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 2
願者上鉤
晴福樓內座無虛席,小哲站在一方幾案前,掃視了一下四周,道:“這場賭局,我來做評判,在座各位如有意見盡可提出,若無意見,請安靜,此賭馬上就要開局了。”眾人聞言,頓時安靜了下來,全場鴉雀無聲,大夥兒都伸長了脖子,拭目以待。
小哲見四周安靜了下來,便轉身問道:“柳書生,對我評判可有意見?!”那書生此時倒也識趣,沒有再計較,只道:“這場賭賭的雖是銀子,可也是在下的名聲。讀書人向來重名不重利。二公子出生豪門,自是明白名譽對在下的重要性。如今,眾人皆在此,你做評判其實也只是求個形式,若真有偏頗,大家也不會就此罷休。在下只希望二公子能公正評判。”小哲笑了笑,道:“這是自然。”
他轉身望了望周圍的人,心里也略有些興奮,道:“好,現在既然雙方均無意見,我們就開始吧!”卻聽花無霜在一旁插嘴道:“既然此賭賭的是才學,那不如三局兩勝,也顯得公平合理,機會均等。雙方都有依靠自己才學上的優勢,扳平取勝的機會。”柳書生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花無霜的說法,道:“第一局比對仗。第二局比題詩。第三局嘛……”花無霜合了扇子,抿了口茶,笑道:“第三局不如賭答題如何?前兩局有評判出題,第三局雙方互相出題,什麽題都可以。”柳書生扯了扯袖口,低頭想了片刻,道:“行。就這樣吧!三局兩勝制。若一人贏了前兩局,那麽第三局自然就不必比了。”花無霜歪了腦袋,眨了眨眼,笑道:“這是自然。”
局中人商定了規則,小哲自然沒有意見,起身道:“第一局,對仗。我這里有個奇對,是學堂里的師傅前些日子給出的。現在說出來,請兩位對。對的工整與否,還請在場的諸位讀過書的人給個參考評判的建議。小哲才疏學淺,在這里只是當了主持,才學輸贏還要看各位的評價。”
小哲說完望了望四周,見幾個布衣打扮的儒弱讀書人都站出來了幾步,不禁笑了笑。他知道此時正逢朝廷選才之際,京都里各類學子雲集。今年的殿試定在春稻節之後。如今尚留在京都的,大都是已通過了省試的上榜學子,就等著春稻節後進宮面聖,參加殿試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學富五車,才學頗有造詣的人,平日里都愛攀附風雅。所以他開口求助,自然是引來了不少學子的矚目。“我的對子是:天上月圓,地上月半,月月月圓逢月半。”
此聯一出,眾人嘩然。那幾個學子皆是一臉驚詫,望向小哲的眼神也轉而變得有些鄭重。眾人皆皺了眉,絞盡腦汁的想著,頓時場內議論紛紛。小哲環顧了四周,對著柳書生,道:“柳秀才,此對如何?”柳書生憋得臉也紅了,聽他這麽問,一時間尷尬非常,擡眼望去,周圍的人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索性擡了臉,道:“此對太難,在下有此心而力不足,還請二公子指教。”小哲點了點頭,此對是一奇對,對不出來也正常,也不計較,轉過臉來問:“花無霜,你呢?”花無霜慢條斯理的噙了顆青梅,起身搖了搖扇子,笑道:“確實很難,但還不是絕對。”
小哲心中大奇,眨了眨眼,道:“哦?你倒是說說看。”沈炳良當初給了這一奇對,雖也以時辰為題對出了下聯,可小哲總嫌那下聯不夠工整,可是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合適的,如今聽花無霜說有個下聯,自然喜出望外。花無霜對著小哲眨了眨眼,一字一句道:“今宵年尾,明朝年頭,年年年尾接年頭。”
“好!”小哲不禁叫好出聲,意識過來的時候不由得紅了臉,道:“花公子,確實是好對子,工整得很。各位覺得呢?”晴福樓東側的一個身穿華服的青年學子站了出來,道:“確實工整貼切的很。此對一出,讓我有種恍然大悟之感。花公子果然人小才高,神童也。”花無霜得意洋洋地回過身,拱了手謝過,轉回的時候,瞥了眼一旁呆若木雞的柳書生,笑道:“柳公子,承讓了。”小哲掃了眼一臉慘白的柳書生,心里暗暗的有些同情,道:“三局兩勝。柳公子不必氣餒,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剛說完,卻聽一旁的花無霜輕蔑的哼了一聲,回頭望去,只見花無霜一雙黑眸正定定的望著他,眼中有絲惱怒閃過。小哲心一晃,仿佛看到了家里小蝶生氣時候的樣子,不由得楞住了。
花無霜見他毫不在意的回視過來,還直楞楞的望著自己,開始還怒視回去,過了片刻,卻突然間笑了,綻放出異常燦爛的笑容。小哲見他神情多變,不由心里大奇,情不自禁的嘴角也含了一抹不知名的笑意,卻聽一旁的柳書生冷冷道:“對仗乃是雕蟲小技。賦詩才是在下的強項。二公子,開題吧!”
小哲回了神,抱歉的笑了笑,道:“第一局,花無霜勝。第二局,依先前所定,乃是賦詩。這樣吧,春稻節將至,你們就以春稻播種為題,賦一首七言,如何?”見兩人都點頭同意了,小哲吩咐清鶴備了筆墨紙硯,點了一炷香,又道:“以一炷香為限,請兩位動筆。”
那柳書生望了眼窗外的春景,深深吸了一口氣,舔飽了黑墨,提筆而下,瞬間便寫滿了一張宣紙。倒是花無霜,咬著筆桿,坐在桌前,一手托腮,望著窗外,卻遲遲沒有下筆,一張雪宣平攤在面前,薄如蟬翼,被清風吹起了一只角。眾人都摒住了呼吸,等著看第二局的結果。
香越燒越低,轉眼間就剩最後一點了,一陣風吹來,頓時滅了。小哲站起身,道:“時間到。”柳書生起身揭下宣紙,小心翼翼的捧到小哲面前,道:“這是在下的詩。”小哲接過來,看了一眼,剛要讀,卻聽一旁的花無霜叫道:“別讀了。這局我認輸便是了。”小哲大奇,道:“怎麽?花公子不會賦詩?”花無霜頗不在意地搖了搖手中的扇子,揀了顆腌梅,放進嘴里,笑道:“在下不會賦詩。師父說那是文酸書生的專長,讓我不要學,免得沾了迂腐之氣。”小哲見花無霜話中帶刺,知道他還在氣惱方才柳書生關於雕蟲小技的議論,轉臉望向花無霜,果然已滿臉譏諷之色,不免有些好笑,追問道:“你真認輸?”花無霜睜大了眼睛,笑道:“第二局認輸。不是還有第三局嗎?”小哲無奈,只好宣布,第二局柳書生獲勝。
第三局是雙方相互出題,先考倒對手的一方為勝。柳書生上局獲勝,因此先出題。只見他繞著桌子,踱了兩圈,滿臉自信的揚起頭來,問道:“什麽動物,你打死了它卻流了你的血?”花無霜聞言笑得直不起腰來,磕磕絆絆的叫道:“哈哈,你,你這,這也是問,問題?!拜托,太簡單了吧!”那柳書生被他笑的,臉色通紅,也沒了讀書人的矜持,直嚷道:“那你說,是什麽?!”花無霜笑得喘不過氣來,見他問,強自忍笑道:“是什麽?蚊子啊!拜托,柳公子,有點難度讓我挑戰一下,好不好!”那柳公子一臉慘敗,道:“還沒完呢!你,你問。我還不信,你一個黃口小兒提出的問題,還能難到哪里去嗎?”花無霜搖了搖頭,道:“好,那我問了。你可別回答不出來哦!”
他站起身來,一邊輕搖著折扇,一邊緩緩道:“從前,有一個劍客來到一個岔路口,他不知道走哪條路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地。岔路口有兩個人,一個人總是說假話,另外一個人總是說真話。劍客不知道誰說真話誰說假話。他只可以問兩個人中任意一個人唯一的一個問題來找出他應該走哪條路。他應該問誰?怎樣問?”
那柳書生身子一晃,幾乎要倒下。眾人見狀一片嘩然,都相互討論,仔細地思考起來,卻始終沒有定論。那柳書生臉色鐵青,站起身來,勉勉強強對著花無霜行了禮,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沒想到,我柳董笛今日竟敗在了一個八歲少年的手中。真是英雄出少年。此題在下實在不知,認輸了,銀兩情願雙手奉上。”花無霜笑著接過他手中的銀子,掂了掂,道:“其實,若在場的人,能回答出此題,我甘願放過你,不要這銀兩。”
正說著,卻聽身後有人朗聲道:“花公子,此話當真?”花無霜轉過頭,臉色微微一變,笑道:“怎麽,李天哲,你有興趣?!”小哲站起身來,道:“柳公子的銀子若都被你拿去,恐怕他這幾日便要露宿街頭,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有了。正好,在下能解此題。”花無霜臉色未變,合了扇子,伸手覆上扇柄處的白玉掛墜,道:“好,你說說看。”
小哲笑著道:“其實,如果我要是那劍客,就隨便選一個人問:‘如果我問你旁邊的人該走哪條路他會怎麽說?’”花無霜臉色一滯,突然間仰天大笑,片刻後才道:“好,問得妙。柳公子,收好了銀子。”說著便把銀子遞還給了小哲,轉身道:“那麽裁判,第三局誰勝啊?”小哲想了片刻,道:“此局未分勝負,再來一輪。”花無霜笑道:“好,我問他一個問題,若你能答且答對了,那就算他答對了。你也可以替他問我問題,如何?”
小哲挑了挑眉,笑道:“這是你們兩人的賭局,我在中間算怎麽回事?”花無霜笑著擺擺手,道:“這有什麽?你本來就已經摻和進來了。再說,我都同意了,大夥兒押注的都是這場賽事的勝負,哪管其中的規則!樓上那位大哥有句話說得好,出門在外,不就圖個樂嗎?!形式無所謂,開心第一啊!”小哲沒有說話,想了片刻,道:“家規森嚴,其中之一不賭,恕在下不能從命。”花無霜盯著他瞧了一會,笑道:“你都當了賭局的裁判人了,這回子來給我打這馬虎眼。誰說你參賭了,這從頭到尾都是我們倆人的賭局,勝負輸贏都是我倆承擔,與你有什麽關系!”其實,小哲心里早已躍躍欲試,想了想,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是,輸贏都與我無關。也好,你先出題吧!”
花無霜抿了一口茶,道:“什麽東西越洗越臟?”小哲一聽楞住了,低頭想了片刻,卻始終沒有答案,一時間有些著急,擡眼望去,卻見柳書生早已呆若木雞了,不由暗自搖頭,卻見花無霜慢條斯理的拿起一顆草莓,細細的摘了萼葉,問道:“怎麽樣?”小哲見他一臉得意,不禁暗自心灰,剛想開口認輸,卻聽見街外傳來一聲叫罵聲:“誰不長眼,這麽臟的水也往外倒!”小哲當下靈機一動,站起身叫道:“我知道了!”
花無霜咬了半口草莓,聽他起身叫喊,不禁怔了怔,道:“是什麽?”小哲掃了眼周圍的人,望著他一臉的失望,心里得意,笑道:“水,水越洗越臟。”花無霜楞楞的看了他片刻,不禁嘆了口氣,擡眼時已是一臉燦爛,道:“我認輸了。”
小哲見他面不改色,不禁暗自佩服,笑道:“承讓!”花無霜眼睛眨了眨,突然侵身上前,一把抱住小哲,輕聲嬌笑道:“當今能贏了我的,還真不多呢!”小哲只覺一股淡香幽幽散開,懷中抱著花無霜軟綿綿的身子甚為舒服,不由臉上一紅,心中大窘,卻聽門口傳來一聲冷冷的哼聲,如此熟悉,不由全身一震,立刻推開了花無霜,轉過頭去,只見天淵正站在門口冷冷望著他,在他身旁是一臉愧疚的陳清,正對著他顯出一臉苦笑,不由咬緊了唇,卻聽天淵轉身道:“陳清,去通知京都衙門的葛大人,就說此處有人巧設賭局騙取錢財,要他即刻來細查。”
晴福樓內,眾人大驚,生怕被牽連了,都急急忙忙的要沖出門去。天淵冷冷的掃了眼沖在最前面的壯漢,高聲喝道:“大家莫慌。這是有人設局騙錢。宋慶國律例明文規定,不可設局詐錢。但絕非追究被欺者的責任。大夥兒稍安毋躁,一會兒,我定會給大夥兒討個公道,把銀子退給大家。可是,在事情未查清之前,除了未成年的孩子,和上了花甲的老人,這些律法特赦的人,其余人等,誰也不能出了這屋門。否則,按涉案人員處理。”
小哲聽他這麽一說,不由大驚失色,望向花無霜,哪里還有他的影子,心里暗暗叫苦,輕輕站起身來,走到天淵身邊,卻不敢說些什麽。
天淵瞥了眼小哲,冷冷道:“上馬,待會兒和我回家。”小哲望著天淵鐵青的臉色,不敢辯駁,乖乖的低著頭,上了一旁早已備下的馬。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年少無知
過了一會,胖乎乎的京都衙門司官葛喻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給天淵行了禮,伸手搽了把額上的熱汗,道:“小王爺找下官來,所為何事?”天淵拱手回禮,道:“大人不必客氣。這晴福樓內怕有人設局騙錢,請大人細查一下。”那葛喻楞了楞,剛要說話,卻見小哲跳下馬來,急急叫道:“大哥,這只是文人間相較才學,不會是特意設局擺賭。”天哲轉過頭,冷冷道:“誰讓你過來的!若不是你毫不知情,我早就將你押送衙門處理了。”小哲渾身一滯,嚇得退了三步,心里也失了主意,想起花無霜那張俏臉,咬了咬唇,支支吾吾的又道:“大哥,那花無霜也許會……但是,那柳董笛是個老實人。還有那設莊的大漢,是個外鄉生意人。他們三人均不相識,怎麽會……”
“小哲!”天淵瞇起眼睛,直盯得小哲沒有了聲音。一旁的葛喻忙打圓場,笑著解釋道:“二公子,您年紀小,沒有經歷過這些市井上下作的手段……”小哲看著他的笑臉,渾身不自在,心里也有些煩躁,轉頭冷冷道:“你怎麽知道這是下作的手段!文人攀附風雅,比試才學。大家出錢賭輸贏,原本就是謀個開心自在。那大漢出手闊綽,一看是個得意人,怎會去圖那幾兩銀子!”
“李天哲!”天淵大聲喝道,望著小哲不禁皺了眉,握緊了拳。小哲有些委屈的看著天哲幾乎泛白的指節,嘴唇動了動,沒有再說話。葛喻倒是沒有介意,笑了笑道:“若事情如二公子所言,自然最好。真相是什麽,問一問,便清楚了。”
正在說著,卻見陳清拿了份清單走過來,看了眼小哲,不自在的轉過臉去,對葛喻笑道:“葛大人,清單都在這里,怕是有三百兩銀子。”葛喻接過單子,看了看,轉身問道:“二公子,依你剛才所說,這是個兩重賭局。柳董笛是第一層賭局的參與人,是嗎?”小哲點了點頭。葛喻把單子揣到懷里,吩咐衙役:“去把柳董笛帶來。”
柳董笛被兩個衙役架著,押了過來。只見,那葛喻一張笑臉突然間拉了下來,厲聲問道:“柳董笛,你可知罪!”小哲見他上來就喝斥,有些不滿,剛要開口,卻見那柳書生軟軟的跪了下來,在葛喻腳下縮成一團,拼命的磕頭,哭道:“大人,小的知罪了。”
小哲驚得心也涼了半截,卻聽那柳董笛叫道:“這主意不是小的出的,都是那花無霜。小的上月進京趕考,豈料名落孫山。雖然住在這晴福樓內,可其實盤纏早已用完了。昨夜,我在房內喝酒澆愁,卻聽有人叫門,開門一看,正是那花公子。花公子自稱是住在隔壁,聽到在下的哀嘆聲才進屋來看看。他聽我說盤纏已盡,就出了這個主意。小的一開始哪敢答應,正推讓著,卻見那個大漢撞門進來,說要報官。小的嚇得魂也沒了,倒是那花公子,三言兩語把那大漢也說服了。小的正愁盤纏沒有,無臉回去,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法子,只好答應了。”
葛喻得意的瞥了眼滿臉通紅的小哲,轉身對那書生道:“你也是一讀書人,也通禮義廉恥,竟信了一個八歲孩童的蠱惑,幹下這種下作的勾當。幸好你落榜了,若你當真及第,往後做官,輕易放棄做人的底線,豈不是貽害百姓!帶他下去。”那柳書生一臉絕望,癱倒在地,任憑衙役把他拖了下去。葛喻又喚了那壯漢,細細問了,發現竟是個通緝要犯,一番查問後,見他所說與那柳董笛大體一致,於是便找了筆墨畫了押,讓人帶了下去。
小哲聽完兩人的供訴,一張小臉早已慘白,他沒有想到,花無霜設了此局如此詳細周密,竟然騙過了自己。更讓他難受的是,那花無霜最後竟然把他也繞了進去,使他成為了幫兇。小哲在心里不斷的告訴自己,花無霜對於自己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心里卻依舊翻江倒海一般。花無霜的做法似乎稱不上背叛,但是小哲卻依舊感受到了背叛所帶來的所有負面情緒。他望著葛喻圓圓的側臉,和天淵鐵青的臉色,心沈到了最低點。
葛喻帶著人走了,陳清也告辭回家了。天淵走過來,望著小哲的眼睛,冷冷道:“回家!”小哲擡眼望著天淵,突然間嗓子里像是被塞住了石頭一般,他低著頭,極力摒住淚,跟上了天淵。小哲走到馬前,剛想上馬,卻聽天淵喚他:“過來。”轉身一看,卻是一乘寬敞的軟輦。小哲楞楞的望著天淵,突然意識到大哥身上還有傷,淚突然間就淌下來了。天淵皺了皺眉,輕聲喝道:“哭什麽!大街上像什麽樣子!”小哲用手擦了擦眼睛,走過來停在天淵身前,低頭道:“大哥,小哲知錯了。”天淵見他一臉疲憊傷心,心里一軟,伸出手一把把他抱上輦,喝道:“現在知錯有什麽用!剛才在做什麽!”小哲只見身子一輕,已經坐在了溫軟的墊子上,擡眼見天淵上來,悄悄地往邊上騰了騰,低著頭沒有說話。
輦車轟隆隆的開始往前走,車內的兩兄弟一時無話。過了兩條街,小哲低了頭,輕聲問道:“大哥,你怎麽今天出門了?”天淵冷冷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陳清來送花朝宮的案卷,說起你在晴福樓的熱鬧勁,我不放心,所以出來看看。”望了眼低著腦袋不說話的弟弟,天淵又道:“你不是和花無霜說,家規森嚴,其中之一便是不可賭,怎麽後來聽他說了幾句話,就答應了?”
小哲驚詫的擡了眼,想來必是大哥剛才早早到了,在旁看在眼里,隨即低了頭,喃喃道:“小哲知錯。”天淵轉過臉去,看著窗外的街景,道:“那花無霜也確實厲害。看來,你當街撒了數百顆東海珍珠,真的是物超所值!”小哲心里一沈,想到當日的情景和花無霜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禁噙了淚:“哥……”天淵見他滿眼難受,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道:“你交什麽朋友,大哥不想管。但是朋友是好是壞,你要自己掂量清楚。我們身份特殊,凡事都要慎行慎言。你前些日子,為了救那個小乞丐,竟舍了那數百顆珍珠,如今城中已是議論紛紛。朝野之中嫉恨我們家的人不在少數,就等著抓這種逾矩張揚的把柄,到時候惹了事端,就算皇上不在乎,太後若追究起來,爹爹那里……”小哲聽他這麽說,不由心一沈,低聲道:“小哲當時只有那袋珍珠可以平息事端,沒想那麽多,所以就……”
天淵沒有理會他的解釋,低聲接著道:“爹爹忙了這麽多年,再硬朗的身子都熬虛了。你雖然年紀不大,但向來懂事,這次怎麽就這麽糊塗!那日的事情,早晚爹都會知道,豈不是又要惹他傷神!更不用說,你今天還參賭了。”小哲渾身一震,想起那日李灝怒極時噴出的血沫子,臉上一白,撲過去扯住天淵的衣角,哭道:“大哥,小哲知錯了,回去任憑大哥責罰!千萬別讓爹爹知道!”天淵轉頭望著小哲,苦笑道:“我也不想讓爹爹知道。可是,這不是大哥所能辦到的。幸好,你還小,還可以用年少無知搪塞過去,家法懲戒就可了事。若你再長幾歲,怕是爹爹也保不住你!我這幾日整日呆在家里,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若不是今日陳清過來,當趣聞說給我聽,我還不知道你竟闖下了如此大的禍事。”
小哲哭得泣不成聲,叫道:“哥,哲兒知錯了。”天淵盯著他看了片刻,厲聲喝道:“把淚收起來!做錯了事,就要咬牙接受處罰!你哭,難道是覺著委屈,不成?!”小哲伸手拭了淚,擡起眼來,望著天淵道:“是,哲兒知道了。”天淵嘆了口氣,終於擡手摸了摸小哲的黑細軟發,道:“花無霜此人並未把你當作朋友,你不必因他所做傷心。”
突然間輦車停住了,天淵掀了轎簾一看,卻是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子,身穿一襲綠衫,站在馬路上,雙手叉腰,正笑瞇瞇的望著他。天淵楞了楞道:“小姑娘,你這是?”那女孩子一點也不拘束,笑道:“我找李天哲。”天淵皺了皺眉,卻見身後小哲探頭出來驚叫了一聲:“你是女的?”那女孩子偏了偏頭,笑道:“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男人!”小哲聞言楞了楞,沈了臉色:“你還來做什麽!”那女孩子低頭整理了下衣袖,笑道:“這世上,還沒有我花無霜不能去的地方。”
天淵和小哲對視了一眼,小哲看出天淵眼中的疑惑和責備,不由得紅了臉。天淵轉過頭,問道:“不知無霜姑娘找舍弟有什麽事嗎?”那花無霜瞥了眼天淵,微微一笑道:“你是他哥哥?怪不得,他見了你,嚇得連和我說話的膽子也沒有了!”天淵怔了怔,沈了臉色道:“姑娘,若沒有事,在下告辭!”花無霜臉上的笑意更深,道:“好啊,你走就是了,反正我找的也不是你!”
天淵自小從未碰到過敢於如此膽大和他說話的人,更何況是一個八歲左右的女童,當即皺緊了眉。小哲在旁看著,心里既難受又憤怒,一時看著花無霜精致天真的笑臉,莫名的煩躁起來,冷冷瞥了眼花無霜,道:“李天哲怎敢勞煩姑娘!大哥,我們走!”
花無霜見他生氣,收了笑臉道:“喂!你不是答應要帶我去你家嗎?!”小哲不願搭理她,扯了扯天淵,道:“大哥!”花無霜不由急了,上前拉住小哲的衣角,道:“那你欠我的銀子!”小哲想起她剛才和天淵講話時的刁蠻樣,心里再無一絲留戀,甩了袖子,喝道:“花無霜!放手!”花無霜大眼睛眨了眨,竟淌下淚來,一手緊緊抓著那片衣袖,低聲道:“我憑什麽要放手!”小哲見她雖一臉委屈嬌弱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卻還是蠻不講理,心里更恨,甩了兩下竟甩不開,四下望去,街上的行人都是一臉好奇,正伸著脖子往這邊看來,不禁大窘,轉頭一望,卻見天淵挑高了眉,正盯著他,淺褐色的眼眸里波光瀲灩,竟看不出一點情緒。小哲心一沈,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無霜見小哲一臉窘意,暗自得意,淚眼下的嘴角微微扯動,手更是像八爪章魚一般伸長了幾寸,突然從一旁伸出一雙手,翻轉了幾下,楞是把她的手從小哲的手腕上扯了下來。花無霜楞了楞,轉手翻腕,躲了過去,伸手又去抓,只見那雙手像是猜到了她手指所去的方向,悄然一轉,截住了她的去路。花無霜訕訕縮回手,愕然擡眼,卻見天淵一雙清目閃著不知名的光芒,正望著她,冷冷道:“姑娘請自重!看來舍弟並不想見你,還請讓路!”
花無霜臉上還掛著未擦的淚痕,怔怔的望著天淵,一時沒有說話。天淵回過頭,輕喝道:“小哲,給無霜姑娘道歉!”小哲望了眼天淵,不情願的轉過身來,低頭道:“天哲幾日以來冒犯失言之處,還請姑娘原諒!”花無霜楞在那里尚未說話,卻聽天淵道了聲得罪了,只覺身子一輕,竟被天淵送到了幾丈之外,眼見著那輦車漸行漸遠,不由得舉手擦幹了眼角的余淚,扯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猛地一躍,追出了幾丈之遠,對著那輦車喊道:“李天哲,春稻之日,我在禧霞山上庇蔭寺等你!不見不散!”說完,也不管天哲有沒有聽到,轉身便走進了一旁的街巷。
小哲坐在輦車上,自然是聽到了花無霜的喊話,卻覺心煩意亂,偷偷望了眼自再次前行後便面無表情的天淵,咬了咬唇,喚了聲:“大哥!”天淵一臉沈靜,道:“我說過不幹涉你交友,春稻之約,你自己決定吧!”小哲低著頭想了會兒,悶聲道:“是,哲兒知道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知錯認罰
輦車駛回了輔國公府,兩人下了車,卻見李三站在門前正急得四下徘徊,見天淵他們回來,眼睛一亮,急急忙忙迎了上來,叫道:“大少爺,你總算回來啦!”天淵見李三少有的急出了一頭的汗,上前扶住他,俯身問道:“李叔,怎麽了?”李三擡臉,急道:“劉裕臣大人來訪,如今正和王爺在大廳里呢!我剛才進去奉茶,看王爺的臉色很不好,像是動了氣。我怕……”天淵聽了臉一沈,瞥了眼一旁的小哲,嘆了口氣,道:“李叔別急,我這就過去看看。”李三忙一把拉住他,道:“王爺吩咐,不讓人進去。還有,說是讓二少爺一回來就去書房等著。”
天淵頓了腳步,心里一沈,道:“李叔,我知道了。”他轉過身來,看著小哲,剛要開口安撫幾句,卻見小哲垂了腦袋,道:“大哥,小哲此次犯的錯大了,爹爹要怎麽罰我,我都認了。”天淵撫上小哲的肩膀,蹲下來,對上他的淺褐眸子,一字一句道:“你先去書房,大哥會替你向爹爹求情的!”小哲擡起臉,點了點頭,道:“多謝大哥!”
天淵望著小哲的背影,不禁嘆了口氣,轉身往大廳走去。剛轉過長廊,卻聽見劉裕臣軟綿綿的聲音響起:“二公子不把皇上的恩賜當真,竟然當街撒落那數百顆珍珠,果然出手不凡,惹得這京都人人議論紛紛。”天淵一楞不禁住了腳步,卻聽李灝冷冷道:“劉大人,此事若真,本王一定會嚴加懲戒!”那劉裕臣幹笑了幾聲道:“其實王爺也不必在意,不過是幾顆珍珠而已。只不過是皇上的賞賜,我們做臣下的,豈可如此不在意呢?!我昨日進宮,聽太後說起,也楞了楞,心想二公子為人也算穩重,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皇上聽了也是一臉的愕然呢!此事若是真事,怕真的會傷了皇上賜珠時的一片真心呢!”
天淵聽著那劉裕臣煽風點火,幸災樂禍的風涼話,不由得捏緊了拳頭。大廳內,李灝沈了聲音道:“劉大人盡可放心,本王決不會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天哲是我的兒子,李灝自會管教。”劉裕臣的聲音不知為什麽抖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告辭了。”
“不送!”天淵聽見李灝沈穩冷靜的聲音響起,擡腿迎了上去,正好碰見了出來的劉裕臣,劉裕臣瞥了眼天淵,眼里閃過一絲陰狠的光芒,笑道:“喲,這不是小王爺嘛!”天淵躬身行了禮,也展出一抹笑意道:“天淵見過劉大人。”那劉裕臣小眼珠子掃了一圈,道:“嘖嘖,玉樹臨風啊,哪像我那可憐的侄子。唉,算了算了,不提也罷!王爺,下官告辭!”拱手行了禮,便信步走了出去。
天淵收了笑臉,冷冷的盯著劉裕臣的背影,卻聽李灝在身後問道:“小哲前幾日當街為救一個小乞丐,把皇上賞的幾百顆東海珍珠撒了,可有此事?”天淵聞言,渾身一顫,轉過身來,低頭道:“是,確有此事。”
“混賬!”李灝勃然大怒,喝道:“那孽障呢!”天淵撩了前襟,跪了下去,求道:“爹爹,小哲已經知錯了!”李灝望著長子一臉懇求,握了握拳頭,強自按捺下火氣,道:“我問你,他人呢!”天淵擡眼低聲道:“依您的吩咐在書房。”李灝聽完,擡腿便要走,卻被天淵一把抱住腿,道:“爹爹,您現在在氣頭上,小哲已經知錯了。他不是故意的……”李灝怒極反笑,咳了兩聲,道:“你是怕我打傷了他?哼!我現在恨不得打死了他!”天淵死死抱住李灝的腿,哀求道:“爹爹,求您,過會兒再去行不行!就當罰跪!”李灝心里顧及著天淵的傷,不敢用力掙脫,喝道:“做錯了事,就要承擔!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你放手,再不放,你也去書房!”
天淵不敢再抓著,松開手叫道:“爹爹,小哲當初撒珍珠也是為了救人。他年紀小,做事不能考慮周全,淵兒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訓過他了。”李灝頓了頓,沈了聲音問道:“好,我依你,先不過去。我問你,你今日出門去做什麽?我不是吩咐讓你在家養傷嗎?”天淵怔了怔,嘴張了張,卻不敢說。李灝見他一臉為難,心里的怒火更是竄了上來,沈聲道:“好,你小王爺既然覺著為難,就不必說了。”轉身便要走。天淵一楞,忙伸手拉住,道:“爹爹,淵兒說就是了。”他不敢隱瞞,從今日陳清進府說起,一直到方才花無霜攔輦,仔仔細細說了一遍,眼見著李灝的臉色越來越沈,不由暗自叫苦。李灝耐著性子聽他說完,越聽越驚,冷哼了一聲,道:“哼!設局賭博,好好好,膽子越來越大了。上回是教唆皇上私自出宮,現在竟然學著賭錢騙錢!”天淵忙膝行了幾步,道:“爹爹,小哲是被騙的,他……”李灝一腳踢翻了階上的一盆海棠,怒喝道:“你還敢替他說話!長兄之責,你不清楚嗎?!站起來,回你屋里去,給我好好反省!”天淵見李灝臉色慘白,不敢再勸,只好站起身來,目送著李灝往書房走去。
小哲忐忑不安的跪在書房里,不敢移動分毫。他低頭望著手中捧著的那根漆黑油亮的藤條,不由臉色黯然,想起花無霜身著女裝的俏麗身影和刁蠻任性的口吻,心亂如麻,正胡思亂想,卻聽書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回頭一看,臉頓時白了,好半天才喊出一聲:“爹爹。”
李灝皺著眉頭順手關了房門,幾步搶過來奪了小哲手里的藤條,一把把他抓起按在書桌上,舉手狠狠揮了下去。小哲沒想到李灝一言不發,進了屋就開打,知道李灝動了真氣,不敢掙紮喊叫,趴在書桌上,閉緊眼咬住唇,強自忍下了藤條揮在身上的疼痛。李灝狠揮了一下,喝道:“把褲子褪了!”小哲哆嗦著依言褪了褲子,趴回書桌。李灝皺緊眉,一言不發,照著那尚有淡淡粉紅傷痕的臀肉揮了下去。
頓時,屋里一片詭異的安靜,只聽到那藤條撕裂空氣時發出的嗖嗖響聲,和小哲挨痛時的悶哼。血腥味悄悄的蕩漾出來,在說不上寬敞的書房內遊走開去。李灝埋首揮了數十下,心中怒氣稍減,望著疼出一頭冷汗的小哲,喝道:“膽子大了,啊?!上回為什麽挨打,不記得了,是不是?!哼!數百顆珍珠當街撒,你二公子好大的手筆啊!”他邊罵,手里的藤條卻絲毫沒有放松,訓一句便打一下。小哲聽李灝終於開口訓斥,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氣,一邊咬著唇撐著打在身後的藤條,一邊輕聲嚷道:“哲兒知錯了!唔,爹爹,哲兒不敢了!”
“不敢?!哼,你上回也這麽說!記吃不記打的東西!皇上賜的東西,你也敢這樣當街施舍給乞丐?!啊!誰教的你!孽障!”李灝想著,心里的怒氣又冒了上來,揮下的藤條又快又狠。小哲的身子被打得往前傾,忙挺直了身子趴好,剛趴下,狠辣的藤條帶著風聲又卷到了,結結實實挨了一下,不由疼得驚呼出聲。
李灝見他臀上已是一片通紅,停了藤條,喝道:“給我趴好了!天淵不是已經訓過你了嗎?不是知錯了嗎?說!錯在哪里了!”
小哲咽了咽口水,道:“第一,不該當街撒珍珠,行事欠考慮,太過張揚了。其二,珍珠是皇上的贈品,是恩典,不該隨意處置。第三,第三……”小哲偷眼望去,只見李灝沈著臉望著他,心里打著鼓,不知道應不應該把今天晴福樓的事也交待了。李灝見小哲滿臉猶豫,不禁怒從心生,冷冷道:“還有什麽?”
“還有,沒,沒,沒有了!”
“沒有了?”李灝淡淡一笑,拎起藤條,毫不留情的砸了下去。小哲疼得身子一躍,幾乎不敢相信父親手如此重,心里又慌又怕,哭出了聲:“爹爹,小哲知錯了!”李灝揮著藤條,怒罵:“沒有了?哼!好啊,膽子確實不小啊!敢撒謊騙人了!二公子今日設局擺賭,欺瞞哄騙,明日大概就要殺父弒君了吧!”這幾下,李灝真帶了火氣,揮下去的藤條連瘀青也沒有,雪白的皮膚瞬時便成了絳紫色,腫了幾分。
小哲嚇得渾身直顫,卻不敢移動,大聲哭道:“爹爹,哲兒知錯了!哲兒不該參賭,不該擅自結交他人,不該撒珍珠。爹爹,哲兒不敢了。”李灝怒喝道:“你還有臉討饒?!”小哲疼得渾身是汗,不知該怎麽辦,身後的疼痛一點點聚集起來,如數萬根長箭一點點刺穿了他的心口,只好趴在書桌上,哭著反反覆覆低聲喃喃道:“哲兒知錯了,不敢了~~”
李灝望著小哲,氣就不打一處來。小哲脾性溫和,聽幾句好話,交個人情,便沒了原先的立場和觀點,受人蒙蔽,被人利用,惹得禍事不少,而且沒有一件讓他省心。李灝心里暗嘆了一口氣,望著小哲身後的傷,手里的力道輕了一些,喝道:“下次再敢這樣,看我不打斷你的腿!還有二十藤條,給我好好受著!聽到沒有!”小哲勉強支起身子,喘了兩口氣,點了點頭,道:“哲兒知錯,知道了。”
李灝起手揮下,藤條力道自是輕了一些,但打在傷上自然也是疼得很,小哲咬著下唇,已經能嘗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閉了眼睛,悶著頭忍耐著。他自知此次闖禍,又給爹爹惹了麻煩,心里愧疚萬分,身後的疼痛早已化作利齒咬得他有些恍惚,卻還是強自趴著,挨下了最後的二十藤條。
李灝剛把藤條放下,小哲的身子就軟軟的癱了下來。李灝一驚,丟了藤條上前抱住一看,卻見小哲的臀上已是傷痕錯落,紅腫青紫,一片斑斕,慘不忍睹,不禁心一抖,罵道:“下次再這樣輕信旁人,惹了禍事,我就讓你嘗嘗板子!”小哲頭暈暈的,身後如刀割一般,仿佛一團烈火正沿著傷口往上燒,抱住李灝,把頭悶進父親懷里,道:“小哲再也不敢了。爹爹,疼~~”
李灝小心翼翼的抱著小哲,放柔了聲音,哄道:“走,爹爹帶你去上藥。”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關於人傑一文的設定之類的問題~~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神秘花朝
小蝶這幾日迷上了圍棋,一連幾天都窩在書庫里,捧著李灝珍藏的《乾坤棋譜》細細研究,連每日的飯菜都是廚房給送到了書庫的案桌上,就差沒備榻床睡在那里了。小蝶迷上一件事之後便是諸事不理的脾性,家里人倒是清楚的很。只要小蝶不惹禍,李灝也由著她去,還吩咐了廚房備了些解乏去困的膳食送了去,囑咐墨漬和果殼好好照顧著。
墨漬一得知天哲受罰的消息,便急急忙忙趕去書庫告訴小蝶,卻和剛出門的小蝶撞在了一起,不由楞了楞,忙伸手把小蝶攙起來,卻見小蝶按著右肩,皺了眉,一臉焦急叫道:“墨漬,是不是二哥出什麽事了?”墨漬忙扶住她,奇怪地問道:“王爺剛才向二公子施了家法……”
“我就知道!”小蝶跺了跺腳,推開墨漬,向天哲的房間跑去。墨漬忙伸手去拉,卻沒有拉住,忙起腳跟上去叫道:“小姐,你怎麽知道的?”
小蝶低頭按了按右肩,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趕。墨漬追上去攔住她,一臉著急:“小姐,你是不是胎記又疼了?”小蝶擡眼望著墨漬,笑道:“傻丫頭,還好,只是隱隱疼。你知道二哥每次身上有傷,我這里都會有些酸痛。這才叫雙生子嘛!”說完拍了拍墨漬的肩頭,繞過她接著往前走。墨漬望著小蝶的背影,跟了上去,道:“小姐,這件事不用和王爺說嗎?或是墨漬去請個大夫來看看?”
小蝶忙停下腳步,轉頭搖手道:“不要,墨漬,不要說!只是胎記會隱隱疼,又不是什麽大事!再說,這樣我也能隨時知道二哥的狀況。這件事其實二哥也清楚,因為我有時挨了爹爹的打,他的胎記也會隱隱疼。我想這只是雙生子的默契罷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墨漬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小蝶揮手制止了她,嘆了口氣道:“行了,墨漬,別再可是了!就這樣!不許告訴爹爹和大哥!”說完便提腳接著往天哲的房間行去。小蝶心里明白,墨漬這丫頭雖然膽子小,但是吩咐她守密的事情,她還從未泄露過半句呢!
小蝶到了小哲屋里的時候,小哲已經上好了藥,趴在床上了。秋煙正端著一碗赤豆羹坐在床邊,喂他吃。小哲吃著赤豆羹,一臉滿足的樣子,見小蝶進來,不由得紅了臉,伸手扯了扯身後的被褥。小蝶給秋煙行了禮,端了把椅子坐到床邊來,問道:“二哥,沒事吧!”小哲笑著搖了搖頭,道:“打也打了,自然沒事了。明天大概就能進宮。”小蝶轉頭望了望屋內,奇怪的問道:“二哥,爹爹和大哥呢?”
秋煙端著空碗,站起身,笑著道:“王爺和大少爺去商量朝事去了,好像是關於什麽花宮,我也不是很清楚,剛剛才出去。怎麽,幾天不見,小蝶小姐想他們了?”小蝶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兩天呆在書庫里研究棋譜,都沒有去給爹爹請安。大哥也好幾天沒有見到了。”小哲知道小蝶走火入魔時的專心程度,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那如今研究的如何了?”
小蝶一提起這幾日的棋譜就興致勃勃,眉毛一挑,笑道:“棋局博大精深,其間奧妙無窮!二哥,你要有興致,什麽時候和我對弈一盤,如何?”小哲見小蝶一臉興奮,不由笑道:“這個,自然沒有問題。”
小蝶湊近了小哲,輕身道:“二哥,你說大哥和爹爹商議的那個什麽宮,是上次大哥因此而挨軍棍的那個花宮嗎?”小哲楞了楞,失笑道:“這我怎麽知道!”“奇怪了,”小蝶撓了撓腦袋:“爹爹不是向來不會管大哥的事務的嗎?”
李灝站在天淵房里,望了眼整整齊齊擺在書桌上案卷,回過頭道:“不是讓你在屋子里反省嗎?怎麽出來了?”天淵楞了楞,咬了咬唇跪下,道:“淵兒擔心小哲,知錯了。”李灝看著天淵一臉委屈,嘆了一口氣,伸手把兒子扶起來,道:“你是不是覺得,爹爹太不盡人情。哲兒才八歲,此事他也不是大錯,居然這麽不依不饒的?”天淵望著李灝平靜的臉,有些意外,紅了臉道:“爹爹。”
李灝伸手拍了拍天淵的肩膀,坐到案桌旁的紅木椅上,揉了揉眉心,望著窗外柔聲道:“你想小哲那麽大的時候,雀兒還沒有……當年,你闖了禍,都是你娘攔著,我很少能打你,是嗎?”天淵想起母親的溫柔寵愛,不由的紅了眼睛,澀著嗓子笑道:“是啊,娘寵淵兒幾乎無法無天了。”
“不過,只有那麽一回,你娘卻沒有攔我,讓你結結實實的挨了頓打。你還記得嗎?”李灝沈了聲音,仿佛陷入了沈思。天淵擡了眼,想到當年闖的禍事,也紅著臉道:“記得。淵兒偷溜出門,進了賭坊,中了里面人的圈套,差點回不來。還是陳叔叔路過,把淵兒帶回來的。娘聽說後,就罰天淵跪在書房自省,等爹爹回來教訓的時候,娘也沒再出來阻攔。當時,淵兒還生娘的氣,幾天都沒有和她說話呢。”想著往事,天淵一臉愧疚。當年,自己明知母親已身懷六甲,身子虛弱,還因為此事和她慪氣,害得母親幾日都沒有吃下飯,睡好覺,每天到他床榻上來噓寒問暖,細心照料。等自己身上傷長好了,母親也病倒了,還差點流了產,自此以後,身子更是虛了許多。
“事隔多年,虧你還記得清楚。”李灝擡眼望了眼天淵,站起身問道:“知道當年為什麽你娘生如此大的氣嗎?”天淵低了頭,道:“娘當年是氣淵兒去賭坊。”
“不是,”李灝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八歲的孩童怎會迷戀賭術?你娘是氣你的好奇心,氣你的莽撞,氣你的輕信於人,氣你因為一時的好奇貪玩,使自己身涉險境!江湖險惡,說到底,雀兒是擔心你的安危!”李灝望了眼一臉詫異的天淵,踱過來,道:“你因為好奇,而入賭坊,因為貪玩而中圈套,當年的你並不是真的喜歡賭。這就像小哲今天闖的禍一樣。”
天淵恍然大悟,道:“所以爹爹才……”李灝瞥了眼天淵,點了點頭道:“小哲的脾性,你我都清楚,他性子溫和,又有這般年紀的好奇貪玩。輕信他人,過於好奇,早晚會吃虧。若是小哲不是我輔國公的兒子,是普通人家的幼子,這點好奇不足為怪。但是他是皇上的伴讀,雖然年紀小,但也身負重責,如果今後因為好奇貪玩,而置皇上和他自己於險地,那該如何是好!我今天打他,希望他今後好奇心泛濫時,能牢牢記住這點疼痛,抵制住旁處誘惑,做事沈穩一些,對他對皇上都有好處。我責打的是他不計後果的好奇心,再說,他闖了這麽大的禍,不該打嗎?”
天淵信服的點了點頭,道:“爹爹說的是。淵兒明白了。”李灝嘆了口氣,道:“你以為我打你們的時候,心里不難受嗎?不心疼嗎?你們若是普通人家的子女,我又怎麽會如此苛責你們。哲兒和蝶兒都才八歲。旁人八歲的孩子還不都是大人捧在手心里寵愛的寶貝,怎會如此謹言慎行?都是爹爹不好,若不是當年擔下這一國的重責,雀兒也不會因為奔波……”天淵鮮少見到父親如此悲傷自責的表情,不由得慌了手腳,跪倒,喚了聲:“爹爹!”李灝望著英氣颯爽的長子,蒼白的俊臉沒有什麽血氣,心里一疼,眼睛頓時紅了,道:“還有你,淵兒,十四歲就跟我進出軍營,每天忙來忙去,還要照顧弟妹,還要承我的責罰。”天淵心里一顫,擠出一抹笑來,道:“爹爹說什麽話,淵兒是爹爹的兒子,還能怨爹爹不成!”李灝伸手揉了揉天淵的發,滿臉歉疚,嘶啞了聲音道:“說起來,我這爹當的也不盡責。旁人的父親給的都是寵愛,我給的都是沈甸甸的責任,”他自嘲的笑了笑,道:“虧得你們幾個都不嫌我!”
天淵將身子輕輕靠在李灝腿上,輕聲道:“爹爹,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爹爹了。淵兒此生做您的兒子,知足了。”李灝一臉感動,雙手攙起天淵,道:“淵兒,我今生有你這個兒子,為父也知足了。”
父子倆又坐著說了一會兒話,李灝望著桌上的案卷,問道:“刑部關於花朝宮的卷宗送來了嗎?”天淵點了點頭,笑道:“今早上陳清拿來的,淵兒還沒來得及看。”李灝伸手取來案卷,翻了兩頁,皺了眉道:“時隔八年,刑部的紀錄大都不大完整,看起來也吃力。花朝宮在江湖上盤根錯節已久,行事詭秘,組織龐大,資料卻鮮少。我先把我所知道的說給你聽聽,之後你再看看這案卷上的紀錄還有沒有補充的地方。”
天淵大喜,站起身,道:“爹爹願意說給淵兒聽,自然最好!我讓瑤珠弄點茶點來,我們邊吃邊談,好嗎?”李灝見他滿臉興奮,不由暗笑,點了點頭允可了。一壺沁香的茉莉花茶轉眼間熱氣騰騰的端了上來。天淵瞧了眼茶,有些納悶的問瑤珠:“怎麽是茉莉花?不是有鐵觀音嗎?”瑤珠忙著用茶水沖杯,笑著道:“這是秋煙姨親自沏的,說您身上帶傷,不能喝綠茶,還是花茶溫和不傷身。秋煙姨還說,”瑤珠瞥了眼一旁的李灝,捂嘴輕聲道:“這是王爺最愛的茶。”天淵納悶的擡眼望去,卻見李灝怔怔的望著杯中那清澈的茶水,不由楞了,輕聲道:“爹爹愛喝這茶,我怎麽不知道?爹爹不是愛喝鐵觀音嗎?”李灝接過瑤珠遞來的青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淡淡道:“這是你娘生前的最愛。她泡的茉莉花茶別有一番滋味。秋煙泡的雖有八分相似,但卻仍比不上她。”天淵一怔,低頭望著自己這杯茶,半天沒有說話,心里百味交集,喝了一口,只覺茶內有種淡淡的甜香,溫和柔美。擡起眼來,看著李灝嚴峻冷靜的側臉,卻怎麽也想像不出父親竟會喜歡喝這樣溫婉的茶。不過,爹爹既然癡情於娘這樣溫柔似水的女子,自然不會排斥這樣溫潤甜沁的花茶了。他自覺秋煙姨泡得已是潤澤清香,卻不知道當年娘親手為爹爹所沏的茶水,會有怎樣的滋味?!
李灝放下茶杯,望著陷入沈思的天淵,不禁嘆了口氣,沈聲喚道:“淵兒!”天淵不好意思地回過神,笑了笑,道:“爹爹,這花朝宮到底是什麽時候在江湖上出現的?”
“大概有十年了。”
“這麽久?!”天淵吃了一驚,接著問道:“這麽說,爹爹當年在尚州時,江湖上就已經有這個組織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峰回路轉
李灝點了點頭,道:“十年前,花朝宮宮主花非煙在泉州的一處青樓內,當著眾人的面,斃殺了一個芳朝重臣,將其屍骨懸於泉州城門前,三天三夜無人敢取。此事傳到京都,先王大怒,命都衛葛喻徹查此案。”
“葛喻?如今擔任京都衙門司官的葛大人嗎?”
“正是此人。此人當年是江湖青鯨幫的人,被謙王招安後,在宮中任都衛。先不說葛喻。泉州與尚州乃是臨城。葛喻接令後,倒沒有立馬去尚州,反倒是先到了我這里。你知道為什麽嗎?”
“是借兵嗎?”
“差不多,”李灝讚許的點了點頭,道:“泉州郡守官鶴聲,是葛喻原先行走江湖時惹下的冤家。兩人向來不和。葛喻此人性格古怪,在芳王面前不受寵。芳王遣他下來,也是為找他的茬,取他性命。葛喻自知孤身前往泉州,定是沒有好結果,所以就來求助於我。”
“爹爹便派了人,跟他去了嗎?”
“嗯,你陳甬良叔叔早年與這葛喻是好友,我便依了他的意思,讓你陳叔叔和葛大人一起去了泉州。”
“爹爹,陳叔叔和葛大人是好友?!”天淵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問。
“怎麽?”
“爹爹,不瞞您說,今天白天我曾見過這位葛大人。說句實話,他的言談舉止都不像是能和陳叔叔交上朋友的人!”
“你覺得他是溜須拍馬之徒?還是因為他長相平平,你覺得他沒有這麽大能耐?”李灝靜靜問道。
天淵偷眼瞧了瞧李灝的臉色,抿了口茶,笑著搖了搖頭道:“都不是。葛大人今天審案幹脆利落,讓淵兒大開眼界。但是,我總覺得他若和陳叔叔站在一起,卻顯得有些不搭調。他今天連轎也沒做,氣喘籲籲的一路跑來,當著淵兒的面直抹汗。淵兒覺得有些……”
李灝低著頭,沈聲道:“葛喻此人大智若愚,長相雖平凡,但身懷絕技。你心里不喜歡他,若是因為他言談舉止缺乏貴氣,或是少了些官威,那麽這些或許就是你陳叔叔看上他,做朋友的最大理由。”
天淵楞了楞,臉紅了,尚未開口,卻聽李灝擡眼正色道:“淵兒,朋友不看外在的皮囊。有些人善於把自己的真正性情藏匿在粗魯蠻橫,毫不講理下面。就像葛喻,表面上看他似乎是一個肥頭大耳,愚昧無知,看似只知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草包。但是他生性豪爽,精明能幹,也有一腔憂國憂民的熱血。他出身草莽,沒有受過什麽禮儀之類的教育,但是他辦起案來卻能明察秋毫,發現一些飽讀詩書卻不知柴米油鹽的儒官所察覺不到的線索,甚至能以毒攻毒,用江湖上的花招制勝。你陳叔叔喜歡和他做朋友,也是因為他的真性情。禮儀並不是判斷一個人內心的所有標準。朋友自古無貴賤。”
天淵站起身,信服的拱手行了禮道:“是,淵兒記下了。”李灝點了點頭,緩了臉色,示意他坐下,接著說:“你陳叔叔和葛大人去了泉州調查那起兇殺案,卻發現那被害的大臣名周乾琦,任戶部左相,乃是掌管全國糧倉的重要官員。葛喻在泉州發現了周乾琦留下的賬目,上面竟記載著芳王未登基前私自調用賑災糧,收買西北邊境方夏王的事情。此時,官鶴聲在府中自縊,一幹家人都失蹤了,家里的屏風上留下了落款為花朝宮的巨幅牡丹含露圖。葛喻和甬良一時都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回了尚州。過了些日子,我替葛喻上了折子,只說此案覆雜,無法查實。但芳王卻大怒,派了密使下來,要我帶著家人上京領罪。這時我才知道,其實芳王想要除的,並非只是葛喻,心里一急,便百般拖延,不肯上京。密使見我猶豫拖延,竟抓了你娘去……我才一怒之下發動了兵諫。”
原來如此,爹爹當年發動兵諫,完全是因為芳王觸怒了他的底線,動了他最愛的女人。天淵聽得入神,不由問道:“那花朝宮之後如何了?”李灝嘆了口氣,笑道:“之後,我陷身戰火之中,自顧無暇,哪會去想那花朝宮。知道兩年之後,你娘走後,我接管了刑部,這才特地派人去了解一些花朝宮在江湖上的狀況。這才清楚,原來這花朝宮是暗殺組織。”
“暗殺組織?”
“是。花朝宮這幾年隱匿江湖,看起來幾乎沒有動作。但是細細察看,卻可以發現刑部近年來的一些懸案,其實大都是花朝宮所為。嫌疑犯大都為年輕女子。被害人卻幾乎都是性格惡劣,仇家遍布的人,一般為一把前寬像刀,後細如線的兇器所殺,幾乎是一傷斃命,利落幹脆,當時甚至只有暗傷,沒有血跡,這與當年花非煙斃殺周左相完全一致。涉案女子案發後幾乎都消失了,即使被精明的當地官員發現了,也是當眾了結,服毒而死,甚至連屍骨都化為清水。”
“但是,這樣也不能斷定是花朝宮所為,萬一是其他組織呢?”
“三年前,有一起兇案,涉案女子在被追趕中,射穿了左臂,露出了一個花瓣的刺青來。花朝宮宮主花非煙臂上就有一朵菊花,花瓣頗多,當年作案時毫不掩飾。那花瓣刺青雖只有一瓣,但形狀樣式和花非煙臂上的完全一致。”
“爹爹,你是說……”
“嗯,我猜想,那花瓣數目應當正是反映了此人在花朝宮內的地位。”
天淵皺了眉,半天沒有說話。李灝停下來,抿了口茶,問道:“想到什麽了?”天淵咬了咬唇道:“爹爹,青蓮的肩上是朵蓮花。”李灝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花瓣刺青的事,只有我和葛喻,甬良清楚。刑部案卷上也沒有寫上去。那青蓮應該不是花朝宮的人,但是卻證明有人想借花朝宮的名。所以,我當日要求你先把她擒住。”
天淵怔了怔,道:“這麽說,那胭脂?”李灝手指在案桌上慢慢敲著,道:“楊錦鯉的驗屍錄,我剛剛才看完,胭脂的臂上有三瓣花瓣刺青。”
“什麽?!難道那胭脂才是花朝宮的人?!”天淵大驚。李灝瞥了眼天淵,道:“此案越來越覆雜了。但是不管青蓮是誰的人,她才是最關鍵的人。”
天淵強自按捺住了自己震動的情緒,點了點頭,道:“淵兒知道了。這樣說來,倒是和我最後一次去柳府祠堂所察看的結論對應上了。當夜,祠堂內除了柳大人,還有兩個人,其中之一應當是青蓮,另外一個,我始終想不明白,現在看來,應該是胭脂。不過青蓮自稱是花朝宮魅惑閣的女子”李灝低頭想了片刻,站起身來道:“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但是胭脂的死應當與花朝宮無關。之前明翠樓的血案如今在街頭巷尾傳得繪聲繪色。胭脂若真如我們所想,是花朝宮的人,那麽她的慘死,應該會讓花朝宮有所動作。過些天便是春稻節,此案先放下,近日宮內安危最為重要。我們暫且按兵不動,等春稻節過了再議也不遲。”
天淵點了點頭,笑道:“爹爹說的是,淵兒又性急了。”李灝踱過來,拍了拍天淵的肩,囑咐道:“你傷勢未愈,這幾天索性好好養傷,不要再出門了。春稻節宴的布置,交給陳清他們處理。”“是,淵兒知道了。”
小蝶整日對著棋譜,幾天都沒有和天哲待在一起過了,心里歉疚,趁著探傷的機會,也不會書庫了,只膩在天哲身邊問這問那。小哲慪不過她,也就依著她坐在自己身邊。小蝶滿腦子都是棋譜,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直問得小哲招架不住,擺手笑道:“幾天不見,咱們家的混世魔王功力見漲啊~”
“二哥!”小蝶嗔笑著,避開小哲的傷處,狠狠捶了下小哲的肩。小哲不由得裝著很痛苦得樣子,齜牙咧嘴得倒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睛,逗得小蝶笑出了聲,望了眼小哲身上厚實的棉褥,正色道:“二哥,我還沒問你呢!這次,你又闖什麽禍,讓爹爹生這麽大的氣。”小哲瞥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還不是因為一個混世魔王!”他聲音很輕,小蝶沒有聽清楚,嘟了嘴,道:“二哥,你又逗我!”
小哲望著她,笑著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道:“別問了。哥不好意思說。”小蝶歪了頭想了片刻,笑道:“好,不問就不問。二哥,我的胎記又疼了。”小哲皺緊了眉,關切地低聲問:“疼得緊嗎?”“還行,隱隱的疼。你的呢?疼不疼?”小蝶按了按右肩,舒展了下身子,笑著問道。小哲擡手按了按左肩,道:“不疼。小蝶,這件事瞞著爹爹和大哥,好嗎?”小蝶笑著抓住他的手,俯身上前小聲撒嬌道:“二哥!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嘛,不告訴爹爹他們的。否則他們一定會大驚小怪的!再說,咱們是雙生子,有點聯系,不好嗎?”小哲笑著點了點小蝶光滑的額頭,道:“好,我不說就是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後患無窮
春稻節乃是宋慶國的重大節日,定於每年五月初五,正是萬物覆蘇之日,稻谷生長之期,圖一個豐收之意。那日,皇室會舉行祭天大禮,傍晚時分更會舉辦宮宴,邀請文武百官一同出席,視為君臣和睦之象。民間則在那日舉辦龍舟廟會,沐浴放燈,夜晚則有彩燈節,熱鬧喧囂直至次日淩晨,人群才會散去。
轉眼間,春稻節就在眼前了。
秦和伸直了雙臂,等著小德子替他把禮部送來的祭天禮服套在身上,眼內噙滿了笑意。小德子跪在地上,替小皇帝扯平了衣襟下擺,偷偷瞥了眼秦和的臉色,堆了笑道:“皇上,您穿了這衣裳,真是精神!”秦和低頭望了眼,那禮服明黃耀眼,一條巨龍從雲中翻騰出來,怒目圓瞪,龍爪曲張,顯得威風凜凜,不由笑道:“這次禮部呈的龍服確實不錯,繡功精湛。”小德子膝行了兩步,從一旁把錦鞋取來,替皇帝穿上,道:“這衣裳固然是好看,可是重要的是要看誰穿哪!咱們萬歲爺一身王者之氣,穿了這身衣服,那才叫天子龍孫的氣派呢!”秦和笑著輕輕踢了他一腳,罵道:“馬屁精!”小德子就勢滾了一圈,俯身擡眼,一臉委屈:“奴才說的可是真心話!”秦和擡腳欲踢,看到小德子滿臉媚笑,不禁也笑了,收了腿道:“滾起來吧!不就一件衣服,好看是真的,可也沒有這麽誇張!你這些話要是被太傅聽到了,一準要打你個沒臉。這叫媚主!知道嗎?”小德子嚇得收了笑,忙站起身,道:“是,奴才不敢了。”
秦和穿著新禮服,在屋里走了一圈,心里覺著挺滿意,正要吩咐小德子把它脫了,卻聽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一看,竟是太後駕到,忙上前跪下行了禮數,笑道:“母後怎麽來了?要找和兒,讓人通傳一聲就行了!”太後劉裕燕笑著扶起小和,端詳了一下,道:“哀家聽說春稻節的禮服,禮部讓人送來了,知道你一定在試。哀家好奇,過來瞧瞧。”小和笑著轉了個圈,上前扶了太後坐下,道:“和兒覺得不錯,穿上以後挺精神的!”小德子眼明手快的趕緊上前沏了壺茶,送到了案上,俯身退了下去。小和眼尖,忙上前倒了杯茶水,雙手遞給母親。太後接了茶水,瞥了眼秦和,笑道:“我看,這禮服做得是不錯,襯得你人也亮了許多,就是下擺稍稍長了些。脫了吧!別熱著了。待會讓人送回去改一下。”
秦和笑著應了,伸手把小德子喚過來,伺候著褪了禮服,換了件便服,走了出來,頓時覺著身子一輕,笑道:“這禮服雖好,可確實重了許多。扣子就有那麽多,還有什麽里襟外襟,穿著也麻煩。還是這便裝好,輕便靈巧,穿著舒服!”
太後見他一頭的汗,伸手掏出貼身的手帕,把秦和拉到懷里,一面替他拭汗,一面道:“禮服是祭天時穿的,自然會正式許多。對了,我瞧著,玉冠還沒有送來。”小和膩在太後懷里,笑道:“玉冠缺一顆東珠,禮部去取了。”太後望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還送了李天哲那麽多顆上好的東海珍珠嗎?怎麽現在連自己祭天時候用的一顆東珠也找不到了?”
小和掙開太後,紅了臉,驚訝問道:“母後,你怎麽知道我給了小哲珍珠?”太後哼了一聲,沈了臉道:“你待他如此真心,可李天哲當日拿了那些珍珠,轉身便施給了街上的乞丐,哪里把這些珍珠放在眼里!”
小和漲紅了一張俊臉,不敢相信,道:“這不可能!”太後嘆了口氣,柔聲道:“難道哀家還騙你不成!此事在街上傳得沸沸揚揚,幾乎鬧得滿城風雨。皇帝若不信,明天問問李天哲便是了。”小和低了頭,喃喃道:“小哲把我給他的珍珠施給了乞丐?”
太後把他拉到自己身邊,正色道:“皇恩浩蕩,做臣子的怎麽能如此對待皇帝的賞賜!皇帝,此事……”小和猛地擡了眼,肅聲道:“母後,若是讓和兒處罰小哲,就不必再提了。小哲雖名為朕的伴讀,其實就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這世上哪有送出了的禮還追究去處的道理!小哲既然把珍珠送給了乞丐,我相信自然有他的道理。追究認罪就不必了。”
太後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瞇著眼睛盯著小和看了片刻,笑道:“好好好,皇帝果然心胸寬闊。兄弟?朋友?皇帝不要忘了,現在的權力可還在你兄弟的父親手上,還給你的時候,還不知是何年何月呢!”
“母後!”小和大驚失色,聞言退了三步,道:“輔國公是忠臣。”
“是啊,發動兵諫的忠臣。”太後望著皇帝俊美稚嫩的臉龐,滿眼維護之意,不由嘆了口氣,伸手撫上秦和的臉,輕喚了一聲:“傻孩子。”
秦和心里已是大亂,伸出手抱住母後,半天沒有說話。
天哲身後的傷好了大半了,如往常一樣進宮伴讀。到書房的時候,沈太傅還沒有到,卻看見小和竟已經一個人站在門口了,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見他過來,竟轉身擡腳進了屋。小哲大惑,跟著進了屋,只見小和沈著臉,坐在座位上埋頭翻看著課本。小哲不知道這小皇帝又鬧什麽脾氣,滿心疑惑的上前行了禮,過了半晌都沒有聽到小和喚他起身的動靜,不由得低聲喚道:“皇上?”
秦和咬著牙,狠狠地翻著書,卻看不進一個字,心里亂成一團,冷冷道:“做什麽!”小哲望著他一臉倔強,嘆了口氣,索性跪直了身子道:“臣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惹皇上不高興了?!”秦和猛地擡眼,狠狠地踢了下案桌,疼得頓時皺緊了眉,過了好一會兒道:“李天哲!朕問你,朕送你的珍珠呢!”
小哲楞了楞,愧疚的低了頭,道:“珍珠已經不在臣手中了。”秦和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冷笑道:“我知道,你李天哲不希罕朕送的禮物,所以索性當街拋給乞丐,也不肯拿回家,對不對?”小哲擡眼正視著秦和,一字一句道:“皇上這樣說,冤枉臣了。臣撒珍珠是為了救人。”秦和盯著小哲的那雙寫滿了坦蕩的淺褐色眼眸,沒有說話。小哲望著秦和眼內的委屈和失望,不禁軟了聲音,又道:“皇上,臣知錯了。”秦和聽小哲說撒珍珠是為了救人,心已經軟了,見他向自己認錯,拿起書本,沒好氣地說:“錯在哪里了?說說看!”小哲心想你倒是順竿子往上爬啊,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卻不敢動,低了頭道:“錯在不該輕易的把珍珠給了旁人。”秦和站起身,踱出來,伸手拉起小哲道:“就是,其實你找點其它東西都可以打發那些乞丐的嘛!何苦用朕送的珍珠!那可都是東海珍珠,顆顆飽滿渾圓。就算你用不上,給小蝶做些首飾頭飾,那也比撒了讓乞丐搶好啊!”
小哲心想,怪不得當初,死乞白賴的要我收下這上百顆的東海珍珠。如今沒了,又那麽著急上火,原來是想著要給小蝶做首飾用的!想到這里不禁笑出了聲。秦和見他笑,怔了怔,佯怒罵道:“你笑什麽!”
小哲猜中了秦和的心思,只覺著好笑,搖了搖頭道:“沒什麽!”秦和也笑了,道:“下次再這樣把朕送的東西亂扔,朕就……就……”他正想著做個怎樣的威脅,卻聽小哲在旁插嘴道:“皇上下回要是想送東西給小蝶,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了。”秦和楞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紅著臉笑著撲過來,和小哲扭成了一團,道:“你敢笑我!看我不收拾你!”
兩人正鬧著,卻聽身後一聲咳嗽聲,忙分開了。小哲回頭一看,只見沈太傅黑了臉站在門前,不禁暗自叫苦,上前行了禮。沈炳良走進來,給秦和行了禮後,端坐在椅上,咳了兩聲,剛要開口,卻聽小皇帝上前一步,陪笑道:“太傅,我和小哲鬧著玩呢!”
沈炳良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轉臉問小哲:“你呢?”小哲瞥了眼秦和,低了頭道:“天哲知錯了。”沈炳良正色,訓道:“自古君臣有別。把《顏淵》第十二章背來聽聽!”天哲低了頭,微微思索了一會,朗聲背道:“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沈炳良點了點頭,問:“如何解?”
天哲想了一會,道:“君應盡為君之道,臣應盡為臣之道,父應盡為父之道,子應盡為子之道。依禮記禮運篇所解五倫十義,君義為仁,臣義為忠,父義為慈,子義為孝,即是君要做仁君,臣要做忠臣,父要做慈父,子要做孝子,推而至於夫婦兄弟朋友,也各有其道,此即五種人倫之教。”沈炳良撫了撫胡子,道:“道理我也不多說了,你都清楚了。坐回位置上去吧!”
天哲暗舒一口氣,走到座位上坐定,翻開書本,擡眼望去,只見秦和望著他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微微笑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番外——辣手摧花 三八節大放送
“大哥!”陳甬良興奮的聲音從帳外傳來,李灝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的地圖,擡眼望去,卻見陳甬良滿頭大汗,沖進來,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硯台也抖了三抖。李灝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卻見陳甬良搶過案桌上的杯子,骨碌碌的連灌了幾口,叫道:“大哥,你要的東西,我找到了!”
李灝眉頭頓時松開了,扯開嘴角,咧出了一個大大的弧度,笑道:“真的?!”陳甬良皺了皺眉,道:“當然是真的。兄弟費了好大的勁呢!好家夥,居然要價一百兩!”李灝拍了拍陳甬良的肩,笑道:“辛苦你了!東西在哪里?”陳甬良喝了口茶,伸手指了指門外。李灝站起身,難得的沒有了沈穩冷峻的表情,像個孩子似的跑了出去。
門外,一株雪白的蘭花靜靜的躺在帳外,青翠色的葉片,溫柔的舒展著,微微散發著雅致的清香。李灝蹲下去,將花輕輕捧起來,細細打量著,生怕弄傷了花瓣。這是一株雪蘭,長在長白天山頂上,通身雪白,陽光下晶瑩剔透,仿佛不是凡間之物。李灝靜靜的端詳著,眼里柔波蕩漾。明天就是她的生日,幸虧趕上了。
“大哥,嫂子看到這株極品,肯定樂壞了。”陳甬良靠在帳門上,偏頭笑道。李灝也不由得笑出了聲,道:“去,替哥找個花盆來!”陳甬良長嘆出一口氣,站直了身子,笑道:“知道了!大哥,你怎麽會想著送嫂子這個,她又不稀罕這些。”李灝伸手摸了摸葉片,站起身來,走進軍帳,道:“雀兒從小喜歡蘭花。這幾年跟著我四處奔波,身子弱了許多,每天為我提心吊膽的,還要照顧天淵,哪有多余的心思擺弄這些花花草草的玩意兒。我幾個月都沒有回家了,明天是她生日,所以……”
“原來是向嫂子請罪用的!”陳甬良伸手撓了撓頭皮,笑道:“大哥,我說你怎麽突然間讓我找這種費事的花。”李灝俊臉紅了紅,道:“這不是到了長白天山下了,這雪蘭是世間極品,我也只在書中見到過,還真沒想到你能找到!”陳甬良仰頭長嘆道:“大哥,我陳甬良也就兩個長處,一是打仗沖鋒,二就是找東西。只要你吩咐的,什麽東西我沒找到!”李灝瞥了他一眼,笑道:“我看還有一個長處,貧嘴!快,給哥找花盆去,要青瓷的!”
李灝抱著青瓷花盆,深深吸了口氣,走進了家門,卻見家仆李三一臉驚喜的跑了過來,道:“老爺,您回來啦!夫人在屋里呢!我這就去傳話!”李灝搖了搖頭,道:“不用,待會兒我自己進去。少爺呢?”李三應下,笑道:“少爺一早就和陳將軍一起騎馬去了!”李灝點了點頭,四下看了看。
戰事頻起,每到一處,慕容雀都不讓他租太大的府邸,只喜歡窩在這樣不大不小的院落里。四方的院落,只有三間雅房。慕容雀把正中的上房拾掇出來做了他倆的臥室,靠東的房間擺了書桌,是長子天淵讀書睡覺的地方。平時自己不在,慕容雀就接了兒子和她睡在正房。西面的房間稍稍大些,騰出來隔了個雜間,是李三住的地方。慕容雀偏愛美麗的東西,這次還趁機收拾了前院的幾株梅花,樹下擺了張笨拙的石桌,楞是整理出一個花園來。
李灝走過去,蹲下,小心的把花騰出來,取了依著樹的一把精致小花鏟,鏟出了個深洞,把雪蘭根上沾染的泥抖了抖,直著放了進去,把土填上,又用鏟子四周拍了拍,這才站起身,滿意地端詳了片刻,拍了拍身上的泥,向正屋走去,卻見妻子的貼身丫鬟秋煙捧著一疊衣服走出來,見到他也是滿臉笑意,正要轉身喊出來,卻被李灝一把拉住。李灝眨眨眼,拿了根手指放在唇前。秋煙笑著點了點頭,默默退了下去。
正屋內,慕容雀正坐在榻上,埋頭縫著衣物,聽到腳步聲,頭也沒擡,道:“秋煙,衣服拿出去了?”李灝走近她,笑道:“衣服嗎?我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洗呢!”慕容雀聽聞,手一抖,針頓時狠狠的紮到了手,疼得一哆嗦,驚詫的擡眼望去,只見丈夫俊朗身姿,正笑盈盈的望著她,不由百感交集,半天說不出話來。李灝上前摟住她,低聲道:“怎麽?雀兒,不認識我了?”慕容雀淚水突然間淌了下來,也不管手指上隱隱的疼痛,伸手抱住丈夫,哭道:“灝哥哥,我想你。”李灝依著她坐了下來,抓住她滴血的手指,含到口中吸了幾口,心疼得皺了眉,笑道:“我也想你。這不是回來了嗎?怎麽,又在忙著做天淵的衣服?!”慕容雀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指,噙淚笑道:“淵兒六歲了,身子長得也快。好多衣服都穿不下,袖子也不夠長,我抽空給他補上一截,這樣晚上看書,手也不會冷了。”
李灝笑著刮了下慕容雀的鼻子,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還記得嗎?”慕容雀楞了楞,想了半天,搖了搖頭,伸手環住李灝的腰,道:“今天是我丈夫回家的日子。”李灝摟緊了懷里的人,低聲道:“雀兒,這些年苦了你了。”慕容雀揚起臉,淚痕未幹,笑道:“灝哥哥,你說什麽哪!嫁給你的這些年,是雀兒最快樂的日子!只要能陪著你,到哪里不是過日子!”李灝笑了笑,道:“傻丫頭,今天是你的生辰。”慕容雀呀了一聲,不好意思地埋了頭,道:“對啊,我都忘了。虧得你年年記得。”
李灝揉亂了妻子的發,輕吻了一下,笑道:“我給你帶禮物了!就在前院梅樹下,想看嗎?”慕容雀淺灰色的眼眸亮了亮,笑道:“是什麽?”李灝站起身,牽了慕容雀的手,轉身便出了屋門。
站在梅樹下,李灝把慕容雀拉到身前,環住她,望著妻子嬌美容顏道:“你看!”慕容雀定睛一看,怔了怔,笑道:“灝哥哥,什麽呀,這不就是咱們家的梅花嗎?”李灝擡眼望去,不僅大驚失色,樹下空空如已,哪還有雪蘭的影子,一旁的青瓷花盆卻還靜靜躺在一邊。李灝回頭對上慕容雀玩味的笑臉,不由慌了手腳,走近前去繞著梅樹走了幾圈,卻還是沒有發現那株絕美雪蘭,不由垮下了臉,喃喃道:“我明明種在這里的呀。怎麽會?該死!”慕容雀見李灝一臉失望,心生不忍,走上前去抱住他,柔聲道:“灝哥哥,其實你不用費心送我什麽。你送我的,不管是什麽,都不及你平安回家來得好。”李灝滿臉愧疚,摟住慕容雀,低聲道:“雀兒,對不起,我本來……”
正說著,卻聽一旁傳來了稚嫩的童聲:“娘,淵兒也要抱抱!”兩人聞聲大驚,頓時分開了,轉臉一看,一雙淺褐色的大眼正好奇的望著他們。李灝心里大嘆,恨不得把這個憑空冒出來攪事的長子扔到門外去。慕容雀本來抱著丈夫,卻被兒子稚嫩的聲音鬧得紅了臉,蹲下身,問道:“淵兒,累不累?想不想吃點什麽?”
天淵粉嫩的臉龐白里透著紅,柔和的眉毛下那雙宛如星辰般的淺褐色眸子更是圓溜溜地轉著,一張小嘴微微嘟起,叫道:“娘,爹爹抱抱,淵兒也要娘抱抱!”慕容雀頗有些尷尬的望著天淵,柔聲哄道:“好好好,娘抱,娘抱。”李灝站在邊上,正要開口,卻見天淵小嘴一咧,從身後取出一個皺巴巴的東西,伸到慕容雀面前,笑著叫道:“娘,淵兒采的花,送娘!”李灝定睛一看,不由大驚,這不是那株百兩的雪蘭嗎?卷曲的葉片此刻無精打采的耷拉著,雪白的花骨朵也被天淵的小手揉捏的不成樣子。天淵舉著雪蘭,燦爛的笑著,完全沒有在意幾片花瓣正可憐的垂了下來。
慕容雀接過花,不由皺了皺眉,拍了拍天淵的小腦袋,問道:“淵兒,這花在哪里采的?”天淵胖胖的小手朝梅樹下一指,朗聲道:“那里!淵兒剛剛回來的時候發現的,還拿給秋煙姐姐看過了。她也說很漂亮。”慕容雀吃了一驚,已經意識到兒子做了什麽好事,轉頭無奈的朝李灝苦笑了幾聲,道:“灝哥哥,這……”
李灝冷冷哼了一聲,上前一把拽過天淵,朝著他的屁股狠狠拍了下去,罵道:“什麽禍都敢惹!”天淵嚇得哇哇大哭,雙手不停的揮舞著:“娘!哇哇,娘!”慕容雀好氣又好笑的看著李灝和天淵鬧成了一團,上前拉住李灝,道:“灝哥哥,淵兒不是故意的,你饒了他吧!”李灝沒好氣地瞥了眼一旁滿臉眼淚鼻涕,哭得稀里嘩啦的天淵,道:“這可是上百兩的長白天山雪蘭,我托甬良找了好久,讓這小東西轉眼間就給毀了!”
慕容雀走上前去,掏出手絹替小天淵抹去眼淚鼻涕,柔聲道:“淵兒,還不給你爹爹認錯!”小天淵收了眼淚,嗚嗚咽咽道:“爹爹,淵兒知錯了。”慕容雀抱起天淵,對著兒子的臉頰親了一口,笑道:“灝哥哥,你饒了他吧。淵兒都認錯了。”李灝見慕容雀一臉寬容,說話也像是哄著兒子,不禁暗自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走吧,進屋去。”
慕容雀放下天淵,伸手挽了李灝,笑著不說話。李灝望著她絕美的容顏,不禁癡了,輕輕吻了她的額頭,轉頭對著早已跑在前面的天淵,叫道:“淵兒,把書取來,我要考你功課!”
慕容雀把頭依在丈夫的肩上,望著他的側臉,不由得癡了。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春稻大典
春稻節。
天還沒亮的時候,禮部負責的官員就帶著宮女和內侍們,在軍隊的協助下,把天壇供奉的宋慶國歷代祖先的神像請到設好的祭台之上,打掃幹凈,鋪設上上好的錦緞絲綢,依照一定的形式,擺上青銅鼎器、黃銅大鼓、玉璋和玉圭等禮器。
當然祭祀時所需的酒、米糧以及奉牲是早已在幾天前就已經備下的。禦膳房的禦廚們三天前就開始蒸煮祭祀和盛典時所需要的糕餅和點心。
小蝶卯時便被秋煙從熟睡中喚醒了,朦朧中開始梳妝打扮,換上了幾天前在霓裳園定制的藏藍色燕紅牡丹樣錦緞長裙,雪白的上衫外搭一件粉色輕盈披肩,金黃蝶舞樣的寬大腰帶上垂著個深紫錦繩編成的祥雲結。從來沒有起這麽早的小蝶,迷迷糊糊的穿好新裝,在妝台前坐下,低頭瞇著眼打盹。秋煙見她一臉困頓,不禁暗笑,伸手接過也是一臉困意的墨漬遞來的熱巾,俯身仔仔細細替小蝶抹了臉,道:“我的小祖宗,就起一天早,就把你困成這樣!二少爺可是天天這麽早進宮念早課呢!”小蝶被燙熱的毛巾捂得呀了一聲,沒精打采的擡眼看了看秋煙,嘟嘴道:“我怎麽知道要這麽早起床!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秋煙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攬過小蝶的黑發,道:“王爺前些天還提起,要讓你也進宮讀書。我看就你這困樣,怎麽受得了!”小蝶閉著眼,任由秋煙在她頭上擺弄,擺手道:“秋煙姨,你去幫跟爹爹說,我不要去了,我要睡覺!”秋煙好氣又好笑,點了下小蝶的腦袋,道:“好好好,你睡吧!待會等我收拾好了再叫你!”小蝶感激地笑了笑,垂下了腦袋。
秋煙對著銅鏡照了照,伸手取了月牙木梳,沾了些熱水,輕輕把小蝶細軟黑發梳通了,留出劉海,從中分開,在兩耳略上方各紮了一股,細細編成麻花狀,挽成兩只扁圓髻發。她低頭看了眼正在閉眼打盹的小蝶,嘴上不禁含了笑,伸手把妝台上的小屜打開,取了對精致的純金鑲紅寶石的珊瑚發飾,分別把剛紮成的髻發覆蓋住,用兩支細小的發釵固定在發髻上。那對發飾垂下兩股紅珊瑚珠串各在耳邊,顯得小蝶的臉龐越加的俏麗可愛。秋煙比對了一下兩邊的高度,拿過一頂精巧的珊瑚玉冠,用發釵固定在小蝶的頭頂上方。那玉冠不過數寸,戴在頭頂,只覺得小蝶五官越發顯得嬌巧精美。
秋煙滿意的審視了下小蝶,伸手取了鴨蛋粉,托著小蝶的下巴,細細的拍了一層。燕語閣送來的一品紅胭脂乃是時下難得一見的細致桃紅色,香氣淡雅,沒有尋常胭脂的劣制沖鼻的香味。秋煙取了些,在掌心揉開了,輕撲到小蝶臉上,笑道:“好了!小蝶,你看看!”
小蝶迷糊中聞到一股淡雅甜香,振了振精神,睜開眼,正好望見銅鏡中的自己,不由睜大了眼睛,咧嘴笑道:“秋煙姨,這樣出去,會不會太誇張啊!”秋煙把唇紙遞給她,看著小蝶乖乖的抿了抿,接過唇紙笑道:“這可是你第一次參加國宴,除了太後外,就你一個女眷。你不打扮隆重點,豈不是太不懂規矩了!”
見小蝶笑著點了點頭,秋煙轉過頭吩咐楞在一旁的墨漬:“傻丫頭,去把前些天給你特地做的新衣服穿上,讓果殼可趕緊收拾下自己。待會兒等李三來叫就來不及了。”墨漬猛地回神,忙擡腳往外走,差點撞到門,回頭笑了笑,這才起腳出去了。小蝶望著墨漬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了,咳了兩聲才道:“這丫頭今天怎麽了?!”秋煙嗔怪的瞥了眼小蝶,笑道:“還不是因為她家小姐今天美如天仙,把她給嚇住了!”
小蝶看著秋煙,眼睛眨了眨,得意地笑了。秋煙探手過去,把兩顆珍珠耳墜塞給她,笑道:“帶上吧!”
宮里。
小秦和醒來的時候,卯時還未到,四周安靜極了。他睜著眼睛轉過頭,極度清醒的看著銀白色的月光灑到寢殿光滑幹凈的青石地上,映出一層朦朧的柔和白光。秦和被眼前的寧靜所陶醉,在躺了一會後,終於翻身下床,即使動作很輕微,但是在如此寂靜的夜里,還是發出了細碎的聲音。睡在寢床外側床腳邊的小德子被吵醒了,微微擡起頭,有些迷茫的望著秦和,揉了揉眼睛,猛然驚醒,就勢翻了個身,俯在地上,輕聲問道:“皇上?”
夜色微涼,小秦和抖了下,搓了搓手,站起身來。眼尖的小德子從地上跳起來,拿過一旁的錦袍,給小秦和披上:“皇上,要起身嗎?”秦和走到窗前,望了眼窗外的月光,道:“幾更了?”小德子瞥了眼外殿案幾上的西洋時鐘,回道:“快到卯時了。”小和點了點頭,道:“起身吧!”
寢殿的燭燈被一一點亮了,照亮了整個大殿,頓時變得溫暖熱鬧起來。小秦和閉上眼,一時還無法適應如此明晃晃刺眼的亮光,頭微微發疼,許久沒有出來的困意突然間又升騰起來。他皺了皺眉,擡起一只手擋著射到眼前的光線,心里有些不舒服。小德子見他一臉難受樣,忙上去把燈扇滅了幾盞,寢殿的光瞬時黯淡柔和了許多。秦和頓時放松了許多,舒出一口氣,睜開眼伸直手,笑道:“更衣吧!”
小德子取了禮服過來,跪在地上替小秦和收拾妥當,又取了塊龍騰玉佩給他系在腰間,笑道:“皇上,今天怎麽醒這麽早啊?”秦和埋首理著腰間玉佩下墜的長長流蘇,瞥了眼小德子,嘟囔道:“我怎麽知道,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小德子一邊轉頭吩咐其他內侍燙了熱巾,讓皇帝細細擦了臉,鹽水漱了口,一邊陪笑道:“皇上一定是因為今天的春稻大典吧!”秦和含了鹽水,在口中蕩了圈,吐在一旁內侍捧著的青瓷小盅內,接過小德子遞來的熱巾擦了擦嘴,道:“那麽多規矩,想起來我就頭疼!”小德子眼里噙了笑,伸手挽了秦和的黑發,手下一邊熟練麻利的在小秦和的頭頂處高紮了個髻發,用一只羊脂白玉的圓形發飾輕套住,取來支精巧的青玉小釵卡住,一邊笑道:“皇上,今天輔國公府的三小姐要進宮,對不對?”
秦和嗯了一聲,低下頭讓小德子把禮部前天呈上的玉鑲金的東珠皇冠給他帶上,伸手扯了扯玉冠上垂下的金黃錦帶,笑道:“輔國公答應過朕要讓小蝶進宮參加盛宴的。小哲和李天淵應該也會進宮參加盛宴的。”小德子伸手把玉冠的錦帶輕輕系好,跪在地上替秦和把金絲繡雲紋錦緞宮鞋套好,笑道:“皇上,好了。”
秦和湊到銅鏡前照了照,滿意地點點頭,問:“幾時了?”
“回皇上,辰時還差三刻。”
“嗯,起駕去曲泰殿。派個人去告訴禮部尚書湯大人,讓祭祀隊伍待會兒直接去曲泰殿迎駕。”
“是。”
浩浩蕩蕩的祭祀隊伍辰時,從宮內出發,沿途經過京都的四大街巷,繞城一周,接受民眾的朝拜。前面是十六人的長銅角鳴響開道,緊接著是神武、朱雀、青龍、白虎、白澤、角端、遊麟、彩獅、振鷺、白雉、雲鶴、儀鳳、翔鸞十二人幟旗隊依次通過,之後便是九龍紋樣的黃蓋二十頂,紫芝紋樣蓋和翠華荷樣蓋各兩頂,九龍曲柄黃蓋四頂。小秦和的皇輦相隔數尺,由十六匹健壯有力的大宛馬牽引前行,明燦燦的金黃錦緞絲綢做成的輦簾上一溜垂掛著黃澄澄的銅鈴,邊晃邊發出玎玲清脆的響聲。小秦和一身盛裝,端坐在輦車里,神情端重,嘴角微微扯開,綻出最適宜的笑容。小德子穿著內廷五品的嶄新藏紫錦緞官袍,抱著一支白色馬尾拂塵,一臉自豪的走在輦車一旁。
文武百官以輔國公李灝為首,武官騎馬,文官乘便轎跟隨在輦車之後。輦車過後便是十八位內侍端舉著鸞鳳扇、單龍扇和雙龍扇各六頂緊跟其後。最後是宮女們捧著各樣金杌、香盒、香爐、金水盆、金唾壺、金瓶、樂器,排列兩行,依樂而行。
京都百姓們見到龐大莊重的儀仗隊伍已是一片驚嘆,見秦和奢華絢麗的輦車緩行過來,無不諾諾應聲,俯身下叩行禮。
宋慶國天壇祭台設在禧霞山的大澤湖畔,平時只是座白玉鋪就的巨型平台,供百姓們踏青時歇息。春稻節時,禮部則會派人清理幹凈,備下祭祀所需的用品,。而軍隊則會協同封山,成為皇家祭祀的專用場地。禧霞山庇蔭寺的住持玄德,乃是位得道高僧,已年逾古稀,白眉長須,慈眉善目,乃是歷來主持皇家春稻祭祀大典的法師。
隊伍行至禧霞山腳下,依禮為表虔誠,皇帝需下輦,由群臣相伴,步行上山。
只聽最前方的長銅角發出了一聲亢長的渾厚聲響,隊伍停了下來。小秦和端坐在輦車里,心思早有些癢癢,強按捺住掀起輦簾的沖動,等著小德子在禮官三聲“下輦”後,來扶他下車。果然,三聲過後,小德子一臉恭敬,牽了簾子,請他下車。秦和伸出手去,抓住了小德子伸來的胳膊,擡腿下輦,卻沒料到一擡眼,正好對上小哲嚴肅的神色,聽他跪下行禮道:“臣李天哲參見皇上。”
“起吧!”秦和怔了怔,不禁打量了一下小哲的裝束,嘴角微微向上彎去。小哲今天也是一身嶄新華服:直身長衫,一水的墨青色,隱隱的淡雅菊花紋飾,深紅錦帶編制成的腰帶上系著個百蝠臨門的福袋,一塊羊脂白玉佩緊緊連著腰帶,墨青衣口滾著圈雪白幹凈的領邊,顯得小哲更是英姿勃發。秦和下了車,經過小哲身邊的時候,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你怎麽在這里?”小哲跟上他,輕聲道:“大哥昨天在這里布置守備,臣今天就先來這里了。”
秦和點了點頭,放緩了腳步,道:“小蝶呢?”小哲聞言撇了撇嘴,眼神轉了轉,飄到遠處。秦和順著他的眼神望去,遠處一輛馬車正靜靜的停在路邊。天淵站在馬車邊,手里拿著份地圖,正低頭和幾個侍衛談論著什麽。粉色紗簾被春風微微吹開,隱隱中一個女孩坐在其中,正打著個大大的哈欠。
向來女子不得參與祭祀大典,所以這次連太後也沒有出宮。望著小鶯蝶的模糊背影,秦和一邊想象她現在一臉倦意的無奈神態,一邊笑出了聲,不由頓了腳步。也不知道輔國公為什麽要小蝶這麽早起床,還送到禧霞山來,真難為她了。正想著,卻聽背後李灝一聲咳嗽傳來,他和小哲都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當下便肅了神色,按禮帶著文武百官,往山上行去。山門處,玄德法師已經帶著僧眾等在那里了,見到秦和過來,笑盈盈地彎下腰行禮,道:“皇上,上山吧!”
大澤湖足有千頃,碧波蕩漾,清澈見底,湖中央一處小島上郁郁蔥蔥。依湖修建的白玉石板鋪成的巨大祭台已清掃妥當,平整的石階上鋪了紅綢,如一道紅潮般傾瀉而下。湖邊微風輕習,嫩柳拂岸,粉櫻盛放,春景無限。
僧眾們開始敲擊起法器,鈴鐺清脆悠長的聲音伴著佛語禪言,回蕩在湖面上。文武百官和內侍宮女按照尊卑次序繞湖依次排列開。一聲長號響過後,皇家春稻祭祀大典正式開始。
小哲站在李灝身後,看著秦和躬身從玄德法師手中接過三炷清香,一步步走上白玉階,把香深深插在了鼎爐上,退了一步,在早已備好的明黃軟墊上跪下。眾人見皇帝跪下,高呼萬歲,也都俯身下拜。秦和伏身長拜,站起身來,取過案桌上的玉圭握在手心處,轉過身來。此時鼓樂齊鳴,氣氛頓時隆重起來。小哲隨眾人跪在地上,卻聽秦和站在祭台上高聲誦道:“宋慶國和朝王秦和恭謹拜天帝,願我和朝天調雨順,國泰民安。進俎獻禮!”
內侍依言起身,將早已備下牲口、酒糧、糕點擡上祭台。秦和接過內侍呈上的精致短匕,轉了幾圈,揚手揮下,準確地插入已煮熟的奉牲腹中,又捧了把米糧,撒進了大澤湖內。隨著銀白的米粒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轉而消逝在碧湖之中,台下萬歲聲驟起。秦和擡起眼,望著眾人,轉身接過小德子遞來的滿滿的一盞酒,心道:“灑下這盞酒,總算可以解脫了。”他轉過身,正要傾灑下那澄黃的酒液,卻一眼瞥見湖中小島上銀光一閃,不由楞住了,等他回神的時候,四周早已一片安靜。秦和偷偷擡眼,細細瞄了眼小島,卻什麽也沒有發現。一定是眼花了,他吐了吐舌頭,就勢傾下酒杯,酒液瞬間落入湖中。“萬歲”的謝恩聲,終於再次響起。秦和恭恭敬敬的跪了,行完三叩九拜之禮,道:“眾卿平身。”這才慢慢走下祭台。
秦和一下祭台,就得意地掃了眼小哲,卻發現小哲的注意力似乎不在他身上,一張俊臉滿是驚詫,微張著口,望著那片湖水。秦和有些驚訝,所以經過小哲的時候,故意用肩膀輕撞了他一下。小哲沒有防備,退了兩步,正好撞上身後左丞劉裕臣。體態有些臃腫的劉裕臣身子原本就尚未站穩,被小哲一撞,又跌了回去,不禁叫出了聲。頓時,氣氛有些詭異。小哲站穩了身子,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忙道:“天哲無意,望劉大人海涵。”劉裕臣好不容易爬了起來,新官服上卻已是風塵仆仆,不禁沈了臉。正要開罵,卻見大將軍陳甬良走上來,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悄聲道:“左丞,祭典要緊。”
劉裕臣恨恨的瞪了眼小哲,擡眼望見李灝冰冷的目光,不禁打了個顫,哼了一聲,拂袖而去。秦和看在眼里,不禁吐了吐舌頭,放慢了腳步,等小哲跟上來後,問道:“你剛才看什麽這麽入神?”小哲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低頭悄聲道:“沒什麽。”
其實,小哲也瞥到了方才在湖心島上一閃而過的銀光,想起花無霜那日春稻節之約,此刻心里正亂成一團。他知道天淵為防萬一,早已在三天前就封了山,還讓陳清帶了人細細排查了整座禧霞山,眼下應當連一只飛鳥都無法進入。但是剛才那一霎那,卻分明是有人取了銅鏡在晃。是花無霜嗎?想起她的膽大妄為,自己心里就沒了譜。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大哥呢?小哲想著心事,默默跟在腳步已有幾分雀躍的秦和身後,小臉皺成了一團。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驚魂未定
到了半山腰,玄德住持帶了僧眾與小秦和告了別,轉入另一條山道回庇蔭寺了。小秦和則帶著眾人繼續下山。小哲滿臉心思地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突然,樹叢間一個白影一晃而過,驚起了一簇飛鳥。一道黑影如梭般,夾帶著呼嘯的風聲直直的沖著秦和飛來。小哲無意間擡眼,見狀,下意識地忙上前把小秦和撲倒在地,沿著青石階向下就勢滾了幾階,才停了下來。兩個人都喘著粗氣,驚魂未定的擡眼望著沒入上方青石階內的一支含苞欲放的鮮紅嬌艷牡丹,翠綠的莖桿已深深插入堅硬的石階內,只剩下嬌嫩的艷紅花瓣,詭異的帶著晶瑩的淚珠,靜靜地躺露在地面上。
“有刺客!”小德子淒厲的尖叫聲破空驚起,鼓樂聲變得七零八落。慌亂的宮女和內侍們叫嚷著,哭泣著,推推讓讓,在不寬的山道上,和前面的文武百官揉到了一處,叫罵聲,哭聲,呵斥聲,吵吵嚷嚷,頓時亂作一團。正站在儀仗隊後側守備的天淵聞言,猛然擡頭,正好撞見那條白影從不遠處的樹叢中閃過,臉色一沈,向身旁的陳清遞了個眼色,帶著沈煜縱身一躍,使了內力,和十幾個軍士,沿著痕跡,一路追了上去。
人群推推攘攘。李灝搶前幾步,下意識的先關切地望了眼小哲,然後又急忙去扶小皇帝。秦和拍了拍身上的土,望著李灝憂心仲仲的臉,吐了吐舌頭,綻出一抹大大的笑意,道:“輔國公莫急!朕沒事!”李灝點了點頭,又轉頭望向小哲。小哲忙道:“爹爹,哲兒也沒事。”李灝伸手護住他們,擡頭高聲喝道:“大家莫慌!皇上沒事!”他聲音宏亮,天生有一種壓迫的威嚴,頓時讓亂哄哄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秦和跳上一旁的大石上,朗聲道:“愛卿們莫急,朕無礙。只是意外罷了,沒有刺客。朕剛才不小心踩到碎石,差點崴了腳,都有賴朕的伴讀李天哲,才沒有摔壞。朕是來祭祀的,剛拜完天神。天神腳下,朕又怎麽會有事呢?”他轉頭,對上李灝讚許的目光,不禁一笑道:“現在,大家就隨朕回宮,品嘗禦膳房精備下的美食,與民同樂,歡度春稻佳節。”
眾人見小皇帝和顏悅色地笑著,神態如常,也放下心來。方才失儀的幾個內侍宮女都忙不叠的回到了位置上。小德子咬了咬唇,也冷靜了些,忙陪笑著叫道:“起駕回宮!”禮樂聲再次響起,隊伍終於開始繼續前行。悠揚寧靜的長銅號聲徘徊在青山之中,安詳地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小蝶帶著墨漬和果殼,和十幾個軍士,被孤零零的拋在山腳下。陪她過來的二哥小哲在剛到禧霞山的時候就被叫去伴著小皇帝了。而大哥天淵則在交待好了山腳下的守備事宜後,吩咐了兩句,也跟著長長的祭祀儀仗上山去了,只留下了十幾個軍士,保護妹妹的安全。
馬車里溫暖寬敞,因為小蝶起的太早,所以秋煙還特地備了很多香噴噴的糕點,還帶著些熱氣,給她帶著路上吃。馬車里能擺下一張小榻桌,精致光滑,卻是玄鐵所制。盛放糕點的器皿,則是特地用磁石所制。車上甚至還備有磁石制的茶杯,這樣,就算路上再顛簸,茶水只要不倒的太滿,茶杯就完全沒有傾倒的可能。
小蝶撈了塊糕點,扔到嘴里,伸手撩起車簾,望著明媚的陽光,不由嘆了口氣。面前,幾塊自己最愛吃的糕點,一杯清香四溢的春雨龍井,和兩個俏麗可人的丫鬟,一切都應該是如此的完美。當然,如果糕點的品種能再多一點,再來一架音質上乘的古琴,或者相陪的不是無趣的丫頭片子,而是能吹笛與自己合奏的二哥,最重要的是,自己不是坐在這輛四面嚴實的馬車里,而是禧霞山頂的大澤湖畔,那該是多好的春遊踏青之日啊!
小蝶想到這里,訕訕的放下簾子,又嘆了口長氣,嘟起了嘴。墨漬見她一臉郁悶,不禁輕笑出聲,伸手替小蝶添了點茶,小心翼翼的勸道:“小姐,怎麽了?你不是常說要出門嗎?今天好不容易能出門,而且還能進宮見大場面。你怎麽還是長籲短嘆的?!”
小蝶抿了口茶,瞥了眼墨漬,低聲道:“這哪里是出門!這是把我關在這座馬車里!也不知道爹爹怎麽想的,明明知道我不能參加祭祀,還讓我這麽早出門!白白的在這里望著外面的風景眼饞!”果殼笑著取過一只香梨,從玄鐵榻桌下摸出一把薄如蝶翼的刀片來,細細的削著皮,笑道:“王爺說,這是禮數。讓皇上知道,欲召見的大臣早已在旁等候傳召,是臣子對皇上的尊敬。再說,王爺也說過了,這祭祀大典不知什麽時候能結束。等到結束了,再來接小姐,就遲了,所以……”
“所以,爹爹就吩咐秋煙姨,讓我卯時起床,和二哥一起過來。在山腳下靜候祭祀結束,然後跟他們一起入宮。我知道,我知道!”小蝶翻了個白眼,接過果殼手里的梨,啃了兩口,轉了轉眼珠子,道:“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墨漬大驚,忙擺手叫道:“不要啊,小姐。您就饒了墨漬吧!王爺和小王爺都吩咐過,讓您待在馬車里,哪也別去的!”果殼也連連點頭,道:“是啊,小姐。你看外面那十幾個軍士,都是保護您的。你若出了什麽事,他們可得擔責!再說,您現在一身正裝,好不容易收拾妥當了,就別出去了。”小蝶識趣的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說:“行行行!墨漬小姐,果殼小姐。小蝶聽您們的,不出去了!我就在這里,直到把馬車坐塌了再動窩!”
墨漬和果殼相識了一下,不禁笑出了聲。正說笑著,果殼瞥了眼窗外,驚喜地叫出聲來:“小姐,他們回來了。”小蝶興奮得湊到窗前,可不是,一身明黃禮服的小皇帝正在小德子的攙扶下上皇輦呢!一身墨青菊花紋長衫的男孩正低著頭,向自己走來,那不就是二哥李天哲嗎?二哥身後怎麽跟著好幾個人,咦?那不是陳清哥哥嗎?那一身白衣的纖柔女子好像是琉璃姐,還有錦鯉哥哥?他們怎麽都來了?大哥呢?還有那個煜哥哥,怎麽不見了?
算了,待會兒等二哥上了車,自己再問他好了!小蝶甩了甩頭,伸手抓了塊糕點,興致勃勃地仔細品嘗著,太好了,終於可以動窩了。
車簾微微動了下,一個小小的人影鉆了上來。小蝶望著窗外,頭也沒回,只往邊上挪了挪,完全沒有發覺貼身的兩個丫鬟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她自顧自問道:“二哥,還有多久可以進宮啊!”
“這個,大概一個多時辰,我也不是很清楚。”
小蝶聞言楞了楞,不禁轉過頭來,對上了一張燦爛的笑臉,怔怔開口:“皇上?!”小秦和擡了擡身子,自顧自取了塊糕點,笑道:“什麽皇上!叫哥哥!”小蝶眼睛眨了眨,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瞥了眼車上的兩個丫鬟。一向心細的果殼心領神會,伸手扯了扯墨漬的袖子,兩個人忙對秦和行了大禮,道:“奴婢告退。”便退了出去。
小蝶回過神來,坐正了身子,道:“我二哥呢?”小秦和吃著糕點瞇了瞇眼,嘟囔著道:“這酥糕比宮里的好吃多了!小哲現在在皇輦上呢!”
“啊?”小蝶驚了驚,道:“皇輦上?”秦和點了點頭,俯耳輕聲道:“剛才遇見刺客了,幸虧有小哲在……”小蝶倒吸了一口氣,忙問:“沒事吧!”秦和笑得燦爛:“我們都沒事!沒有人受傷!而且此事已經被我和輔國公瞞過去了,知道的人不多。輔國公說,為防萬一,讓我暫時和小哲換了衣服,跟著你進宮去。到了宮里,就安全了,再換回來。”
小蝶低下頭,咬了咬唇,喃喃道:“怎麽會?大哥三天前就帶人封山了呀!”秦和笑道:“別想了。自古以來,想弒君的刺客還少嗎?又不缺這一個。再說,我看淵哥哥已經帶人追過去了。”
天淵帶著沈煜和一幹侍衛,隨著那道白影直直追了過去,卻覺此人輕功了得,想起方才瞥見的沒入青石階內的嬌嫩牡丹,不禁心生凜然,不敢放松,雙眼緊緊盯著那道白影。沈煜一邊緊緊跟著,一邊道:“老大,這刺客可真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竟穿了身白衣,在這黑壓壓的樹叢里穿來穿去,如入無人之境!”
天淵穿梭在樹林中,身旁尖銳的枝丫不停的劃擦著身子,臉上也已多了幾道血痕。他原本就大傷初愈,此時正抿緊了唇,心里直打鼓,腳下卻不敢歇停,背脊上冒出了絲絲寒意,沈聲道:“此人武功了得,要小心。”沈煜點了點頭,趕上了幾步,一邊取了小刀去除身旁的枝杈,一邊正色道:“沈煜知道。大哥,你怎麽不讓二哥跟著?”天淵頭也沒回道:“老二的功夫和我差不多。若他跟來,萬一,皇上那里……”沈煜打斷了天淵未說完的話,低聲嘟囔了一聲“怪不得”,便也緊緊跟在了天淵的身後。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番外 真正的混世魔王?
昭輝三年。
輔國公府,好不容易歇下來能小睡一會兒的天淵被臉上黏黏涼涼的感覺擾得醒了,迷糊中,下意識的伸出手,不僅嚇了一跳,忙睜開眼坐起身,卻見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正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定睛一看,弟弟天哲睜著一雙滾圓的淺褐色眼睛,正趴在床畔上,勉強支了身子,楞楞的望著他,粉紅的唇微微咧開,嘴角處晃晃蕩蕩的哈喇子正緩緩的淌下來。
天淵皺了皺眉,彎腰費力抱起眼前胖乎乎渾身奶香的三歲幼童,柔聲問道:“小哲,秋煙姨呢?”小哲扭著身子,在哥哥身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緊,胖嘟嘟的小臉蹭了蹭,瞇了眼睛,道:“姨姨,小蝶那里。”
“小蝶又不吃飯了?”天淵笑著抱緊小哲,心道,這小鬼又重了好多!小哲點了點腦袋,睜著大眼,伸手去抓天淵的耳朵。天淵忙轉頭躲開,身子吃不住重量,兩人向後,一起倒到了床上:“小哲,別鬧!”小哲咯咯笑著,趴在天淵身上,支起身子呀呀叫著,鍥而不舍的伸長了胳膊去夠目標。天淵笑滾著一邊往里躲,伸手去攔小哲,一邊還護著小哲,小心他掉到床下去。兄弟倆在床上鬧成了一團。
床榻之上巴掌大的地方,天淵生怕動靜大了,護不住小哲,索性逃下床去,取過掛在架子上的衣褲穿上,笑著看小哲一臉失望欲哭的神情,沒有說話。小哲坐在床上,伸手在空中撲騰了幾次,卻始終碰不到天淵半分,不禁垮下臉來。天淵收拾好,見弟弟已經淌下淚了,忙上前抱起他,拭了淚,哄道:“小哲不哭。小哲是男子漢,怎麽能哭呢!來來,哥哥讓你隨便抓!”
小哲破涕為笑,伸出手去,一把拽住天淵的耳朵,搖了搖,咯咯笑出了聲。天淵見他開心,無奈的笑了笑,放他下來,伸手去牽了他道:“走吧,我的混世魔王。我們去看看小蝶!”
小蝶房內正亂成一團。一群丫鬟舉著碗,追在小蝶身後,一旁的秋煙則一臉無奈的望著三歲的小蝶繞著房間滿屋子的亂竄。這丫頭自打出生那天,就沒有好好吃過飯。吃食挑的很,嘴巴又刁,弄得王府膳房的師傅聽到是給小姐做膳,都嚇得如臨大敵。
天淵一路牽著小哲到了小蝶的房間,小蝶正好直直的撞進他的懷里。“哥哥。”天淵望著屋里的眾人,不由得嘆了口氣,伸出手攔住了小蝶,牽了她細嫩小手,邁步走進了屋子。
“秋煙姨,小蝶她又不吃飯了嗎?”見秋煙望著他,無奈的點了點頭,11歲的天淵像大人一樣站起身來,道:“這樣不行。秋煙姨,你放心吧。天淵會勸服小蝶的。”秋煙放心的笑了笑,揮揮手,讓人都下去,最後體貼的抱走了小哲,掩上了屋門。
天淵望了眼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正熱騰騰的冒著熱氣。一碗西施豆腐羹,一盤韭菜炒雞蛋,一盅醉雞,秋煙甚至還做了茄合子。他嘆了口氣,取了雙象牙白筷嘗了嘗,只覺得味道好極了,不由困惑的轉頭問小蝶:“告訴哥哥,為什麽不好好吃飯?”
小蝶擠過來,伸手要天淵抱。天淵把她抱到腿上,夾了塊茄合子,伸到小蝶嘴邊。小蝶聞了聞,頓時抿緊了嘴。天淵耐著性子,勸道:“秋煙姨做得哦,可好吃了。來,小蝶乖,嘗一下。”小蝶皺緊眉頭,嬌聲道:“小蝶不要吃!”
“為什麽?”
“不好看!”
天淵翻了翻白眼,放下茄合,又揀了塊醉雞遞上去,見小蝶搖搖頭,又揀了塊雞蛋。小蝶皺著眉頭,轉開了臉:“韭菜,難吃!”天淵放下筷子,道:“那,哥哥給你盛碗羹,好不好?”小蝶只顧搖頭,窩到天淵懷里,甜甜一笑,伸手抱住天淵撒嬌道:“小蝶要玩,不吃飯。”
天淵沈了臉,狠狠摔了筷子,把小蝶抱到地上,正色道:“站好了。”小蝶從未看到天淵發火,嚇得嘴一扁,眼淚頓時在眼眶里打了轉。天淵耐了性子,放緩了聲音道:“小蝶要玩,就要好好吃飯。否則大哥不會讓你去玩。”小蝶委屈的撇了撇嘴,哭出了聲。
天淵強忍著上前抱住小蝶的沖動,只是沈了臉,沒有吱聲。小蝶哭了許久,見天淵沒有反應,便漸漸停了下來。天淵見小蝶哭聲略歇,上前重新抱她到腿上,取了塊茄合,遞給她,見她乖乖的吃了下去,才伸手搽了小蝶臉上的淚痕,輕聲哄道:“小蝶乖了,不哭!乖乖吃飯,否則,就不是大美人了!”
小蝶哭得也累了,臉上帶了淚痕,窩在天淵懷里,乖乖咽著菜。天淵見她吃得仔細,又揀了塊雞蛋,遞過去道:“好吃嗎?”小蝶點了點頭,張口把雞蛋吃了進去。天淵伸手替小蝶盛了碗羹,道:“西施羹,吃了可比西施還要美呢!”
小蝶撅了撅嘴,吸了吸鼻涕,低聲喃喃道:“西施是誰?”天淵拿了白瓷調羹,把羹吹了吹涼,伸手喂給小蝶,道:“西施是有名的美女啊!”小蝶喝著羹,奶聲奶氣道:“我比她美多了!”天淵忍了笑,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道:“那是,小蝶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大美人!”小蝶咯咯笑出了聲,轉頭問:“那小蝶長大以後呢?”天淵笑道:“以後,小蝶如果按時吃飯,不挑食,就會越長越好看。”小蝶轉回頭,背對著天淵,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道:“那我以後天天吃飯。”天淵幾乎笑出了聲,卻見腿上的小人兒忽然轉過頭來,道:“哥哥天天喂我吃飯!”
天淵怔了怔,笑出了聲,道:“好好好,大哥以後天天過來陪你吃飯!”小蝶滿意的點了點頭,捧起碗來,喝了一大口西施羹,跳下,笑道:“小蝶吃完飯了。大哥陪小蝶去玩!”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虎口脫險
眼前的白影忽遠忽近,身形詭異飄渺,有時眼見著就要碰到一片衣角,轉眼間卻已出現在幾丈之外。白影上下翻縱,竟是朝著禧霞山頂而去。追了兩個多時辰,天淵的眉越皺越緊,氣息也有些不穩,跟得上他腳步的人也只剩下沈煜,其余的人早已不知拉到了哪里。前面的那道白影卻依舊輕盈敏捷,在樹叢中上下翻飛,一路前行。
天淵深提一口氣,腳步不停,低聲道:“小五,這樣不行。你去山下調兵圍山。”沈煜追在後面,早已覺得吃力,眼下說不出話來,只點了點頭,頓了步子,調整了下呼吸,就要轉身走開,卻聽一聲尖嘯風聲傳來。天淵大驚,剎住步子回身,伸手攬過沈煜的腰身,起身一縱,躍上身旁一棵碩大古樟樹冠。沈煜定睛一看,只見一片樹葉如一把薄刃正深深插在方才站立的樹身之上,不由滴下冷汗,回頭一看,那道白影已在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身姿苗條,在斑駁的光影樹蔭中看不見樣貌和表情。
淩厲的殺意帶著強烈的脅迫感橫掃過來,天淵和沈煜雖藏身於郁郁蔥蔥的樹冠之中,卻仍是周身一抖,眼見著那道人影慢慢的逼近,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種詭異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那人影越來越近,看身形是個女子,一身雪白紗裙,墨黑雲鬢下垂著齊腰的秀發,清雅脫俗,卻帶著一張面無表情的人皮面具,顯得毫無生氣。她一路緩行,目光四下遊移,時而彎腰撿起地上形狀完好的落葉和落花,撚在手指之間把玩著,冷冷的擡眼道:“怎麽不追了?還躲起來了,真是兩只沒膽量的老鼠!還不給我下來!”話音未落,手腕一翻,手中的葉片化為片片鋒利的暗器,直射兩人藏身的樹冠。
天淵一個“鷂子翻身”,勉強躲過了迎面襲來尖利葉片,縱身躍下,差點站立不穩,只單膝跪地,撐住了身子,卻聽身旁一聲悶哼,回頭一看,只見沈煜捂住左肩,從樹上倒頭栽下,心里一沈,忙翻身躍起,使了內力伸手去接。那女子冷哼了一聲,白衣微拂,蓮指輕彈,對著天淵,傾面掃來。
天淵眼見著沈煜就要落地,心里大急,一咬牙,右掌微翻,掌心朝前,傾身迎了上去,就在快要碰掌的那一刻,雙掌一縮,雙膝順勢一跪,身子後仰,竟借力向前從那女子的掌下膝滑過去,正好接住了沈煜下落的身影,但卻將後背暴露在了敵人的眼前。那女子輕笑一聲,連頭也沒回,衣袖後甩,身子右傾,高擡起左腿,指尖輕彈,幾朵粉嫩山茶花迎風射去。天淵抱住沈煜,聽到背心的風聲,心里一緊,下意識的將沈煜往右邊一送,蜷身一滾。一朵山茶花瓣擦著他的右臂劃過,生生地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當下血流如注。
天淵疼得悶哼了一聲,捂住右臂,起身低聲道:“小五!”卻聽身後的沈煜急急點了自己幾處大穴,也已勉強站起了身,聲音微微顫抖,略喘了幾口氣,道:“大哥,沈煜沒事。”
那女子騰空飛翻,輕輕踩了高處的一枝樹叉,縱身穩穩落下,道:“哼,功夫不錯,居然能躲得過我的三招。”天淵微緩了口氣,不卑不亢,道:“前輩武功卓絕,若不是手下留情,又豈是在下所能應付的。”
那女子帶著那張人皮面具,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覺神情微微一變,已蓮掌輕翻,聲音中帶著那波瀾不驚的情緒,冷冷說道:“既然你心里明白,那也不枉你死在這里。算是死的明白。”
沒等天淵接話,那女子已傾身而上,強烈的殺氣混雜著上下翻飛的掌力掌風,雪白的衣袖被風撐開,那女子揚著雙臂,如一只白鶴,頃刻間已逼到天淵面堂。天淵順勢退了三步,喝道:“小五,快讓開!”,說著縱身躍起,抵住後背一處樹身,使了輕雲縱,連上了十幾米,暗運了周身內力,雙掌微開,傾身而下,當下與那女子掌掌相拼,只聽轟然一聲,周圍樹木被兩人的內力激蕩的上下一震,瞬時從中間斷成兩截。
天淵與那女子兩掌一碰,已知自己必敗無疑,強撐之余,只覺心神震蕩,氣血翻騰。他原本就舊傷初愈,體虛氣乏,被那女子陰柔掌風一逼,不禁仰頭噴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抵不住翻了下來。那女子一身白衣,雖早有防備的撤了掌力,連向後躍了幾步,卻仍被天淵的血沫子噴到了衣角,不禁大怒,喝道:“該死!”她右手輕扯,一把撕去沾了血滴的衣袖,露出一段雪白藕臂,手腕一翻,那一處柔軟紗衣便如一把利刃朝著窩在樹下咳嗽的天淵,直直紮了過來。
“大哥!”就在此刻,沈煜從旁竄出來,朝那片雪紗布撲了過去。那雪紗夾雜著那女子的內力,早已變得尖銳如刀。天淵知道,沈煜若這樣冒失去抓,手指定會活活被切掉,心里大急,只苦於周身無力,沒法動彈,驚惶淒厲的仰天大吼一聲:“小五!”
沈煜見那雪紗如箭一般疾射而來,何嘗不知道其中奧妙,只見他身姿微轉,竭力抓起路邊一塊巨石,使了內力,拋了過去。他雖手臂受傷,力道不足,但此時卻使了全力,那巨石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天淵的腳前。沈煜順勢彎腰撲了過去,擋在了天淵的面前。只見那雪紗射在石上,激起了無數石屑,深深插入巨石之內,發出了震耳響聲。天淵和沈煜驚魂未定,都皺緊了眉,臉上一片慘白。
那女子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停了手上的動作,道:“虧你想得這樣的法子救他!你們是什麽人!”沈煜笑了笑,上前行禮道:“在下是皇家侍衛。這是我的兄長。”那女子雖開口問話,卻似乎沒有認真在聽,聽他說完,只哼了一聲。
天淵站起身,調整了一下內息,忍了胸口劇痛,望了眼那女子,不禁面色大變,脫口而出:“你是青蓮?!”那女子面具下的眉毛似乎挑了一下,桀驁不馴的冷冷道:“我花非煙行不更名,做不改姓。青蓮是什麽東西,我不知道。”天淵怔怔的望著那女子臂上的蓮花刺青,八瓣花樣歷歷醒目,再熟悉不過了。天淵肚中心思轉了幾百回:原來如此,青蓮臂上的蓮花是八瓣完整花紋,不是因為她假扮花朝宮的人,而是她是花朝宮宮主,按爹爹所述,應是唯一一個臂上有完整蓮花紋飾的人。眼前這個女人憑著一身絕世武功,已然承認了自己便是花非煙,但至於她為何不承認青蓮的事,他卻無從知曉,但回到京都,一查便知。
天淵望了眼花非煙,勉強站直了身子道:“原來是花朝宮宮主。不知今日為何要弒君?”花非煙冷冷瞥了眼天淵,“你這是在審問我嗎?哼,你可知你們倆如今的處境!待會兒你們就會死在我的手下了,我勸你不如想想到了孟婆橋,該說些什麽吧!”天淵扶住一旁的樹幹,道:“在下職責所在,死前也想弄個明白,還請宮主成全。”花非煙冷冷道:“我對那個小皇帝沒有興趣!我想殺得另有其人!”天淵怔了怔,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想來,宮主並不是真的想動手殺您想要殺的那個人吧!否則,憑宮主的功夫,怎會一擊不中,就放棄了呢!”
花非煙望著天淵眉間一抖而過的疑惑,和雙眼中滿滿盈盈的坦然,不由楞了楞,煩躁的低了頭,道:“廢話少說,快點上來受死!”天淵上前拉住沈煜的手,眨了眨眼睛,正色道:“恕在下冒犯了。”說著,天淵一手從懷里掏出一枚圓球,向地上砸去。圓球撞到樹上,頓時發出濃厚的厚白煙霧。天淵喘過一口氣,一手攬過沈煜,兩人互相攙扶著,朝著後方騰身而起,飛奔下山。花非煙沒有想到天淵竟敢耍詐,氣得渾身亂顫,她武功超群,從來都是一擊斃命,鮮少遇到對手,就算遇到對手,也都是光明磊落的比武,從未如此耍計逃跑過,今日被兩個毛孩子耍弄,不禁視為奇恥大辱,但礙於身邊的煙霧散發出一股惡臭,只好掩了耳鼻,向後面躲去。
天淵和沈煜相互攙扶著,躍出足有幾百米,眼見著那團白霧幾乎只能隱隱望見一片細小的白點。沈煜伸手扶住天淵,咧了嘴笑道:“大哥,虧你還帶著那玩意兒!”天淵忍著胸口翻江倒海似地疼痛,擠出一抹笑來,道:“你二哥做的煙霧追蹤彈,其味腥臭難聞。那花非煙是個女子,自然愛幹凈,沾了血點還把袖子撕了,所以我想可以暫時幫著攔一下。這次我還是太魯莽了,心一急,忘了佩劍還追了上去。要是爹知道了,怕……”正說著,忽然覺著一陣頭暈,身形搖了搖,幾乎站立不穩。沈煜忙撐住他,道:“大哥!”天淵只覺胸口疼的利害,掙紮著說了聲:“待會兒讓人搜山。”便暈了過去。
沈煜左臂的傷雖已點穴止了血,但也疼得直咬牙,想起天淵的傷勢,也是心急如焚,顧不得那麽多,忙伸手攬過天淵,把他背到身上,縱身向山下躍去。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禧霞之約
天哲坐在皇輦之中,穿著秦和厚重的禮服,有些悶熱,想起剛才在山間小道上發生的驚險一幕,不禁有些後怕。
擡眼望去,明亮的金黃輦簾隨風蕩開,李灝正牽著馬韁,不緊不慢的跟在皇輦左側。明媚的春日里,大路兩旁,翠柳拂面,惠風和暢,一派生機盎然的氣象。
小哲心微微放下,正好對上李灝溫煦的目光,他臉紅了紅,坐直了身子。方才遇刺,爹爹眼里最關心的居然是他,而不是小皇帝秦和。小哲看的出,爹爹聞訊跑來時,那雙眼里的焦急和擔心,還有聽聞他護駕時滿臉按捺不住的自豪和欣慰之色,這是爹爹望著大哥時才流露的眼神。小哲有點不敢相信,爹爹竟然也這樣望著他了。
他低下頭,得意的暗自偷笑。
儀仗進了城,受到了城中百姓夾道歡迎,震耳的“萬歲”聲響徹全城。街市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比肩接踵,黑壓壓的望不到頭。輦車緩緩駛進城門,人們相互簇擁,歡呼著往前擠,爭著一睹皇帝的真容,現場頓時一片混亂。幾個年青小夥子擠到了最邊上,推倒了幾個護衛的軍士,興奮得跳叫著,爭著向前面的輦車擁了上去。人潮洶湧,一波波的湧上來,眼看情況快要失控了。李灝皺了眉,向車內的小哲點了點頭,便牽馬回身叫道:“甬良!”陳甬良提馬上前,拱手行禮:“大哥!”
李灝頓住馬,低聲吩咐道:“這像什麽樣子!快找人把他們幾個架出去。吩咐開道的人加快速度!今時不同往日,早早回宮才是最穩妥的。”陳甬良點頭應下,轉過馬頭,向隊伍後方奔去。
小哲倚靠在輦車里,不敢動彈,生怕被人看出破綻。他與小秦和調換禮服,是李灝的吩咐,只有小德子才知道。他心知這是為了小和的安全,因此更是小心謹慎,一路上不敢亂說亂動。就在這時,一個紙團鉆了進來,正好打在了小哲的腿上。小哲驚的猛然擡起眼,卻只望見窗外興奮不已的城中百姓。小哲偷望了眼李灝,發現父親正在和陳甬良商量著什麽,他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伸手取了那只紙團,輕輕打開,只見揉成一團的雪宣上,幾行清秀熟悉的小楷:花香溢景,無緣無聲,霜國霧都,禧福祭天,秋霞水澤,崇山峻林,期約之日,勿忘勿忘!
小哲皺了眉,細細一品,渾身哆嗦了一下,揉緊了紙團,踢到角落里,盯著看了片刻,又彎腰撿了起來,鋪展平整,疊成巴掌大小,順手塞進了衣袖內。這是一首藏字詩,花無霜,禧霞山之約,勿忘勿忘!小哲心亂成一片,禧福祭天,是巧合還是……方才的白色人影,難道真是花無霜!他不敢再往下想,緊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非煙捂著口鼻,皺著眉,躍出幾百米,那難聞的味道才依依不舍的散去。她低頭聞了聞袖口,滿臉寒冰的擡起眼來,望著腳下那茂密的山林。突然,山頂上有一處白亮光一閃而過,
花非煙猛地擡頭,嘆了口氣,一躍而起,張開單只雪白衣袖,繼續向山頂處掠去。
山頂處,大澤湖畔,冷冷清清,沒有了方才祭祀時的熱鬧景致。花非煙騰躍而起,輕輕落在湖邊的大樟樹下,擡眼巡視了下四周,輕笑出聲,猛然素腕一翻,一片樟樹葉片發出尖嘯聲,朝著身旁的樹叢掃了過去。
樹叢劇烈的晃了幾下,一個女孩驚呼了一聲,從樹叢中一躍而出,落到了花非煙的面前。花非煙似笑非笑過去,墊了袖子,替那女孩摘去了頭頂上夾雜著的樹葉,撚在手里轉著圈。那女孩滿臉挫敗的跪下去,嘟了嘴,行禮道:“無霜拜見大姑姑!”花非煙哼了一聲,冷冷道:“起來吧!”花無霜站起身,細細的拍了拍身上的土,跑到湖邊洗了洗手。站起身,使了招漂亮的翻雲縱,躍到樟樹冠上,摘了片碩大的幹凈葉片,去大澤湖邊洗幹凈了,才兜了點清水,遞給花非煙,笑道:“大姑姑,喝點水!”
花非煙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的喝了口水。花無霜眨了眨眼睛,站在一旁不敢說話。花非煙喝完水,拂袖轉身,道:“走吧!”花無霜伸手拉住她,對上她那雙冰冷的眼眸,又趕緊放開,陪了笑道:“大姑姑,您今天怎麽又帶了這麽個鬼東西,真不好看!”花非煙擡眼瞧了瞧四周,伸手揭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道:“你隨不隨我回去?”人皮面具下,一張清冷的面龐,如一彎弦月般清麗脫俗,一雙細長深黑眼眸,嵌在雪白的臉上,越發動人。花非煙平日保養甚好,皮膚柔膩細嫩,身姿高挑,只是那眼角的細紋,掩蓋不了歲月的侵襲,但她平日里出宮都帶人皮面具,加上她聲音清冷,所以甚少有人能看出她的真實年齡。
花無霜見她微顰了眉,忙連聲應道:“回去,無霜自然隨您回去。”見花非煙扭頭就走,無霜忙上前攔住她,撅了嘴,撒嬌道:“大姑姑,我們明天再回去好不好?”花非煙頓了腳步,冷冷回過頭,撚著那樟樹葉,道:“你若不願回去,我不勉強你。躲過了我的梨花雨,就可以走了。”花無霜大驚失色,跪了下來,求道:“不是的,大姑姑,無霜不是這個意思!”說著,她低下頭,賭氣似的喃喃道:“姑姑的梨花雨那麽厲害,無霜怎麽可能躲得過!”
花非煙撚著樹葉,盯著花無霜看了半天,無奈冷冷道:“讓你和我回去,你不肯。讓你走,你也不願意,你還要我怎樣?!”花無霜聽她松了口,忙站起身,摟住了花非煙,輕聲道:“姑姑,我和你說過的那個人,我想帶他回去。您等等我,過了今晚,無霜一定跟您回宮!”花非煙隨她摟著,嘆了口氣,道:“早知如此,方才我就不心軟了……”
花無霜一驚,笑著窩到花非煙的懷里,道:“我說您怎麽這麽久才來!您還是沒舍得殺他。姑姑,您真心疼無霜!”花非煙用葉片輕輕撫著無霜的手,面無表情地道:“那我再等你一天。”花無霜笑著放開手,跪下行了謝禮,道:“多謝大姑姑成全。”
花非煙沒有理睬她,轉身躍起,掠過樹頂,不見了身影。花無霜緩緩站起身,伸手摘了片樟樹葉片,伸出左手來,用葉片把右手上正盈盈溢出的鮮血輕輕擦拭了,綻開一抹燦爛的笑意,自言自語道:“大姑姑,你可真心疼無霜,也不怕葉片劃傷無霜的手後,沾血,臟了您的衣裳!”
城中。
陳甬良的家將正拖著那幾個年青人往外走,那幾個小夥子疼得哇哇亂叫,揮舞著雙手,踢踏著腿,死乞白賴的坐倒在地。陳甬良見他們一副潑皮無賴的架勢,不禁皺了眉,喝道:“陳爽!把人拖到衙門去。”正當他們鬧成一團,沒有人注意到一旁,一輛輕便的馬車正從城門口悄悄駛入,沿著另一條冷僻的街道跑了過去。
秦和把腦袋從窗口探回來,朝小蝶吐了吐舌頭,笑道:“我們進城了。”小蝶點點頭,正待說話,卻聽車外陳清拍馬下來,輕聲道:“皇上,我們進城了。”秦和掀起車簾,揚了臉,笑道:“小哲他們也應該入宮了吧。”陳清回身,擡眼望去,皇家儀仗已然走遠了。他對著秦和笑著點了點頭,道:“是,快入宮門了。”
秦和放下車簾,轉回身,道:“小蝶,陣擺好了嗎?”小蝶笑瞇瞇的放下手中最後一塊圓形綠豆酥糕,道:“瓏透棋局,擺黑子四劫連環,雙活雙死,環環倒扣。和哥哥,你看。和剛才的泉洞棋局一樣,若這綠豆糕為黑子,這豌豆黃糕為白子。若黑子先走,收氣於此處,則大眼殺小眼,止於此處。但若自絕後路,則呈起死回生,逢兇化吉之象了。”秦和細細觀察著桌上整整齊齊碼著的黃綠糕點,不由笑出了聲:“絕了。這棋局世間罕有,妙哉!不過,”他擡眼,見小蝶正瞪大了眼望著他,不禁彎了嘴角,取了塊桌上的綠豆酥糕,咬了一口,笑道:“棋局雖妙,卻沒有這酥糕甜酥可口,妙不可言。”小蝶好氣又好笑的嗔道:“和哥哥!”秦和見小蝶嘟了嘴,忙舉手投降,笑道:“好好好,朕給你賠禮。待會兒入了宮,朕把自己的那副象牙玉棋送給你,好不好?”
陳清聽見車簾里隱隱傳出的談話聲,不由扯起了嘴角,眼里露出了笑意。他不禁回頭望去,卻見蕭琉璃一臉擔憂,忙微扯馬韁,放慢了速度,湊上去輕聲道:“老三,怎麽了?”琉璃瞥了眼後方的馬車,低聲道:“二哥,大哥不會有事吧!”陳清聞言也皺了皺眉頭。
“要不,我現在過去接應老大去。”一旁的楊錦鯉也湊了上來,□的灰白的盧不安的噴著響鼻,原地踱著步。
“哼,有膽你就去。要是老大知道你擅離職守去接應他,回來大發雷霆,我可不管。”陳清聞言擡頭,狠狠瞪了眼錦鯉。
琉璃低下頭,道:“老大只帶了小五追過去,急得連佩劍也沒拿。看那支鏢,就知道此人武功高深莫測,我怕萬一……”
“琉璃!”陳清急急打斷了琉璃的話,望了眼一身戎裝,英氣逼人的琉璃,難得嚴肅的道:“沒有萬一。老大和小五都是機警的人,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們要盡快把人安全的送進宮,騰出手來,接應老大。”
“二哥!”陳清沒有再理睬錦鯉懊喪的叫喚,提馬加快了速度。
天淵,小五,你們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1、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四歲的天淵站在廳堂里,奶聲奶氣的背誦著《三字經》,一雙滾圓的淺褐眼眸不住地偷掃著李灝的臉色。李灝一手捧著本兵法,一手舉著根細長的柳條,坐在太師椅上,頭也沒有擡。慕容雀坐在屋前的台階上,嘴角噙了笑,手里忙著拾掇一盆上好的鮮嫩茶花,丈夫乃是尚州郡守,平日里公務繁忙。今日得了空回家來,正好是長子天淵開蒙的第一天,便說要考較孩子功課。聽著天淵朗朗上口的背誦著今天剛學會的三字經,慕容雀的眼里掩飾不止自豪和驕傲。
“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人所飼,人所飼,人所飼……”天淵含著根手指,絞盡腦汁的回憶著下面的內容。這後面的三個字就在腦子里轉著圈,可一瞥見爹爹手里的柳條就嚇得不見了蹤影。
“後面呢?”見李灝擡起眼,天淵嚇得哆嗦了一下:“後面,後面。”
“給我過來。”李灝沈了聲音,低聲喝道。
天淵不情不願的慢慢挪過去,卻被李灝一把拉到了面前,朝著小屁股就是一下柳條。啪!
“哇~~娘!!”
“不許哭!背不出來,還好意思喊你娘!給我跪好了。”李灝瞪大了眼睛,斥道:“下面是曰喜怒,接著背。這麽簡單的三字經,還是首段,背了這麽疙疙瘩瘩。我都替你害臊!”
天淵噙了淚,紅著臉,嗚嗚咽咽的小聲哭著,一雙大眼可憐巴巴的望著門外的身影。
“看什麽!快背!”一柳條又抽到小天淵的身上,疼得他渾身一顫,撇了撇嘴,頓時哭開了,心里又慌又亂,哪里還回憶的起來:“嗚,娘~~”
“淵兒別怕,快點背給爹爹聽聽啊!”慕容雀見他們父子倆又鬧起來了,不由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花泥,和顏悅色的望著天淵。
天淵委屈的望了眼母親,伸手擦了擦眼淚。慕容雀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禁暗自心疼,皺了眉,走過來撫了撫兒子的頭道:“方才背給娘聽得時候不是挺熟的嗎?怎麽了?”
李灝站起身,扯了天淵起來,道:“整天就知道滿院子撒野,給我闖禍!幾天沒打,就渾身癢癢,是不是?!背個三字經,也磕磕絆絆!過去,給我趴案桌上!”
天淵嚇得頓時大哭起來,直抱著慕容雀的腿不肯松手。慕容雀見李灝發了脾氣,忙安撫了天淵,上前拉住丈夫,低聲勸道:“灝哥哥,淵兒還小呢!今天才學的三字經,就已經能背到這里了。很不錯了。他上了一天的課,身子也累了,你就饒了他吧!”
“雀兒,這孩子平日里闖了多少禍,你都替他掩了。再這樣嬌慣下去,非捅天了不可!今天,你就別管了。”“灝哥哥。那,那你下手輕點,淵兒才四歲。”慕容雀見李灝一臉嚴肅,知道今天是攔不住了,只好嘆了口氣,望了眼天淵,咬了咬下唇,出了屋門。
“還不給我過去!”李灝指著案桌,喝道。
可是,小天淵臉上帶著淚痕,站在原地就是不動,似乎沒有聽到李灝的喝斥聲。方才慕容雀臨走時那滿是失望的眼神,讓小天淵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李灝見兒子恍若未聞,怒極反笑,走上前來,一把拉過天淵的身子。柳條正要揮下,卻聽兒子一雙水眸正定定地望著他,口中喃喃背道:“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土革,木石金。與絲竹,乃八音。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孫。自子孫,至元曾。乃九族,而之倫。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君則敬,臣則忠。此十義,人所同。”
天淵一口氣背完了,綻出一抹燦爛的笑意,帶著一種歡快的奶聲奶氣,道:“爹爹,淵兒背的對嗎?”
李灝怔在那里,手中的柳條不知該不該放下,手揚在半空中,楞楞的望著兒子滿臉淚痕的興奮笑臉,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笑著放下手里的柳條,扯過天淵的小身子,對著屁股狠狠拍了幾巴掌,罵道:“打一打,背一背!下次檢查功課,再這樣,看我不揍你!快去,找你娘,把臉給洗了。吃飯!”
2、
“大哥!”
十四歲的天淵一身戎裝未脫,隨李灝去軍營操練,今天特地提早騎馬回到了家。正翻身下馬,卻見自己六歲的妹妹小蝶正張著手臂,笑著從府里沖出來。他忙站穩了身子,剛好抱住妹妹松軟的身子,笑道:“小蝶乖。二哥呢?”小蝶轉過頭,伸出一根指頭,向後點點。天淵順著手指望過去,只見一個穿著月白襦衫的男孩正站在門邊上,局促不安的望著他。
天淵把馬韁遞給一旁的侍衛,伸手牽了小蝶向府門走去。小哲見他過來,笑了笑,輕聲道:“大哥。你怎麽提前回來了?”天淵只覺著今天的小哲有些奇怪,伸手攬過他,細細端詳了一會兒,皺了眉道:“臉怎麽那麽白,冷嗎?怎麽不多穿一點。”
小哲扯了扯嘴角,輕輕搖了搖腦袋,低下了頭。天淵滿頭霧水,放開小哲。一行人進了門,天淵笑道:“小蝶,告訴秋煙姨,備膳吧。等我查完小哲的功課,就和他去飯廳。”小蝶笑著點了點頭,連蹦帶跳的跑開了。
天淵轉頭望著一直埋著頭的小哲,滿心困惑,低聲道:“師傅教到哪里了?”小哲擡眼望了他一眼,回道:“《大學》。”天淵點了點頭,道:“走,去爹爹書房背給大哥聽聽。”
書房里,天淵聽著小哲疙疙瘩瘩的背誦聲,臉色越來越沈。“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知至而後意誠,知至而後意誠……”小哲的聲音越來越低,心里暗自叫苦。昨天夫子家中有事,布置了功課便放了學。自己因大哥和爹爹都不在,都忙著和小蝶玩鬧,竟把功課忘到了腦後,原想著大哥明天才回來,今天再補也不遲,卻不曾想……
天淵拍了下桌子,沈聲道:“不用背了。”小哲見他發火,腿一軟,跪到了地上。天淵冷冷開口,道:“小哲,昨天的功課做了嗎?”小哲臉一紅,搖了搖頭。天淵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道:“是身子不舒服,還是小蝶她……”小哲低了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小哲昨天貪玩,忘了,本想今天補上的。”天淵哼了一聲,道:“這麽說,倒是我的錯了。攪了你的安排。”
小哲漲紅了臉,不敢說話,眼淚噙在眼里打著轉。天淵站起身,從書架上取了本《大學》,丟給小哲,道:“背熟了!我陪小蝶吃完飯就來檢查。”說完,看也不看小哲,便摔門而去。
一頓飯,吃的無比沈悶。小蝶望著天淵陰郁的臉色和小哲空落落的座位,似乎也明白二哥又闖禍了。她不敢再說話,只是悶頭扒著飯。天淵擡眼看了眼一臉小心翼翼的小蝶,暗自嘆了口氣,給小蝶夾了塊魚腹肉,盡量放緩了聲音道:“多吃點。”小蝶乖巧的點了點頭,繼續扒著飯,擡了眼,小聲道:“大哥,二哥是不是又惹你生氣了?”天淵伸手撫了撫小蝶的頭,道:“吃飯吧!”
吃完飯,天淵換了身便服,把小蝶送到房里,又陪著她說笑了一會兒,這才起身來到書房。書房里,小哲正直直跪在地上,翻看著《大學》,聽到開門聲,小身子不由得顫了一下。天淵走進屋,坐下,道:“怎麽樣?”小哲擡眼望了眼一臉平靜的天淵,點了點頭,把書雙手奉上。天淵打開書,點頭示意小哲可以開始背誦了。
小哲閉上眼,略一沈思,《大學》脫口而出,歷歷在目:“……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
小哲背完了,睜開眼望著天淵,一臉興奮。天淵笑著翻了翻書,道:“你看,一頓飯的功夫,你就能把它一字不落的背下來。這麽一點點時間,為什麽還要偷懶?”小哲紅了臉,道:“大哥,小哲知錯了。”天淵臉一板,道:“知錯?你明知故犯!去,把藤條拿來!”
小哲慢慢站起身,取了墻角的藤條,遞給天淵。天淵望著他稚氣的臉,緩了口吻,正色道:“該打多少,你自己說!”小哲低下頭道:“偷懶貪玩,20下。明知故犯,翻倍。總共40下。”天淵點了點頭,道:“方才背的大學,一字不錯,減一半。我替爹爹罰你20,服氣嗎?”小哲從未被打過四十下,正犯愁,聽天淵說減一半,不由擡了眼,點了點頭。天淵見他服氣,道:“去案桌前趴了去。”
小哲知道今天逃不過打了,依言乖乖的褪了褲子,趴到了案桌上,見天淵拎了藤條站起身,還是嚇得抖了抖,小聲求道:“哥,輕點。”天淵控制了力道,起手揮下,啪嗖,藤條的尾端舔上了小哲的身,一道細長的血檁子頓時腫了起來。小哲疼得眼里噙了淚,心里知道天淵留了力道,可還是哭出了聲。啪嗖,天淵一下下揮得很慢,每次都等血檁子起來了,才打第二下。十下過後,小哲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來了,眼淚糊滿了臉,卻仍然緊緊趴在案桌上,動也不敢動。天淵見他這樣,心一疼,咬了咬牙,放輕了力道,加快了速度,最後的十下也很快打完了。饒是如此,小哲依舊疼得渾身是汗,眼淚不斷的往下淌,卻咬著牙沒有喊嚷出聲來。天淵打完了二十下藤條,伸手替小哲把臉上的淚水和汗水擦了,輕提上褲子,正色道:“記住了,下次可不許再偷懶貪玩了!”
小哲紅著臉,拼命點頭,一邊把頭藏到了天淵的懷里。天淵摟住他,笑道:“知道害臊啦!我讓秋煙姨給你額外做了菜,送到我房里了。今晚就和大哥一起睡,好不好?”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情急闖宮
小蝶的馬車平平安安進了宮門。遠處,李灝和已換下禮服的小哲已然站在宣陽門內,等著了。看到秦和噙著笑,開開心心的跳下車,兩人都暗自舒出了一口氣。小蝶在墨漬的攙扶下也下了車,笑著向李灝行了家禮。李灝點了點頭,道:“皇上,德公公已經把您的宴會盛服備好了。今日禧霞山一事,臣會著人細察。”“有勞輔國公了。”秦和回身向小蝶眨了眨眼,“待會兒大殿見。”說完便走進了一旁的內宮門。李灝目送秦和漸漸走遠,望了眼陳清,道:“天淵呢?”陳清躬身回道:“回王爺,小王爺帶著沈煜,和一隊軍士,去追刺客了。”李灝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你們先去大殿,此事宴後再議。”一旁的小哲望著李灝,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遲疑了半天,到底沒有說話。
漸台之上。秦和坐在主位上,太後在其右側盛裝相伴。其右手邊是朝堂重臣,打頭的便是李灝,左手起則是王公貴族,以劉裕臣為最前。宋慶國向來以右為尊,因此眾人一入座,便能看出官階大小來。劉裕臣哀怨的瞥了眼自家姐姐,朝著對面的李灝狠狠地盯了一眼,卻不敢說什麽,憤憤入座。李灝似乎沒有注意到他,正專心致志的和身旁的陳甬良議論著什麽。小哲和小蝶因為年紀尚小,不能入席,便坐在父親身後,一左一右相陪,如一對金童玉女,惹來殿內眾人的一片驚羨之聲。
台下,歌舞正盛,一群舞女正翩然起舞,長長的水袖隨著悠遠的樂府曲子翻騰起落。編鐘的渾厚低沈,合著節奏,穩穩的響起。領頭的舞女唱道:
“朱唇動,素腕舉,洛陽少年邯鄲女。古稱曲水今白稔,催弦急管為君舞。窮秋九月荷葉黃,北風驅雁天雨霜。夜長酒多樂未央,伊人卻聞琵琶響。”
清麗的歌喉蜿蜒而上,直沖雲霄,讓人心中一緊,只聽曲調一轉,她微微低頭,轉身揚袖又唱道:
“白日照前窗,玲瓏綺羅中。美人掩輕扇,含思歌春風。繯錦好眉目,閒麗美腰身。凝膚皎如雪,明凈色如神。”
歌聲略緊略松,引人入勝,卻又輕聲細語,宛如一少女害羞自戀之情。眾人都聽的入了神。只見雲袖遮容,她傾了傾身,卷著水袖退了退,一群歌女遊曳而出,齊聲唱道:
“朱城九門門九開,願逐明月入君懷。
入君懷,結君佩,怨君恨君恃君愛。
築城思堅劍思利,同盛同衰莫相棄。”
清婉動人的歌聲,難得的是歌者竟在尾句帶了哀怨期盼的情意,輾轉而上,讓人如癡如醉。“怨君恨君恃君愛,同盛同衰莫相棄。雀兒……”心事忡忡的李灝望著黃澄澄的酒液,不禁有些癡了,一揚手,把酒倒到了口中。
“大哥!”一旁的陳甬良看不下去了,偷偷望了眼太後,輕聲道:“別喝了。天淵到現在還沒回來,你也不擔心!”李灝盯著酒杯,苦笑道:“不擔心?!我怎麽不擔心!你心疼陳清,因為他是你的兒子。天淵是我的兒子,我難道就忍心?!我恨不得趕緊回家,帶著人親自搜山!可我能中途離席嗎?你看看,對面坐著的人,一個個恨不得立馬抓到我李灝的小辮子,把我們一幹人等全部趕出這大殿,好坐到這里來。”
陳甬良正要再勸,卻見一個年青人跌跌撞撞沖進大殿,驚得一幹舞娘尖叫起來。李灝定睛一看,不由大驚,騰的站起身來。那人臂上的衣袖被鮮血染紅了,嘴唇慘白,一身狼狽,沖到大殿內,也是楞了楞,跪倒行禮道:“臣,沈煜,見過皇上,太後,和諸位大人。此事緊急,望皇上太後恕臣沖撞之罪。”
秦和忙站起身,連聲道:“愛卿快起,有何急事,快說!”沈煜一臉焦急,道:“明欽衛長李天淵受了重傷,如今在輔國公府,昏迷不醒。臣大膽,懇請楊錦鯉隨臣一同前往輔國公府。”他話未落,卻見李灝朝秦和拱了拱手,道:“臣請旨告退。”秦和聽天淵受傷,心里也很擔心,忙點了點頭。李灝見他點頭,也不再請示太後,當下快步走出了漸台大殿。秦和望著李灝急匆匆的背影,忙吩咐身旁的小德子道:“允了,讓楊錦鯉和太醫院的醫正都跟著去。需要的藥材只要宮里有的,盡管拿去用。”
沈煜舒出一口氣,勉強站起身,眼睛一陣黑,晃了晃身子,擠出一抹笑道:“謝主隆恩。”秦和見他臉色蒼白,衣袖上還滲著血,忙讓人把他扶下去,吩咐太醫趕緊診治。
事出突然,天哲和小蝶都楞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兒,才趕緊起身請旨告退。秦和見天哲和小蝶一臉焦急的樣子,也不忍強留,嘆了口氣,吩咐小德子備車送他們出去。
小哲握著妹妹冰冷的手,一面向馬車走去,一面也像是安慰自己一樣,安慰道:“放心,大哥不會有事的。”他下意識的捏了捏袖口,突然周身一震,停下了腳步。花無霜的那張便條呢?!小哲低下頭,望著一身陌生的深紫華服,頓時咬緊了牙:自己怎麽那麽糊塗,方才換衣服的時候竟忘了取出來了。那張便條說不準還在小和的禮服袖口中呢!
“二哥?”小蝶疑惑的眼神掃了過來,不明白天哲為什麽突然停了步子。天哲望了眼小蝶,強自按捺下內心的惶急,道:“沒事。”
“二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小蝶心里隱隱的有種不祥的感覺。“怎麽會,你先回家去。我想起皇上上次賞給我的天山參還收在小德子那里。我現在去取,一會兒騎馬趕回去。”天哲輕輕捏了捏小蝶的手。小蝶雖然滿心疑惑,卻仍舊更擔心天淵的安危,依言點了點頭,帶著兩個貼身丫頭乖乖的上了馬車。
天哲目送走小蝶,連忙往方才換衣服的偏殿跑去。他知道,皇上祭天的禮服,貴重繁瑣,一向由秦和身邊的內務總管小德子親自收著,很少給別的內侍沾手。今晚是春稻盛宴,小德子須貼身伺候秦和,應該來不及整理換下來的禮服。若是自己運氣好,說不定那張字條還那件衣裳的袖口里靜靜躺著呢!
到了欽泰殿,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幾個低品階的宮女和內侍正在低頭打掃郁郁蔥蔥的院落。漸台的歌舞聲透過宮墻,隱隱約約蕩漾過來。小哲不願去驚動他們,放輕了腳步,三步並作兩步,偷偷溜進了大殿。大殿里四下無人,一旁的紅木雕花衣櫥中整整齊齊的擺放著那件精致禮服。小哲踮起腳,探手進去,細細摸索,卻什麽也沒有摸到,正著急,卻聽身後突然有人開口道:“二公子,有事嗎?”小哲驚得縮回手,退了幾步,差點跌倒,回頭看,卻是個低品階的內侍,滿臉慌張的望著他。小哲鎮定了下心神,笑道:“我方才在這里換衣裳,把東西拉下了。自己的衣裳尋了好久都尋不見,便想著許是混到皇上的衣裳里了,所以過來找找。”
那內侍頓時緩了臉色,他知道小哲的身份,自然是堆滿了笑意,恭恭敬敬的彎下腰來,道:“二公子,要奴才幫忙嗎?”小哲擡頭望了望那件禮服,笑著點了點頭。那內侍走過來,小心捧下那件禮服,道:“可是這件?”小哲望著眼前這件熟悉的衣服,伸手接過,抖了幾抖,又伸手到袖口里細細找了找,卻什麽也沒有發現,不禁心一沈。那內侍也是個精通察言觀色的聰明人,見小哲臉色沈下來,小心翼翼的問道:“公子丟了什麽東西?奴才幫您打聽一下?”
“多謝公公,不必了。”小哲搖了搖頭,又道:“這里的衣服都是德公公收拾的嗎?”那內侍一面細細把衣服疊好,放回衣櫥,一面點了點頭,笑道:“是,都是德公公收拾的。今天德總管帶我們整理的時候,也沒發覺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啊!”小哲失望的笑了笑,擡腳正要走出大殿,卻聽那內侍漫不經心的道:“除了那張宣紙……”小哲一驚,一個箭步沖過去,扯住內侍的袖口,道:“宣紙?什麽宣紙?”內侍被他嚇得楞了楞,支支吾吾道:“就是張巴掌大的紙片,皺皺巴巴的,寫滿了字。德總管和奴才們都不識字。德總管又不敢亂給人看,就呈給皇上了。”
小哲放開他的袖子,攥緊了拳,問道:“皇上怎麽說?”內侍笑了笑道:“皇上看了楞了楞,笑著說是他的,就收下了。”小哲暗自舒出一口氣,笑道:“多謝公公。”便跑出了殿門。他心里稍稍安定下來,秦和一定知道紙條是他的。紙條收在秦和那里,無疑是最安全的,等事情過了,再去向小皇帝討要也不遲,大不了向他招了便是了。他不願去想花無霜的春稻之約究竟該怎麽辦,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回府,去看看大哥的狀況。他一路跑出宮門,正愁怎麽去弄匹快馬,卻正好碰見正要上馬去輔國公府的楊錦鯉。錦鯉見小哲一人在宮門前急得團團轉,也不多問,伸手把他拉上馬來,回身對太醫院的幾位醫正拱了拱手,道:“各位大人,救命如救火。楊錦鯉快馬先行一步,各位大人乘轎稍後趕上便是。”見幾個醫正紛紛點頭應聲,楊錦鯉也不管禮數周不周全,抱緊小哲,馬鞭用力一抽,□的盧一聲長嘶,頓時絕塵而去。
李灝幾乎是從馬上滾下來的,把馬韁往邊上一甩,一眼瞥見府門前直挺挺站著,望眼欲穿的管家李三,心里不禁狠狠地抽了一下。李三見李灝回來,情不自禁的舒出一口氣,一面跟上李灝因焦急而變得又快又大的腳步,噙了淚道:“王爺,您總算回來了。”李灝渾身震了震,老管家聲音里的那稍許哽咽聲是如此的清晰。他心一沈,加快了腳步,直沖到天淵的房間,雙手一推,闖了進去。
天淵緊緊閉著眼,臉色慘白,靜靜躺在床上,時不時地嘔出口鮮血。秋煙守在床邊,淚流滿面,用手里的白帕不停的擦拭著天淵嘴角的血跡。瑤珠滿臉是淚,手上卻正不停的把一盆盆血水潑到院子里,換上一盆盆清澈的熱水。見李灝進來,秋煙不禁捂住了嘴,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淒涼,淚澎湃而出,極力抑制著自己崩潰的情緒,幾乎要嗚咽著哭出了聲音。
李灝渾身都情不自禁的顫抖,他輕輕走過去,伸手撫著天淵的額頭,幾次欲言又止,卻終於說不出話來。昏迷中的天淵緊皺著眉,痛苦地抿著唇角,一只手緊緊按在胸口,頭微微一偏,卻又嘔出一口鮮血來,李灝忙上前,一手捧住,從天淵胸腔里嗆出的血燙著掌心,讓他不由得也淌下淚來。瑤珠遞了塊幹凈的濕帕,哽咽著道:“方才沈公子和幾個軍士把大少爺擡進來的時候,大少爺就已經昏過去了。擡到床上沒多少時間,就開始咯血。沈公子說,大少爺受了嚴重的內傷,須及時施針。我們去街上尋大夫,可今天是春稻節,沒有一家醫館開張。李管家還去太醫院找人了,可太醫都進宮赴宴了。沈公子急得不行,自己的傷也來不及收拾,便騎馬進宮,說是去找王爺和楊公子。”
李灝黯然的摸了摸天淵的頭,站起身喝道:“春稻節上,難道就不治病了嗎?!豈有此理!去,拿我的拜貼,帶上家將,去東城的濟春堂,找楊老大夫,就算是動手抓人,也要把人抓到這里來。大不了事後,我親自登門賠罪!”瑤珠忙應了聲,一邊伸手拭了淚,一邊跑出去喊人。
“不必了。我來!”這時,門應聲而開,楊錦鯉和小哲急匆匆地推門進屋。“王爺,不必再去請我爹。我楊錦鯉一樣能救大哥!”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險中求勝
錦鯉撥開眾人,直直沖到床前,望了眼天淵的臉色,不由大驚,忙擡手把脈,一面吩咐瑤珠:“我的針包醫箱在大哥這里收著,快去找來!”瑤珠忙答應著,轉身去尋。
錦鯉接過藥箱打開,取出一個白瓷小瓶來,倒在手心里,只見那丸藥鴿蛋般大小,圓潤細膩,透白發亮,散發著異香。錦鯉伸手接過瑤柱遞來的清水,把藥碾碎,混入水中。只見那丸藥入水即化,錦鯉小心地用一柄精致銀勺攪了攪,見藥完全化開,這才小心的捧到天淵身旁,道:“這是我爹從雪域尋來的治內傷的極品,雪香丸,用千年雪蓮加上數百種精貴藥材所制,十分難求。瑤珠,把大哥扶起來服藥。”
“可是,大少爺現在吞咽不了。方才喂得水都吐出來了。”瑤珠想到方才的情景,不禁心酸的落下淚來。錦鯉咬了咬唇,小心放下藥碗,從藥箱里取了根細長的竹管,捏開天淵的嘴,把竹管小心的插到天淵的嗓眼里,道:“把藥箱里的漏鬥取來。”
瑤珠還未反應過來,卻見李灝走上前去,取來漏鬥,遞給錦鯉。錦鯉接過漏鬥,卻連頭也沒回,雙眼只緊緊盯著天淵口中的竹管,一手輕輕提著以防竹管下滑挫傷天淵的嗓眼,一手則按在漏鬥和竹管相接的地方,吩咐道:“藥碗。”李灝拿起藥碗,小心翼翼的傾倒在漏鬥內,內心卻如火燒一般的焦急和擔憂。
“慢點!對,慢點,小心不要溢出來。”錦鯉一面觀察著漏鬥里的藥汁,一面細細察看天淵的動靜,發覺天淵的喉處輕微動了動,不由大喜,道:“咽下了。大哥喝藥了。”他耐著性子,直到最後一滴藥汁淌盡,這才小心的收了竹管,道:“我再紮兩針,過幾個時辰,看看情況。”
他轉過頭,卻正好對上李灝的俊目,猛然醒悟過來,不由楞住了,喃喃道:“王爺?!我……”李灝點了點頭,掩飾不住心里的惶急,顫著聲音道:“拜托了。”錦鯉忙正色,站起身來,行了禮道:“屬下一時情急,禮數不周,望王爺見諒!”李灝伸手扶住他,嘆了口氣,道:“楊公子言重了。這里沒有什麽王爺,只有一個心急如焚的父親。我兒拜托了。”
錦鯉周身一震,忙回道:“大哥待我恩重如山,錦鯉自當盡全力醫治。王爺放心,大哥雖傷勢沈重,脈象虛弱,但其實並未真正傷及要害,還有回轉余地。”李灝和眾人聞言,都略略安心。
天淵服了雪香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臉色便稍稍有些回霽,脈象也平穩了許多,不再嚇人的嘔血了。錦鯉暗道那丸藥果真靈驗,取了銀針,放在燭火之上略烤了烤,預備施針。秋煙等人忙幫忙把天淵的上衣褪了,卻見一個黑紫手印印在天淵的胸口,駭然在目。錦鯉上前探看了一下,用手輕輕按了按,卻見天淵頓時痛苦的皺了眉,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大哥的肋骨怕是有些裂口。我先幫大哥把封的穴位解開,再施針幫著化解淤血。等淤血退了,再行接骨之術。”李灝點了點頭,道:“一切依你。”
錦鯉上前施針解了痛穴,又急施了數針,為天淵減輕了疼痛。隨之下針晴明,越水,天突、水分穴、氣海、關元、中極、氣舍、俞府、或中、期門、天樞、大巨、大赫等幾十處穴位。一時間天淵周身都插滿了細小的銀針,胸口的黑紫掌印也微微開始有些發紅。
小哲隨錦鯉一同進來,一直站在一旁看著錦鯉替天淵療傷,見天淵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樣子,不禁又驚又怕,落下淚來,正擡手拭淚,卻見這時小蝶奔進屋來,見此情景,正要哭喊出來。小哲忙伸手拉住妹妹,輕聲道:“小蝶別急,錦鯉哥哥在替大哥診傷呢!”小蝶見天淵渾身插滿銀針,哪里還聽得進小哲說什麽,嚇得哇的一聲到底還是哭出了聲。秋煙忙快步走過來,抱起小蝶,輕聲哄道:“小蝶別怕。大哥沒事。我們出去,好不好?別擾了你錦鯉哥哥施針。”小蝶渾身都在顫,頓了頓哭聲,卻還是執意回過頭盯著天淵,拽了秋煙的衣袖,滿臉淚水的求道:“爹爹,小蝶要在這里看著大哥。小蝶不哭,不說話,不會吵到錦鯉哥哥。您就讓小蝶留下,好不好?”秋煙滿眼憐惜,擡眼見李灝點了點頭,便放下小蝶,柔聲哄道:“好好好,小蝶留下。和小哲一起,陪著大哥。”
正說著,李三急匆匆地推門進來,道:“王爺!皇上來了。”錦鯉手上一頓,停下動作,轉頭卻見李灝站起身來,道:“你不必管,只管在這里繼續診治。我出去迎駕。”錦鯉點了點頭,擦了擦額上的汗,繼續專心致志的施針。李灝走到門口,正要出去,卻見秦和一身便裝,正站在門外,望著他,不禁一楞,忙行禮道:“臣李灝參見皇上。”
秦和忙伸手扶起他,一臉擔憂的問道:“輔國公不必多禮。淵哥哥的情況如何?朕帶了內醫院最好的醫正,過來給淵哥哥會診。”“多謝皇上!”李灝想起天淵的傷勢,心如刀絞,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秦和從未見過李灝這般心痛的眼神,瞥了眼一旁垂頭落淚的小蝶,心一沈,開口安慰道:“輔國公別急。無論用什麽珍惜的藥材還是怎樣的診治手段,朕都一定還您一個完好無損的淵哥哥。”他調皮的眨了眨眼,笑道:“朕可是從國宴上偷偷溜出來的,卻還是帶了根上好的野參。待會兒給楊大夫看看,是否用的上?”
李灝皺了皺眉,躬身奏道:“皇上,春稻國宴乃皇家盛典,您這樣……”小和吐了吐舌頭,打斷了李灝,笑道:“朕只出來一會兒,待會就回去。”說著便進了屋子。
小哲見秦和進來,突然憶起花無霜的那張紙條來,不禁紅了臉,強自按捺住心神,上前見了禮。秦和攙起他,順勢湊到他耳邊,悄聲念道:“秋霞水澤,崇山峻林,期約之日,勿忘勿忘!你怎麽還不去赴約?”小哲周身震了震,嗔怪的瞥了眼秦和。秦和見他一臉局促,不由彎起了唇角,趁李灝不注意,偷偷把那張宣紙塞回小哲的手中。小哲一怔,捏緊紙條,卻已是心亂如麻。
錦鯉施完了針,舒出一口長氣,這才站起身,給秦和和李灝行了禮,道:“大哥淤血已然漸退,幸好肋骨上傷勢不重,休養數月,便可康覆。他腹臟內的傷,待雪香丸的藥效散開,再做打算。錦鯉這里還剩有一顆,可以加以鞏固診效。”
正說著,卻見床上的天淵悶哼一聲,眾人忙回頭看去,見他緩緩睜開雙眼,又驚又喜。錦鯉忙上前笑道:“老大,你總算醒了?怎樣,胸口疼不疼?”天淵勉強地搖了搖頭,笑了笑,轉過頭正好對上父親驚喜的眼眸,怔了怔,正想開口,卻覺得嗓眼幹澀難受,努力咽了口唾液,嘶啞著聲音道:“爹爹。”李灝見長子醒來,渾身有種劫後重生之感,也不顧秦和在場,上前撫上天淵的額頭,柔聲噙淚道:“淵兒。”
天淵正要開口,卻見小蝶撲過來,含淚叫道:“大哥,你終於醒了!煜哥哥闖宮說你昏迷不醒,把我們都嚇壞了。”天淵楞了楞,卻見一旁站著笑臉盈盈的秦和,不由驚了驚,忙掙紮著要起身。秦和趕緊沖過去,笑道攔住他:“淵哥哥傷勢未愈,不必行禮了。好好調養身子。你醒了,朕也放心了。”他站直身子,笑道:“輔國公,淵哥哥醒了,你們也不必擔心了。宮里國宴還未結束,朕這就回去了。需要什麽盡管開口就是了。”李灝忙回禮,躬身道:“臣謝主龍恩。臣這就去吩咐家將護送萬歲回宮。”見秦和笑著點了點頭,便先走出了屋門。
秦和跟在李灝身後,偷偷向站在一旁的小哲遞了個眼色,也往門外走去。小哲悄悄嘆了口氣,捏了捏手中的紙條,低著頭跟了上去。秦和放緩了腳步,等小哲追上了他,悄聲道:“你怎麽不去赴約?”小哲偷瞥了眼秦和,嗔道:“大哥受傷昏迷,我怎麽好意思去赴約!”秦和咧了嘴,壞笑道:“淵哥哥不是醒了嗎?楊愛卿不是也說他無大礙了?”小哲低下頭,沒有說話。秦和見他這樣,好奇地問:“是女孩子嗎?”小哲驚訝的擡起頭:“什麽?”秦和偷偷踹了小哲一腳,咬了下唇,輕聲道:“我問你,約你的是不是女孩子?!”小哲頓時紅了臉,扭過頭去道:“皇上!”秦和咧開嘴,神秘的道:“你是不是很想去,可是又不敢去?”小哲想起花無霜那日耍弄他於股掌之間的得意神情,不由氣悶,道:“我才不想去呢!”秦和輕哼了一聲,偷偷瞥了眼走在前面的李灝,道:“你可別後悔。朕可不想在以後聽見你每天唉聲嘆氣的後悔聲!”
把秦和送上馬車,目送馬車漸漸駛遠。李灝和天哲回到屋子里,見天淵正在細聲安慰小蝶,錦鯉則坐在一旁笑著打著趣。屋內的暖爐上正慢慢煎著藥,藥香正緩緩的在屋子周圍蕩漾開來。小哲跑過去,喚了聲:“大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天淵轉過頭來,見小哲滿眼的後怕,笑著艱難擡起手摸了摸小哲的肩膀,輕聲道:“怎麽了?大哥不是好好的嗎?”小哲想起方才天淵昏迷時的樣子,不禁眼里溢出了淚,笑著伸手擦拭了,道:“小哲沒事,只是有些後怕,怕……”李灝見此情景也有些感傷,走上前去,摸了摸小蝶的頭發,對小哲道:“哲兒,你帶蝶兒去休息吧!不要打擾淵兒休息了,讓他好好再睡一覺。”小哲擡眼望著李灝點了點頭,伸手牽過小蝶,走出了天淵的屋子。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月光如霜
屋外已近黃昏,漸漸的,有些零星的雨點飄落下來。小哲擡眼望著陰沈的天空,不由開口問:“小蝶,哥問你一件事。”小蝶點了點頭,疑惑的望向小哲。小哲望了眼妹妹,又望向走廊外的綿綿的雨絲和那雨景中的一抹新綠,道:“你有沒有什麽事情是想做,可是又不敢做的?”小蝶楞了楞:“二哥,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小哲搖了搖頭,望著小蝶笑了笑,道:“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來,問問你。”小蝶低頭想了想,擡眼笑了笑道:“這種事情當然有啊,就像上回我偷偷溜出門。我其實好怕被大哥和爹爹逮到,可是還是溜出去玩了。因為我好想出去看看街市,家里實在是很悶。”小哲擡頭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青翠禧霞山,若有所思:“那你後悔嗎?”小蝶笑著搖了搖頭,吐了吐舌頭道:“才不呢!雖然後來被抓了,爹爹打得也好痛。可是出門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只知道要是那時候不去做,勉強自己留在家里,那自己才會懊悔死!”
小哲點了點頭,又道:“原來如此。小蝶,若有一日,墨漬或是果殼,騙了你,你怎麽辦?”小蝶奇怪的看了眼小哲,笑道:“二哥,你今天是怎麽了?怪怪的。”小哲望著她,也笑了,道:“算了,當我沒問好了。走吧!”一路上,兄妹倆又聊了些天淵的傷勢,相互安慰了幾句,心里都有些安定。小哲送小蝶回到房間,正要轉身走,卻聽小蝶在身後笑了笑,道:“二哥,關於你方才問的,我想,騙人的是旁人,我只要問心無愧便是了。不過,我想,還沒有人能傷害的了我呢,早晚會整回來。”小哲楞了楞,停下腳步,轉身望了眼小蝶。只見小蝶臉上尚有淚痕,卻滿眼笑意:“另外,若二哥你要是有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小蝶我倒是勸你還是去做吧,以免後悔!小蝶可不想聽二哥成天唉聲嘆氣!”說著便眨了眨眼,關上了房門。
小哲聽她說完,不由怔住了,自言自語道:“這兩個人說話的方式還真是一樣,怪不得都是闖禍的料。”說到闖禍,小哲不由想起花無霜那雙明亮活潑的眼睛,伸手入袖,掏出那張揉捏不成樣子的紙條,輕輕舒展開了:“花香溢景,無緣無聲,霜國霧都,禧福祭天,秋霞水澤,崇山峻林,期約之日,勿忘勿忘!”一襲清秀小楷,依稀散發著幽幽墨香。小哲望著那紙條不由得癡了,突然間渾身一顫,想起一件事來:花無霜怎麽得知他在皇輦之上?莫非她當時真的在禧霞山上?等等,花無霜武功雖好,卻不及大哥。若行刺的人真是花無霜,那大哥前去捉拿,又豈會受此重傷?!難道還有人在山上?
小哲自接到紙團後,滿腦子想的都是要不要赴約,還從未追究過這紙條的來歷,現在突然間想起,細細分析之下,心一沈,不免為花無霜擔憂起來,低著頭一路往自己屋里走去,連綿綿春雨灑在身上也全然沒有在意。清鶴老遠見他冒雨走過來,忙撐了把油傘,迎了上去,道:“二少爺,怎麽不走廊道,卻在這院子里淋雨啊,回頭著涼了可怎麽辦哪!”小哲見他過來,忙把紙條塞回袖子,笑了笑道:“大哥醒了。”清鶴聞言也咧了嘴,笑道:“阿彌陀佛,大少爺吉人自有天相,總算是有驚無險!”
“花無霜此人並未把你當作朋友。”
“騙人的是旁人,我只要問心無愧便是了。”
“李天哲,春稻之日,我在禧霞山上庇蔭寺等你!不見不散!”
夜漸深,小哲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天淵當日鄭重其事的斷語,小蝶鄭重其事的言語,和花無霜那張明媚動人的笑顏,一一閃過。問心無愧,是啊,無論花無霜做什麽,都與自己無關,何苦因為她原來的行為舉止而使自己陷入困局呢?赴約,又不是什麽錯事!花無霜渾身都是謎團,又與今天大哥受傷大有牽連,自己如若不去,如何能親自去問個清楚,如何能放心?!小哲想來想去,突然悄然翻身下床,披上了件厚實的黑色鬥篷,輕聲出了房門。小哲一路躡手躡腳,路過天淵房里,卻見燈還亮著,窗上印出李灝和秋煙的黑色剪影,不由放慢了腳步,心里暗念:“爹爹,大哥,恕小哲隱瞞之罪,明日回來一定領罰。”他又回頭望了眼,這才輕輕朝後院馬圈走去,牽出自己的那匹白雪龍馬來,輕輕推開了後門,窩了窩身子,鉆了出去。
深藍夜空,一方弦月,彎鉤如眉,月色似霜,肆意傾灑,天地靜凝,若無旁騖。
花無霜托著腮坐在庇蔭寺的山階上,時間一點點過去,卻仍不見小哲的身影,原本篤定的心情也漸漸有些煩悶了,望了眼階邊草叢中盛放的碎白野花,隨手摘了,撚在指尖上轉了又轉,煩悶的嘆出了一口氣。身後人影一閃而過,花無霜已然站起身來,似笑非笑的道:“回來了?”
從樹上跳下一個人來,碩長儒雅的身姿,清秀的容貌,卻長了雙細長丹鳳眼,薄薄唇瓣上掛了絲笑意,竟是那日與花無霜相賭的柳董笛,只是月色下的他,當日的窮酸迂腐之氣一掃而盡,換上了一副清冷傲然的玩世不恭之色。只見他站穩了身子,躬身行禮道:“屬下見過少宮主。”
花無霜瞥了眼柳董笛,轉過身來笑道:“你探的事,如何了?”柳董笛直了身子,正色道:“牢中沒有那個叫青蓮的人。”花無霜臉色未變,道:“這就是你探的結果?”柳董笛松了松肩膀,歪著靠在一旁的樹幹上,笑道:“怎麽會,屬下後來去了劉府。劉裕臣去了宮中,人不在。臣問了他的侄子劉安。”花無霜輕笑出聲:“就是那個被人赤身裸體捆在樹上,打了幾百鞭,還認不出仇人的傻瓜?”柳董笛也咯咯一笑,道:“是,就是他。他說青蓮是劉府安插在胭脂身邊的人,當夜也在現場。”花無霜笑了笑,突然肅了神色,雙眼迸出殺意,冷冷道:“居然敢暗中監視花朝宮的人!哼,我遲早要和他算這筆帳!”
柳董笛眼中掠過一絲傷感,微微一笑,道:“我真希望能盡快看到劉裕臣見到你時,那絕望的神情。”花無霜楞了楞,綻開一抹艷麗的笑容,道:“沒機會了。我明日便要回宮了。現在你相信,柳府一案並非是花朝宮所為了?”
柳董笛搖了搖頭,道:“少宮主年紀雖小,可詭計多端,屬下實在信不過。”花無霜得意的彎了嘴角,瞥了眼柳董笛,誇張的嘆了口氣,嗔道:“其實我也信不過你。像你也是姓柳,卻不願信任李灝,反倒來投奔我。真是匪夷所思!”柳董笛渾身震了震,眼中一片淒然,嘲諷的笑了笑,道:“少宮主謬讚,屬下身份卑賤,從未進柳府有過名分,摻和此事,無非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罷了。”
花無霜見他一臉頹唐,不禁笑出了聲,道:“這世上的事真真的有趣。柳府當家被害,站出來尋兇的居然是個煙花女的私生子,哈哈!”那柳董笛怨恨的瞥了眼花無霜,嘲諷的彎起嘴角,冷冷道:“少宮主也不是家世飄零,說不定出身比在下還不濟呢!”花無霜聽這般刁鉆刻薄的話,也不惱怒,只笑道:“也許吧!你的關心,本宮收到了,明天便去轉告大宮主。”那柳董笛臉色已是變了幾變,最終哀怨的瞥了眼花無霜,站直了身子,跪下道:“屬下冒犯少宮主,還望少宮主海涵。”
花無霜甜甜一笑,轉過臉不去看他,也不喚他起身,道:“什麽海涵,那是你們男人的把戲!我一小女子,哪有這等氣量!”柳董笛咬了咬下唇,原本的脾氣也消失殆盡,柔聲道:“屬下知錯,願受責罰。”花無霜嘆了口氣,伸手扶起他,笑道:“你遭此家變,我怎麽忍心責罰呢?!你去找那青蓮,定是費盡了心思吧!”柳董笛看來是早已熟知花無霜反覆無常的脾性,也不驚訝,站起身來,也恢覆了一開始無所謂的清冷笑容,道:“多謝少宮主關心。屬下無礙。”花無霜望著柳董笛的臉,突然間覺著倦了,放下手,斂了笑意,冷冷道:“李天淵被大姑姑所傷,青蓮所在之處這幾日定會有所動靜。我走後,你記得要細細察看。劉家雖和我們平素並不瓜葛,但胭脂的事,今後不可不謹慎。”柳董笛見她突然間面色平靜如水,知道這才是花無霜的真正性子,站直了身子道:“屬下明白。”
花無霜又吩咐道:“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大姑姑那里,我尚未稟告。我回宮後,你要小心行事,不可大意,否則大姑姑若想殺你,怕我也護不住你。”柳董笛見她一臉嚴肅,知道這回是在真正關心自己,心里一熱,道:“少宮主放心,屬下明白。”
卻見花無霜眼眸一閃,已變換臉色,笑得瞇起了眼睛,道:“你去吧!我的客人來了!”柳董笛點了點頭,一個縱躍,轉身離去。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番外——指婚
“什麽?太後要把朝陽公主許給爹爹?!”天淵驚詫的望著一臉嚴肅的陳清。
“嗯,太後說,輔國公喪妻三年,公事繁忙,還要照顧幼子,所以有意將太後胞妹朝陽公主許配給輔國公,做輔國公夫人。”
天淵低下頭,咬了咬唇,仰起臉叫道:“不可能!我去問爹爹去!”。
好不容易挨到夫子下了課,天淵急急的把東西一收,也不管身後瑤柱有沒有反應過來,拔腿就往家跑,一路沖到家里,門都沒敲,徑直紮進書房里。李灝聽到聲響,猛地擡起頭,望見滿頭大汗的天淵,心里大惑,不由皺了眉:“什麽事?進屋怎麽也不出聲,一點規矩都沒!”
“爹爹,你是不是要娶朝陽公主?!”天淵臉漲得通紅,雙手攥得緊緊的,張嘴就問。
“你聽誰說的?”李灝心里一驚,站起身來。這是昨日早朝時太後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提出的,自己不好當眾拒絕,卻還是在下朝後面見了太後,表明了心意,婉言謝絕了。不知這件事怎麽又傳到了兒子這里。
太後聽他謝絕,雖然沒有做什麽表示,但李灝卻知道她已經心生芥蒂了。但這件事,卻是自己絕對不可能答應的。不管怎樣,還是不能讓天淵知道的太清楚,以免橫生枝節。
“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插嘴。這件事不許你胡說八道,聽到沒有?”李灝定了定神,厲聲吩咐道。
天淵聽李灝左右言他,以為父親真的答應迎娶公主,心里又委屈又氣惱,上前一步,逼視著李灝的眼睛,大聲嚷道:“爹爹,難道你就不記得娘對你的好了?想娶個公主光耀門楣嗎?”
“混帳!”啪!李灝瞇起眼睛,給了兒子一記耳光:“你這是和我說話嗎?!”
天淵眼里閃爍著淚光,委屈地望著李灝,跪了下去,口氣卻異常倔強:“淵兒有娘,淵兒不要後娘!”
李灝望著兒子委屈泛紅的眼睛,不知怎得心一軟,他悄悄握了握拳,沈聲道:“出去。”
“不,爹!我不出去!爹爹答應淵兒不娶公主。”天淵膝行兩步,伸手扯住李灝的袖口,一雙眸子緊緊盯著李灝,一點都沒有讓步的意思。李灝有些無奈的望著今天格外“勇敢”的兒子,輕聲喝道:“放手!”
父子倆正鬧著,李三來報,說宮里派人傳李灝進宮覲見太後。
李灝暗自舒出一口氣,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兒子,冷冷道:“你在這兒跪著給我反省,等我回來再和你計較,不許他出房門半步。聽到沒有?”
宮中宴罷,已是月朗星稀。
李灝疲憊不堪,滿腹愁思的緩步踱進書房,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靜靜的跪在月影下,雙眼早已哭得血紅,見他進來,只輕輕轉頭望了一眼,便轉回了身子,低了頭隱隱抽泣著,身子略微顫動。李灝見長子如此,心里也是一疼,幾步上前扶起了兒子,長嘆出一口氣:“淵兒。”
天淵楞了楞,擡眼望去,只見父親一臉慈祥,滿心委屈瞬時泛濫上來,站起身來,眼淚止也止不住。李灝伸手過去想把天淵抱起來,卻被天淵不動聲色的輕輕推開了,不禁好氣又好笑,沈下臉來正要訓斥,只見天淵淺褐色的眸子里透著失望,傷心,無助,倔強,幾乎百味俱全。“臭小子!”李灝楞了楞,收回手,笑罵了句,輕聲安慰道:“放心吧,爹爹是不會娶朝陽公主的。”
“真的?!”天淵一雙大眼怔怔的望著李灝,滿臉欣喜。李灝嘆了口氣,將天淵攬入懷中,愛撫的摸著他的頭,“爹爹心中永遠只有你娘一個。”
“可是,太後那里?!”天淵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沒事,爹已經跟太後說清楚了!”
“爹爹!”天淵撲到李灝的懷里,笑得咧開了嘴,“淵兒就知道,爹爹。”
“哼!還不趕緊去睡覺!”
“嗯。”天淵點點頭,滿意的跑開了。
第二天,天淵正要去上課,卻在門口撞見了一輛馬車。從車上下來了一位盛裝宮服的女子,身後擁著一群宮女:“這是我們朝陽公主,特來見輔國公,還不傳話!”
天淵一聽,扔下瑤柱就往回跑,卻見李灝正把那女人迎進大門。天淵等他們進了府門,貓著身子,跟了過去,躲在書房門外,聽得仔細。
“輔國公,你拒絕太後的賜婚是何用意!”朝陽公主是當今太後的胞妹,性子驕橫無比。她瞥了眼李灝,開門見山的大叫道,眼內一片憤怒。這輔國公,居然敢辭婚!害得自己這個主動提婚的堂堂公主淪為宮內朝上的笑柄!
“公主見諒,臣斷沒有冒犯公主意義,只是亡妻與臣感情甚好,去世不足三年,臣斷不做這恩斷情絕之事。”李灝心里暗自皺眉,實在不喜這個刁蠻公主,臉上卻不帶出半分,拱了拱手。
朝陽公主沒有想到自己親自上門,李灝居然仍然堅持己見,不由得大怒,豎眉喝道:“你!你知不知道太後的懿旨已下,滿朝文武盡知,你這樣做把我置於何地!”
“公主恕罪,臣定當為公主謀一滿意東床。”李灝似乎沒有看到朝陽公主可怕的臉色,依舊不緩不慢的說,語氣中卻已經暗帶了一絲的不耐煩。
“李灝,你不要得寸進尺!”朝陽公主咄咄逼人,用指尖指著李灝大罵:“你憑什麽敢對本宮這麽說話!太後的意旨你也膽敢違抗!"
這下,一時也插不上話的李灝心里也窩起了火,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天淵卻在門外聽得大怒,情不自禁推門而入,朗聲道:“婚姻大事向來你情我願,兩情相悅。哪有強人所難,強娶迫嫁之理。我爹身為輔國公,也是一朝宰輔,你雖是公主,卻也是劉家外姓,又何必逼人太甚,自取其辱!”
“你!”朝陽公主惱羞成怒,漲紅了臉,揚手就要打。天淵振振有辭的說完一席話,卻萬萬沒有想到公主會如此不計身份,見她怒氣沖沖的一個巴掌甩來,一時間楞在那里,不知該怎麽辦,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啪!只聽一聲脆響,天淵睜開眼,卻見李灝擋在自己身前,一只手正抓著公主的手腕,擡眼望去,正好對上父親冷冷的眼神,不禁渾身一顫,低下了頭。
李灝瞪了眼天淵,轉頭冷冷道:“公主請自重。稚子年幼,有什麽罪責,沖我來好了。淵兒有錯臣自會管教。李灝自知身份微薄,絕不敢高攀。婚嫁一事從此往後不必再提!李灝自會和太後稟明。李三,送客!”
朝陽公主沒有想到李灝會伸手阻攔,也嚇得花容失色,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卻見李灝臉色冰冷,不敢再計較什麽,只好悻悻的收回手,強自哼了一聲:“好。本宮今天就先回去。但是,李灝!你給我記著,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說完,便轉身走出了房間:
天淵楞楞的望著公主離去的身影,一時間還沒有轉回神來,卻聽李灝大喝了一聲:“跪下!”,只見兩道冷厲寒光向他射來,他周身一顫,跪下了。
“好大的膽子!”李灝哼出一聲:“誰準你插嘴的?!還懂規矩嗎?竟敢跟公主這麽無禮!”
“爹爹~~”天淵低下頭,不敢說話,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勇氣:“淵兒知錯了。”
“去把藤條拿來,今天非得讓你長點記性、懂點規矩不可。”
天淵有些委屈的瞥了瞥嘴,起身去取過藤條,跪在李灝面前高高舉起。“該打多少,你自己說吧!”
“爹爹”天淵遞上藤條,眼眶里卻盈著淚水,令人生憐:“只要爹爹不娶後媽,打多少都行。”“小東西!”李灝又好氣又好笑:“還學會講條件了,趴好!”
天淵吸了吸鼻子,趴到了椅上。李灝上去捉住他,扔了藤條,用手掌狠拍了兩下,喝道:“下次再這樣不計後果的跳出來攪事,看我不收拾你!什麽時辰了,還不去上課!”李灝笑罵著。
天淵幾乎不敢相信就這麽逃過一劫,擡起淚痕未幹的大眼睛仔細的辨別著爹爹的臉色,見爹爹臉上滿是慈愛,忙轉身向學堂跑去。
李灝望著天淵跑走的身影,放柔了眼神,不禁搖了搖頭。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青蓮疑雲
留在屋里的眾人見天淵已然沈沈睡去,都舒了口氣。李灝親自將眾位內醫院的醫正送到了門口,又吩咐秋煙帶了錦鯉去客房休息,這才踱回天淵的屋子,走到長子床邊,剛要擡手將被褥捂嚴實,卻見天淵一雙俊目正定定的看著他,不禁一楞,柔聲問道:“怎麽了?是不是胸口太疼,睡不著?要不要爹爹去喊楊錦鯉過來看看?”天淵搖搖頭,輕聲道:“淵兒又讓爹爹操心了。”
李灝伸手過去壓緊被角,坐在床角,望著天淵年輕俊朗卻憔悴蒼白的俊臉,心里也是隱隱疼,嘴里卻斥道:“又瞎想什麽!好好養傷!等傷好了,我還有話要問你!”天淵臉一滯,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抓了李灝的袖子,勉強擡起頭來,道:“爹爹,快,快去看青蓮。”李灝不禁一怔,道:“怎麽……”天淵沈了聲音,道:“打傷孩兒的是花朝宮宮主花非煙。她帶著人皮面具,可臂上的刺青卻與青蓮一模一樣。”
“什麽?打傷你的是花非煙?”李灝大驚,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天淵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喃喃道:“她說她對皇上沒有興趣,想殺的另有其人。”李灝皺了皺眉,心里陣陣後怕如翻江倒海一般湧上心頭,剛想開口訓斥天淵不知天高地厚,望著天淵的疲憊雙眼卻突然心生不忍,放緩了口氣,揉亂了兒子的頭發,道:“爹知道了。你只管好好養傷,不要胡思亂想。此案的確太過覆雜,爹爹自會去查個清楚。”天淵依言點了點頭,心中大事已然放下,轉了個身子,窩緊了身子閉了眼,抱著柔軟的被褥沈沈睡去。
李灝見他睡下,輕手輕腳走出房間,掩上了門,交待瑤珠好生照顧,便出了後院,到了書房,喚來了李三,吩咐道:“你去遞我的名帖,把京都衙門的葛喻葛大人請來。”
不一會兒,葛喻扭著胖乎乎的身子,滿頭大汗的邁進了書房,大喘出了幾口氣,道:“王爺,你找我?”李灝點點頭,把天淵整理的柳家兇案案卷遞給他,皺了眉,道:“這是淵兒整理的柳府兇殺案的案卷,你看看,有什麽建議?”葛喻眨了眨小眼睛,露出一絲疑惑,不過還是接過了案卷,點了點頭。葛喻坐下來,細細翻看著,很快就沈浸了進去,連李灝伸手取了一旁的茶壺,站起身,從書案前繞出來,替他斟茶都沒有意識到。李灝望著他滿眼的認真,不禁抿嘴微微一笑,坐回了書案。
葛喻花了三炷香的時間才看完了其實並沒有多厚的案卷。他長籲了一口氣,站起身,笑道:“王爺,小王爺他不愧是你的兒子。”李灝擡眼,沒有太多的訝異:“這點,我早就知道了。”
“那為什麽不讓他自己繼續查下去?”
李灝低了頭,閉了眼:“淵兒重傷,剛剛才醒過來。”“怎麽會?誰敢傷他……”葛喻喏喏自語,不可思議的望著一臉沈重的李灝。李灝睜開眼,苦笑了下,道:“今天,在禧霞山,有刺客行刺皇上。淵兒帶著沈煜追過去了,結果……”葛喻吃了一驚,壓低了聲音道:“是誰?這麽大膽!禧霞山不是在三天前就封山了嗎?”李灝點了點頭,道:“傷淵兒的是花非煙。”
“什麽?!非煙?!”
李灝站起身,望向窗外,道:“淵兒親口所說。而且,這世上也只有她能如此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了。”葛喻沈了臉,道:“王爺,你有沒有和小王爺說起非煙她其實是……”李灝搖了搖頭,打斷了葛喻,道:“這是陳年往事了,沒有這個必要。不過淵兒和我提起,青蓮臂上的刺青與花非煙一模一樣,讓我盡快提審青蓮。”
葛喻點了點頭,道:“這倒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其實只要把本案所有線索相連接,就可以發覺青蓮此人在其中的作用頗大。所有的涉案人都是和青蓮有關,而根據青蓮的口供,花朝宮涉案的猜測也是因為她而得到證實。”
“她是最關鍵的一個人。”
牢門上的鐵鎖玎玲響起,窩在薄薄被褥內的青蓮擡起眼,望見兩個中年男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見到她,都輕輕舒出了一口氣,轉過頭去和牢頭交待了幾句,這才向她走了過來。青蓮在牢中呆了數十天,早已蓬頭垢面,眼神里也滿是木木的呆滯,見到人,振了振精神,坐起身子,對著來人輕輕抿嘴一笑,即使狼狽不堪,卻還能望見些許往日的嫵媚風情。她懶懶的倚靠著墻,伸手撫了撫發,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前面的一個中年男子偉岸魁梧,渾身有種莫名的威嚴,一雙眼眸深沈似海,卻有些許淡淡的寂寞哀傷一掠而過。後面跟著個胖子,顛顛的跟著,滿頭大汗,見到青蓮,不由咧嘴一笑。青蓮見他輕浮,心生鄙夷,輕嘆了口氣,正要轉過頭,卻見那雙小眼睛突然間眨了眨。青蓮心一抖,低下了頭,卻再也不敢輕視,站起身,行了禮,張口笑道:“青蓮見過輔國公,和這位大人。”
李灝楞了楞,笑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青蓮撫了撫自己的手,嗔怪的瞥了眼李灝,嬌聲道:“還不是您的小王爺說的。說只有他和您有這里的鑰匙。”
李灝見這青蓮雖然狼狽,卻滿眼嫵媚柔情,說話之間竟沒有一絲惶恐,不禁暗自稱奇,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青蓮笑了笑,道:“這位大人如何稱呼啊?”葛喻沒等李灝說話,上前一步,笑道:“在下葛喻,不過是個小小的京官。只是,姑娘怎麽稱呼啊?”青蓮怔了怔,笑出了聲,道:“大人真會開玩笑。方才見禮的時候不是說過了嗎?小女子名叫青蓮,是花朝宮魅惑閣的人。”
葛喻臉色不變,上前抓住她的袖子,輕輕往上一捋,伸手摸了摸滑膩的雪臂,浮出一抹淺笑:“哦?原來,姑娘是花朝宮魅惑閣的人。”
青蓮把身子倚靠過去,膩了聲音,橫送秋波,笑著喚了聲:“當然了,大人。您看,我這里還有個蓮樣刺青呢!”葛喻笑了笑,突然把那半邊袖子猛力一扯,一把抓過青蓮的上臂,果然一朵絕色青蓮靜靜綻放。
葛喻用胖胖的手指輕點刺青,端詳了很久,笑道:“這蓮刺的不錯,”他一把甩開青蓮,轉身走到李灝身旁,道:“只不過不是花朝宮的標記,更不是魅惑閣的刺青。”
青蓮眼中閃過些許什麽,揉了揉被抓疼的上臂,隨即笑出了聲,道:“葛大人,真會開玩笑。”葛喻伸手打斷了青蓮的話,嘿嘿笑道:“我又何必開玩笑?!魅惑閣的人又豈會像你這樣不濟事!我想,你應該是欲情谷南宮斯城的人吧!”
此話一出,青蓮依舊笑臉盈盈,臉色未變,眼中卻有某種東西開始分崩離析。葛喻沒有理睬,嘿嘿一笑,道:“你的刺青的確與花朝宮的一模一樣,不過卻還是有兩個破綻。其一,花朝宮的刺青是按照品階而排,從高到低,花瓣由十四瓣遞減至一瓣。因此,除了花朝宮宮主是十四瓣蓮花,其余的,即使真的是花朝宮魅惑閣的人,也不可能是十四瓣。
其二,即便,就算你真實身分是花非煙,那她的刺青,花蕊相連便是一只極小的鶯雀,知情者也只有細細觀察才能發現。而你的花蕊卻是雜亂無序,毫無章法可言。
其三,旁人都以為魅惑閣是以媚術著稱,其實這也是她們之所以揚名江湖的一項重要技能,但是魅惑閣讓人膽戰心驚的卻不是媚術,而是百花蠱毒。這種蠱蟲需貼身飼養,以處子之血喂食,以處子之身為器皿,其毒無比。花朝宮以暗殺著稱江湖,習媚術無非是想給施蠱創造條件。
那麽你的蠱蟲又在哪里呢?我方才細細察看了你的刺青,發覺那原是一個圓圈刺青,花瓣和花蕊乃是後來所新刺。圓圈乃是欲情谷的標志,一是表示欲情谷的地理位置,二則是南宮谷主經常所說□輪回之意。欲情谷和花朝宮歷來不和,想來姑娘這番作為定是奉了谷主的命令吧。”
小哲到了禧霞山腳的時候,山上已是一片寂靜。他翻身下馬,把手中的韁繩繞在一旁的樹幹上,望了眼山腰上探出的庇蔭寺黑鴉鴉的屋檐一角,拍了拍白馬,轉身往山道走去。
夜晚的山道被月光照得通透明亮,加上之前的那場細綿春雨,早已潤濕了石階,在銀白月色下閃耀著銀鱗。小哲眼見著庇蔭寺的屋檐越來越近,不由加快了腳步,卻聽一個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響起:“李天哲,你總算來了!”
小哲沒有擡眼,就知道是花無霜來了。他停了腳步,向上望去,一個俏麗的身影幾番騰躍,出現在眼前。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柳府迷案
花無霜居高臨下,笑盈盈地站在月色下,伸出一只手,想去拉小哲上來。小哲沒有理睬,自顧自的走上來,在花無霜面前站定。花無霜也不計較,收回手,望著小哲,得意的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
小哲沒有見到花無霜的時候,心里如貓撓一樣揪心,滿腦子都是花無霜俏皮身影;如今真的見到了,驚喜過後,心里卻是有些許惱怒,沈了臉,沒有說話。花無霜側了身子,仰頭望著月光,笑得瞇起了眼睛。
兩個孩子就這樣在寂靜月夜里相對著。一個面無表情,心里卻百感交集,百味俱全,另一個始終笑臉盈盈,卻看不出一點內心的情緒。
過了好久,花無霜嘆了口氣,幽幽道:“今天的月色好美啊!”小哲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望著月色下的纖瘦身影,莫名的,心內浮上了一層寂寞哀傷,不由得有些癡了,原本對花無霜的敵意和不滿也淡了很多,臉色漸漸的也緩和了一些。
“這時候,把我約到這里,到底為了什麽事?”
“沒事,難道就不能約你嗎?”花無霜揚起嘴角,狡猾的眼神像一只小狐貍。
小哲被她的話一噎,氣得轉身就要走。花無霜忙上前攔住他,似笑非笑的撒嬌道:“喂,說你一句就要走。氣量怎麽這麽小!”
小哲狠狠瞪了她一眼,花無霜現在的表情像煞了小蝶,小哲向來對此沒轍,嘆出一口氣,無奈的停下腳步,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花無霜咯咯笑出了聲:“你真是太有趣了。我喜歡你,跟我回家吧!”
小哲白了眼花無霜,再也不想浪費時間,起腳就要走。花無霜身子一晃,擋在他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晃啊晃,笑道:“怎麽,要走?!你不想知道有關今天祭祀大典的事嗎?還有,我是怎麽知道你在皇帝輦車內的?另外,關於你哥哥的傷……你留下來,我就都告訴你!”
小哲停下腳步,一時間沒有答話。花無霜所提到的這些問題,全部都是他希望知道的。尤其是天淵的傷,還有秦和今日遇刺的真相,像一張大網牢牢地困住了他。小哲心里明知道留下來或許就走不了了,可是,就像小蝶說的一樣,要是他不留下來,他就會懊悔一輩子。花無霜得意驕傲的生動表情在他腦海里不斷的晃著。
不能待在這里。李天哲。趕緊回家去。你上次為什麽挨打,難道不記得了嗎?心里一個聲音響起。但是另一個聲音卻在心內悄然蔓延:留下來,留下來。聽完所有想知道的事,李天哲,你不就是因為這樣才偷偷溜出來的嗎?
小哲雖然不動聲色,但花無霜看的出,他已然心動了,她嘴角微扯,又拋下了一句重量級的話:“還有就是我。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誰嗎?我來自哪里?”小哲轉過身,看著花無霜,心內兩種意見正在激烈掙紮。
花無霜再接再厲,傾身上去:“天哲,留下來。聽故事,好不好?”她的聲音沒有了八歲女孩的溫順純良,竟有了一種嫵媚動人的風情,如一團火一路侵燒,撩人心魂。小哲從沒有聽過這樣妖嬈聲線,周身一顫,只覺得渾身如過電一般麻了一半,慌忙撤出身子,強自鎮定。
花無霜輕笑:“好不好嘛?”
小哲腦子轟得一下,臉頓時通紅,心里亂成一片,也不知花無霜又說了什麽,稀里糊塗地點了點頭。
花無霜笑嘻嘻的上來,牽了他手,道:“走,我們去寺里聊。”
青蓮坐在床邊,膝蓋曲著,雙腳緊緊糾纏在一起,指甲狠狠掐到了掌心里,有些被當眾扒光衣服,□的不安全感。任誰都能看出她的驚慌。她不想再去掩飾,累心卻似乎徒勞無功,那個小王爺雖然難纏,卻哪有眼前其貌不揚,一肚子肥膘的葛大人一語中的,連隱藏了多年的身份都一覽無余。青蓮從心里敬畏,並且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精疲力竭。就像是一只小耗子,被貓拽住了尾巴,拼命掙紮,卻沒有辦法可以脫身。
劉家一直以為自己是花朝宮的叛徒,所以派了自己去監視胭脂,殊不知她其實是斷情谷的人,意圖挑起事端,把朝廷的鋒芒引導到花朝宮上去。
“胭脂和花樓里的所有人早已都被滅口。啞婆子也神秘失蹤。我想,姑娘是因為呆在了這里,才逃過一劫。我細看過案卷,想來柳府一案並不是姑娘雖做,但姑娘卻也是當時親臨現場的人之一。怎樣,姑娘有沒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們?”
青蓮扯了扯嘴角:“青蓮確實是我的名字。而柳府一案卻不是我做的。當夜,我躲在案桌下。等我出來的時候,柳大人已經死了。血流了一地,滿屋子都是腥味,我害怕極了,沒有多留,就跑了出來。”
“兇手是誰?”
“一個女子,出手狠辣,冷漠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我不認識,卻本能的害怕。”
“胭脂呢?她又是怎麽回事?”
“胭脂是花朝宮的人。”青蓮嘆了口氣,指了指刺青的位置,“她這里也有一朵蓮花。我當時沒有細數,現在想來,花瓣確實少了幾瓣。”她自嘲的笑笑:“早知道,就仔細看看了。”
“她並不知道我的身份。她確實以為我是個孤女。直到柳府出事後,我主動跑回來之後,她大概才能感覺出不對勁,只是還沒來得及問……”青蓮揚起輕蔑的笑來。
“所以,你才大肆承認犯案,就想讓小王爺把你抓進來。這樣胭脂就不會盤問你了,對嗎?”
青蓮點了點頭,道:“我逃走了,卻又不得不回來,這不合情理。胭脂自從那一晚就對我起疑,花朝宮手段向來毒辣,胭脂她雖然武功不濟,但媚術一流,易容術超群,精通醫理。我不敢真正招惹她。我知道自己一定會和她分開關押,所以就承認了。另外,我需要完成下一步的事。”
李灝和葛喻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示意青蓮接著往下說。
“當晚,胭脂利用我進入柳府,然後扮成我的樣子去見柳大人,卻沒有發覺我就跟在後面。我隨著她溜進了祠堂,躲在屋檐下,卻聽見她和柳大人發生了爭執,之後便把人皮面具摘了。柳大人一見是胭脂,臉色都發白了,喃喃說了些什麽。我一時聽不清,挪了挪身子,卻不想碰響了瓦片,無奈之下,只好跳下來,裝作一臉無辜的迷路樣,推門進屋。”
第一卷 柳府迷案 □深深 番外——夫子啊夫子
“小姐!您怎麽又躺下了!”墨漬急急忙忙的跑進里屋,再也顧不得禮數了,伸手推揉著還裹著錦被睡得舒舒服服的小蝶,“快點起床啦。您忘了,今天夫子要來,王爺交待的,要您先到書房里去候著夫子。”
小蝶睡得正香,被墨漬一擾,不禁皺了皺眉,眼卻不睜開,抱住了被子,又翻了個身,咂了咂嘴,嘟囔道:“別吵。我困,讓我再睡一會嘛!”墨漬沒辦法,嘆了口氣,伸手去扯錦被。小蝶緊抓著被子不肯放手,身子滾了幾圈,縮到了床榻的最里面,閉緊了眼,垂死掙紮。
墨漬伸直了臂,卻還是夠不到,望了眼妝台上的那只西洋座鐘,知道時間快來不及了,急得汗都下來了,望著小蝶得逞的背影,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一時卻不知怎麽辦才好,只好退出了里屋。正好,果殼端了水盆,走進堂屋,見墨漬垂頭喪氣的走出來,就知道小蝶還沒起床,不禁也皺了皺眉,和墨漬無奈的對視了一眼,突然擡頭叫道:“大少爺!您怎麽來了。”
話音未落,卻聽里屋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兩個丫頭相視一笑,臉上都是一副得逞的表情,掀簾進了里屋。只見小蝶一骨碌坐起來,正從床上爬下來,自己擡手抓了架上的衣衫披在身上,穿了鞋,強自鎮定地站在床邊,臉上還掛著一絲迷茫,“大哥嗎?!我起了,我起了!”
小蝶正嚷著,擡眼對上自己貼身丫鬟得意的眼神,又望了眼安安靜靜的門口,突然反應過來,臉唰得一下紅了,不由得撅起了嘴:“該死的丫頭,居然騙我!”果殼咯咯笑出了聲,幸災樂禍的道:“墨漬,我就說嘛,喊小姐起床哪用的著那麽麻煩,叫聲大少爺就都在了,或者下回換成王爺?!”墨漬見小蝶臉色不佳,忙推了推果殼,上前替小蝶把衣衫的扣子系上,陪笑著道:“小姐,別氣了。我們這不是叫不起你嗎?”
小蝶瞪了眼果殼,又瞪了眼墨漬,悶悶不樂道:“壞東西,耍把戲耍到我這里來了。”果殼端了熱水進來,伸手絞了把毛巾,笑道:“小姐,不就起早一天嘛!你看,這府里上下那麽多人,就您能每天睡到日曬三竿,也沒人管。二少爺年紀和您一般大,每天卯時就得進宮陪皇上念書了。王爺每天帶著大少爺,也是過了辰時就去軍營操練,或是去衙門辦公了。這麽多年,也就二少爺剛進宮的那幾天起不來,遲到了,被王爺家法訓誡了。您啊,要是今天遲到了,也被罰,回來可別怨我們沒早點叫醒您。”
小蝶翻了個白眼,接過毛巾仔仔細細抹了把臉,坐到梳妝台前,讓墨漬替她梳髻。墨漬快手快腳紮完了兩個髻發,瞥了眼西洋時鐘,忙拉起她,往外推,叫道:“哎呀,來不及用早膳了。小姐,快走吧。果殼,去拿兩個香糕!讓小姐揣在懷里,和夫子商量下,課下吃吧!或者,我待會兒去求求秋煙姨,讓她送碗粥過去。”
小蝶睡意未消,知道其實天淵並沒有來,也不真得想和兩個丫頭置氣,心一松,瞌睡又往上湧,只覺著墨漬嘴一張一合說著什麽,迷迷糊糊的點點頭,任憑果殼替她帶上了耳環,手里塞了塊溫溫熱熱的香糕,被兩個丫鬟簇擁著,懵懵懂懂出了房門。
書房里,管家李三打量著新來的西席顧夫子,望著他單薄的瘦弱身子,眼里飄過一絲擔心,不知道這位先生能忍小姐幾天,唉!他這樣想著,眼里卻不敢帶出來,瞥了眼窗外,見顧夫子漸漸的有了些不耐煩,忙陪笑道:“顧先生,王爺今天朝中有要事,不能親自來迎,臨走時吩咐說小姐就拜托您了。小姐是王爺幺女,從小在家寵慣了,難免行事上有所沖撞,還請先生多多包涵。”顧先生捋了捋胡子,瞇了瞇眼,道:“老夫知道。”
這時,小蝶低著頭,走了進來。李三見她進來,忙站起身,走過去,低聲道:“小姐,這是顧夫子。”小蝶擡眼左右望望,爹爹不在,大哥也不在,只有一個幹癟癟的老頭子坐在太師椅上,抿著茶。她眨了眨眼,困意只往上湧,揉了揉眼睛,還是一個控制不住,“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頓時,小蝶楞了楞,偷眼望去,顧夫子的臉都青了,轉頭望向李叔,一臉尷尬,她吐了吐舌頭,困意全無,忙乖巧的跪下去,恭恭敬敬的行了拜師禮。顧夫子沒有理會她,只哼了一聲,還是李三伸手把小蝶扶了起來。
這下,小蝶心里也有些憤憤。她原本一大早被擾醒就一肚子的火氣,早膳還沒來得及用,肚子餓得也在偷偷叫,結果只是為了見這麽一個看上去就迂腐酸氣的老頭子。想著就要在這個老頭子手下讀書了,心里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只暗自嘟了嘴,站到了一旁,心想:“哼什麽哼!真討厭!”
顧夫子的課的確難熬,小蝶每天就算不早起,上他的課也止不住地要打瞌睡。這個顧夫子上課,只是抱了本《中庸》,每天挑一段,一字一句的念一遍,也不講解,就讓小蝶一字不落的背誦下來。背下來倒也不難,只是那些字句又拗口,又枯燥,盡是些大道理,小蝶背了幾天,實在受不了,幹脆消極怠工。那顧夫子也不多說,索性取了李灝給的檀木板子,錯一句打一手板。小蝶哪里被旁人這樣打過,即使李灝動手也從未打過這麽多下,回來倒在床邊,哭得稀里嘩啦的,發誓與那顧夫子勢不兩立。墨漬和果殼勸不住,望著小蝶眼里的光芒就有些不寒而栗。
顧夫子沒有旁的愛好,只喜歡抽煙,抽起水煙來呼嚕呼嚕的直響,這天,坐在書房里抽著水煙,竟犯起困來。小蝶正托著腮,讀著長長的拗口的句子,就差沒有搖頭晃腦了,偷眼瞥過去,笑得彎了嘴角。
她放下書,輕手輕腳走出屋子,跑回房里,從床底下撈出一整串響炮來塞到懷里。這時她前些天拜托小哲從府外帶來的。小哲只道妹妹是好奇,哪里知道小蝶真正想做的事情。小蝶躡手躡腳潛回書房,夫子頭歪在一旁睡得正熟,一手托著的水煙呼嚕嚕響。小蝶慢慢上前,踮起腳,望了眼煙鍋上的煙草,輕輕吹了口氣,只見零星的火光在眼前閃了閃。小蝶得意的捂嘴笑了笑,伸手入懷,拎出了那串鞭炮,抖松了,用一個細小魚鉤把引線鉤到了煙鍋上。顧夫子咂了咂嘴,換了個姿勢,手里的煙袋更低了。小蝶把鞭炮放安穩,伸手到袖口取了個香袋出來,把紮口打開,倒了些辣椒末到手里,輕輕上前把夫子的煙袋口解松,把辣椒末全部倒到了里面。
最後望了眼夫子熟睡的臉,小蝶狡猾的笑了笑,傾身上前,吹了口氣,眼見著火星一閃點燃了鞭炮的引線,忙不叠的退出了書房,掩上了屋門。
劈劈叭叭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夾雜著驚叫聲在書房里響起。小蝶站在門外,笑得彎下了腰,覺得解氣極了。
“小蝶,怎麽回事?!”一聲熟悉的厲喝。小蝶哆嗦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掩飾住臉上的笑意,就對上了天淵冷冷的眼睛,“大哥?!”不會吧,這麽倒黴?!
天淵剛進院門就聽到書房里震耳的鞭炮聲,忙不叠的趕過來,卻見妹妹小蝶一個人抱著肚子站在書房門口笑得開心,心里一沈,知道她一定又闖禍了。瞪了眼妹妹,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剛要推開房門,卻見一臉狼狽的顧夫子正捂著嘴沖出來,屋子里烏煙瘴氣,滿是硫磺的味道。
顧夫子被鞭炮炸得嘴角起了一溜兒水泡,疼得直嘶牙咧嘴。他昨晚和朋友喝酒談事直到通宵,結果今天困得不行,竟睡熟了,這才被這個女學生擺弄了一道。他心里又羞憤又委屈,見了天淵,臉漲得通紅。天淵只道他是怒極了,又見他臉上一溜水泡,也是一驚,忙喚人去取燙傷藥來,上前拱手陪了禮,把人請到了大廳。小蝶低了頭,忙跟了過去。
天淵親自替顧夫子倒了茶,瞪了眼小蝶,喝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小蝶跪在大廳里,望了眼怒氣沖沖的大哥,心里也有些委屈,道:“就這麽回事。”天淵見她犟嘴,大怒,一拍桌子,剛要訓斥,卻聽顧夫子有氣無力地道:“小王爺,令妹實在聰明過人,在下才疏學淺,實在不能擔此重任,還請王爺另請高明吧。”
天淵忙轉頭賠罪,笑道:“顧先生乃是江東名士,何必如此自謙。想來,舍妹只是貪玩,絕沒有其他的意思,還望先生多多包涵。”
顧夫子拱了拱手,哼了一聲,道:“貪玩!是啊,這輔國公府的小姐玩得可真特別,居然那鞭炮來炸先生,真是聞所未聞!”他說著話,牽動了嘴角的傷,疼得一皺眉,下意識的從煙袋里倒了些煙草,點燃了,閉著眼剛吸了一口,頓時嗆了出來,眼淚頓時下來了。
天淵摸不著頭腦,見他滿臉通紅,也嚇了一跳,卻聽那夫子猛咳了幾聲,把煙桿往桌上一扔,嘶啞著嗓音道:“哼,辣椒末!想來又是小姐的貪玩吧!”天淵驚了驚,伸手取了煙桿,看了一眼,頓時明白了,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顧夫子咳嗽了好一會兒才止住,捂了嘴,站起身,道:“還請小王爺替在下向王爺賠罪。在下先行告辭了。”說完,看了眼跪在大廳里的小蝶,不管身後天淵的叫聲,拂袖而去。
天淵見顧夫子的身影漸漸遠去,不由得楞了楞,坐回了椅上。小蝶從來沒見他如此沈悶的臉色,不禁也有些害怕,喚了聲:“大哥。”天淵盯著小蝶好一會兒,嘆了口氣,道:“去把書房整理幹凈。等爹爹回來了,你自己和他說吧。”
“大哥,不要,求你了,不要告訴爹爹!”小蝶一聽李灝要知道,忙起身上前扯住天淵的衣袖求道,“小蝶知錯了,哥。”天淵沈了臉色,冷冷的說:“你點鞭炮,放辣椒末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爹爹?”
小蝶眼淚唰的下來了,抓緊了天淵的衣角跪了下來。天淵站起身,狠了狠心,道:“先去把書房弄幹凈,然後我再找你。”小蝶暗自松了口氣,站起身走了出去。
天淵換了身衣服,走到書房的時候,小蝶已經把屋子收拾好了,正可憐巴巴的跪在地上等他。天淵走到書案前,望著小蝶,緩了語氣,道:“告訴哥,這次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胡鬧?以前你再胡鬧,也不會傷到旁人,更別說是師尊了。”小蝶眼睛眨了眨,低了頭,把對顧夫子的不滿原原本本述說了遍,道:“他自己上課睡著了,還抽水煙,臭死了,我只想逗逗他,沒想真傷他。”
天淵拍了下書桌,厲聲喝道:“逗逗他?!你以為他是誰?!他是你的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你不懂嗎?!就算不是師傅,也是一位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也不懂嗎?我原以為你平日里只是調皮而已,沒想到竟如此不知分寸的胡鬧任性!辣椒末,你還真想的出來!”
小蝶被他訓得楞了楞,想起剛才顧夫子的狼狽樣,心里也有些後悔,低了頭,不敢再辯解。天淵見她不說話,以為她還在慪氣,冷冷道:“怎麽,你傷了師長,把先生都氣走了還覺著委屈不成?!”
小蝶眼淚唰得淌了下來,搖了搖頭,哽咽著道:“小蝶知錯了,大哥您罰我吧!”
“罰你,罰你顧先生能回來嗎?!”天淵瞪了眼滿臉是淚的小蝶,心里也是一疼,嘆了口氣,喝道:“過來,到哥腿上趴下。”小蝶楞了楞,臉漲得通紅,待在原地沒有動彈。天淵哼了一聲,道:“怎麽,現在知道害臊了?剛才做那齷齪事的時候,怎麽就不害臊!還不過來!”
小蝶慢慢走過去,被天淵一把扯到腿上,大掌狠狠地砸了下去。夏天,衣衫本來就薄,天淵的掌勁雖不大,卻也厲害,頓時火辣辣的燒疼。小蝶疼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還敢哭!”啪啪啪,啪啪啪。天淵知道自己的這點掌勁傷不到小蝶,這回這丫頭禍闖大了,非教訓教訓不可,發了狠,咬牙連著打了下去。小蝶疼得身子亂晃,無奈被天淵鉗住了腰,嗚嗚嗚,丟臉死了。
啪啪啪,天淵一連打了十幾掌,見小蝶哭得喘不過氣來,手下放緩了節奏,喝道:“不是說知錯了嗎?錯在哪里?!說給我聽!”小蝶疼得直吸氣,嗚嗚咽咽道:“不該胡鬧。”
“還有呢?!”啪啪啪。嗚嗚嗚,“不該戲弄夫子。”“還有!一口氣給我說清楚了。”“不該惡作劇,不該心生怨恨。以後要注意行事分寸,不能任意妄為。”
啪啪啪,啪啪啪。小蝶說一點,天淵就打下三掌,月白色的錦褲隱隱的映出了淡淡的紅,微微脹起。小蝶滿臉淚痕,趴在天淵腿上,身子也軟了,哭聲也變得斷斷續續。天淵狠狠揮了最後的十下,把小蝶放下,問道:“以後還敢不敢了?”
小蝶趕忙搖搖頭,滿眼淚水。天淵起身取了藥來,把小蝶抱在腿上,小心褪了褲子,見臀上一片通紅,微微的有些腫了,伸手揉了揉,輕聲問:“疼嗎?”小蝶點點頭,伸手攬住天淵的脖子,把頭埋到天淵懷里。
天淵細細的抹著藥,嘆了口氣:“下回再敢胡鬧!我會去和爹爹商量,讓他把藏書樓開了,讓你進去自己找書看。我想,夫子還是別請了,省得到時候又被你氣跑!”
小蝶忍了痛,笑咧了嘴:“謝謝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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