西,大白天就敢在街上強搶民女,你身為朝中的將軍,居然不管不問,只會在家里拿孩子撒氣!”
陳甬良無話可說,暗自捶腳,真的被夫人說的急了,就叫道:“那是太後的親哥哥,連大哥這幾年都讓著他,我們惹得起嗎?!”
柳墨菊想著陳清那血肉模糊的傷處,不由落下淚來,哭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當年隨大哥兵諫芳王的豪情上哪里去了!當年的你銳氣不可擋,沒有兵符也敢連闖五城,還不是看不慣前朝暴虐百姓嗎?清兒這孩子脾性像你,生來就是個路見不平的仗義孩子。你不但不幫著他,還這樣施家法,往死里罰他,你……嗚嗚嗚,我……”
陳甬良越聽越悔,想起前幾日那劉府來人囂張跋扈的樣子,哪里把自己看做大將軍,恨得捶了下桌子,站起身來道:“夫人,你別傷心。我陳甬良豈是可以欺負的人!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早就把那劉裕臣從家里拎出來暴打一頓了!這次清兒雖說打也打了,可不能白打!他們把我陳甬良當做什麽人了!夫人,我這就去找大哥商量去。”
李灝正在低頭批閱奏折,一擡眼卻見陳甬良氣沖沖的向他走來,不由楞了楞,站起身迎了上去:“甬良,怎麽了?”
陳甬良叫了句王爺,眼里已是波光閃爍,俯身下去行了個大禮。李灝大驚,忙伸手攙起他,笑道:“怎麽了?甬良,你我兄弟,行什麽大禮!快起來!”陳甬良抓著李灝的袖子,好半天才站直了身子,又喚了一聲:“大哥~~”便說不出話來了,滿眼憤憤之色。
李灝忙扶著他進了屋門,笑道:“這是怎麽了?有誰又惹你生氣?說出來,大哥替你做主!來來來,先進屋坐下!”說完,轉身吩咐手下去備酒菜,自己則走到案桌前倒了杯茶,遞給陳甬良。
陳甬良接了茶,擡眼望著李灝一臉沈著認真,突然間不知怎麽開口,只好接了茶杯坐下。卻聽李灝朗聲道:“甬良,什麽事,你說吧!”他手抖了抖,張了張嘴,笑道:“大哥,我……”李灝見他方才還是憤憤不平的樣子,現下倒是一臉為難,也不逼他,道:“算了,你不知怎麽開口,那就等等好了。大哥讓人備了點酒菜,你我兄弟這麽多年都忙忙碌碌,八年了,都沒有什麽機會能坐下來好好喝上一杯,談談天。今天,你既來了,就留下來陪大哥說說話,如何?”陳甬良見他說的真切,心里也是一酸,笑道:“好,大哥,今天就你我二人,不醉不歸!”
一碟翠玉香瓜,一盅醉蟹,一盤油燜春筍,兩只乳鴿,一壇陳年老酒。月光下,兩個男子正在把酒對月相談。
酒過半醺,兩人都有些昏昏然。陳甬良放了筷子,給李灝把酒滿上,舉起杯子道:“大哥!其實這世人都說你如今是錦衣玉食,什麽功名利祿,你都占全了!美的很哪!可是,兄弟我知道,你過得比誰都辛苦!你為了這天下,把那麽好的嫂子都賠上了,大哥,兄弟敬你一杯!”
李灝默默地望了眼陳甬良,沒有說話,只是舉杯把酒一飲而盡。陳甬良替他把酒滿上,夾了塊春筍尖到李灝碗里,大著舌頭道:“大哥,你知道嗎?兄弟前些日子把清兒給揍了,三指寬的板子,還抽了幾十馬鞭,楞是把他給打暈了,把小菊心疼得,一連幾天都怨我!知道為什麽嗎?”他迷蒙的擡起眼,望了眼李灝,舉杯灌了一口酒下肚,苦笑道:“清兒前些日子在街上壞了劉裕臣外甥的桃花事兒!哈哈,他在大街上生拉硬拽了個民女要進府,剛巧被我那楞小子碰上了,給攪和了!清兒下手也狠,楞是把那皇親打的噴了血。”
陳甬良講到這里笑了笑道:“哼,我陳甬良的兒子打架還能輸給別人!”他擡眼看了看李灝,見他正沈了臉望著自己,也不理睬,自顧自的添了酒,說道:“大哥,你別急!我沒別的意思。你要我忍著,我就會一直忍著,不會去和那些龜孫子計較。這不是心里難受,和你說說嘛!”
“你知道嗎?那天劉府派了個人過來給我告狀,囂張跋扈的樣子把我氣得。一個傳話的劉府奴才,居然敢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家教不嚴,說要把清兒送官府查辦。我好說歹說才把來人勸了回去,楞是給了一千兩銀子哪!大哥,他把兄弟我當軟茄子掐!我這心里實在是堵得慌哪!”陳甬良狠狠地抓起酒壇子,一揚脖子,咕嚕咕嚕幾聲,便灌了下去。他眼睛通紅通紅,放下酒壇子道:“大哥,兄弟我自小跟著你,為了百姓連一家子的性命都沒有計較過,可你知道小菊是怎麽怨我的嗎?她雖沒說出來,可她那雙眼睛寫滿了失望,嘴里心上都是懦夫啊!”
李灝伸手去奪酒壇子,臉上已是一片哀傷,柔聲道:“甬良,別喝了!”
陳甬良沒有理睬他,又揚著脖子灌了一口下去,哭出了聲道:“她自小把我當英雄,我擔不起這個詞,大哥!我知道,你有你的考慮,可是,你再退,別人也不會停下來,只會再逼上一步!大哥!我知道你只想隱居山野,不喜歡摻合這些俗事,可是你再這樣讓下去,就永遠不會有這樣安穩的日子了!你不想想自己,也該想想天淵,天哲,和你那個酷似母親的丫頭!”
李灝伸手扶住他,輕聲道:“甬良,別說了,你醉了!”陳甬良抱住酒壇子不肯撒手,嘴里叨叨著:“小菊,你怨我下手狠,我看著清兒那雙眼睛,那份失望傷心,我何嘗不心疼!他是我的兒子,再怎樣都是我的兒子!我又怎麽忍心讓他這樣白白的遭打,就為了給那些龜孫子一個交代!大哥,我心里難受得緊!”說完便醉倒在位子上。
李灝起身扶起他,把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心里沈甸甸的。陳甬良滿臉醉紅,沙場上殺氣逼人的那個大將軍,此時此刻安睡在王爺的肩上,就像個孩子一樣。月色如水,微風習習,李灝站了好久,終於扶著陳甬良往外走去,一邊喃喃自語,像是說給陳甬良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甬良,你放心,有大哥在,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欺負到我的兄弟。”
天淵忙著翻開死囚案卷,幾乎忘了時辰,等他想起來的時候,窗外已是一片月色,忙收拾好了案卷,回家。剛進了自己屋門,卻見李灝正坐在書桌前,翻看自己整理的案卷,不由楞了楞,上前行禮,笑道:“爹爹,您怎麽來了?淵兒今天回來晚了,還請爹爹贖罪。”
李灝點了點頭,放下手里的卷宗,踱過來道:“淵兒,這案子雖說覆雜,你也不必太勞累了。身上傷還沒好全,要懂得照顧自己。”天淵點頭應下了,卻見李灝在屋里來回走了幾圈,幾次欲開口卻又吞了回去,有些好奇,笑道:“爹爹,你有事要找孩兒?”
李灝停了步子,順手坐下,想了一會兒,擡眼問道:“陳清挨打,你知道原因了嗎?”天淵微微一怔,正色道:“知道。”李灝低頭想了片刻,道:“你怎麽說?”天淵不知李灝問他什麽意思,楞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說:“爹爹不是說,位高權重之人要小心謹慎,不可輕易樹敵。忍一時則海闊天空嗎?!”
李灝擡眼,打斷他的話,放柔了聲音,低聲道:“我是問你真實的想法。”天淵本就打算就這個問題找父親好好談談,卻沒想今夜父親竟親自找他來問此事,當下便暗自斟酌了語氣低聲道:“淵兒覺得陳清這次挨打挨得冤枉。”
天淵一說完便暗自偷瞥李灝,沒想到李灝竟沒有跳起來發火,反倒一臉平靜,膽子也大了大,接著道:“其實,陳清這次出手,是因為劉左丞的外甥劉安大白天強搶民女。他因仗義救人而挨打,實在是冤枉。況且陳叔叔這次施家法,多半是因為劉府派了人上門告狀威脅,為了給他們個交代,才……爹爹,淵兒覺得,這劉府也太囂張了。”
李灝聽到此處,突然站起身,走到門口,低聲道:“這劉安確實不像樣,大白天欺淩百姓,確實應該教訓教訓。淵兒,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天淵楞了楞,忙把李灝送出門外,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細細的把李灝的話琢磨了一遍,不由大喜。看來爹爹是默許自己給劉安一點教訓了。只是,如何教訓,看來要和兄弟們好好商量一下,最好能讓那劉安從此在這京都里安分守己,再也不敢招惹自己。
想到劉安跪在地上狼狽求饒的樣子,天淵不由笑出了聲。他被自己的笑聲嚇了一跳,不由按捺了下心神,自嘲的搖了搖頭,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這日,劉安帶著一群家丁浩浩蕩蕩的在東街上逛著,右手托著兩只翡翠圓球,手指一轉,只見那兩只雞蛋大小的玉球便骨碌碌的在掌心里打起了轉,一雙小眼滴溜溜的四下轉著。聽說上回打他的那個陳清幾天沒有出府門了,上回舅舅派出的人回來說,這陳將軍是動了家法,生生地把兒子給打暈了。
劉安伸手按了按胸口,心想:上回被那小子硬是踩出了一口血。舅舅請了太醫來瞧,說是沒有大礙,哼!沒有大礙,本少爺還能心口疼嗎?要是本少爺有個三長兩短,哼,那豈是打暈了可以了事的?!要不是舅舅說什麽得饒人處且饒人,自己還不得親自找上門去,讓那陳清跪下磕頭賠罪,才能罷休嗎?那陳甬良,年輕的時候聽說也是李灝手下一員虎將,沒想到竟這麽膽小怕事!劉安站在街口,停了步子,向身後伸出只左手。身後,一個家丁趕緊上前,遞了個紫砂壺過去,劉安接了壺,滿足的吮了幾口,這才把壺又遞了回去。
正漫無目的的閒逛著,突然看見一位白衣少女從街角晃過,一縷少女的甜香從風中蕩來。劉安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也直了,招呼著家丁,跟了上去。那白影左晃右閃,劉安每次都以為自己跟丟了的時候,她又出現在了眼前不遠的地方。劉安心里直癢癢,扔了手里的翡翠圓球,拉了拉衣袖,拔腿就跟了上去。
那少女挽著個竹籃,時不時地整理下頭發,黑發飄飄,清風一掃,竟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頸來,劉安跟在後面,咽了口口水,趕緊加快了腳步。那少女停停歇歇,一路往城外的禧霞山行去。劉安緊隨其後,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那少女會消失不見,卻絲毫沒有察覺,身後早已沒有了一個家丁。
忽見那少女一閃身,進了一處山野小道。劉安暗自高興,加快了腳步撲了上去,卻見那少女一揚手轉身躲開,露出了一臉詭異的笑容,劉安暗道不妙,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女一記手刀狠狠的劈下,劉安頓時暈了過去。
時間慢慢的流逝,劉安醒來的時候,自己被扒光了衣服綁在一棵樹上,只覺整個人暈暈乎乎,難受得直反胃。身旁數十頂燈籠熱辣辣的照著自己的眼睛,亮得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四周漆黑一片,沒有半點聲響。忽然,一陣風聲伴著鞭子的呼嘯聲響起,劉安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身上已是挨了一鞭,疼得他呀的慘叫出聲。
鞭雨順勢砸下,角度刁鉆,盡往嫩肉里打,疼得劉安如殺豬一般大喊大叫:“你們反了!知道我是誰嗎?!啊!哎喲!爺爺我可是……哎喲,是劉裕臣大人的外甥,哎喲……啊!疼死我了!”鞭子不停歇的夾著風聲劈在了劉安的身上,淩厲尖銳的疼痛讓劉安本能的陣陣發顫。他極力睜開眼,卻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望見三雙市井上最平常不過的皮靴子,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冷漠的注視著他。漸漸的,劉安的嗓子也喊啞了,死亡的恐懼讓他渾身冰冷,而鞭子還在堅定的,一如既往地甩下,一鞭子下去便帶上來一道血肉。劉安的身子像被漁網纏裹住了一樣,滿是紅色格子樣的傷痕,腫高了半寸。
劉安聲音早已抖成了一團,一邊喊疼,一邊求饒:“好漢,饒了劉安吧,哎喲,劉安不敢再冒犯了,哎喲,爺爺!饒了孫子吧,孫子知錯了,哎喲~~”劉安喊了好久,嗓子再也發不出聲,眼淚鼻涕糊滿了臉。疼痛仍在肆虐,劉安卻心灰意冷,閉了眼只等著自己暈過去的那一刻可以解脫,他已經喊不出聲音了,只能嗚嗚哼哼兩聲。但是疼痛卻越來越清晰,劉安從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有這麽好,不知挨了幾百鞭,居然還沒有暈過去。神經變得越發的敏感,能夠清楚地意識到每一道鞭痕掃過時火燒火燎的痛苦,然而身子卻已經扛不住了,心口開始隱隱疼痛。劉安哭得眼淚也快沒了,只是低了頭,體會著那沒完沒了的鞭刑。
這時,鞭子卻突然停了。劉安的頭又狠狠的挨了一下,暈了過去。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恩威並重
秦和照例由小哲陪著,到曲泰宮給太後請安。這幾日,他心里總是盼著春稻節,希望能再見到小蝶,但是又擔心小蝶忘了這件事,或是李灝根本就不答應。他心里打著鼓,整日想著怎麽能確定這件事,自然功課上也放松了不少,這就苦了小哲,連著幾天都替這小皇帝挨了太傅的板子。他每天跟著秦和,自是明白他的心思,只是這件事也不是他說了算的,想來想去誰也怨不來,只能答應了秦和說點小蝶兒時的趣事給他聽聽,解解癮。秦和見小哲幾天來一直都替他受罰,心里也過意不去,想到要是小蝶知道,大概也饒不了他。
秦和坐在皇輦上,一邊想著,一邊掀開軟簾望著騎馬隨行的小哲,叫道:“小哲,你上來陪朕!”小哲望了一眼秦和,不知他又要幹什麽,也不問,翻身下馬,把馬韁遞給一旁的小德子,躬身上了暖輦。秦和見他上來,忙給他挪位子,湊上來陪笑道:“小哲,這幾日,連累你了,來來來,朕給你揉揉肩吧!”
小哲瞥了眼秦和,好氣又好笑,伸手推開秦和的小龍爪子,笑道:“皇上,你又有什麽事,說就是了。臣能幫的一定幫!”秦和訕訕的縮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還能有什麽事情,這幾日還不是因為想小蝶才……”小哲沒轍的暗暗嘆了口氣,心想又是小蝶,才見了一面有那麽想嗎?我陪了你快兩年了,每次都替你挨打受罰,也沒見你這麽抓心窩子的想我過!小蝶才來了這麽一回,就想的你,每天魂不守舍,什麽話題轉來轉去都能扯到她。真是邪門了。他想著,隨口說道:“皇上,你那麽想小蝶,不會是喜歡她了吧!”,等了片刻卻沒有等到秦和的回答。小哲擡眼望去,卻見秦和紅了張小臉,正楞楞望著他,不由也慌了神:“您該不會是真的……”
秦和楞了一會,大力揮了揮手,搖著腦袋叫道:“怎麽可能!我只是覺得小蝶率直可愛,雖然你們兄妹倆長得一模一樣,可是她的膽子可比你大得多了。她叫我和哥哥。你知道我沒有兄弟姐妹,你雖然也是我兄弟,可是平時總是行君臣的禮數,而她卻新鮮的緊。”
小哲怔了怔,冷了聲音道:“皇上,舍妹可不是吃的,可以用新鮮來形容。皇上,這全天下的女子,你都可以拿來當新鮮物品著供著,或是藏著,臣無權也不想過問。但是小蝶是臣的妹妹,既然皇上把臣當兄弟看待,還請皇上手下留情。”秦和見好脾氣的小哲沈了臉,不由呆了呆,也知道剛才說的有些過分了,陪笑道:“你看你,沈了臉和輔國公一個樣。朕不是這個意思,小蝶是你的妹妹,自然朕也把她當妹妹看待,疼惜她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把她當玩物!”
小哲聽他說的認真,也緩了臉色,道:“皇上,小蝶從小到大,許下的諾言,從不會食言的。她既然說過春稻節回進宮來見你,就一定會辦到。你就安下心,好好上課,不要老是惦記著她會不會忘記或是食言了。”
秦和被他猜中了心思,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知道了,這幾天真是對不起,你的傷才剛好,又要挨太傅的板子。你要什麽,朕有的都給你!”
小哲撇撇嘴,心里暗想只要你好好上課,好好溫習,不要給我惹麻煩就可以了,心里雖這樣想,嘴里卻還是笑道:“皇上,該有的小哲都有了,您若是真要賞賜,那就先欠著好了。”秦和見他笑了,心里也高興,道:“那也好。小哲,現在趁著去曲泰宮請安,我去求太後,讓她下旨春稻節邀請小蝶來宮里,這樣即使輔國公不答應,小蝶也能大大方方的進宮了。”
小哲聽他這麽一說,知道剛才自己的那番話,這位主子其實根本沒有聽進去,明明比自己都要大兩歲,可行事卻像比自己小了兩歲一樣,有些頭疼的抵了抵太陽穴:“是,皇上。”
秦和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卻沒料到半道上沖出了個程咬金。他和小哲一前一後進了曲泰殿,還沒到殿門就聽到太後怒喝的聲音:“還真是反了!”
秦和好奇心頓起,手一擺把要進殿傳話的太監哄了出去,拉著小哲繞過長廊,伏低了身子,偷偷往門里看去,卻見舅舅劉裕臣正淌著老淚,坐在一張梨花木雕凳上哭訴著。
“太後,您要為老臣作主啊!安兒怎麽說都是您的外甥,這京都之內,不知是何人下此毒手啊!安兒被人打的遍體鱗傷不說,還被人扒光了衣服塞在一條船上扔在了大澤湖上,若不是他機警,醒來大聲呼救,被周圍人發現,老臣,老臣怕是見不到他了呀!”
“哥哥莫急,輔國公,這事兒你怎麽說?”
秦和伸手扯扯身後的小哲,提醒他輔國公也在殿里。小哲何嘗沒有聽見,只是僵了身子,豎起耳朵,細細聽。只聽李灝沈穩冷靜的聲音在殿里回響:“此事果然駭人聽聞。本王一定會嚴查到底。不過,劉大人,劉安公子是何處遇害,遭此酷刑啊?”
“安兒是在昨天傍晚時分,在禧霞山上遭人暗算的。”
“哦?可否看見此人的容貌?”
“據安兒說,當時一片漆黑,又有數十盞燈籠照著他的眼睛,所以什麽也看不清楚。”
“那聲音呢?可聽到什麽聲音?”
“這個,安兒說那些人沒有開過口。”
“那這事就難辦了。”小哲在屋外越聽越納悶,難道是哪個害陳清哥哥受罰的紈絝子弟劉安?聽他們這麽說,難道劉安昨晚在禧霞山遭人暗算了?為什麽聽起來,爹爹的語氣像是很愉悅呢?
“輔國公!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劉裕臣氣急敗壞的跳起來叫道。
“還能有什麽意思!”秦和拉著小哲走進殿門,給太後行了禮數,端端正正的坐在了一旁,笑道:“眾卿免禮。舅舅,我說這安表哥也真奇怪,誰打的他也不知道,既看不見來人的容貌也聽不見來人的聲音,怎麽上的船怕也是不清不楚。一問三不知,這要輔國公怎麽抓啊!”
“皇上!”劉裕臣還要說話,卻被秦和擺手給攔住了。他轉頭望了眼正在偷瞄李灝的小哲,笑道:“輔國公再大的本事,若沒有線索,他也無從下手啊!說句舅舅不愛聽的,安表哥大晚上跑到那禧霞山上去也不知道是做什麽?說不定是惹了山神,天公下罪於他也不一定。”
“皇帝,這話可以亂說嗎?”太後沈了一張臉,冷冷道。
秦和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起身道:“母後,和兒只是猜猜,又沒有說這就是事實。”
李灝看了眼小哲,又望了望小皇帝,心里大慰,站起身道:“太後,皇上說的雖說孩子話,也是確實也說出了臣的困惑。這些人下手歹毒,確實該嚴懲。可是若安公子不能提供一些線索,恕臣實在也是無能為力。”
劉裕臣惱羞成怒,破口大罵:“李灝!你說,是不是你懷恨在心,出手暗算!”
李灝頓時沈了臉色,還未開口,卻見小哲已然雙目冷峻,朗聲道:“劉大人,此事無憑無據,你再著急惱火,也不該到處亂咬,誣陷好人!”
李灝見小哲一臉憤憤,心里暗自感動,臉上卻一沈,喝道:“哲兒,這是和長輩說話嗎?沒規矩!還不向劉大人賠禮!”小哲不服,還要再辯,見李灝已是滿臉冷峻,硬是把不滿吞了下去,上前一步,向劉裕臣行了禮,低聲道:“天哲一時情急,說話沒了禮數,還請劉大人見諒。”
李灝見小哲賠了禮,便走上前來,冷冷笑道:“劉大人,我知道你心里著急,但有時再著急,話也不能亂說。不是有句俗語禍從口出,不是?”他背對著太後,秦和,聲音壓得極低,在場的人除了劉裕臣,誰也聽不見他最後的兩句話。劉裕臣聽完渾身一顫,猛地擡眼,卻見李灝眼里殺氣一閃,又恢覆了原來的儒雅溫和,腦中嗡的一聲,只聽李灝轉過身,向小皇帝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道:“皇上放心,此事李灝會盡力去辦。”
秦和本來就不喜歡劉裕臣張揚跋扈的樣子,每每見他都要擺舅舅的架子,只是礙於太後不好太放肆,平日里只好忍了。那表哥劉安,他是在家宴上見過的,輕浮好色,典型的紈絝子弟,有時連太後也直皺眉,加上劉安的生母其實與太後不是同胞,又是庶出,和太後素來不和。恨烏及屋,太後自然對劉安也是不甚喜歡。倒是劉裕臣,對這個侄子是百般寵溺,慣得他行事做人沒了分寸。
這次劉安被人暗算,秦和心里也是暗暗叫好,心想又沒殘,也沒死,只是打了一頓,其實也沒有什麽,養幾天便好了,見李灝正正經經的和自己說要盡力去辦,不由笑道:“輔國公,你每日幫朕處理大事,忙忙碌碌的。表哥的事情,眼下也沒有什麽線索,你也不必太操心勞累了,身體要緊。前幾日不是平了西北,那北疆王送了兩只天山雪蓮,聽說是潤肺的聖物。朕留了一支孝敬太後,另一支就給你好了。待會,朕讓小德子給你送去。”
李灝見他殷勤備至,心里高興,俯身行禮:“謝皇上。老臣身子還算硬朗,讓皇上擔心了。”秦和瞥了眼小哲,見他也是一臉感激,心里大為高興,卻不知太後的臉早已鐵青。
李灝說完便請旨告退,小哲見他告退,也躬身要走。秦和笑著答應,見那父子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殿門,心里一動,忽然想起小蝶來,也顧不得禮數,忙從座上下來追了上去。
太後冷冷的看著秦和跑了出去,再也忍不住了,狠狠的摜了桌上的物件,往地上砸去。劉裕臣臉色忽隱忽沈,直直的望著門外,冷冷哼了一聲,道:“哼,天山雪蓮?!妹妹,你就由著他吧,再這樣下去,怕他就要大義滅親來獻殷勤了!”
李灝走了幾步,隱約聽見背後有人喊他,頓了步子,回身一看,卻見是小皇帝,忙站定了行了禮。只見秦和跑到他面前,略緩了緩氣,笑道:“太好了,輔國公,小哲,朕還以為追不上你們了!”
李灝見他跑得滿頭大汗,不知是什麽事情,有些疑惑,笑問道:“皇上,什麽事情那麽著急?”秦和偷偷瞥了眼李灝身後的小哲,嘴張了又合,一時不知怎麽開口。小哲心里暗急,也不知李灝對小蝶進宮的態度究竟是怎樣,只知道上回那麽一鬧,連大哥也挨了家法。眼下,連小蝶也暫時不敢和李灝提進宮的事情。他眼睛眨啊眨,直給秦和打眼色。李灝瞥了眼小哲,把他的小動作都看在眼里,不由沈聲道:“哲兒,什麽事情?”
小哲驚了驚,埋怨的望了眼秦和,硬著頭皮走出來,嘟嘟囔囔了半天,也不敢開口。李灝還道這倆孩子又在搞什麽鬼,臉色一板,剛要再問,卻聽秦和低了頭,道:“輔國公,朕想求您一件事!”李灝大驚失色,忙道:“皇上說什麽話,君對臣哪有什麽求不求的?皇上有事吩咐,盡管開口就是了。”
秦和咬了咬嘴唇,揚起臉,道:“朕想讓你在下月春稻節,宮中盛典的時候把小蝶也帶進宮來。”李灝心里一動,不動聲色道:“皇上,女眷進宮怕不和規矩。”秦和知道他會這樣堵他,便撇了撇嘴道:“這是聖旨。輔國公,反正你們家的那個女眷上回已經進過一次宮了,再進幾回也不怕壞規矩。倒是她答應了朕,春稻節一定著女裝進宮。所以若她辦不到,大概就會有更嚴重的規矩在等她了。”
李灝見秦和一臉孩子氣,說出來的話倒是有一番皇者霸氣,暗自讚許,笑著行了禮道:“臣遵旨。只不過小女向來任性頑皮,皇上不要介意。”
秦和聽李灝如此爽快就答應了,笑著蹦起來轉了幾圈,笑道:“怎麽會介意。你肯讓她進宮來,朕已經很高興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天命人為
陳清趴在床上,乖乖的喝著一碗消腫止痛的苦藥,一雙清目里卻透著興奮:“你們真下手了?”圍坐在床畔的幾個少年都笑咧了嘴。楊錦鯉轉頭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天淵,笑了:“老大,你看,我就說二哥不會信的。”天淵微笑著,難得頑皮的眨了下眼睛:“信不信由你!”沈煜雙手搭在椅背上,舒舒服服的坐著,懶懶的開口道:“二哥,我們忙了大半天,還不是為了你,到頭來,你倒不信了。”
陳清咕嚕咕嚕幾口把藥吞了,皺著眉頭咂了咂嘴,挑了挑眉對天淵道:“這麽難得的好事,整劉安吶!嘖嘖,老大,你怎麽也不叫上我!”天淵伸手朝著陳清的傷處狠狠地拍了一掌,瞥了眼慘叫出聲的死黨,笑道:“你也別太興奮了。當街打架惹麻煩,挨打也活該!”陳清委屈的撇了撇嘴,道:“我都被我爹打得幾天都臥床不起了,整個京都的人都在替我喊冤,就你……”錦鯉湊上來,打斷了陳清的話,笑著低聲道:“二哥,你這可就冤枉老大了,這回可是他領著弟兄幾個收拾的劉安。光我們幾個,哪里敢下手這麽狠吶!你沒見老大甩鞭子時候的狠樣,嘖嘖,滿眼殺氣。”眾人見他滿臉崇拜的搞怪樣,不由都笑出了聲。天淵有些尷尬,只是微微笑著,也沒有開口。這次狠狠整了劉安,為陳清,為自己,其實也為李灝出了口惡氣,他心里實在是痛快極了。
陳清笑完了之後,不免也有些擔心,問道:“老大,咱們這樣會不會?”沈煜擺了擺手,喝了一口茶,一雙桃花眼幾乎成了一條線,笑道:“安拉,老大做事什麽時候留人話柄了?!整個過程,劉安看不見我們,也聽不見我們的聲音,就算猜到是我們做的,也沒有什麽證據!”
“而且,我爹既然默許了這件事,那麽只要沒有證據指證我們,他就不會追究理睬。”天淵笑著接話,伸手取了顆青梅塞進嘴里。
陳清歪著腦袋想了想,不由噴笑出聲:“我一想到那家夥像只活剝了的兔子光著屁股被拋在人潮湧動的大澤湖上,我就覺得解氣!老大,你這招,真叫損的了!”錦鯉見他笑得開心,心里一動,壞笑道:“二哥,你就不覺得奇怪?那劉安大晚上的怎麽肯乖乖的出城,上那禧霞山?”陳清楞了楞,還沒開口,卻見原來舒舒服服坐著的沈煜僵了一張臉,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叫道:“四哥!”
天淵已然熬不住了,噴笑出來:“老四不說,我都要忘了。對了,陳清,你還得謝謝老三,他昨天抽空給老五化的那個……”“大哥!”沈煜急得跳腳,沈了臉道:“你怎麽也調侃我!”他憤憤地瞥了眼天淵和幾乎笑到地上的錦鯉,認命的嘆了一口氣,指著陳清道:“都是二哥!要不是為了你,我至於……”說完,也笑出了聲,道:“這劉安也是,什麽眼神!”
陳清被他們弄得稀里糊塗的,連忙拉著笑得抽筋的錦鯉,笑問:“怎麽了?老五怎麽了?”錦鯉極力壓抑住了笑意,瞥了眼沈煜笑道:“二哥,你也知道那劉安好色,老大就想啊,使個美人計。”他還沒說完,陳清已經知道了,強自按捺下滿腹的笑意,板了臉一本正經的訓道:“老四,你怎麽能這樣?老五還不是為了兄弟,他雖然說長得確實美若天仙,可是,噗!”陳清望著沈煜的俊美面孔,想象他扮女裝時的嫵媚動人樣,再也憋不住了,爆笑出聲:“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喲!”笑聲牽動了身下的傷口,疼得顫了一下,卻怎麽也止不住笑:“難為你了,小五,讓你扮姑娘?!誰想出來的呀?哎喲,嘶,等哥哥好了,一定,哈哈,一定,請你去,哎喲,去慶豐樓,搓,搓,哎喲,搓上幾頓,哈哈!”沈煜無力的望著陳清邊笑邊吸氣,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無奈極了,轉了臉自暴自棄道:“再笑再笑!我還不是為了你!”
鬧了一會兒,天淵站起身,笑道:“你好好歇著吧,我們要走了。本來老三也要來看你的,你知道他有任務,所以我就沒讓他過來。老四他們各自都有事要辦。我呢,案卷要翻,這件事情也要和我爹交待一下。”錦鯉和沈煜見他起身,也笑著站起來,道:“二哥,你好好養傷。”
臨走前,錦鯉湊到陳清的耳朵邊,低聲道:“對了,還有件事,連老大都不知道。我在劉安喝的茶里加了些料,嘿嘿,看他今後還敢不敢再強搶民女了!”陳清笑著挑了挑眉,沒有說話。錦鯉聽沈煜在叫他了,急急忙忙對著陳清做了個鬼臉,跑了出去。
天淵到家的時候,李灝已經在書房里等著他了。天淵笑著把整治劉安的經過說了一遍,道:“爹爹,雖不死無殘,但教訓一定有的,想他今後也不敢放肆!”李灝聽天淵說完,好氣又好笑,沈了臉罵道:“這麽損的辦法,你也幹得出來?!”
天淵收了笑,正色道:“淵兒知道這事辦得是有點損。可是,爹,這劉安輕浮好色,實在不是什麽好東西。要是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今後怕他也不知教訓。前幾日是強搶民女,怕以後連官家女子也敢碰了。”李灝深知劉安的性子,知道天淵分析得沒錯,點了點頭,笑道:“嗯,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天淵忙低頭應下。
李灝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道:“蝶兒上回進宮,回來有提起什麽沒有?”天淵心一慌,想起上回因此挨打的事情,臉也紅了,擡眼瞥了眼李灝,見他神態悠閒,安下心來,回道:“也沒有什麽,就是說在書房里背書背錯了七處地方,給小哲換了三十幾板子,愧疚得一夜沒睡。爹怎麽想起問這事?”李灝沒有答話,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過了半會吩咐道:“去忙你的吧!對了,把小蝶找來。”天淵楞了楞,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小蝶站在書房門口好半天,她當然知道李灝這時候找她是為了什麽事情。今天小哲和李灝一到家,小哲就跑來找她,一雙淺褐色眼眸焦急的盯著她,滿是疑慮和擔憂。
小蝶向來知道父親的心思,不喜歡自己拋頭露面,甚至在官家或是皇家的宴會上更是從不讓自己參加。她性子活潑,愛熱鬧,小時候就是想不明白,和爹爹嘔了好久的氣。
後來聽爹爹解釋才知道,爹爹是不希望自己和他一樣,一輩子被困在那深宮之中。在爹爹看來,那明燦燦的黃色代表著責任和危險。爹爹他自己已經陷了進去,一輩子嘔心瀝血的,為的都是那高墻里的是是非非。兩個哥哥是男人,到時候也得為這份忠誠獻身。
但是女兒就不需要了。爹爹盼望著自己能遠離這種責任,永遠不會面對嚴酷的宮廷爭鬥和危險,能夠快樂的長大,平平靜靜的過一生。周歲卜卦,卦出的自己乃是鳳冠之相,抓周時摸得也是個美輪美奐的玉如意。自己從未把卦象和那老和尚的話當真,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好笑,被爹爹深藏府中八年,誰能料到自己還能進宮呢?但是,自己還是進去了,不是嗎?雖說當時是被逼無奈。
怪不得那天,得知自己替二哥進了宮,爹爹重責了大哥,出來望著自己的眼神似乎寫滿的都是無力,連對自己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草草的罵了幾句,就放自己回屋了。
這難道真的是自己的命嗎?鳳冠之相。小蝶覺得臉有些燙,伸手捂了捂,擡手叩門,只聽李灝在屋內,溫和的道:“蝶兒嗎?進來吧!”
小蝶推開門,只見李灝坐在案桌前正示意她自己找個地方坐下。她擡眼看了看父親,不由跪下了,究竟為什麽跪?愧疚嗎?或是其他的一些情緒,小蝶也不知道。只是看著李灝那張慈祥的面容,就不由自主了。
李灝聽見小蝶跪下的聲音,不由一楞,忙站起身,幾步繞出來,把女兒扶起來,笑道:“為什麽要行跪禮?是不是又闖什麽禍了?”小蝶怔怔的擡起臉,一雙淺灰色的眸子閃了閃道:“爹爹,你不生氣嗎?”李灝看她一臉驚惶,略有些心疼,笑道:“我生氣?生什麽氣?”小蝶低下頭,喃喃道:“蝶兒自作主張替二哥進宮,還和皇上私下定了春稻節的約。爹爹,你不氣蝶兒不聽你的話,擅自進宮,招惹皇室嗎?”李灝苦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臉,神似慕容雀的那雙淺灰眼睛寫滿了愧疚,不由緩了聲音道:“你擅自作主,爹爹當然生氣。不過,此事已經過去了,不是罰過罵過了嗎?至於春稻節,蝶兒,爹爹這次叫你來,就是希望你能和爹爹說說,當日你和皇上究竟如何相處的?我想,你也從哲兒那里聽說了,皇上最近對你牽腸掛肚,功課都疏忽了。”
小蝶楞了楞,牽腸掛肚嗎?她微微笑開了,舔了舔嘴唇。他還在想我呢!一種甜蜜滿足的感覺從腳底升騰起來。李灝見她的表情,不由有些好笑,輕輕拍了拍小蝶的臉,提醒她回神。小蝶猛然回神,臉一紅,低著頭,支支吾吾的把當日在書房內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就連對詩的細節,她也一五一十的說了仔細。
李灝聽得仔細,女兒的嬌憨之態,自己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暗自著急。難道那卦象真的如此靈驗嗎?小蝶真的是鳳冠之相嗎?
“此女富貴吉祥,乃鳳冠之相,日後必有龍種相配。但是……”懸空大師的話隱隱約約的在耳邊響起。“但其肩上舞蝶胎記則是不祥之兆。如日後真為鳳女,則命運多舛,一生顛簸,雖最終可逢兇化吉,但卻已心疲神傷。”
“大師,那該如何化解?”“天命,無解。”
無解嗎?李灝望著女兒的臉,那雙水眸里盡是慕容雀當年含情脈脈的波光,不由的癡了,大師的後半句話,他從未和人提過,一直深埋在心里,連天淵也不知道。咬了咬牙,他破天荒的蹲了下來,摟住小蝶,正視她的眼睛,輕柔的問道:“蝶兒,告訴爹。你喜歡皇上嗎?”小蝶被猜中了心思,臉唰得紅了,見李灝摟住她,滿眼認真,不由得點了點頭。
李灝放開她,站起身,望著窗外好久,終於轉過頭,清晰而明確的道:“蝶兒,你的心思,爹爹知道了。”天命又如何?鳳冠之相,命運多舛又如何?就算蝶兒日後成為了鳳後,以自己眼下的地位和權勢,難道還能護不住這個聰敏可人的女兒嗎?
小蝶沒有料到李灝會這麽說,她擡眼望去,父親一臉慈祥的看著自己,知道爹爹是允了自己和皇上的感情了。她向來知道爹爹不許她進宮的心思,自然是知道現在爹爹允下自己,那是下了決心要保護自己終生了。她自小聰敏,知道皇宮內的是非爭鬥向來不比朝堂上的激烈,爹爹如此決定,自是為今後添了更大的麻煩,心里不由感動,撲上去哭道:“爹爹!”李灝抱緊了女兒軟軟的小身子,笑道:“哭什麽?!下月春稻節,爹爹帶你進宮去見皇上。另外,你若願意,爹爹安排你進宮,和哲兒一起陪皇上讀書。”小蝶幸喜萬分,噙了淚,蹦了起來,笑道:“真的?!”
李灝見她開心的樣子,心里也高興,點了點頭,道:“只是,你不要太頑皮,惹太傅生氣就是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雪上加霜
死囚案卷厚厚的疊成了一堆,離春絕之期已不足半月,可目前還是沒有什麽頭緒。當夜,天淵正躺在床上發愁,卻見李灝怒氣沖沖的走進來,不由坐起了身。
李灝盯著他看了許久,眼內的憤怒和失望幾乎要燒著了。天淵不明所以,忙迎上去,還沒開口,卻被李灝一個巴掌扇倒在地,只聽李灝罵道:“誰教你這麽陰損的主意?”天淵不知父親指什麽,跪直了身子,滿眼迷惑。
李灝見天淵俊臉上五個指印瞬間清晰可見,神色迷茫,眼睛里似乎還有一絲委屈,心里大怒,強自按捺了下情緒,轉身關了房門,喝道:“你還不老實告訴我!”天淵委屈的瞥了眼怒氣沖沖的李灝,實在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低聲道:“爹爹,淵兒是不是什麽地方做錯了?”李灝以為他還在裝糊塗,怒極反笑道:“好好好,我問你,劉安的事你可對我有所隱瞞?”天淵搖了搖頭,正色道:“爹爹,淵兒所做的,早上已向爹爹稟明了,不敢隱瞞。”李灝心里一沈,冷冷笑道:“不敢隱瞞?你可知道,那劉安被太醫會診,查出被人下了烈藥,終身不舉了。按照病發的時辰算,應當就是昨天被下的。”天淵這才知道李灝指的是什麽,大驚,膝行了兩步,懇切道:“爹爹,此事淵兒不知。”李灝見他一臉認真,滿眼委屈,心里也猶豫了,緩了聲音道:“不是你下得手?”
天淵俯身道:“那劉安雖輕浮好色,但卻非大奸大惡之人。天淵怎會讓他斷子絕孫,做這樣的損事。”李灝見他這樣,想來自己一時情急又誤會了天淵,心中大慰,望著天淵臉上的巴掌印,不免有些愧疚,上前扶天淵起身,沈聲訓道:“你知道這道理就好。凡事須留半分地,不可逼人太甚!”
天淵點頭應下了,送走了李灝,心里卻犯了嘀咕:此事的確蹊蹺,怨不得爹爹會錯怪自己。自己沒有瞞爹爹什麽事,難道錦鯉他們有事瞞著自己嗎?這劉安今後若真的斷子絕孫,怕這劉府就不會輕易罷休,那樣豈不是給爹爹找麻煩嗎?這樣想來,心已亂了,翻身上床,心里只惦記著快點天亮,能把錦鯉他們幾個找來問問清楚。
錦鯉和沈煜大清早被叫到了明欽衛衙門內天淵的書房里,心中忐忑,上前行完禮,偷眼望去,只見天淵一臉平靜,不由心里一安。天淵笑著站起身,從案桌前慢慢踱過來,道:“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們來嗎?”錦鯉和沈煜互視了一眼,搖了搖頭。沈煜那雙墨綠色的漂亮眸子眨了眨,笑道:“大哥,什麽事?”天淵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昨天我聽說,劉安被人下藥,斷子絕孫了。而且下藥的時機竟和我們動手是同一天。我有些好奇,想知道誰和我們這麽有默契。找你們來,想問問你們?”
錦鯉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卻被沈煜悄悄拉住,兩人使了個眼色,卻被天淵看在眼里,不由心里大怒,原來他倆還真有事瞞著自己,當下轉過身背對著他們,望向窗外。這邊,沈煜趁機拉住錦鯉,湊上去悄聲道:“你幹什麽?老大詐我們話呢!”錦鯉轉過頭,笑了笑,輕聲道:“你沒聽老大說,他只是好奇,沒準他會讚成我們哪。”沈煜白了他一眼,道:“你瘋了,就算大哥讚成我們下藥,咱們瞞他的事也是大錯了。”錦鯉這時心里滿滿當當裝的都是天淵替兄弟出氣時的感動和敬佩,拍了拍沈煜的肩膀,小聲道:“得了,難道還永遠都不讓老大知道了?”說完,上前一步跪倒,朗聲笑道:“大哥,那劉安就是我和老五算計的。我配的是七夜消魂散,老五撒的藥。那藥其實也沒有那麽損,就是七七四十九天不舉罷了。劉安不是好色嗎?我們就……”錦鯉話未完,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天淵轉過身,一張俊臉早已鐵青。
“老二知道嗎?”
沈煜見狀,嘆了一口氣,跪下了道:“大哥,我們不是存心要瞞您的。”
“我問你,老二知道嗎?”
錦鯉已經嚇得白了臉色,慢慢吞吞道:“二哥原本不知,昨天去看他的時候,我偷偷告訴他了。”
“看來,你們也和老三說了啊~~”天淵氣得咬牙切齒,竟擠出了一絲冷笑,“好好好,就瞞著我一個人。你們真是……”
沈煜和錦鯉見知道天淵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手都顫抖了,緊緊握住拳頭,知道這次自己麻煩大了,只是垂了腦袋,不敢再說。
天淵沒想到沈煜和錦鯉真的瞞了他,而且只瞞了他一個人,心里翻江倒海,不知是什麽滋味,想到那藥只有四十九天的藥效,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氣,沈了聲音道:“你們難道連明欽衛的身份也忘了嗎?欺瞞哄騙,私自行事,這要是明欽衛,該罰什麽,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錦鯉和沈煜聽完之後大驚失色,一起擡頭望向天淵。沈煜膝行了兩步,哭道:“大哥!小五瞞你是小五不對。沈煜知錯了。那一百軍棍,沈煜願挨,只是千萬不要把沈煜趕出明欽衛!”錦鯉跪在地上,暗自後悔,早知就抵死不認了,擡了眼,也是滿眼害怕道:“大哥,錦鯉也願受那一百軍棍,只希望大哥不要讓錦鯉退出明欽衛!”
天淵見他們兩人滿眼懇切,早已心軟,臉上卻不顯出來,喝道:“你們私自行事,欺瞞哄騙我,還想讓我留你們!”錦鯉見天淵一臉堅決,知道天淵是動了真氣,心中大亂,瞥了眼沈煜,暗自嘆了口氣,抹了淚道:“小王爺,屬下自知此次禍闖得大了,願意領罰。領完軍棍,自此退出明欽衛。但求小王爺留了沈煜。此事點子是我出的,他只是依我的安排行事。我排行老四,是他四哥,他不敢不聽命於我。”
天淵見他一臉決然,心里不忍,剛要開口,卻見沈煜擡起一雙淚眼,笑著道:“明欽衛的排名什麽時候有上下之級了?除了大哥,二哥,其他人領的薪金都一樣。四哥真逗笑,什麽時候我必須要聽命於你了。”錦鯉一臉尷尬,喝道:“小五!”
沈煜擡眼,已是一臉愧疚,對著天淵行了叩禮,道:“小王爺,此事點子雖是四哥出的,但屬下是執行者,應受重責。屬下是家中獨子,向來受寵,若退出明欽衛,倒不至於沒飯吃,比起四哥這種為了做仵作,把家里老小都得罪後離家出走的醫藥鋪公子要好多了。求小王爺看在往日情誼上,恕了四哥,留了他。柳府之案尚未破,四哥他不能走。”
天淵看他們倆互爭,心下感動,沈了臉喝道:“誰準你們走了?”錦鯉和沈煜聽了楞住了,只睜圓了眼睛望著天淵。天淵踱過來,冷冷道:“老四,我問你,我們為什麽要整劉安?”錦鯉呆了片刻,答道:“因為他害得二哥受了屈。”沈煜在旁,忽然恍然大悟,道:“大哥,你是說?”天淵瞪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分析道:“劉安一事本就是替兄弟報仇,和明欽衛沒有關系。我們做的是家事。此事中,我只是大哥,帶著幾個弟弟,為二弟討公道而已。”這樣一來,錦鯉也聽懂了,擡眼笑道:“大哥,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真要把我趕出去呢!”
天淵也微微露了笑意,道:“這麽好的兄弟,大哥沒處尋!不過,”他話鋒一轉,已然沈了臉色,斥道:“別以為此事完了!欺瞞大哥,雖沒有軍法,但家法還有!”
錦鯉嚇得頓時沒了笑意,忙和沈煜一起跪直了身子,只聽天淵正色道:“這幾日柳府案子未結,你們若帶傷辦案,誤了案情就是大事了。等此案了結,賞罰並行!你們知道了嗎?”錦鯉和沈煜低了頭,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齊聲道:“知道了!”
天淵上前扶起他倆,吩咐道:“老五,那明翠樓還是要盯緊了,不可松懈。老四就在這里,剛巧,死囚的案卷上有些不明,我要問問你。該辦的好好辦,辦好了,這次的事就饒過了。”錦鯉和沈煜對視了一眼,笑了出來,道:“大哥放心。錦鯉(沈煜)一定將功抵過!”
但,好景不長,第二日一早,便出了大事。沈煜急沖沖來報,說胭脂死於明翠樓雅閣。那雅閣是小牡丹的閨房,自出事後便被沈煜派人嚴密盯著,但卻不知竟在這樓閣中出了大事。出事之時,在外監視的人竟毫無察覺。沈煜一雙俊俏桃花眼血紅,臉色鐵青,傳了當夜監視的人來一問,竟什麽也不知曉,氣得當眾摔了茶杯。
但是誰也沒想到,正午一過,獄長來報,說明翠樓內原關在女牢內的數十名明翠樓的歌姬舞姬,俱已身亡。錦鯉當下趕到牢內,一驗屍才知道,那數十名女子竟被人在午膳內下毒而氣絕身亡的。剛派人傳牢頭,想問問清楚,牢頭卻已被人縊殺於獄內,臨時關押的牢墻上畫著一朵嬌艷血色蘭花。錦鯉當下讓人封了天牢,但心里卻自知不妙,匆匆忙忙趕回去稟告天淵。
天淵聽完錦鯉的話,心里一沈,暗道不妙,望了眼坐在椅上生悶氣的沈煜,正想著如何開口安慰,卻見門外走進一個嬌弱女子,柔美動人,一身綠衣,兩葉柳眉正緊緊皺著,咬著粉唇,對著天淵行了禮,哭道:“大哥。”天淵見她已是一驚,身子顫了顫,道:“老三,你不是?難道啞婆子?”那女子伸手拭了淚,望了一眼天淵,滿臉愧疚,低頭道:“啞婆子今晨不見了。我帶人搜了山,也沒發現。各家各戶都問了,連她兒子家也去找了。可是……那村里根本就沒有那兒子這樣的人,更別提什麽媳婦了。”天淵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當初,這些消息你都沒有去證實?”那女子咬著唇,一張俏臉早已羞紅,支吾了許久才道:“是琉璃疏忽了。我守著那啞婆子那麽多日子,只覺沒有什麽古怪的地方,以為……”
“以為?”天淵瞇起了眼睛,“不說這些了。人怎麽丟的?!”
蕭琉璃杏眼噙淚,哭道:“大哥,這點我也想不明白。我昨晚上親自守在那屋子外,看著那婆子關了燈睡下。整晚上,連人影也沒見一個。可早上,我見那婆子到了時間,竟就沒有出來喂雞,這才沖進屋,發覺一個人也沒有。”
天淵聽她這麽一說,心沈到了底,如此一來,柳府一案的所有線索俱斷,只剩青蓮了。他深知此案關系重大,而劉府又剛剛和父親鬧翻,正愁沒有把柄,當下滿心焦急,縱使他沈穩冷靜,此時也急出了汗,變得有些手足無措。當下屋內一片沈默,天淵、蕭琉璃、楊錦鯉、沈煜四人都或站著,或坐著,陷入了沈思。
突然,從屋外跑來一個侍衛,躬身行禮後道:“小王爺,王爺請您和大人們去校場。”天淵楞了楞,心里明白李灝已然知道了,暗自嘆了口氣,道:“走吧!”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軍法無情
天淵領著明欽衛,一行四人匆匆來到校場上,卻見李灝早已坐在校場檢閱台正中的一把紅木椅上,滿臉鐵青。一旁的兵士肅穆林立,氣氛凝重。天淵不敢擡頭再看,埋頭進了校場,上前行禮後,便跪下請罪道:“屬下知罪,願受王爺責罰。”當著眾人,天淵自知李灝的鐵腕,不敢稱呼爹爹,只以屬下王爺相稱。見天淵跪下,身後的琉璃、錦鯉、沈煜自然也跟著跪了一地。
李灝哼了一聲,喝道:“李天淵,你身為明欽衛統領,負責柳府殺人一案。如今案未結,線索倒是斷了不少。本王聽說,今晨明翠樓樓主胭脂被害於樓內一處雅閣,而與此同時,此案牽涉之人啞婆子竟神秘失蹤。無獨有偶,這深牢大獄之內,今日正午竟死了二十幾名女犯,皆為明翠樓之人。而看押的牢頭也在此牢內被人縊殺。李天淵,對此,你有何解釋?!”
天淵低頭想了片刻,輕聲答道:“王爺,全怪屬下考慮不周,安排不詳,未能及時發現,才釀此悲劇!天淵知錯,願受責罰。”卻聽李灝冷冷道:“考慮不周,安排不詳?哼!這是二十幾條人命!一日之內,死了二十幾人,失蹤一人,這還真是駭人聽聞哪!你以為一句考慮不周,安排不詳,就能安撫百姓了嗎?”
天淵聽他這樣說,心里如翻漿一般,委屈極了。心想別人不知我,您作為我爹還能不知道我嗎?自從我接手此案以來,去了現場不下十回。每夜察看案卷,比較案情,直至深夜。您不是看在眼里嗎?抓小牡丹時,您也曾誇讚我心思細密。如今竟然全部否決了嗎?
他越想越傷心,擡眼回話時也帶了三分的委屈和倔強:“王爺,此案錯綜覆雜,全局盤根錯節,而敵在暗處,我在明處,屬下實在沒能力料到他們動手的時機。”
李灝聞言大怒,站起身來,斥道:“沒能力料到?好,我問你,胭脂此人,你為何要放她回明翠樓。”天淵擡頭直視李灝的怒火,朗聲道:“胭脂為老鴇,明翠樓自封後,就絲毫沒有動靜。天淵是想以退為進,用胭脂引出兇手。”李灝瞇起眼睛,挑了挑俊眉,沈聲道:“你是說用重要證人引出兇手?”
天淵低頭思索了一會,擡頭答道:“是。”李灝怒極反笑:“你放她走時,有幾成把握,那兇手會來?”天淵楞了楞,紅了臉,低下了頭:“屬下沒有把握。”李灝坐回椅子,冷冷道:“引出兇手?我看你是沒有線索,就想著把胭脂放回去,看看有什麽樣的反應吧!”
天淵怔了怔,臉上頓時慘白,輕聲道:“淵兒沒有……”李灝拍了拍案桌,站起身來怒罵:“你放走胭脂,根本沒想過要保護她的安全!所以沈煜的人才會如此疏忽,因為他們得到的命令是監視明翠樓的進出人物。你關注的早已不在胭脂身上,而在接觸胭脂的人身上!否則,你怎麽會不派人暗中保護胭脂?!”
天淵這才明白過來,心中已是大悔。李灝見他滿臉愧疚,緩了緩語氣,又問:“我再問你,你封明翠樓幾日了?”天淵低頭答道:“七天了。”李灝點點頭,突然厲聲喝道:“七日之內,你竟忙得連提審那些被你關押的明翠樓女子的時間,都沒有嗎?!”天淵渾身一顫,眼里已噙了淚,低頭不語。卻聽身後錦鯉上前回道:“回王爺,統領每日翻看案卷,直到深夜。所以……”李灝打斷了錦鯉的話,怒喝道:“案卷?是那些死囚的案卷嗎?我問你,李天淵,青蓮牢內還有任務,是已經驗證的事實還是你的猜測?!”天淵已經明白李灝的意思,咬了咬唇,道:“是屬下的猜測。”
李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既然你知道是猜測,竟放棄了現有的證人,去調查你的猜測!李天淵,你是不是太過自負了?!”他轉過頭,沒有理會天淵慘敗的臉色,冷冷的接著說:“你將人囚禁了七日,也沒有多加關注保護。你心里明知,這些女子里很可能有兇手的同黨,你卻放過了。這些女子身處煙花之地,原已生世飄零,如今遭牢獄之災,竟惹來殺身之禍,我問你,你一句安排不周,就能撫慰亡靈嗎?”
天淵俯身下去,早已淚流滿面,道:“爹爹,淵兒知錯了。”李灝頓了頓,又道:“我再問你,啞婆子的兒子……”琉璃膝行幾步,上前打斷了李灝的話,焦急道:“王爺,此事都是琉璃的錯,沒有去核實。不怪大哥!”李灝盯著琉璃看了許久,冷冷回頭對著天淵道:“你說呢?”天淵低頭想了片刻,擡眼望著李灝,清清楚楚,一字一句道:“此事,屬下有錯。不該派人盯住啞婆子,應該當時就抓人來問的。”
李灝滿眼失望,攥緊了拳頭,喝道:“你安排不詳,考慮不周,卻害得二十幾條人命命喪黃泉,讓那兇手行兇得手。我問你,李天淵,你有幾條命可以彌補?!”
這一句句斥責的話分量太重,讓沈煜在旁聽不下去,剛直起身子要說話,卻被天淵擺手制止了,只見天淵跪直了身子道:“王爺,屬下自知此次犯了大錯,原受責罰。其他人都是聽屬下調遣,且事後還要再查案,還請王爺讓他們將功折罪!”
李灝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李天淵身為明欽衛統領,負責此案,因其考慮不周,安排不詳,致使無辜人被害,但念其辦案認真,並抓獲重要嫌犯小牡丹,依軍法,暫且只責打一百軍棍。其余明欽衛因案情未結,先恕其罪,將功補過。”
天淵擺了擺手,制止了身後的人要替他開口求情,代為受過的請求,站起身,向李灝行了禮,道:“謝王爺。”李灝望著長子大傷初愈的挺立身姿,眼里閃過一絲不忍,但軍法如山,不是父愛可以推翻的。
天淵走到校場一側早已備下的長凳旁站定,回頭望了眼空空蕩蕩的校場。兵士們連著蕭琉璃等人被李灝遣出了校場,整個校場上只剩下李灝、天淵和行刑的兵士。天淵知道父親這是給他留面子,感激得咬了咬下唇,伸手褪下月白色褲子,趴到了長凳上。
擡眼隱隱看到父親揮了揮手,身後一涼,知道是行刑兵士掀了自己上衣的後襟,不由紅了臉。只聽一個行刑兵士靠近了自己,輕聲道:“小王爺,得罪了。”天淵點了點頭,轉身抓緊凳腿。軍棍夾著風砸了下來,身後頓時疼了一下。天淵埋著頭,咬著嘴唇,眼中卻已摒了淚,強自忍受著這樣的疼痛。軍棍,他還從未受過,也不知道挨一百下究竟是怎樣的感覺。棍子砸在身上,掀起的疼痛不像爹爹手里的藤條那樣尖銳,反而有些麻木的疼痛,一波波的湧到全身,由遠及近,慢慢的開始清晰。天淵覺得,比起此時心里的壓抑和挫敗,這疼痛真的不算什麽了。
他自以為自己為了柳府這起案子早已費盡了心神,算盡了機關,但似乎錯了。自己似乎太過自作聰明,爹爹說得對,訓得也對,李天淵太自負了,自負得害了他人性命。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棍子一下下砸在身後,漸漸的,由深紅變得青紫,甚至有些發黑了。傷口溢出了血,有幾棍竟摔在原來的棍痕上,疼得天淵身子向上撲動了一下,不由悶哼出聲。他埋頭下去,雙手緊緊攥著凳腳,指甲深深的掐在了上面。
這是他的錯,全是他的錯。
六十七,六十八。
天淵滿身汗水,身子顫著,卻始終沒有哭喊出來。自己受的只是一百軍棍而已,別人因此付出的卻是一條性命。白皙的臀肉上早已猙獰怖人,但行刑兵士卻始終沒敢往身上,或是腿上打。腿上易折筋骨,身上易損內臟,只有臀肉無礙,傷得再可怕也只養幾日便長全了。
八十八,八十九,九十。
天淵有些恍惚,身後的疼痛早已不是一波波了,而是疼至骨頭,疼到了指尖處。身後就像是烙了一塊燙鐵一般,每一棍砸下去都像是紮了幾百針的刺痛。天淵悄悄擡起淚眼,勉強擡頭從掛在睫毛前汗水中間,迷蒙地向校場中間望去,早已空無一人了。爹爹走了嗎?天淵周身一涼,心沈到了最低端,疼痛突然間變得撕心裂肺,突然間痛徹心肺。爹爹,淵兒知錯了。以後不會再惹您生氣了,爹爹,不要走,不要拋下淵兒。
九十七,九十八。
爹爹,不要走,不要拋下淵兒,淵兒不敢了。爹~~~
九十九,一百。
“爹爹,不要走。”棍子剛停,天淵便順勢滾到了地上,卻覺此時一雙大手暖洋洋的伸過來抱緊了他,自己便騰空而起了。天淵身下疼痛泛濫,整個人被包裹進了一個溫暖的懷中,大概是爹來了,心里突然間放松了,他不願多想,靠近那懷抱,睡了過去。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父子交心
天淵醒來的時候,瑤珠正把藥端過來,見他眨著一雙疲憊但清澈見底的淺褐色眸子正直直的盯著自己看,不由得喜極而泣,剛要撲過去大叫出聲,卻被天淵微微皺眉的神色所制止了。瑤珠輕輕把藥碗擱在一旁的幾案上,卻聽天淵嘶啞著嗓音悄聲問:“誰在外面?”
瑤珠側耳一聽,不由得笑了,起身抹了眼角的淚花,道:“是秋煙姨和王爺,”說著轉身擰了把熱毛巾過來,細細的替天淵把額上的汗給拭了,接著說:“大少爺,您可嚇死我了。你都睡了三夜了,王爺急得把太醫都找來了。這不,看你燒退了,才剛走。”天淵艱難的躺在那里,身下的疼痛似乎突然間醒了,開始火辣辣的疼了上來。他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只是側耳聽著,只聽門外秋煙姨突然尖了聲音:“大少爺才16歲!”
“可是他是我的兒子。”李灝的聲音疲憊但堅定,清晰的從門外傳了進來。
“姑爺,他也是小姐的兒子!你不心疼,我替小姐心疼!他才16歲,我不知道您16歲的時候在做什麽!是不是也背負著這麽重的責任!是不是做的一不妥就得挨100軍棍,躺在床上三日高燒不退,三日昏睡不醒!”秋煙姨的聲音顫抖著,摻雜著深深的不滿。
“秋煙!”
“您沖我喊什麽?!您有本事對著我家小姐去喊,去對她說,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兒子!”
“放肆!”李灝突然擡高了音量,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王爺,秋煙知罪,您也罰我一百軍棍好了。”秋煙姨的聲音突然間平靜了下來,天淵卻還是聽得周身一顫。
“秋煙,你說得對。”過了很久,李灝才再次開口,聲音卻微微有些顫抖:“這麽多年來,我確實沒能好好照顧天淵,我對不住雀兒。天淵自八歲起便轉了性子,慎言慎行,沈穩早熟,讀書習武更是用盡心思,沒有讓我操一份心。但是,我卻把自己久久的沈溺在哀傷中,終日埋首於政務,鮮少關心他,甚至在前幾年,小哲和小蝶的教導之責,也是他替我盡了的。你說的對,我只會在他犯錯了之後去教訓他,卻從來都不去關心他之前究竟做的對錯與否?因為,他實在是太懂事了。”李灝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幾乎低不可聞,似乎還有些哽咽。
“姑爺……”
“我從未想過他其實也是個孩子。”天淵的眼睛幹澀難受,嗓子里像是塞了塊石頭。他偏過頭,卻聽門外李灝那低沈壓抑的聲音繼續如波浪般湧來:“我忘了雀兒離開的時候,他也經歷了,而且和我一樣沈重的傷痛。作為父親,我本該第一時間關心他的,但是我卻只顧自己療傷,絲毫沒有在意他。等我花了數年的時間,終於結束了這場人生中的巨大噩夢,去看淵兒的時候,他卻似乎已經痊愈了,並且懂事的可以獨當一面。我居然真的就放手了。”
“你說的對,十六歲時候的我也絕對不會面對如此嚴酷的軍法。一百軍棍對於十六歲的天淵來說,和他肩頭明欽衛統領的責任一樣太過沈重了。其實我才是最自負的那個人,太篤定天淵所可以承受的,以為他能做的可以像神一樣,卻忽略了他真正想要的。秋煙,我無法面對雀兒,我無法和她說我有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
天淵從未聽過李灝如此愧疚的聲音,即使在許多年前,他在慕容雀的墳前喝酒解愁,滿臉淚水的時候,天淵也從不覺得。但是今天他對秋煙姨所說的這些話,卻像是一把刀一樣直插到自己心靈最痛的那個位置,天淵眨了眨眼,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了,似乎多年來的委屈哀痛如風一樣席卷上來,每一寸都沒有放過,偽裝八年的堅強自立的外殼悄然脫落。他穩了穩心神,擡手把淚拭了,示意瑤珠出去稟告:“王爺,秋煙姨,少爺醒了。”
“真的?”
天淵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聽到門外秋煙姨急切高興的聲音,不由得笑了笑。這個昔日娘身邊的貼身丫鬟,當初執意要絕食陪伴主子,但卻在自己的哭聲中改變了主意,擔當起了自己和弟、妹的奶娘來。這麽多年,她的溫柔如春風一樣化解了小哲和小蝶生來無母的空落,也曾讓自己感受到了自己以為早已喪失的母愛。和小哲小蝶不一樣,自己內心深處總有種執拗的聲音,娘不可能再回來了,誰,不管對自己都好,都不是她。
瞬時,房門被推開了。天淵整好心神,轉過頭,綻開了一抹最適合的虛弱笑意:“爹,秋煙姨。”秋煙走過來,緊張的伸手探了探天淵額上的溫度,綻開了一抹溫柔的笑意:“燒也退了。大少爺,真嚇死我了。想吃什麽?蛋花粥如何?我現在就去做。”她溫暖的指尖只在天淵的額上停留了片刻便立刻移開了,立時站起身來,吩咐瑤珠去廚房張羅。
天淵望著她起身,轉過頭看著李灝。李灝走過來,望著天淵蒼白憔悴的臉色,摸了摸他腦袋,柔聲問道:“什麽時候醒的,傷口還疼嗎?”天淵笑了笑,搖了搖頭。李灝依著天淵的身邊坐下,道:“要是躺著,疼得話,我幫你翻個身子。”天淵依舊笑著搖了搖頭,道:“爹爹,淵兒想坐起來和您說會兒話。”
李灝點了點頭,起身上前,扶天淵坐起身,又抓了個靠墊放在天淵背後,道:“有什麽話,你說吧。”天淵擡眼望了望屋內,一個人也沒有,低了頭,輕聲道:“淵兒這次讓爹爹失望了。都怪淵兒太自負,若不是……”李灝拍了拍天淵的臉,垂了臉道:“淵兒,此事不要再提了。爹爹對不住你。”
天淵楞住了,驚詫地擡起眼,望著李灝,淚突然間再也控制不住,淌了下來。李灝見他落淚,不由笑了,柔聲道:“怎麽,這麽委屈?!”天淵低頭,咬了下唇,卻始終止不住眼里的淚,低下頭只喚了聲爹爹,便再也說不出來了。李灝伸手攬住天淵,把他的頭靠在自己懷里,沈了聲音道:“我從小教導你,不可落淚。但此時你若想,就哭吧,爹爹不怪你。”
天淵聽他如此一說,心里更是亂成一團,愧疚、挫敗感、委屈和傷心一湧而出,如潮水一樣頃刻間代替了理智,淚水澎湃而出,任憑自己依偎在李灝的肩頭哭得喘不過氣來,卻聽李灝低聲道:“爹爹不該讓你單獨面對此案,不該只是問你案件的進展。爹爹應該再幫你一點,甚至提點建議給你,否則也不至於弄到現在這樣。”
天淵聽爹爹話里滿是自責之意,心里一疼,不由嗚咽了幾聲,道:“不怪爹爹,爹爹每日朝中政務繁忙。若淵兒之前遇到問題,問問爹爹的意思,再辦的話……”
“你從小體貼爹爹,從不讓爹爹為你的事情操心。依你的性子,這案子你既接手,就是再難,若沒有出事,自然不會來打擾我。”李灝放開天淵,取了熱巾替他擦了淚,笑道:“而且若你事事都來問我,那我還讓你接這案子幹嘛?”
天淵哭了一場,心里痛快了許多,道:“如今就只剩這青蓮一人了。看來,淵兒只有找她問問看。”李灝看他慢慢平靜下來了,扶他坐好道:“此事不急,養傷要緊。淵兒,爹爹雖說看你挨打心疼,但你應該知道……”天淵一雙俊目亮閃閃的,打斷了李灝的話,伸出手去拉住李灝的袖子,道:“爹爹,淵兒知道。軍法如山。若是家法,爹爹還有和緩的余地,但淵兒是軍中之人,所犯是軍法。所以,一百軍棍,天淵應該受的。”李灝聽他說完,心里大慰,又有一絲心酸和心疼,笑道:“你明白就好。我替你請了十天的假,好好緩一緩。此案先放下,等春稻節過了再說。不要去想什麽春絕期限,我會給刑部發文讓今年春絕期暫緩,一切等你破了此案再說。淵兒,你是我的兒子,雖然為父常說慎言慎行,但你也要知道我們的地位和身份。所以不必內疚惶恐,甘之如飴便是。”
天淵滿眼感動,點了點頭應下了。李灝站起身,道:“花朝宮的一些資料,我會讓刑部整理一份交給你。你這十天可以看看。青蓮被關的地方,只有你我知道,這十日切不可心急去找她了,以免中計。如今她是唯一未剪斷的線索,也應該是唯一的目標。另外,劉安的病情似乎……”
天淵驚了驚,苦笑著打斷了李灝:“劉安中的是七夜消魂散,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效用,是他們瞞著淵兒做的,淵兒管教不力,等傷好了隨爹爹處罰。”李灝怔了怔,笑道:“七夜消魂散,是錦鯉配的藥嗎?只有四十九天的效果。看來,他心里還算有數。”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正色道:“這是家事,不必牽扯到明欽衛的身份上去。”見天淵點頭應下,李灝又道:“現在,你只要安心養傷。你秋煙姨也回來了,有她照看著,我也放心些。小蝶這丫頭不知道最近又在自己房里搗鼓什麽,過幾日等你傷好了,你去看看吧。這丫頭,一天不惹事,她都覺得渾身難受!”天淵想起小蝶那張俏皮的臉,與李灝對視了一眼,不由都笑出了聲。
秋煙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蛋花粥走進門的時候,李灝早已離開了,天淵則窩在軟墊內坐著睡熟了。她走上前去,把碗放下,輕輕扶天淵躺下,見他閉著眼睛微微皺眉,知道定是牽動了傷口,便伸手過去小心翼翼的替天淵翻了個身,又在他腰下加了個薄軟墊,把被褥蓋緊。這才轉身端起碗,把蛋花粥放進一旁的暖盅內,又加了幾塊火熱的炭塊。這才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輕輕掩上了門。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混世魔王
小哲結束了例行早課,剛出宮就碰見了正要進朝議事的李灝,聽爹爹說起大哥醒了,自是喜笑顏開,行了禮,送走李灝,忙不叠的上馬往回走。剛過了兩條街,卻聽見有人大喊救命,定睛一看,竟是個小乞丐,正連滾帶爬的從小巷里沖出來,身後跟著一群乞丐正緊追其後。那小乞丐向前趟了幾步,被乞丐們撲倒在小哲的馬前,當著街坊四鄰的面便是一頓拳打腳踢。那小乞丐雙手護著臉,兩只腳不停的踢打著周圍的人,大聲叫罵著,但畢竟身小力弱,轉瞬間便被那群乞丐的拳腳所淹沒了。周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滿臉驚駭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小哲也沒細想,大喊一聲:“住手!”便跳下了馬。眾人聞聲都是一驚。那些乞丐們擡眼一看,見是個華服少年,相顧笑了笑,竟沒有理睬,繼續拳打腳踢。小哲自小生於王府,雖家教森嚴,卻也是錦衣玉食,眾人追捧的對象。這幾年陪著小皇帝念書學習,身份地位與眾不同,連朝中大臣見了他都恭敬三分,如今碰到這群乞丐,竟對他熟視無睹,不禁大怒,正要上前理會,卻被一旁的清鶴一把拽住:“二少爺,你忘了,不可打架鬧事!”
小哲忌憚了一下,頓了頓腳步,咬牙想了想,轉身從馬背上取下個錦袋,走上前去,低頭打開,對著混戰的人群用力向上一拋。眾人只覺眼前一亮,數百顆渾圓剔透的珍珠滿天灑下,在陽光下映出耀眼的光芒,如白雨一般撒在了那些乞丐的身上,滾落一地。那些乞丐先是怔了怔,突然間停下拳腳,轉過身來發瘋一般的哄搶起珍珠來。周圍的旁觀者也是躍躍欲試,只是礙於小哲,不敢輕易上前爭搶,望著擠成一團,甚至互相打鬥起來的乞丐,不由得都露出了絲羨慕的神情。
小哲冷冷的看著這一幕,等到眾乞丐都搶得差不多停下了動作,才上前開口道:“在下李天哲,用這數百顆東海珍珠,換這位小兄弟一條性命,還請各位手下留情。”領頭的一個乞丐略顯魁梧,一身破爛的衣服搭在身上顯得十分奇怪,雙掌捧了十幾顆大小相同的珍珠,望著小哲,哈哈大笑起來,道:“這位公子,不必客氣。你如今施了這麽多功德,別說是這個人,要是你要我親娘,我都給。盡管帶走便是了。”
小哲拱手謝過,扶起搖搖欲墜的小乞丐,道:“沒事了。小兄弟,你走吧!”那小乞丐也不怕他,依著他的手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咧開了嘴,道:“你真傻,居然當街撒珍珠!”小哲見他滿頭的灰,一件衣服破破爛爛,露出了肩膀上的白肉,說起話來卻毫不客氣,不禁皺了皺眉,道:“珍珠而已,兄台不必客氣。”轉身便要上馬,卻被那小乞丐一把抓住袖口,轉頭對上了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由楞了楞。
那小乞丐咧開了嘴,露出一口白凈細致的牙來,道:“喂,你把我請的人都打發跑了,你說怎麽辦!”小哲一聽,不由怔住了,轉過身來,皺著眉頭望著那小乞丐。卻聽那小乞丐歪著頭,清脆響亮地說道:“我請了這些人來和我扮家家,和我鬧著玩的,你竟然撒珍珠放他們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可花了50兩白花花的銀子!”小哲沒想到他是這個說法,竟呆了呆,道:“你是說扮家家?!”
那小乞丐笑得瞇起了眼,手依舊緊緊地拽著小哲的衣袖道:“這樣好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你請我去落春閣,我就饒你這一回。”小哲望了望周圍,不由有些頭疼,拿出平時對付小蝶時的好耐性,道:“落春閣?什麽地方?!”那小乞丐笑了笑,大聲道:“明翠樓邊上那家,聽說明翠樓倒了,就只有落春閣可以玩玩。怎麽公子沒去過?!”小哲一聽,頓時紅了臉,甩開小乞丐的手,冷冷道:“在下不去。”
那小乞丐眼珠子轉了轉,笑道:“不去也行。那你帶我去你家好了。我要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回家。”小哲正想拒絕,卻對上了那雙亮閃閃的大眼睛,帶著一絲玩味,似乎恍惚間還有些悲傷一閃而過。小哲楞了楞,想起小蝶那日孤寂的眼神來,心里一緊,吩咐身後已經目瞪口呆的清鶴:“去備轎。”說完轉過頭來,道:“兄台請上轎。”
那雙眼睛眨了眨,有些迷惑,忽然間眸子亮了亮,只見那個小乞丐隨意的拱了拱手,咧開了嘴,笑著往替他準備的轎子走去。小哲望著他的背影,不由得笑出了聲,從小到大,他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玩的家夥。
清鶴備好轎子,跑上前來,仰著腦袋,一臉焦急的問:“二少爺,這樣身份不明的人若是帶回府……”
“誰說帶他回府了,帶他去晴福樓,包個上等的雅間,找些幹凈衣服,讓他換洗便是了。”小哲瞥了眼清鶴,笑著道。清鶴這才誇張的舒了口氣,又顰了眉,問道:“二少爺,剛才那些珍珠,若是皇上……”“皇上才不會,”小哲搖了搖頭,眉頭也微微皺了皺,道:“皇上賞了我的,從來不計較我怎麽處理。倒是爹爹要是知道了……罷了,我也是情急救人,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他說到這里,自己也有些不確定,遲疑了一下,咬了咬唇,大不了再挨頓板子,數百顆珍珠也算是值了,想著,心也安了些,馬頭一轉,跑到轎子前道:“兄台,家中多有不便,天哲已讓人在晴福樓替你包了個雅間,你可以去那里換洗。請兄台不要介意。”那小乞丐倒也不再堅持,掀了轎簾笑道:“這樣也好。李天哲,好名字,我記下了。”天哲見他答應的爽快,和剛才的潑皮樣大有不同,不由得又楞了楞,笑道:“敢問兄台姓名?”那小乞丐揚起一張明亮的笑臉,笑道:“花無霜。”
“原來是無霜公子,幸會。天哲還有事在身,恕在下不能相陪了。我讓清鶴陪你過去,需要什麽盡管和他說便是。”
那小乞丐卻沒有再理會,很沒有禮貌的放下了轎簾。天哲望著淺灰色的轎簾,又楞了楞,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麽邪,竟然讓這個滿臉無賴,毫無禮貌可言的小乞丐一次次的頂撞自己,又屢屢因自己而得逞心願。
小哲再次想起花無霜的時候已然是四月末尾了,倒是清鶴提醒的他:“二少爺,那個花無霜還在晴福樓,他可住了快三天了。”小哲放下手里的書,皺了眉:“花無霜?他還沒有回家嗎?”清鶴點了點頭。小哲站起身,走到幾案前挑了顆荔枝,慢慢剝著,道:“他每天做什麽?”“做什麽?”清鶴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鄙夷:“他每天睡到日曬三竿,然後就到處的逛街買東西,到處用您的名字賒賬。”
“我的名字?”小哲笑了,有些難以置信,“他買了什麽?”“前天在東街買了條西洋狗,說是要嘗嘗西洋狗肉火鍋有什麽特別的地方,當場把那佟掌櫃弄得黑了臉。二公子,那可是玩賞用的狗,渾身雪白,佟掌櫃平日里當成寶貝一樣養著,日日用牛肉喂著,生怕餓著了。那花公子可好,一開口硬是把那狗要了,臨出門的時候還來這麽一句,我想若不是您這名字壓著,佟掌櫃非動手趕人不可!”
“後來呢?”小哲想起佟掌櫃那張肥頭大耳的臉吃鱉的樣子,心里就直樂。這佟掌櫃愛狗是人盡皆知的。他生性吝嗇,對待店里的小工苛刻嚴厲,但對待西洋狗卻是關懷備至,體貼入微,街坊中間早有傳聞。小哲與他素無交際,卻也向來沒有什麽好感。
“後來,佟掌櫃好說歹說的解釋,說那是玩賞的寵物狗。花公子說什麽,這狗一不能看家,二不能護主,還不如殺了吃了,可是老板又舍不得,那就贖回去算了。”
小哲拼命忍住笑意,接著問:“佟掌櫃怎麽說?”清鶴埋怨的望了他一眼,道:“最後,佟掌櫃花了兩倍的價,又把狗給買回去了。這些錢,那花公子可是一分不少的吞了,而且佟掌櫃那里的賬,您的大名可沒銷。”
“你是說……”
“花公子說,買狗是一筆錢,那是您出的錢。賣狗又是另一筆錢,是他得的錢。這不一樣。二少爺,你說……”
“昨天呢?”
“昨天,花公子在北街逛古玩,楞是買下了一家店里的所有古玩。”
“所有古玩?”
“嗯,那是幾千兩白銀。二少爺……”
“清鶴,先別管銀子,後來呢?”
“後來,花公子把古玩放在幾案上,正簽賬呢!陳老板自己就不小心絆了一跤,一不留神把他所買的幾十件古玩器物通通淬咯,把陳老板心疼得喲,當時就楞了。那花公子慢慢的把賬簽了,坐在堂里說什麽陳老板砸了他買的東西,伸手要賠償。”
“後來,是不是真的賠了幾倍的價錢?”
“二少爺,你也知道,那聚翠樓里賣得都是仿品,哪有真貨啊。可是這陳三標的價卻是真品的價格。所以那花公子讓他賠錢,他哪敢說自己賣的其實都是假貨,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花公子還一個勁的威脅說要報官,結果最後陳三連家里的幾畝田契連帶著聚翠樓一同賠給了花公子。”
“這麽說,現在聚翠樓的老板是花無霜?”
“是啊,而且,二少爺,這帳上可記著您欠了他紋銀五千兩呢!”
“今天呢?今天他又做了什麽?”
“今天,倒也沒什麽。就逛了逛南街,買了些零嘴之類的。對了,他去了霓裳園,定了幾套上好的衣裳,而且還是女式的春衫,用的都是江南絲綢料。還逛了燕語閣,買了幾盒一品紅胭脂,和揚州鴨蛋粉。二少爺,你說,他一個大老爺們,買這些做什麽呀!而且還簽了您的名字。”
“知道了,”小哲把剝好的荔枝丟進嘴里,笑道:“明天沈太傅家中有事,大概會早點下課,你先去取我的一些錢,把霓裳園和燕語閣的帳清了。之後,等我下課,便回去見他。走吧,我們先去看看大哥。”
天淵歇了三日,身後的傷也都快結痂了,這時正由瑤珠攙扶著下床用晚膳,見小哲進來,不由笑著直了直身子,道:“小哲,暖盅里有秋煙姨做的豆腐鯽魚湯,過來一起吃。”小哲行了禮,笑著跑上去,攙著天淵,道:“這是特地給大哥補身子的。小哲可不敢喝,回頭秋煙姨非要念死我不可。”天淵啼笑皆非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小鬼,還裝!瑤珠,去添雙筷子。今天爹爹可能不回來吃了,你就在我這里用吧!”小哲笑著做了個鬼臉,扶天淵坐好,也抓了張凳子坐下,笑道:“嘖嘖,那哲兒就占點大哥的光好了。”
天淵搖了搖頭,拿起筷子,揀了塊魚肉給小哲,道:“小蝶呢?去叫她來吃。”小哲見天淵動了筷,也拿了筷,笑道:“小蝶最近不知又迷上了什麽,每天都泡在爹爹的書庫里看書。連飯也是墨漬端到那里,在那里吃的。”天淵聽了,怔了怔,笑道:“原來是在書庫,我說她這幾日這麽老實,都不是原先的混世魔王了!”
小哲心想,您要是看到花無霜,那小蝶的那些胡鬧闖禍大概只能算是小把戲了。那位才是真正的混世魔王呢!天淵見小哲嘴角含笑,以為他在想小蝶平日里的行為,也沒有在意,只是問了問小哲近日的功課,叮囑了兩句,便不再問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願賭服輸
兩兄弟正吃著,卻見秋煙捧著一盅紫砂鍋笑著走進來。小哲一見她進來,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要接過去。秋煙倩笑著轉了身,把盅鍋遞給了一旁的瑤珠,轉頭笑道:“我的小少爺,小心燙!”
小哲撲了個空,坐回座位,訕笑道:“秋煙姨又燒什麽好吃的?!大哥真有口福!怎麽我上回挨打的時候就沒這待遇呢!”天淵笑著伸手拍了下小哲的腦袋,道:“想什麽哪!想挨打啊?!”小哲笑著忙搖手,道:“沒有的事兒!只是,秋姨燒的菜,嘖嘖,實在誘人!”秋煙見狀不由笑得捂了嘴,走上前來,掀了鍋蓋。小哲湊上前去一看,只見鍋內熱氣騰騰的正是一盅油亮鮮嫩的土雞煲,一簇鮮紅的枸杞子,十幾顆渾圓紅棗,切成薄片的參片,黝黑厚實的香菇上撒著一層薄薄的金黃雞湯,聞上去讓人垂涎欲滴。
小哲望著品鍋,不由咽了口口水,擡眼望向秋煙。秋煙見他一臉饞樣,心里暗笑,伸手取來一雙象牙白筷,和一把銀制的精巧匕首,輕輕一撥拉,雪白的雞肉便迎刃而解。她撕了只雞腿,放進天淵碗內,笑道:“吃吧,我爹養的閹鮮雞,肉嫩的很。”
天淵擡起頭,望了眼秋煙,笑了笑道:“多謝秋煙姨。”秋煙怔怔的看著天淵矜持的吃相,明知道這是名門貴族特有的優雅,心里還是沈了一下,笑容也有些僵硬。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小姐去世以後,大少爺對自己就不再如以前一般,秋煙姐姐,秋煙姐姐的叫得親熱,竟變得恭謹有禮,改口叫了秋煙姨,分明把自己當了長輩一般。但是他越是如此,自己卻越對他有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秋煙不願再想,伸手給小哲盛了碗雞湯,道:“喝吧,喝完了能用心看書寫字。”小哲喝了口雞湯,咂了咂嘴,笑道:“我看我還是把小蝶找來吧,否則她要知道我們躲在這里偷偷喝秋煙姨親手熬得雞湯,沒有與其共享,一定會鬧個不停歇!到時候,大哥這里她是不敢來怪,我可就慘了。”說完就要起身。
秋煙伸手把他按回座位上,笑道:“小姐那里我自然不會忘記,我今天專門燒了鵪鶉蘑菇湯,端去了。這雞湯我也留了一份,讓人送去了。你只要不要怪我沒有單獨給你燒些吃的,就足夠了。”小哲瞪圓了眼,叫道:“原來,秋煙姨已經燒給小蝶了。真不公平!”
天淵撿了塊雞脯肉給小哲,嗔怒道:“什麽公平不公平,你在大哥這里有這麽多好吃的,還嫌不夠嗎?秋煙姨剛探親回來沒多久,這幾天就忙里忙外的。你還要給她添亂不成?!”小哲悄悄吐了吐舌頭,笑道:“是啊,這里有魚有肉的。小哲已經很滿足了,哪敢給秋煙姨添亂。”說著便埋頭吃起菜來。
秋煙見他們倆吃得歡,心里高興,舉了筷子站在一旁,忙著布菜,一邊笑道:“你也別急,我明天要有空,幫你弄些茄合子,如何?”小哲一聽眼睛也亮了,他素知秋煙做著茄合子獨有一套秘方,花費精力頗多,所以難得才做上一回。他偷偷瞥了眼天淵,卻不敢應下,只道:“秋煙姨要是忙,就不必了……”
這句話說得底氣不足,惹得天淵和秋煙都笑出聲來。天淵伸手打了下小哲的背,笑道:“饞鬼!”
第二日,沈炳良果然因家中有事而提早下了課,小哲與秦和行了禮,辭完行,便匆匆出了宮,心里惦記著那天街上碰見的混世魔王,直奔晴福樓而去。剛進廳堂,卻見一個八歲左右的少年一身翠綠華服,袖口處滾著金黃舞蝶的圖案,白皙精致的五官,兩只黑漆漆的眸子,鮮嫩艷紅的唇瓣,正似笑非笑的微微彎著,趴靠著椅背上,擡眼望著一個書生打扮的白衣男子,手里一把折扇正不緊不慢的搖著。樓上樓下,一大群不相幹的人正興致勃勃地圍成一圈,看著熱鬧,嘴里還在嘰嘰刮刮的議論著什麽。
小哲不禁頓了步子,卻見那少年轉過頭來,薄唇突然間咧開了,猛然站起身來。那書生原是一臉怒氣,見那少年起身也是一楞,隨即叫喊出聲:“這位小公子……”那少年聞言回過頭,伸出一只手指輕輕搖了搖,打斷了書生的話,笑道:“錯!柳公子,在下不姓蕭,在下姓花。”
那書生臉白了白,道:“花公子,你……不能……”花無霜舉起扇子,極為無禮地指向面前的書生,一臉皮笑:“又錯了,我能。柳公子,這點你比我要清楚。”那書生咬了咬唇,道:“我要和你再比過。”花無霜展開扇子,風情萬種的輕搖了幾下,又啪的收上,正色道:“對不起,本公子如今沒有空了。”書生聲音都顫抖了,道:“那銀子是我唯一的盤纏,你若收了去……”
花無霜白了他一眼,毫無眷顧的離了他的面前,緩步走到小哲身前,笑道:“李天哲,你來啦!”眾人一聽,不由都倒吸了一口氣。全場瞬間都安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直直的盯著小哲,看他的反應。小哲向來不喜歡這樣被人注視,有些頭疼的按了按太陽穴,皺了一雙好看的俊眉道:“這是怎麽回事?花無霜!”
花無霜轉頭望了眼書生,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卻聽那書生在身後冷冷道:“我說一個八歲少年怎會有如此大的膽量,竟敢當眾騙取旁人的錢財。原來,輔國公府的二公子是你的靠山,怪不得如此膽大妄為。想來,輔國公府也是魚龍混雜之地。”
小哲聽那書生一口一個膽大妄為,騙取錢財,口吻陰陽怪氣,最後竟扯到了輔國公府,心里有些生氣,不由得朝那說話的人細細看了一眼,卻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衣秀才一身青袍,身材削瘦,一臉的自負,滿眼的清高,不由皺緊了眉,剛要開口,卻聽花無霜笑出了聲,冷冷道:“騙取?柳公子,柳大秀才,你有沒有弄錯啊!剛才是誰要和我比做詩仗對的啊!還說什麽願賭服輸,若輸了,甘願奉出趕考的銀子,回家種地。”
那書生頓時漲紅了臉,喃喃道:“你,你血口噴人!”花無霜不屑的哼了一聲,轉身走過去,瞥了眼那書生,擡眼望了望周圍的人群,拱手行了個禮,似笑非笑道:“各位看熱鬧的,在下面對柳公子,實在是無話可說了。你們若有什麽話,今日盡可當個判官。”眾人都是一楞,瞬時像炸開了鍋一般,卻聽二樓西側一個魁梧大漢,大聲吼道:“柳秀才,你也是讀書的,願賭服輸。這花小兄弟方才與你打賭,這在場的人看沒看見,我是不知道。可我看得一清二楚。我走南闖北的做生意,就沒見過一個像你這樣與小孩打賭,輸了還這樣撒潑賴帳的!柳公子,我看回家種地倒不必,銀子輸了,可就得給!”眾人聽他這麽一說,相顧之下,大都點頭應承。
那書生白了臉,好一會兒,才道:“我不同意。剛才打賭,沒有裁判,你說贏就贏嗎?”花無霜沒有說話,只是揚起一張小臉,笑咪咪的望著他,卻聽樓上那大漢又叫:“剛才對子,你出的,他對出了。他出的,你沒對出。這有什麽不服氣的!”那書生聞言叫道:“我不服!他的對子不工整。他出的,我確實沒有對出。可是我出的對子,他卻是亂對。這對仗講究的是工整,隨便對上的未必就是好對。”
花無霜伸手扯過一張板凳,坐下,不緊不慢的笑道:“那你想怎麽辦?”那書生道:“再比一場!好好的找個裁判,做個評判。”花無霜尚未開口,卻聽樓上眾人同聲道:“花公子,別怕,再和他賭一場便是了!”
小哲一直在旁看著,沒有說話,心里卻覺得興致盎然,他不知花無霜底細,對這個混世魔王甚為好奇,巴不得他再比一場,好讓自己多了解一些,卻見花無霜展了扇子,搖了搖,道:“既然大家這麽有興致,好!我就和你再賭一場便是了。”
那書生盯著花無霜看了片刻,從懷里掏出一個小藍布袋子,松了袋口,倒出幾粒碎銀子和五枚銅錢,昂頭道:“這是在下的所有銀子。你若贏了,盡管拿去。”花無霜伸手探到懷里,掏出一顆渾圓珍珠來,不聲不響,放在了桌上。小哲定睛一看,竟然就是那日自己所撒的珍珠中的一顆,不由得暗自搖頭,心想:那書生總共才幾兩銀子,那花無霜竟也能和他打這種賠本的賭。
樓上的眾人見底下兩人陣勢擺開了,不由都興奮了起來。卻見那大漢舉了一個足兩的銀元寶,笑呵呵的塞給一旁的小二,叫道:“我也設個賭局,下十兩注,賭花少爺贏!”
小二笑著應下了,對著眾人吼道:“各位,各位,這位大爺設了賭局。大夥兒要是願意,盡可來試試。”眾人一見,都有些躍躍欲試,一時間竟沒有人動手掏銀子下注。那壯漢見眾人一臉謹慎,哈哈大笑,收回了銀子,道:“只是玩玩而已。出門在外,圖個樂子。你們若不願意,那我就不忙乎了,專心看那兩位的賭局便是了。”卻聽花無霜在樓下,拱手道:“這位大哥,這賭不是什麽好東西。今日,若不是這位柳公子相邀,在下也不會和他下這樣的賭注。”那書生瞥了眼花無霜,似乎找回了些臉面,冷笑道:“怎麽?花公子,怕了?”
花無霜回神,笑道:“賭注也押了,賭局都開始了。怎麽會怕了?在下雖年紀不大,可還沒有臨陣脫逃過呢!”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集了片刻,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樓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和那大漢站得臨近的人,巴巴望著大漢手中的銀子,都有些蠢蠢欲動。那壯漢被眾人眼光瞄著,有些不自在的回過頭來,對上了一雙雙急迫的眼睛,不由笑道:“你們若想賭,我做莊家便是。”說著便把那銀子重新遞給了小二。這回,臨近他的人紛紛下注,金額倒不多,幾乎就是幾枚銅板。那大漢也不在意,只是回頭專心看著樓下的進展。倒是小二,取了兩個空酒壇子,按照下注的不同,把錢一一收好,還做了詳細的記錄。樓上的氣氛頓時熱鬧起來,轉而有些鼎沸,酒壇子越傳越遠,下注的金額也越來越大,甚至有幾個闖北的皮貨商下了十兩黃金的注賭花無霜勝。晴福樓里的喧鬧一直傳到了街市上,人們不斷的湧進來,擠滿了廳堂的每個角落。立時,兩個酒壇子瞬時便裝滿了銀子。
酒壇子轉了一圈,回到了大漢的手中。壯漢笑瞇瞇的查看了下小二所坐的記錄,興高采烈的朝花無霜嚷道:“花小兄弟,現在大夥兒可都賭你贏,還要個把人是賭柳公子。”花無霜站起身,顰了眉,正色道:“這位大哥,多謝擡愛,只是無霜才疏學淺,怕要各位失望了。大哥還是盡早退了銀子吧,撤了賭局吧。”那大漢不在意地搖了搖手,叫道:“賭局都設了,賭注也下了,怎麽撤!花兄弟,你安心的和他賭。大夥兒賭你贏,一來圖個樂,二來替你加油!其實,你才多大,輸了也沒什麽丟人的。大家說,是不是啊!”眾人本來也是湊個熱鬧,雖下了注,可也並不心疼,聽大漢這麽一說,望著花無霜動人笑臉,都大聲應道:“是啊,花公子盡管賭便是了。”
花無霜鄭重地朝各位圍觀者行了謝禮,轉身對那書生道:“我們開始吧!”那書生擺了擺手,冷冷道:“還缺個裁判。”花無霜聞言環顧了下四周,望見坐在一旁端了茶正要喝的小哲,不由一笑,走上前道:“李天哲,你做裁判,如何?”小哲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之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不由對這場賭局的目的有些懷疑,但卻沒有什麽證據,也不能擅作評價,因此只是在旁冷冷看著。剛才小二捧著酒壇子過來,他也沒有下注,任他走了過去,如今見花無霜嘴角含笑,請他當評判,一時也沒了主意。
花無霜見小哲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笑了,扇子一展,眼睛眨了眨,道:“怎麽?不敢?”小哲被他的話激得一怔,笑道:“這沒有什麽不敢的。只是,我沒有參與你們這場賭注的理由。”花無霜漆黑的眼眸透亮,道:“理由嗎?你若參加,我就不讓你還那5000兩了。”小哲眉毛一挑,問道:“我什麽時候欠你5000兩?”花無霜楞了楞,笑道:“真沒想到,當街撒東海珍珠的人也會賴這區區5000兩銀子。我前天去逛古玩店的時候花的。你的名字還在帳上呢!你那日不是說,需要什麽盡管開口嗎?我需要那些錢買古玩,所以……”小哲笑了道:“你是不是還要說,因為那家古玩店如今是你的。所以,我欠你錢。”花無霜一臉賴皮,笑道:“你既知道,還這麽啰嗦幹嘛?!”
小哲沒有去計較那5000兩欠債的來之荒唐,他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的站起身,道:“好,我答應你。你先寫張條子來。清鶴!”清鶴取了筆墨,花無霜踱過來,提筆寫了張欠債已還的條子,吹了吹,遞給小哲。小哲瞥了眼他,望著宣紙上幾筆清秀小楷,嘆了口氣,遞給清鶴,小心收起來,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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