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線,沒有崩壞的世界,卡斯蘭娜家庭的溫馨團建 (Pixiv member : 1unt)

 [日記42:

    7月22日  星期二  晴☼

今天上午,暑假的第19天,本打算是和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妹妹們去探望卡蓮奶奶的。自從上年聖誕節過後,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團聚了。從進門的寒暄到落座拿起餐叉吃飯,這一切都是無比的順暢、令人安心。可偏偏……]


她停筆了,不是像在考場上寫英語作文那樣卡住,也不是對接下來的情節毫無思路。這是日記,是她已經堅持寫了一個多月的東西,而且還是用她的母語書寫,有什麽難的呢?原因是她沒有勇氣繼續寫了。一想到二十分鐘前餐桌上發生的醜事,她握住水筆的指尖將筆桿捏得更緊,可任由她多想把筆尖貼到本子紙上,她的大腦始終保持著一片空白的狀態,只能想到剛剛發生的事情,卻不樂意把非碎片化的記憶轉化成用以記敘的文字。

“琪亞娜,逃避問題不是辦法,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今晚除了要找我補課外,晚餐過後還要老老實實地到廚房里刷碗碟。”姐姐比安卡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回想上次她說這句話時,是由於她的數學考試只得了個D,在偷藏試卷的時候被姐姐抓個正著。那個時候,比安卡不理解的地方不是為什麽琪亞娜認為把滿是錯誤的卷子藏起來就能瞞天過海,而是疑惑她為什麽會把試卷藏到自己房間里,是因為自己太上進了,以至於塞西莉亞完全不會檢查自己的房間嗎?在比安卡眼中,琪亞娜總是會露出天真笨蛋的一面,頭腦有時還會簡單得可怕。

她吸一口氣,試圖平覆心情,但那尷尬、冒失的場景依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於是,她緩緩地放松了緊握的筆桿,強迫自己開始回憶,並盡量客觀地記錄下那令人不快的瞬間。


[當時,我真的沒有想到奶奶會把我上次逃學的事情在飯桌上說出來。那明明是我上次在離開她家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的“機密”,她卻忘了個幹凈,趁大家都在的時候用描繪小醜在舞台上耍雜的語氣把我那天的經歷道出。我當時真是……無地自容……只能感受到憤怒與羞恥。我被壞情緒完全支配,於是……餐桌上的藍莓醬被我……砸成了一攤黏糊糊的玻璃碎屑。]


她感到心里好似開了一個大洞。那種被親近的人“背叛”時的心臟,好似被冰冷的利刃紮穿的感受,無論重覆多少次她都不會習慣。她只感到一股難以言語的痛苦襲上心頭。

她嘆了口氣,往前翻了翻日記本,直到翻到“日記17”的那一頁。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在房間里竊喜不已,把自己的逃學經歷在日記本上描寫得巨細無遺——當天最後一節的歷史覆習課老師和學園長德麗莎為什麽沒有發現她不在、怎麽翻過學校的加高的外圍墻和鐵柵欄的、乘坐一輛什麽樣的的士來到卡蓮家、奧托不在,陪齊格飛在酒吧里一通好喝、離開卡蓮家再回到自己家是有多爽……她寫了滿滿一整頁,一氣呵成,一個拼錯的單詞都沒有。現在的她還隱約記得,那天她抱著這本日更的“佳作”狂笑不止,在床單上瘋狂翻滾著,好像在看比《辛普森一家》還搞笑的漫畫。

“我記得17這個數字,在意大利的商人眼里是個很不吉利的數字呢。是啊,就和今天一樣,上至臨考逃課,下到為什麽期末考試全校倒數,她們全知道了,知道了……”她悲傷地自語著,說到最後幾句的時候竟然把頭埋在胳膊里,小聲啜泣起來。

琪亞娜的眼淚在紙頁上暈開一片水痕,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生怕弄糊了寫下的字跡。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房子的大門被打開了。

“琪亞娜,琪亞娜。”是比安卡的聲音。

“姐姐……”她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但很快慌忙捂住嘴,生怕自己現在的狼狽樣子被比安卡發現。

“琪亞娜,你在里面嗎?我進來了。”比安卡的手已經握在了她臥室的門把上。

上帝呀,她聽到了,多麽悲催呀!她心想著。她把捂住嘴巴的雙手捂得更緊,防止自己再發出一絲聲響。但太晚了,比安卡已經把房門推開了,就像塞西莉亞平日里發現她在房間里偷偷打遊戲時推開那樣。

她手忙腳亂地合上筆記本——供她傾訴快樂和煩惱的“樹洞”,胡亂抹了把臉,“啊……進來吧,哦已經進來了呀,姐姐,哈哈哈……”她傻笑著,是無力的苦笑,像是塗在臉上的那樣。

“呼——”比安卡長出一口氣,“你好點了嗎?”她問她的傻瓜妹妹。比安卡不擅長心理溝通,也不太擅長主動鼓勵別人什麽的,只得像個心理醫生一樣,面對敏感的話題,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問起。

“我?很好呀,好得很,剛剛在飯桌上……我是吃飽了才跑回來的,哈哈,哈哈。”琪亞娜撓了撓後腦勺,頭部兩側耷拉的白發麻花辮微微晃動著。

“可你吃得像鳥一樣少。(英文里的日常用語)”比安卡說。

“啊?什麽?”

“You ate like a bird.”比安卡用英文重覆了一遍,讓她確認那是英語課本里“日常用語”那一章節里的原話。

“可我真的吃飽了,姐姐。”她再一次笑著說。

“You were barely touching your meal.(你幾乎沒怎麽動你的午餐)”比安卡倚著門框,不信任地看著她。

“哪有,姐姐。”她撒嬌解釋道。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比安卡無奈地把話說明白,讓她放下戒心,“我只是看你中午吃的太少了。你知道的,今天早上我們走得很匆忙,早餐只是隨便吃了點黑面包,剛剛在飯桌上沒有到你胡吃海喝的心想你肯定出了問題。果不其然,你空著肚子跑了回來。”

“這……”

“還餓著呢吧,我去給你烤曲奇,你先湊合著吃點,爸媽和西琳還得跟卡蓮奶奶待上好一會兒。”她轉身走向了廚房。

“那個……姐姐!”琪亞娜突然叫住了她,差點把比安卡的後背嚇出雞皮疙瘩。

“唔?什麽事?”比安卡回過頭看著她。

“那個……就是……姐姐您回來,是為了我嗎?”她扭捏地問道,雙手放在檔前,顯得不自然。

“什麽話,我當姐姐的,肯定得照顧好你這個妹妹的情緒呀。”

“是……是爸爸媽媽叫您來的……還是您……自己……”她的聲音越問越小,甚至表現得十分難為情,好像在像比安卡打聽哪種自慰玩具最舒服一樣。

“哦,你問這個呀。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不要多想。”比安卡朝她笑了笑,那是只有當姐姐的才會露出的堅定笑容。

琪亞娜楞在原地,眼眶突然又熱了起來。比安卡的笑容像一束陽光,毫無預兆地刺穿了她築起的防備。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只能小聲嘟囔:“Vielen Dank, meine Schwester.(謝謝您,姐姐)”說完便臉紅了,這是她笨拙的真誠。

比安卡聳聳肩,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明天早餐的天氣預報:“Nichts zu danken.(不用謝)不過下次再餓著肚子逃跑,我就把你綁在餐椅上喂飯——像你五歲時那樣。”  

“喂!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琪亞娜漲紅了臉跳起來,腦海里立刻浮現出自己被兒童安全帶捆在椅子上、比安卡舉著勺子追著她喂胡蘿卜泥的黑歷史。  

“對你來說‘黑歷史’,對我來說可是‘教學案例’。”比安卡轉身往廚房走,聲音里帶著笑意,“十分鐘後曲奇出爐,記得來拿。要是敢偷偷翻冰箱找啤酒——”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臭老爸!”琪亞娜拖著長音打斷她,終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她低頭看了看被自己揉皺的日記本,突然覺得那些尷尬的回憶也沒那麽難以面對了,至少在塞西莉亞她們回來之前是這樣。不過,她還是很怕,雖然塞西莉亞很愛她,愛她們三個,愛卡斯蘭娜家族的每一位成員。但該溫柔的時候溫柔,該嚴肅的時候嚴肅,一想到待會兒可能會被母親訓斥,她還是有些懼怕。她從帶靠背的實木亞麻布椅上起身,跑去廚房。

“比安卡姐姐……”

“唔?怎麽了?琪亞娜。”比安卡停下手里的動作。

“就是……我剛剛在飯桌上大放厥詞,還惹出了那麽麻煩的事情,媽媽會不會……”她臉上的紅暈已經蔓延到耳朵根處了,那是情緒波動的表現。

“你這是明知故問,琪亞娜。”比安卡再次拿起裝著蛋液和黃油混合液的裱花袋,繼續制作著琪亞娜愛吃的的草莓酥曲奇。“闖出這麽大的禍,我都想收拾你一頓了。”比安卡的聲音嚴厲卻不失溫情。

“啊?那待會兒……”琪亞娜還想乞求什麽,卻被比安卡直接打斷。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琪亞娜。這次我不可能再替你打掩護了,因為這不是考差了私藏試卷的小事。”

“嗚嘛~不要這樣子嘛,姐姐。求求您幫幫我這個可憐的妹妹嘛。”琪亞娜把臉貼在她的左肩上,那是經常光臨健身房的女士才會訓練出來的肌肉,堅實地令人寬心。

“哦?你剛剛可是差點把桌子掀翻,那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我可沒看出來你有什麽地方可憐。”

“才不是大義凜然呢。”琪亞娜氣鼓鼓地說,腮幫鼓起得像嘴里塞了條魚一樣,和妹妹西琳生悶氣的樣子一模一樣,一副天真可愛的河豚臉。“我只是……只是……宣泄我糟糕的情緒”

“徒勞。”比安卡嚴肅地答道。

“我……我也沒想到我會情緒失控呀。”琪亞娜氣鼓鼓地辯解著,還在對自己發起的“戰鬥”最終導致敗北的結果拼命否認。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比安卡還在繼續手里的活,還剩最後一個花朵形的曲奇需要制成,剩下的就是要把少量的草莓醬擠進中心的“花蕊”處。

“反正我不管,你剛才不是還說沒有怪我的意思嗎?你得幫我……姐姐。”她淘氣地說。

“你甚至把Sie(您)改成du(你)了嗎?琪亞娜。”比安卡的溫柔的聲音透露著一絲冰冷,“平日里沒怎麽見你在我面前用過敬稱,今天倒是恭敬了不少,讓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比安卡已經拿起旁邊另一個裝有草莓醬的裱花袋,里面的草莓醬已經見底了,都是琪亞娜和西琳的功勞,幹啥啥不行,偷吃前兩名。

“求您了嘛,姐姐~”意識到來硬的不好使,她又變回了扯著姐姐袖子和肩膀撒嬌的模樣,像一個等待投食的小白貓。

“不行。”比安卡騰出一只手,輕彈了一下琪亞娜的腦門。

“哎呀,壞姐姐。”琪亞娜捂住被彈疼的頭。

“剩下的自己擠。”比安卡把剩下的八塊曲奇交給了琪亞娜,她只擠了一半。

“啊?”

“稍微做點事情把,琪亞娜,這樣就不容易胡亂腦補了。”比安卡把所剩無幾的草莓醬裱花袋交給了她。

“哦。”她的臉上寫滿了不愉快,但還是接過了裱花袋。

“小心點兒,輕輕用力就——”比安卡話音未落,琪亞娜賭氣似的用力一擠……

噗嗤——!

紅色的草莓醬像火山爆發一樣從裱花嘴噴出,在第九塊曲奇上堆成一座小山,然後……不受控制地滑落,在烤盤上攤開一坨不可名狀的形狀。袋子里所有的草莓醬現在都轉移到了盤子上。

琪亞娜:“呃……”

比安卡:“呃……”

空氣凝固了兩秒。

“琪亞娜……”比安卡忍不住緩緩開口:“請你告訴我,這‘畫’的是喜馬拉雅山脈的哪座峰頂?”

琪亞娜盯著那攤草莓醬災難,嘴角抽了抽,“這……這是抽象派!啊哈哈,哈哈。”

“抽象派?”比安卡挑眉,“看起來像某種不可描述的黏稠物。”

“啊哈哈哈,不是不可描述的排泄物就好。”琪亞娜漲紅了臉,“你說對吧?姐姐。”

“開吃之前內涵那麽臟的東西真的合適嗎?琪亞娜。”比安卡嚴肅地問她。

“我……我開個玩笑嘛。”

比安卡長嘆一口氣,打開爐竈下的抽屜,拿起小刀,試圖把那坨草莓醬山刮掉,結果越刮越糊,整塊曲奇徹底變成了草莓醬泥石流現場。誠然,比安卡在細節上很認真,做事情也總是表現得遊刃有余,但在給笨蛋妹妹收拾爛攤子這件事上,她總是會突然變得笨手笨腳的。從別人家的孩子變成普通家的孩子,只需要妹妹一個小小的錯誤。

琪亞娜心虛地偷瞄比安卡,“要不……這塊我自己吃掉?”她問道。

“想吃果醬就直說。”比安卡面無表情地答道。

“沒有。”琪亞娜狡辯道。

“還在嘴硬,平時是誰帶著西琳連吃帶舔玻璃罐里的果醬的?”

“呃……”

“那我再問你,上次是誰把裱花袋里的奶油當做奶嘴瓶吃個幹凈的?還被媽媽一陣好打。”想到這件事,比安卡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哎呀,姐姐,您別提那件事了。那次老媽實在是太恐怖了,事後我半個星期都不敢在她面前大聲說話。”

那是琪亞娜上個月第三次這樣幹了,還不忘了教唆西琳和她一起。好在西琳乖了一次,沒有選擇成為琪亞娜的共犯。天不從人願,她被午睡起來的塞西莉亞逮個正著。塞西莉亞頓時火冒三丈,二話不說把她拖進房間猛揍了一刻鐘,琪亞娜撕心裂肺的求饒從房間里傳來。齊格飛在門外拼命地錘著門,勸塞西莉亞冷靜下來。“冷靜?我很冷靜!我現在可太他媽冷靜了!”塞西莉亞當時是這樣吼的。

完事之後還要撅起自己被摑腫的屁股和大腿,跪趴在床上反省半個小時。塞西莉亞為了照顧她最後的面子,讓她穿上了衣服。不過好在中間她這個當姐姐的替妹妹求饒,又說了一大堆好話,塞西莉亞這才勉強原諒琪亞娜。

“但咱媽的火氣只是一時的,不是嗎?她第二天可沒少安慰你,還帶你和西琳逛了街。”

“話是這麽說沒錯了,可我就怕……”

“怕再被那樣死揍一頓?”比安卡饒有興趣地問她。

“是啊……你滿身都是優點,肯定無法理解像我這樣叛逆的女孩被修理得那麽慘,內心會是什麽樣的感受。”琪亞娜撅著嘴說。

“張嘴。”比安卡用叉尖挑起那一塊被草莓醬包裹的曲奇,在琪亞娜面前晃了晃。

“啊?你……您這是幹什麽?等等,姐姐,還沒烤呢!”琪亞娜被這個毫無邏輯的命令搞懵了。

“我知道,我只是讓你舔舔上面浪費的果醬。不舔的話我就拍下這張圖片,發過去給西琳欣賞你所謂的‘抽象藝術’。”比安卡壞笑道。

“別別別!”琪亞娜慌忙抓住比安卡的手腕,結果用力過猛,那塊草莓醬曲奇“啪”地糊在了比安卡的衣袖上,隨後落到地板上,像極了兇案現場的血跡。

空氣再次凝固了兩秒。

“琪亞娜·卡斯蘭娜……”比安卡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平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波光粼粼的湖面,暗潮就在底下湧動。

“我……我可以解釋的!這塊餅幹是抽象藝術,剛才的動作是行為藝術,所以兩者結合起來就是抽象行為藝術!啊哈哈哈……應該是這樣的吧。那個……嗚哇!姐姐你怎麽板著臉?可不要生氣呀,你生起氣來比老媽還可怕,算我求你了!”琪亞娜立刻松開握住比安卡手腕的那只手,雙手合十,後退兩步,後背已經頂到了冰箱門。

比安卡從褲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被弄臟的袖子,雖說是再平常不過的動作,但這個動作讓琪亞娜寒毛直豎……上次比安卡那麽冷靜地從褲兜里掏出手帕的時候,還是深夜在給她煞費苦心地期末備考的時候,那個時候她看著繁瑣的數形結合,眼睛濕漉漉得像犯錯的貓狗。當然了,結果完全不盡人意,她的大姨媽——所在中學的學園長德麗莎可是把塞西莉亞叫過去約談了,塞西莉亞被氣得差點罰她去社區服務中心做一個星期的義工。

“我……我幫您洗衣服,求您別打我!”琪亞娜幾乎要給她下跪了。

“我很好奇,你為什麽害怕我生氣。”比安卡問道,還是一臉面無表情。

“因為……因為越是溫柔的人越是不能惹呀,敢反駁的話只會被罵得更慘!”琪亞娜喊道。

“又是那些無聊的漫畫教會你的?”

“是……是的。”她現在怯懦得如同一只倉鼠,半句假話都不敢說。

“可在我的印象里,我這個當姐姐的幾乎沒怎麽打過你,至少沒像媽媽那樣打過。”比安卡的語氣變得緩和,試圖讓琪亞娜放松下來。她突然伸手,琪亞娜嚇得趕緊閉上眼睛。預想中的敲腦瓜和腦瓜崩沒有落下,反而感覺到臉頰被輕輕一刮。她睜開眼,看見比安卡的指尖沾著一點草莓醬,正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她。

“呵,看來,我這個姐姐盡管平日里那麽溺愛你,在你面前還是有父親般的威嚴的。”

“唉,您可別跟臭老爸相提並論。別看他嘴上一口一個日耳曼男子主義,可好多工作上的活兒還是得靠老媽的,他的這張臭嘴,也就只能在酒館跟別人吹牛的時候用了。”琪亞娜糾正道。

“你個傻妹妹,竟會胡扯。”比安卡有些生氣地說,“在你眼中,老爸是這麽個形象嗎?”她迅速看了一眼手腕處的石英表,預感塞西莉亞她們快要回來了,也該導演自己安排的一出苦肉計了。

“當然不是,我只是……唉,算了,他氣暈老媽的次數可不比我少。”琪亞娜嘴上無所謂,但心里不服氣。

“說父母壞話的壞孩子,可是要接受懲罰的喲。”比安卡用挑弄琪亞娜的語氣說,像在挑弄一只布偶貓一樣。

“啊?我不要……”琪亞娜把不情願寫在臉上。

“哎,我可還沒說是什麽懲罰呢,這麽快就不接受了。”比安卡感到失望地說:“去起居室跪著去。”

“啊?為什麽呀?”琪亞娜質問道。

“不要在膝蓋下墊軟墊,讓你去就去。”比安卡用溫柔卻不容質疑的語氣說,好像自己披上士官的大衣,給二等兵下達命令一樣。

“我……”

“你沒有資格質疑。”比安卡打斷她的話,“再敢多問一句,今天就把你按在腿上打,小心你弱小的屁股蛋。”比安卡的語氣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嚴厲充斥,這不是那個她熟悉、深愛的比安卡。都說對妹妹來講,姐姐是世界上最接近母性的角色,可她怎麽和自己的母親一個脾氣——溫柔的時候神似天使,生氣的時候冷如判官。

“嘁,跪就跪,不就是弄臟你的衣服了嗎,小心眼兒的姐姐,哼——”原本寫在她臉上的不情願,已經被生悶氣所取代。

比安卡沒有理會她的賭氣,也沒有說話,只是用緊繃的眉頭回應她——我不跟你個當妹妹的一般見識,但服從點,小心我替媽媽收拾你。她收拾掉地上的果醬和餅幹奶油,把曲奇放進烤箱里烘烤,左手壓在竈台上等待,時不時擡起右手手腕,看看過去了多長時間。

“她們該回來了。”比安卡內心嘀咕道。

五分鐘後,她透過窗戶看到了那個走在最前面的、顯眼的紫發少女。由於剛剛餐桌上發生過那麽糟糕的事情,她沒有像往常放學回家時蹦蹦跳跳,而是抱著不離手的吼姆玩偶走在父母的跟前。

“明明都是快青春期的小孩兒了,還是那麽愛惜自己的玩具,連出門都要帶著。”比安卡噗嗤一笑。“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抱歉了,我出席苦肉計主演的妹妹,I beg your pardon.(我乞求得到你的寬恕)”她簡單祈禱了一下,順手拿起掛在墻上的鐵漏勺,走進了客廳……

起居室里,琪亞娜正跪在硬木地板上生悶氣。她故意把腰板挺得筆直,仿佛這樣就能證明自己不是真的在認錯。當聽到的比安卡走進客廳的腳步聲時,她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咳咳,琪亞娜。”

“哼╭(╯^╰)╮”琪亞娜朝她使了個反感的眼色,隨後將頭迅速擺到一側,用後腦勺對著她。

“我給你說幾句。”比安卡走進她。

“我不聽!”琪亞娜捂住雙耳。

比安卡頗感無奈,但還是蹲下身來,湊到琪亞娜的耳邊,輕聲低語道:“待會兒我們演出戲。”

“啥?”琪亞娜難以置信地把頭擺過去,看向她。然而時間不允許她們兩個這樣竊竊私語了,因為鑰匙已經插進了大門的鎖孔。

“信我。”比安卡遞給她一個同情的眼神,那一刻,五分鐘前的誤解像碎冰一樣融化在心田深處,她被比安卡徹底感動到了。

“我回來了——”西琳純真軟糯的聲音從玄關傳來,緊接著是塞西莉亞放下女款手提包的聲響。琪亞娜立刻像受驚的兔子般繃緊後背,方才還倔強挺直的腰桿此刻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跪直了!誰允許你偷懶的?”比安卡的聲音陡然拔高八度。這聲呵斥嚇得琪亞娜差點跳起來,她驚恐地望向突然變臉的姐姐,卻在對方冰藍色的眼眸里捕捉到轉瞬即逝的狡黠。

塞西莉亞聞聲走來,紫羅蘭色的長發還帶著室外的暑氣。她沈默地站在門框邊,看著大女兒用漏勺輕敲小女兒發抖的膝蓋:“在奶奶家摔果醬的時候不是很有骨氣嗎?現在知道怕了?”

“對,對不起……”琪亞娜帶著哭腔低頭,這次不是演技。她終於明白比安卡反常舉動的用意——姐姐在用最笨拙的方式保護她。這個認知讓她的眼淚砸在地板上,暈開深色的圓點。

“媽媽您看,”比安卡轉身時已經換上完美的嚴肅表情,至少在她自己的認知中,這絕對是滿分的嚴肅。“我已經教育她半個小時了。”說著故意露出疲憊的神色揉了揉手腕,“連水都沒讓她喝。”

塞西莉亞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大女兒制服袖口的草莓漬還沒幹透,二女兒膝蓋下的木地板明顯有剛擦過的水痕。她突然輕笑出聲,伸手彈了下比安卡的額頭:“我的傻女兒,無比拙劣的演技呀。”

“您在說什麽呀?媽媽,我可是在一本正經地教訓她。”盡管比安卡嘴上還在試圖讓塞西莉亞確信這不是表演,但她瞬間變得紅通通的臉卻出賣了她,那是撒謊的顏色。

“我親愛的比安卡,我的黃花大閨女。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不擅長說謊,果然,好孩子都是這樣呢。”雖然塞西莉亞現在的心情早已在卡蓮家的時候,被琪亞娜攪和的一團亂麻,但是在面對比安卡,令全家無比省心的乖女兒的時候,硬是把煩躁的情緒堵在心里,從臉上擠出溫和的笑容。

“沒有,媽媽,您在胡思亂想。”

“唉——”塞西莉亞語重心長地說:“比安卡,媽媽現在的心情很是糟糕,你們兩個就不要在不合適的時刻在我面前耍把戲了,好嗎?”

“好……好吧,媽媽,我錯了。”比安卡羞愧的低下了頭。

西琳和齊格飛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實際上他們兩個才是最尷尬的。不過齊格飛還是按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的想法默默地從她們當中走開了。他走進和塞西莉亞共寢的臥室,這段時間內再也沒有出來過。

“比安卡,鑒於你平常表現很乖,從不主動惹禍,這次我就原諒你了,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許再包庇妹妹或者替妹妹打掩護了。”塞西莉亞恢覆了嚴肅的語氣。

“是,媽媽,我保證。”她原本裝出來的嚴肅氣勢呵姿態瞬間煙消雲散,變得無比唯唯諾諾,好像在恭迎難以討好的甲方。

“琪亞娜。”塞西莉亞此刻不太願意叫她的名字。

“我在,媽媽。”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或許是塊無形的布?聲音細若蚊吶。

“先起來吧,咱們到你的臥室里好好談談。”塞西莉亞命令道,貌似沒有一點想寬恕她的想法。

“好……好的。”她不敢違抗,只得用手指死死絞住上衣的下擺,布料在她的掌心皺成廢紙團狀。

琪亞娜的膝蓋離開硬木地板時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像是生銹的機械關節在抗議。她低著頭跟在塞西莉亞身後,視線里只有母親搖曳的紫色裙擺和那雙踩著家居拖鞋的腳。她心中忐忑不安,每一步都像踩在針尖上,心里總想著恭候她多時的嚴厲責備。臥室門緩緩打開,透出一束溫暖的陽光,只有一束,無法驅散她心頭的陰霾。

“關門,上鎖。”塞西莉亞的聲音比琪亞娜預想的平靜。

門鎖哢嗒一聲將世界隔絕在外。琪亞娜聞到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薰衣草香,來自床頭櫃上那個手工香包——去年母親節她送給塞西莉亞的禮物,塞西莉亞最後還是把她放到了她的臥室里(不是因為嫌不好,而是因為想讓琪亞娜記住那份曾經對她展露過的愛意),針腳歪歪扭扭得像蚯蚓爬過的痕跡。此刻這個細節讓她鼻腔發酸。

“不用去廁所吧?”這個問題本該在進屋之前就該問的,但塞西莉亞早就被琪亞娜氣昏了頭,忘記了很多必要的事情。

“不用……”

“膝蓋跪疼了嗎?”

“有點……”

“那跪床上去吧,這樣會好些。”塞西莉亞指了指她床上糟蹋成一團的被子。已經是上高中的人了,卻沒有起床疊被子、整床單的習慣呢,塞西莉亞已經說過她好多次了。

“哦。”她脫掉拖鞋跪在了床上。

“我認為我們該敞開心扉地交流一下了,”塞西莉亞一屁股坐進她書桌前的帶靠背的實木亞麻布椅,“從你期末考試之後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塞西莉亞的口氣堅決,她早就對琪亞娜有很大的意見了。今天的這件事更是如同導火索一般,點燃了塞西莉亞內心壓抑已久的怒火。

對琪亞娜而言,塞西莉亞大部分的理智和冷靜,都在這一刻化作了憤怒的燃料,但好在琪亞娜這麽放肆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有克制自己情緒的經驗,只要是琪亞娜不是特別叛逆,她都不會把心底洪荒鬼怪般的怒氣宣泄出來,畢竟連齊格飛平日里見到她生氣都是躲著走,原本家里最能吹噓的人反而成了匆匆過客。

琪亞娜的膝蓋陷進蓬松的被褥時,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上學期生物課學的“擬態”概念——就像此刻她試圖把自己偽裝成被子里的一粒塵埃。塞西莉亞的話語混合著亞麻布椅發出細微的吱呀聲,這聲音讓她空蕩的胃部抽搐起來。

“首先,”塞西莉亞從書桌上拿起一個棕色文件袋,那是每個學期學校都會在家長會上交給家長的學期學習情況資料。上次家長會結束後,她就把它一直放在琪亞娜的書桌上,可現在完全沒有被二次拆封過的痕跡,說明琪亞娜根本沒把這個文件袋當回事。

琪亞娜瞥見里面露出的紅色D等成績單邊緣,“期末考七科里有五科不及格。”文件夾被拍在桌面上的聲響讓琪亞娜的肩膀猛地一抖,“而你在家長會的前一個星期,也就是期末考試覆習周……”

“逃了很多課……”琪亞娜盯著自己絞緊的手指,指甲邊緣的倒刺在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紅痕。書桌上的小鬧鐘哢嗒哢嗒走著,琪亞娜數到第六下時,塞西莉亞突然站起來走向衣櫃。當那根光滑的胡桃木教尺被抽出來時,琪亞娜的呼吸停滯了兩秒。

說來也諷刺,那把木制教尺曾是比安卡在母親節送給塞西莉亞的禮物,以用來約束自己的行為。結果,塞西莉亞沒有用這個打過比安卡一次,反倒是偶爾用在琪亞娜身上。雖然不知道比安卡是聽聞了哪個國家、哪位人士闡述的教育理念,但這把工具在結果上無疑是正確的,不是用在比安卡身上,而是用到不如她的“壞”孩子身上。

“不,這不是我最想說的,畢竟你逃課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臨近期末的時候我聽到的是這樣。”塞西莉亞重新回到座位後,身子突然傾身向前,藍色的眼睛像兩塊冰,“你讓西琳冒充我給你請假。”她翻開文件夾第二頁,露出西琳稚嫩的筆跡——「琪亞娜姐姐發燒了」,後面還畫了個笑臉。這張請假條就像是一張帶有小孩子塗鴉的瑕疵歐元一樣,生怕他人不知道這是孩子的惡作劇。不過,西琳並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把自己天真無邪的本性透過文字暴露在紙張上罷了。

“琪亞娜,”塞西莉亞眉頭緊皺地詰問她,“我作為你……你這個頑皮又叛逆的少女的母親,我真不理解為什麽,你一個高中生,為何要讓一個年齡比你小很多的妹妹來弄虛作假,是期望著她能寫出來比火車站播報的廣播更有文筆的話來嗎?(德語中在描述別人說話含糊不清的時候,會拿火車站廣播的例子類比)”

“我……”

啪!尺子打在床柱上,琪亞娜像只受驚的兔子,差點彈起來。琪亞娜的視線跟著那道晃動的陰影移動。

“你妹妹西琳雖然平日里總愛拆你台,但她給我說過,她打心眼兒里是崇拜你這個當姐姐的。你那不良少女般的期末成績已經辜負了西琳對你的期待,卻……”塞西莉亞的聲音出現了心碎般的裂痕,“你卻……讓她成為你延誤學業的幫兇!還順帶著教會她考試作弊!”她的聲音有點顫。

“不良少女?”琪亞娜內心嘀咕道,“原來這就是我在媽媽心中的形象嗎?她怎敢……怎敢把我歸為無法回收的殘鋼廢鐵那一類!”塞西莉亞不合適的比較仿佛一聲撕裂空氣的爆鳴,盡管這是用正常說話的響度說出來的。她的玻璃心被震碎,甚至能感覺到碎片已經從她的胸腔內飛出,濺到了她的床上,她出於反射的本能,把手捂在胸口處。溫濕的液體溢出眼眶,濡濕了臉頰。

“對了,還有,今天如果不是卡蓮在餐桌上拿你飛躍校墻的事件打趣,我還真不知道你的骨盆現在比準備進皇家芭蕾舞學院的天賦少女還厲害。那麽高的墻,你竟然說翻就翻。怎麽,你是撐桿跳運動員呀?摔成狗吃屎是輕的,要是不慎後腦勺著地,我跟你爸那什麽去彌補你的傷痛?拿什麽去彌補我們為人父母的過失,上帝呀!”她忍琪亞娜已經忍了好久,太久太久了……從假日剛開始的時候她就一直憋著,不想因為訓斥壞了琪亞娜這個難得的暑假,也不像跟叛逆期的閨女多扯那麽多。跟叛逆的琪亞娜翻舊賬,就好比抱著發癲的德國牧羊犬走鋼絲,身為堅強的母親她是知道的。但現在,所有的話語和情緒,都像民航機的尾氣一樣,從排氣口噴泄而出。

琪亞娜的心早就碎了……

“然後是這個。”塞西莉亞從文件袋里抽出張照片推過來。畫面里琪亞娜正翻越學校圍墻,裙擺掛在鐵柵欄上,露出印著卡通圖案的安全褲。琪亞娜的耳根燒了起來——這是姨媽德麗莎調到的監控截圖。

“你逃學去奶奶家,這件事情知道的只有三個人,而且德麗莎沒有跟我聊起這個,只是把這張照片夾在了文件里面。”塞西莉亞的指尖在照片上敲出危險的節奏,“知道我看到這張照片時在想什麽嗎?”

琪亞娜搖頭,床單在她膝蓋下發出窸窣的悲鳴,就如同她傷痕累累的內心一樣。此刻母親的苛責令她感到不再是簡單的批評和規勸,而是拋棄琪亞娜的吶喊宣言。塞西莉亞還在繼續說……

“我在想,我的女兒什麽時候變成了撒謊精。”塞西莉亞的聲音突然輕得像羽毛,卻讓琪亞娜的眼淚砸在手背上。“更可笑的是,今天奶奶提起這事時,你反而生了那麽大的氣,還把事情搞成一團漿糊。德麗莎沒告訴我這件事,說明什麽?要麽是她相信我這個母親,能夠注意到這張照片,知道事件的嚴重性;要麽就是最糟糕的情況,她對你已是身心俱疲,任你在你的青春時期肆意胡為。咋了?學校是咱家開的是吧?”

“是……”琪亞娜小聲回答,但話語中摻雜了賭氣的成分。

“琪亞娜·卡斯蘭娜!”塞西莉亞嚷道,她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給琪亞娜一巴掌。但隨後轉念一想:好像確實算是自己開的,畢竟德麗莎是學園長。

塞西莉亞剛剛喊了一下,使她心底的怒火飆升。她現在正在竭力按捺自己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心錯誤地想著塞西莉亞已經拋棄了她這個可憐的少女。思維徹底被莽撞的想法占據:我的回答就是那麽直白!就是要讓你誤會!我很傷心!心都快裂開了!你知道你的話語聽起來有多讓我覺得洗腦嗎!我現在真想跟你大吵一架,讓西琳和姐姐好好看看!

“好吧……這點不錯,是我明知故問了。”隨後塞西莉亞思忖了一會兒,想到了比安卡曾經也沒少跟自己提起過有關琪亞娜的事情,不由得心疼起來了為琪亞娜在學業上默默奉獻的比安卡,她個當姐姐的已經做了能為她個傻妹妹所做的一切,該做的和不該做的都做過了。

她不想繼續聽下去了,一句話、一個字都不想聽了,她認為塞西莉亞類似於道德綁架的洗腦(當然,只是琪亞娜自己這樣認為的,實則不是)對她來說就如同刺進皮膚的銀針和電極,五毫安的電流不斷電擊著她的肌膚、身體,甚至還有她支離破碎的精神領域。她決定破碗破摔;反正都要順流而下了。(德語諺語:比喻事情已經到無法挽回、近乎放棄的地步了)讓剛才在卡蓮家的鬧劇再度在自己的房間內上演,就這樣上演吧!這操蛋的暑假。

“你的姐姐……教了你那麽多的知識,堪比一個5A級的家庭助教,是現成的、免費的、無數孩子渴望得到的!可你……”

“狗娘養的!你個雜種能不能別再說了!沒看到我有多痛苦嗎?我都快要吐了!你快真的把我惡心死了!”琪亞娜氣沖沖地吼道。她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但跟她方才落的不太一樣,因為她那一直渴望得到塞西莉亞認可的希望也在淚水中閃閃發光。

“你剛剛罵我什麽?”塞西莉亞惱火的語氣摻雜著極寒的冰冷,但每一個字就像融化的冷水一樣,打在琪亞娜脆弱的心田上,還越來越重,把她的內心壓得喘不過氣。

“狗娘養的!雜……巫婆……”她的話變得頗為平靜,因為預先感到了傾瀉滿腔怨憤的那種“快樂”,但冷靜的惡語不失鋒利的殘忍。

屋外:琪亞娜的尖叫聲像把餐刀捅穿了臥室門板。正在客廳給吼姆玩偶編辮子的西琳猛地一顫,塑料發卡從指間滑落,在硬木地板上彈跳著滾到沙發底下。她條件反射地蜷起雙腿,把臉埋進玩偶褪色的絨毛里,紫色長發垂下來在膝蓋上鋪成一道顫抖的簾幕。

廚房傳來哐當一聲巨響。比安卡手中剛考好的曲奇餅砸在地上,剛出爐的曲奇餅幹四散飛濺。一塊心形曲奇撞上冰箱門裂成兩半,焦糖色的斷面還冒著熱氣。她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僵在原地,右手懸在半空,指尖沾著的草莓醬正滴落在純白瓷磚上,像一灘紅色的油漆。

西琳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嗆到。她擡頭看向比安卡,發現姐姐淺金色的睫毛正在瘋狂顫動,仿佛有暴風雪在那雙冰藍色眼睛里盤旋。

“比安卡姐姐……”西琳用氣聲呼喚,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她看見比安卡的手正無意識地揪住衣服口袋,布料在指間皺成慘白的漩渦。比安卡迅速跑到琪亞娜臥室門前。

臥室里傳來木頭斷裂的脆響。塞西莉亞氣急敗壞,將手中的胡桃木教尺猛砸在床柱上,折成兩截,飛濺的木屑擦過琪亞娜的臉頰。這一下本來是要打到琪亞娜胳膊上的,但作為一位老練、關心孩子的母親,她在動作失控的最後關頭選擇狠狠甩在了床上,就像壓住彈道偏移的突擊步槍那麽費勁。少女倔強地仰著頭,淚水在眼眶里堆積成危險的湖泊,倒映著母親瞬間失去血色的面容。

“你……”塞西莉亞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奇怪,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嚨,“你剛才……”

琪亞娜的胸口劇烈起伏,喉嚨里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她看著母親白色的長發在陽光下泛著金屬般冰冷的光澤,看著那雙總是溫柔撫摸自己發頂的手此刻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某種可怕的快感與更可怕的悔意同時在胃里翻騰,讓她想起去年在遊樂園坐過山車時那種即將墜落的眩暈。

“我恨你!”她聽見自己嘶啞的嗓音近乎無意識地在房間里炸開,變得如同孟加拉虎的咆哮聲,好似要把天花板掀翻,“我最討厭媽媽了!你是個拋棄我的,不認可我的渾蛋!”

房門被猛地拽開的聲響驚醒了凝固的時間,房門差點裝在比安卡的鼻尖上。當琪亞娜只穿著襪子氣呼呼地沖出來時,看見西琳的吼姆玩孤零零躺在走廊中央,一條剛編好的麻花辮散開了一半。西琳想向她伸手,但動作遲鈍得像老電影里的慢鏡頭。

她回首,和比安卡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撞。琪亞娜從未見過那樣的比安卡——姐姐總是含著笑意的嘴角抿成直線,睫毛上掛著將落未落的淚珠,而更可怕的是她眼里的東西:那不是憤怒,甚至不是失望,而是一種近乎茫然的陌生感,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她最親愛的妹妹,而是某個突然學會說臟話的白發洋娃娃。

塞西莉亞的腳步聲從身後逼近。琪亞娜路過廚房的時候,突然聞到一股甜膩過頭的草莓香,來自比安卡摔碎的那盤曲奇。這味道混合著西琳壓抑的抽泣聲,那包含著對家庭關系出現裂痕的恐懼,和對她這個當姐姐的無望。這讓琪亞娜想起去年聖誕夜打翻的熱紅酒,同樣甜得發苦,同樣無法挽救。

“琪亞娜·卡斯蘭娜!”母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每個音節都像冰錐鑿在脊梁上,“給我站住!”

但少女已經飛快穿好鞋子,沖向玄關。她撞翻了門口的傘架,她的小腿被撞出一塊淤青,長柄雨傘砸在地毯上發出沈悶的聲響。在奪門而出的最後一秒,她聽見比安卡終於找回了聲音:“媽媽……您的手受傷了……”她握住了塞西莉亞的右手。

房門關嚴後:

“沒事,比安卡,只是小傷,是我自己造成的。”塞西莉亞勉強穩定住自己剛剛失控的情緒。

“您在逞強什麽呀,手掌都瘀血了,還有那麽深的凹痕。”

“沒事,這可比切菜時不小心搞傷手指輕多了。”塞西莉亞回應她一個苦笑,平日里和藹可親的她,此刻的面容是如此的憔悴,就像瑞秋時節的落日。

“剛才您和琪亞娜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吵開了?冒昧地問一下,是您給她的刺激太大了嗎?”比安卡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唉——”塞西莉亞擺了擺手,“不只是琪亞娜的錯,或許是我表意不明,讓她誤會了我說的話。剛才你也聽到了吧,她說我放棄她之類的,哎呀,這小妮子……”

“是她過度解讀了嗎?畢竟您的本意是好的,這點我知道。”比安卡安慰她道。

“說來也可笑,比安卡。”塞西莉亞笑著對她說,蒼白的臉上掛著的還是那面憔悴的苦笑。

“什麽?”

“本來今天是想拿尺子輕罰……體罰一下她的,我知道你可能對我這個當媽的有意見,但如果換做是你,跟我的身份互換一下的話,你的肺和肝恐怕忍不住這一系列的連鎖火氣,琪亞娜犯的錯太多了,必須要給她一個教訓。”

“這我完全能理解,媽媽,您忍了這麽久,內心早就相當難受了,還得每天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照顧我們三個。”比安卡趕緊表明自己的觀點。

“是這樣沒錯。但我還沒說完,比安卡。”

“噢,抱歉,我打斷了您,願聞其詳。”

“本來計劃是要打她的,結果被打的最狠的卻是她的床,是她的床柱替她挨了罰,呵呵呵呵呵。”她的苦笑擠出了她眉頭的皺紋。

“哎呀,母親,您剛剛受了那麽大的刺激,現在……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您先回房間休息吧。”比安卡好心提醒道。

“是啊,我這個老母親還這能有被氣到拿恥辱給你這個大女兒說笑的地步,對不起呀,我的乖女兒。”塞西莉亞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

“對了,您手上的傷……建議處理一下。”她握住了塞西莉亞的手腕,感受著橈動脈的搏動。

……


夏日的熱浪撲面而來,刺眼的陽光讓她瞇起眼睛,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我才不需要她們。”她咬著牙,運動鞋踩在滾燙的柏油路上。她的腦子里只剩下塞西莉亞震驚的眼神、比安卡失望的表情和西琳嚇得近乎蜷縮起來的模樣,至於齊格飛……他一定也在隔壁的房間里聽到了吧,就算他在睡午覺,這個聲音也足以刺穿他的耳膜。

她跑得飛快,像是要把所有的憤怒和委屈都甩在身後。然而她已經跑出一英里了,即便放到學校里的運動賽她也跑不了那麽長的距離,她本來就好吃懶做,把所有的活力都用到了調皮搗蛋上。

一路上,她那些原本對家庭熾熱的感情,全部變成了自己躁動不安的情緒。她難以駕馭:克制、尊重、膽怯、規矩全部拋諸腦後;她感到自己瞬間變成了一個厚顏無恥、放肆無禮、桀驁不馴的惡徒;與母親互撕的羞恥擋不住她跑酸的小腿繼續邁步,可能被父母找到的“危險”嚇唬不了她,但她為什麽還要不顧一切地逃呢?她的腦海里甚至浮現出一個更可怕的想法——除了自己一心念著的東西以外,世間萬物對她來說一文不值。但這一切只持續了短暫的幾分鐘,當黏糊糊的汗水滲透了她漂亮的短袖時,她反倒認為自己宛如一只該在大熱天趴著不動的蠢貓。

“呼——呼——呼——”她徹底跑不動了,扶住路邊的一根黑色的路燈桿,把腰和脖頸彎下去。她感到兩眼一黑,眼前的黑暗連同自己的意識一起陷入頹廢絕望之中。車流和行人平靜的時候,她怯懦得要命:她什麽都怕,什麽都討厭;一只大蒼蠅飛了過來,嚇了她一跳。當車流和行人重新動起來時,她依舊懶得動彈,更懶得喃喃自語;恐懼和羞恥更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真想躲到沒人看得見的地方去。非行動不可的話,她不知道該如何做,也不知道去哪兒。如果更糟糕點,非說話不可的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路旁要是有人一只盯著大汗淋漓的她的話,她便局促不安,但她不敢朝她唾罵——“滾遠點兒!你個該死的變態!”剛剛的吵架讓她的大腦閉塞,找不到任何除臟話以外的話說。她覺得日常的談話、家庭的談話簡直難以忍受,比站在演講台上沒話找話還要難熬。

“上帝啊,就這樣讓我暈過去吧,就這樣讓我中暑吧,哪怕讓我離開這愚蠢的生活幾刻鐘也行。”她在心中刻畫著詛咒,但並沒有顯靈。她只是突然停下來,不再快跑,也沒有走動,身體好像與路燈桿鑲嵌在一起,意識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昏厥。

“操!”她低聲咒罵,如果這個詞被塞西莉亞聽到,一定會罰她做一天的家務。但她不在這兒,更沒有讓比安卡尾隨其後,把她薅回去。她擡手擦掉眼角溢出的淚水,大滴汗液與它們混合在一起,有些沒來得急抹掉的順著她的發梢和臉頰滴落,在被炎日烤熱的路面上蒸發。下午的旭陽像一塊無形的熱敷貼,緩慢灼燒著她沒來得急塗抹防曬霜的皮膚。她只在十字路口停留了片刻,然後穿梭於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當中,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只知道自己不能往回走,至少現在不能。

“最討厭媽媽了……”她內心自語道,聲音哽咽在喉頭,像是被魚骨卡住一樣,把話憋回去也讓她幹澀的喉嚨生疼。

穿過交通信號燈,到達離家更遠的街道。路旁的冰淇淋車播放著歡快的音樂,歌名是什麽她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是她童年時經常聽到的樂曲,依舊好久沒有認真聽過了。熟悉又陌生。幾個孩子圍著車子又跳又叫。琪亞娜盯著他們看了幾秒,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咬著下唇,直到嘗到類似於鐵銹的味道才松開。她轉身拐進一條小巷,陰影立刻包裹了她發燙的身體。

巷子里堆滿了垃圾箱,蒼蠅在悶熱的空氣中嗡嗡作響。琪亞娜踢飛一個易拉罐,它撞在墻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刺鼻的味道令她想吐,但她今天下來根本沒吃什麽擋餓的東西,胃里只有酸液可以供她吐。不知不覺地,看著路邊各形各色的垃圾桶和圖標,她想起塞西莉亞教她垃圾分類時的耐心表情,可比她剛剛吵架時看到的耐心多了。畢竟垃圾不好好分類,警察開的罰單可不會給你留臉面。

這里本該是流浪漢們吃飯休憩的地方,另有油膩膩的爛報紙、掉下的食物殘渣、零碎的火柴頭、一個已經扯碎的空錢包,一個碎得不成樣子的痰盂,蒼蠅趴在里面的污漬上;最糟糕的是,還有一個用過的避孕套,像一條幹死的金魚一樣扔在墻沿,乳白色的液體已經風化成了黃褐色。墻面被塗抹得一團糟,寫著琪亞娜看不懂的波蘭語,多半是混混們張口就來的、憤世嫉俗的臟話。

“該死……”她快步穿過小巷,在巷口處突然蹲下來,饑餓和疲憊侵蝕著她。她把臉埋進膝蓋。汗水浸濕了她的睫毛,視線變得模糊。她想起比安卡烤糊的曲奇,想起西琳扔下玩偶伸手挽留她的樣子,想起塞西莉亞手中斷裂的教尺。這些畫面像壞掉的幻燈片,在她腦海里不斷閃回。

“該死,該死!”她已經餓壞了,摸了摸滿是汗漬的牛仔短褲,無意間碰到了幾張皺巴巴的紙,那是共計三歐元的紙幣。她在路邊找到一張沒有人坐的長椅,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匆匆路過的行人沒人注意到她,只有一對男同性戀在一家旅館門口卿卿我我,還有兩個流浪酒鬼在附近遊蕩,一瓶酒輪流喝。確定附近沒有扒手以後,她把它們從淺兜里拽了出來。

“哦,天啊!謝天謝地。”她抓住這幾張破紙幣,壓低聲音叫道。她記得前面就有一家物價低廉的便利商店,很多東西都是折扣價,或許能夠用這些錢買一包鵝肝,或者最便宜的西班牙海鮮飯便當。

不過,上天想捉弄人的時候,從不會拖延時間,就在她走出兩百碼的距離後,遠處的天空傳來雷聲。琪亞娜擡起頭,天雖然是晴的,但雲朵可比幾個小時前賭氣回家的時候多多了。第一滴雨落在她鼻尖上,冰涼得讓她打了個哆嗦。

“真見鬼!”她生氣地大罵道,然後快速跑進便利商店。可當她推開玻璃門的那一剎那,她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苦瓜飲料,苦瓜飲料……在哪里呢?唔……”聲源被一排排貨物架所掩蓋,或許也是說話人身高不高的緣故,即便琪亞娜站在門前的石階上,也看不到半個頭皮。

“苦瓜飲料,苦瓜汁……啊!找到了!這個就是我想要的。”這句話讓她無比堅信自己的判斷,她寧可相信太陽是用紙杯蛋糕做的,也不相信那個聲音是除德麗莎以外的人。

現在,德麗莎已經心滿意足從兩排貨物架的間隙中走出,和琪亞娜撞了個正面。

“大姨媽?”琪亞娜不可思議地直視著這個巧合。

“琪亞娜!”德麗莎驚叫道。

“你(您)怎麽會在這兒?”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店鋪外,已經下起了夏日經常出現的雷陣雨,雨點劈里啪啦地敲打著馬路上一輛輛轎車的車頂,發動機和喇叭在嗡嗡響著。在這個陰沈沈、濕漉漉的天氣中,她和德麗莎在便利店的邂逅顯得尷尬而又安靜。德麗莎扔在手里的傘,做出一個想朝琪亞娜伸出手的動作。說來也奇怪,出門的時候應該是沒有下雨的,可德麗莎就好像算到了一樣(或者聽到了收音機里的天氣預報)。

“我……出門買東西。”琪亞娜撒謊道。

“我才不信呢,”德麗莎說:“這里離你家很遠,而且也沒有什麽可口的零食,你要是想幫父母買菜的話也不該來這兒。難不成你是來這里買吃著如同保鮮膜般的三明治和又溫又甜的可樂?依我看,這東西可不比你在學校上課時偷吃的薯片好吃。”

“我是來買蛋白粉的啦。”她搶著說道。

“唉——琪亞娜呀,你相信自己會喝這個東西嗎?我現在寧願信你是來打暑假工的,也不相信你不是闖了什麽禍之後跑到這的,不對,是落荒而逃,你的苦瓜臉比十斤苦瓜加起來都苦,它是這樣告訴我的。”德麗莎既是她的家人,又是她的學園長,太了解她了。

“沒有……”

“我確信我看出來了,琪亞娜,”德麗莎的眼皮已經耷拉了下來,她厭倦了琪亞娜再三再四的胡扯。“學校里是這樣,暑假里還是這樣。你每次苦惱的時候都會寫在臉上,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面容,有多沮喪,多焦慮,跟肇事逃逸了一樣。給我老實交代,大熱天的還下著大雨,不老實在家里陪妹妹打遊戲反而累得大汗淋漓是怎麽回事?”

“您誤會了,姨媽,我的情況現在不簡單。”琪亞娜做出雙手背後,右腳後撤的拘謹動作。

“那就是心里有煩心事嘍。”她示意琪亞娜過來,到用餐區好好聊聊。“都是一家人,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就說給我聽吧。”

“如果是呢……”琪亞娜小心發問。

“那也無妨,要是被哪個不講好的欺負了有我罩著你,沒事的,過來吧,我的傻侄女。”

“呃……為什麽要說我傻呀。”琪亞娜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

兩人坐在店內的的高腳木椅上,德麗莎把一只手肘放在長木桌上,認真傾聽著琪亞娜所講的每一句話。長輩和晚輩坐在緊靠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前,沒有注視著雨水打在坑坑窪窪的馬路上,只是互相專注於彼此……


與此同時,卡斯蘭娜家內……

塞西莉亞沒有選擇回自己的房間,而是重新來到琪亞娜的房間,坐在了她軟彈彈的學生床上。失落的母親坐在床沿,低垂著頭,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比安卡剛剛替她包紮好右手上傷口,可那隱隱的疼痛遠不及胸口翻湧的窒息感。  

齊格飛也從過來安慰她,他的話語和肢體動作依舊笨拙,塞西莉亞經常說他的情商不如智商的一毛,但他也已經盡力做好自己這個當丈夫的應盡的義務了。他盯著地板上斷裂的胡桃木教尺,木屑散落一地,像是一場未完成的懲罰的殘骸。他已經沒有必要問塞西莉亞到底發生了什麽了,互撕的爭吵他聽到了,痛心的現場他見證了。他只是看了幾秒後,便跑去了廚房。

“媽媽……”一旁的比安卡輕聲開口,手里還攥著沾血的紗布,“您別太自責,妹妹她……只是情緒失控了。”

塞西莉亞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擡起手,指尖輕輕觸碰自己的太陽穴,仿佛那里有一根緊繃的弦,隨時會斷裂。

“我親愛的比安卡呀,雖然我這個老母親不想跟她這個青春期的叛逆孩子計較那麽多。但我只是說了一下她,她就罵我……‘狗娘養的’。”塞西莉亞的聲音很輕,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近乎茫然的痛楚。  

比安卡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從未見過母親這樣——塞西莉亞一向是家里最堅強的人,無論面對什麽,她總能保持冷靜,甚至能在齊格飛喝得爛醉時把他拖回家,還能在德麗莎的學校董事會上優雅地應對刁難。可現在,她看起來像是一尊被敲出裂痕的雕像。 

“我知道是我有些恨鐵不成鋼了,但她怎麽能……”塞西莉亞的聲音微微發抖,“她怎麽能覺得……我拋棄她、不認可她?”  

比安卡走近一步,輕輕握住母親的手腕,感受到她脈搏的急促跳動。“您誤會她了,媽媽。”比安卡低聲說,“她只是太害怕了。”

“可這是她親口說的呀,比安卡,我……真的……”塞西莉亞淚泉終究是湧了出來,比安卡慌忙拿出手帕幫她擦淚,上面還沾著沒來得及清洗的草莓醬和奶油。

就在比安卡不知道說些什麽的時候,房門被輕輕推開,齊格飛探頭進來,手里還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或者說,一杯顏色可疑、茶葉浮沈不定的液體。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這個動作和他高大威猛的身材一點也不配,

“呃……塞西莉亞?”他試探性地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怕驚擾到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擡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見狀把茶杯遞給她,“我泡了茶。”

塞西莉亞盯著那杯茶,茶葉渣浮在表面,水色渾濁得像是被雨水沖刷過的泥土。她沈默了一秒,伸手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  

齊格飛像是得到了某種許可,立刻在床邊坐下,結果動作太急,床墊猛地一沈。他手忙腳亂地扶穩,尷尬地幹笑兩聲:“哈……這床還挺有彈性。”

比安卡默默扶額。  

塞西莉亞沒理會他的笨拙,只是低頭盯著茶杯,指尖輕輕摩挲杯沿。  

齊格飛撓了撓頭,努力組織語言:“那個……琪亞娜的事,你也別太往心里去。小孩子嘛,脾氣上來了什麽話都說,其實她——”

“她剛剛罵的,你聽到了吧……”塞西莉亞有氣無力地說。

齊格飛一噎,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憋出一句令塞西莉亞無語的話:“她是不是用英語罵的?”

比安卡翻了個白眼。

“重要的是這個嗎?我說她是用中文罵的你信嗎?”塞西莉亞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齊格飛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補救:“不是!我是說……她肯定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呃……”他絞盡腦汁,突然靈光一閃,“她只是遺傳了你的暴脾氣!”  

比安卡倒吸一口涼氣。

塞西莉亞的眼神瞬間變得危險起來。  

齊格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又踩雷了,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是說……她像你,所以她才這麽……有主見!對!有主見!”  

塞西莉亞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忍耐不得了的東西。

齊格飛知道自己的笨嘴又惹了個爛攤子,決定改變策略。他湊近一點,壓低聲音,用一種自以為很可靠的低沈語調說道:“聽著,塞西莉亞,孩子跟咱們當爹當媽的吵架是常態,每個人都有過,我也一樣,結果第二天就——”  

“你就被揍了一頓?”比安卡忍不住插嘴。  

“不……他給我買了兩個漢堡。”

比安卡再回給他一個無語的白眼,這滋味堪比讓齊格飛喝涼水塞牙。

塞西莉亞終於忍不住了,她把茶杯重重放在床頭櫃上,茶水濺出幾滴,像是遲來的眼淚。“齊格飛,你到底想說什麽!是說我這個當媽的即便被自己的閨女當仇人罵了也不該這麽氣惱,對嗎?”  

齊格飛撓了撓頭,終於放棄掙紮,嘆了口氣:“哎呦——親愛的,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說:別擔心,她會回來的。”

房間里安靜了一瞬。

“出去。”塞西莉亞說。

“啥?”

“齊格飛,出去,現在我只想讓比安卡陪著我。”

“好好好,我滾。”他站起身,走到門口,躲在門外偷聽的西琳瞬間躲開。但齊格飛沒注意到她,他心里抱怨著自己並不擅長扭轉糟糕的環境,至少在家庭方面是這樣。

兩分鐘前,西琳抱著她的吼姆玩偶,悄無聲息地站在走廊里。她紫色的長發垂在肩頭。她看見齊格飛進進出出的,就偷偷跟了過來。  

她透過門縫,看見媽媽坐在床邊,低著頭,手里捧著那杯茶,而爸爸坐在旁邊,表情笨拙又緊張。比安卡姐姐站在一旁,眉頭微蹙,像是在思考什麽。  

她想起餐桌上那攤摔碎的藍莓醬,想起琪亞娜沖出家門時通紅的眼眶,想起媽媽手里斷掉的尺子……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在請假條上畫那個笑臉……如果我沒有告訴媽媽琪亞娜姐姐教我作弊……搞了半天,該挨打的是我呀……嗚嗚嗚……”內心的聲音嗔怪著她。她的眼眶又熱了起來,趕緊用吼姆玩偶蹭了蹭眼睛,生怕發出聲音。也就在這時,齊格飛被塞西莉亞趕出了臥室。


雨點拍打便利店玻璃窗的聲音漸漸密集,形成一道模糊的水簾。琪亞娜盯著德麗莎手中的苦瓜飲料,綠色的液體在塑料瓶里微微晃動,像某種詭異的魔藥,她真的很難相信,這個時間上竟然會有人把這苦澀的東西當“生命之水”來看待。

“所以……”德麗莎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眉頭都沒皺一下,“你罵了塞西莉亞?並且是用那樣過分的話罵的。”

琪亞娜的手指絞在一起,指節發白。“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德麗莎的聲音很平靜,但眼神銳利得像能看穿她的謊言。“你知道你罵的這些詞有多重嗎?”

櫃台後的收銀員假裝沒在聽,但琪亞娜能感覺到他的耳朵豎得老高。她壓低聲音:“是她先……她說我辜負了西琳,說我是撒謊精,說我……”

“說你什麽?說你讓你的妹妹幫你偽造請假條?說你不僅逃學了,還把期末考考砸了?說你今天在卡蓮家的醜聞?”德麗莎放下飲料瓶,“這些不都是事實嗎?”

琪亞娜的喉嚨發緊。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形成一小灘水窪。她盯著那攤水,突然想起小時候塞西莉亞教她遊泳,在她嗆水時溫柔拍打她後背的手。

“我本來打算……補考的……”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德麗莎嘆了口氣,從購物袋里拿出一包紙巾遞給她。“趕快擦擦吧,大暑假的我可不想看到你被抓到逃課似的哭成花貓臉。”

琪亞娜機械地接過紙巾,突然意識到自己滿臉淚痕的樣子有多狼狽。她胡亂擦了擦臉,感覺外面的傾盆大雨就是由她的淚水化作的。

“跟我來。”德麗莎突然站起身,拿起傘和購物袋。

“去哪里?”

“轉角有家咖啡館,我們需要好好談談。”德麗莎的語氣不容拒絕,“除非你更願意現在就回家面對塞西莉亞?到時候屁股被打出血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不過嘛,我感覺你早回晚回都是這個下場。”

琪亞娜立刻搖頭,雖然知道這頓打是逃不掉了,但她現在就跑回家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從高腳凳上滑下來。她的運動鞋發出咯吱聲。

推開便利店的門,雨勢比剛才更大了。德麗莎撐開傘,示意琪亞娜靠近。她們擠在一把傘下,雨水在傘面上敲打出急促的節奏。琪亞娜聞到德麗莎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和塞西莉亞用的同一款洗衣液。

咖啡館里的空調開得很足,琪亞娜一進門就打了個噴嚏。德麗莎點了兩杯熱可可和一塊黑森林蛋糕,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

“吃吧,”她把蛋糕推到琪亞娜面前,“你早就餓壞了吧。”

蛋糕上的巧克力碎屑閃著誘人的光澤,但琪亞娜突然沒了胃口。她用小叉子戳著蛋糕邊緣,奶油塌陷下去,露出深色的蛋糕胚。

“我還給你點了杯熱巧克力,聽說你們這個年齡段的女生都愛喝,是加了摜奶油和棉花糖的那種,你應該喝過吧?”

“是。”

正當她享用甜點的時候,咖啡館的老式音響突然切換了歌曲,輕快的吉他前奏像一縷陽光穿透窗外的雨幕,喬爾·漢森演唱的樂曲響起,讓旅人放下重負的旋律使她盯著逐漸融化的棉花糖的視線偏移了一些。

“I was doubling over the load on my shoulders. Was a weight I carried with me everyday. Crossing miles of frustrations and rivers of raging. Picking up stones I found along the way……(曾經我的肩膀背負太多,每天背負著沈重的壓力,穿過失敗之路和怒吼的河流,撿起路旁石子……)”

就著音樂令人舒心的旋律,她們談了很多。

……

“琪亞娜,我知道西琳幫你寫了假假條,可你知道為什麽她會幫你寫嗎?”德麗莎問她。

“因為……她是我妹妹,所以……”

“因為她崇拜你。”德麗莎的回答跟塞西莉亞一樣。

“我不信……”琪亞娜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回答。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想問的是:‘既然崇拜我,為何要幫我做壞事呢?’對吧?”

“也……不是啦,畢竟我們之前還偷吃……”

“你們在家里的事情我管不著,況且也和學習上的是兩碼事,琪亞娜,不要想著拿日常中西琳怎麽怎麽幫你來逃避形勢。”德麗莎勸道,“好了,我們接著說說你今天……”

“嗡嗡嗡——嗡嗡嗡——”德麗莎的話語被手機來電聲打斷,亮屏一看,是塞西莉亞打來的。

“誰打來的?”琪亞娜心驚膽戰地問。果然,越怕什麽就來什麽,當德麗莎把手機屏幕晾給她看的時候,她幾乎快要嚇暈了過去。

“大姨媽,我該怎麽辦?”她問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德麗莎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眼神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放在耳邊,同時示意琪亞娜保持安靜。

“喂,塞西莉亞,你好。”德麗莎的聲音盡量保持著平靜,但語氣中還是透露著一絲急切。

“你好,德麗莎,抱歉打擾到你了,請問你在忙嗎?”塞西莉亞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雖然沒有絕望到肝腸寸斷,但此刻她低落的情緒還是難以掩蓋。

琪亞娜發現她沒有開免提,於是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沒有,塞西莉亞,我很好,這幾天學校里沒有什麽工作要忙的,我給自己放了個長假。”

“哈——”塞西莉亞長籲一口氣。

“怎麽了?你聽起來心情很不好,是出了什麽事嗎?”德麗莎裝作不知情地問道。

“唉——被你聽出來了,我想跟你聊聊今天琪亞娜的事,德麗莎。”

琪亞娜一驚,沒想到這麽快就已經大禍臨頭了,明明準備緊抓德麗莎這根救命稻草呢。她懇求德麗莎的小表情被德麗莎察覺到了。

德麗莎聽到後沈默了幾秒,嘴巴不斷擺出欲言又止的開合。最後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啊?關於琪亞娜的……哎呀,瞧瞧這小妮子,大暑假的又讓你們不省心了?”

“是呀,今天我忍無可忍了,說了她一通,然後她……跑了……”塞西莉亞的聲音變得更加痛苦起來。

“哦,你別著急,慢慢說,我覺得我們都應該冷靜處理這個問題,真是的,看看這個不省心的孩子把你氣的。”她咬牙瞪了一眼琪亞娜,已經完全感受到了塞西莉亞的痛心。

“唔,天啊,我現在太傷心了,”塞西莉亞電話那頭的本就痛苦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其實她奪門而出的舉動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也不可能不原諒她,但我現在真的好害怕……德麗莎,真的,我現在比琪亞娜還要害怕。”塞西莉亞幾乎要哭了出來。

“好啦,好啦,塞西莉亞,你冷靜點,沒事,我在這聽著呢,”德麗莎的心開始顫抖起來,“我完全理解你的心酸,雖然我‘不知道’這孩子又犯了什麽錯,但看來跟你們吵得很兇,到了連比安卡也沒攔住她的地步。你放心,放松一點,我相信琪亞娜只是情緒激動,她只是害怕被責罵才會這樣做的,她沒有惡意,這點我可以跟你打包票。塞西莉亞,她的內心跟你們一樣,你和齊格飛有多在乎她,她就有多在乎你們,完全不是什麽不良少女或者問題少女。”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只是把能想到的安慰的話全部講給塞西莉亞聽,慎防她即將崩潰的心堤。

“我真的怕她會做出什麽傻事,她身上估計連半個硬幣也沒有。今天她沒吃多少東西,明明她平時是家里最能吃的那個。你說說……她在外面不是暴曬就是淋雨,要是低血糖餓暈過去,被街邊的地痞流氓盯上,我這個當母親的還有什麽可活的!”塞西莉亞嚎啕大哭起來,好像罪犯懺悔自己的罪過一樣。天啊,她在三個孩子心目中是那樣的偉大,有什麽罪過需要像這樣懺悔。

“好啦,塞西莉亞,你別再讓我難受了。”德麗莎一邊說,一邊抹掉從眼眶里滾下的淚珠。“你所想到的那些災難性的想法子虛烏有,琪亞娜現在就在我這里,我可以……”

“什麽?你說什麽?德麗莎!”塞西莉亞在電話里突然尖叫了起來。

“冷靜,你先冷靜下來。”德麗莎嚷道,咖啡店的其他客人扭過頭來看著她們。“我現在有些不方便,呃……我是說我和琪亞娜現在在咖啡館,你等我半分鐘,我到店外找個沒人的地方跟你說明情況。”她飄了一眼琪亞娜,就跑了出去,留下琪亞娜和吃剩的蛋糕。

音響里放出的歌曲已經接近尾聲,旋律在接近結尾緩和的同時將原本舒暢的心情抒發得更為鮮明與斐然。琪亞娜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她不想思考接下來是該回家還是繼續離家出走,思想逐漸放空,沈浸在了吉他的彈奏和喬爾·漢森的哼唱中。

“……Down by the riverside. I laid my burdens down. Now I´m traveling light. My spirit lifted high. I found my freedom now. And I´m traveling light……(……就在這河畔,我終於卸下所有負擔,現在我輕裝前行,我朝氣蓬勃,現在找到了我的自由,我輕裝前行……)”

“Traveling light?Nein, das ist traveling tight.(輕裝前行?不,分明是身後的背囊緊栓在我的後背)”她自言自語道,感嘆自己的處境完全配不上這使人的雙目明亮如炬的歌詞。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維。

“您好,小姐,這是您剛才點的熱巧克力。”一個滿臉雀斑的服務生端著托盤走過來,他一看就是靠打工養活自己的大學生,黑眼圈比值夜班的醫生還重。他將杯子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哦,謝謝。”

隨後他便離開,快步走向後廚。完全沒有注意到剛剛琪亞娜在自語什麽。

店外。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塞西莉亞。”德麗莎並不是故意想壓低自己的聲音,但她說話的聲音確實讓路過的行人不可聞。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在講她與琪亞娜是如何在一塊的時候,她的肺里似乎沒有足夠多的空氣讓她正常說話。

聽完這些,塞西莉亞原本緊張的思維像冰一樣裂開了,那種有什麽不對勁但又合情合理的感覺不斷襲擾著她的腦海。但她相信,如果德麗莎要撒一個謊,就得做好撒一堆慌的準備,所以德麗莎不可能騙她。

“哦,上帝啊,謝天謝地,她沒事就好。”塞西莉亞的心頓時無比欣慰。“現在她方便接電話嗎?”

“現在嗎?”德麗莎回頭看了看,透過咖啡館褐色的玻璃門能看到悶悶不樂的琪亞娜背靠著她坐著。

“如果她不樂意的她也無妨,你幫我傳達一句話就好。”

“你盡管告訴我,我會傳達到位的。”

“告訴她,告訴琪亞娜:我非常抱歉。我知道她可能還在生氣,但請你告訴她,媽媽沒有拋棄她,也從來沒有不認可她。家一直都是她的避風港,如果人生無限的話,所有人都希望她健康成長。”塞西莉亞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帶著微微的顫抖,像是被雨水打濕的羽毛,輕飄飄地落在德麗莎耳畔。

德麗莎沈默了一瞬,她沒想到塞西莉亞會先道歉。最初的時候,塞西莉亞打過來電話的時候,她還以為她會憤怒、會命令琪亞娜立刻回家,如果德麗莎告訴她在這里的話甚至可能會讓德麗莎直接把她“押送”回去。可塞西莉亞的第一句話,卻是“抱歉”——那個在英國人看來比“Sorry”長得多的單詞。

“塞西莉亞……”德麗莎輕聲喚道,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塞西莉亞的聲音漸漸平穩,卻仍帶著一絲哽咽,“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她真的會一輩子那樣誤解下去”

德麗莎握緊了手機,雨水順著傘沿滴落,打濕了她的鞋尖。她回頭看了一眼咖啡館里的琪亞娜——少女依舊背對著她,正盯著面前的熱巧克力發呆。此時,杯里的棉花糖已經融化了一半,奶油浮在表面,像一團蓬松的雲。

“我會告訴她的。”德麗莎最終說道,“不過……塞西莉亞,你真的不打算親自和她說嗎?”

電話那頭沈默了幾秒。

“不必了,我怕她現在不想聽我說話。”塞西莉亞苦笑道,“而且……我剛剛失控的樣子,一定嚇到她了。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德麗莎被母女的親情感動到了,“好吧,我會好好和她談談的。你們先別急著找她,給我一點時間。”

“太感謝你了,德麗莎。”塞西莉亞的聲音終於輕松了一些,“另外……我有一個小小的提議。”

“你說。”

“別讓她攝入太多咖啡因,要不晚上睡不著了又會打遊戲到天亮。”

德麗莎忍不住笑了,“放心吧,她現在再怎麽叛逆,這一點還是會聽的。她只是個不愛聽話的好孩子。”

掛斷電話後,德麗莎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咖啡館的門。琪亞娜聽到聲響,猛地擡起頭,眼神里混雜著緊張和期待。

“怎麽樣?她……她說什麽了?”琪亞娜的聲音有些發抖,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

德麗莎在她對面坐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從便利店買來的苦瓜汁。

“大姨媽。”琪亞娜急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德麗莎這才放下飲料,直視著她的眼睛,“她說……”琪亞娜屏住呼吸。“她感到很抱歉。”德麗莎不假思索地回答。

琪亞娜楞怔了兩三秒。  

後面的話,她沒有直接轉述塞西莉亞的原話,而是把它們加工的更有情感——“她還說,她沒有拋棄你,也從來沒有不認可你。家是你的避風港,感到累的時候,就盡情地依靠她們吧。順便一提,你認為自己在塞西莉亞眼里是不良少女純屬無稽之談,只是你的想當然罷了。”德麗莎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緩慢地撬開了琪亞娜築起的心墻。

琪亞娜的嘴唇顫抖了一下,眼眶瞬間紅了。她低下頭,盯著桌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把手扶在額頭上,這個姿勢保持了20秒,最後她抽了抽鼻子,用力咽下像是卡在喉嚨里的腫塊。

德麗莎沒有催促她,只是安靜地等著。咖啡館的背景音樂換成了另一首舒緩的鋼琴曲,聽起來是肖邦的,雨聲和琴聲交織在一起,像是某種溫柔的安撫。

過了很久,琪亞娜才小聲開口:“我真的罵得太難聽了,對吧?”  

德麗莎聳聳肩,“這話不假,難聽到我差點以為你在用意大利語罵人。” 

如果這話放在平時,琪亞娜的笑容一定會展開,但是現在,她仿佛感覺到有幾只心懷惡意的小精靈在她心中蠕動,她的下巴抽搐,兩眼愈發濕潤,最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可它們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油污一樣,越擦越多,於是索性把臉埋進了臂彎里。

“我……我不想這樣……”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我只是……只是覺得她永遠都看不到我的努力……她有時……愛拿我和比安卡比……我永遠都是……是不夠好……的那個。”

德麗莎連忙起身,坐到她旁邊,伸手揉著她的腦袋,“傻侄女,你一直在瞎胡想些什麽呀。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過度地與趕不上的人進行比較只會白白地斷送自己的似錦年華。你是上帝送來的,你是我好心的琪亞娜,更是塞西莉亞篤信的神諭。哎,這麽說雖然有些誇張了,但你的母親指出並證實了這一點,不是用你試卷上的分數,而是她對你的器重。現在我坐在你身旁給你說話,我真的很怕你如果一直這樣想的話會孤孤單單,最終一輩子都過著毫無生氣、與父母隔絕的生活;再說,既然我已經真的坐在你身邊,抱歉,我有點啰嗦了,還緊握你的手,換做塞西莉亞的話一定也是這樣——為自家孩子感到幸福,還有什麽奢求與幻想呢?我們對你的批評終歸只是建議,生命的道途如何開拓還是要靠你自己,不光你是這樣,比安卡也是,全世界的人都是。”

琪亞娜擡起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您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這點你還需要質疑嗎?”德麗莎堅定地告訴她,“我給你舉個簡單的例子,你以為你半夜偷吃冰箱里的布丁是誰放的?總不可能是你那個連微波爐電源都經常忘記插的老爸吧?”

琪亞娜破涕為笑,可下一秒又垮下臉來,“可是……我現在該怎麽回去啊……”

德麗莎挑了挑眉,“怎麽?沒錢回去還是怕挨打?“ 

琪亞娜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唔……都有。”

德麗莎忍不住笑出聲,“放心吧,你媽媽現在估計連根頭發絲都舍不得動你。至於怎麽回去,你怎麽來到這的就怎麽回去唄,但是得等會兒,雨勢雖然小了,但還是會被淋成落湯雞的。”她站起身,回到原位。

琪亞娜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當琪亞娜吃完了蛋糕之後,雨已經小到不用打傘的程度,街道上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需要我送你回去嗎?”德麗莎問道。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

沒走幾步,琪亞娜突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德麗莎問道。

琪亞娜咬了咬嘴唇,“大姨媽,我能不能……先去買個東西?”  

德麗莎挑眉,“什麽東西?”  

琪亞娜的臉紅了,“藍莓醬。”

德麗莎楞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行啊,我的侄女,竟然還想著這個,需要我幫你帶給卡蓮嗎?”  

“嗯。”

“那麽,你的道歉我收到了,我會向她傳達的。快回家吧,傻侄女,塞西莉亞她們一定擔心壞了。”


(踏上唯一的道路,也是唯一的選擇,穿梭在熙攘的人流中,映入眼簾的,只有陌生的面孔,卻不見熟悉的親人。想從戶外離開,但無法釋懷。險些雙膝跪地,以請求神恩的寬恕與拯救。溫暖的聲音縈繞在耳畔:“回家吧,回到那里去,來吧,再快一點,不必焦慮惶恐,也不必上氣不接下氣,放松呼吸,喔,放松呼吸。”)

她腳步沈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似一聲嘆息。離家又近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德麗莎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家是你的避風港。”可一想到自己那些傷人的話語,琪亞娜的胃就絞成一團。

轉過最後一個街角,卡斯蘭娜家的屋頂映入眼簾。琪亞娜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突然注意到家門口的台階上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西琳抱著她的吼姆玩偶,正百無聊賴地用腳尖畫著圈。

當西琳擡頭看見琪亞娜時,她琥珀色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琪亞娜姐姐!”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丟下玩偶,像顆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緊緊抱住琪亞娜的腰。

琪亞娜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撞得後退半步,“西……西琳?你怎麽在外面?”

“我在等你!大家一直都在等你!”西琳仰起臉,眼眶紅紅的,“比安卡姐姐悄悄告訴我你可能快回來了,我就……”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我差點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琪亞娜的心像受到了強烈的一擊,心室猛一緊,類似於被攥住了一般。她蹲下身,輕輕擦去西琳臉上的淚水。“傻妹妹,我怎麽可能不回來。”她努力擠出笑臉。

“媽媽一直在哭……”西琳的表情黯淡下來,“比安卡姐姐也坐立不安。”她抓住琪亞娜的手,“姐姐,我們進去吧?”

琪亞娜的手心沁出冷汗。她點點頭,任由西琳拉著她走向門口。就在進門的那一瞬間,她的心率達到每分鐘120次,仿佛要沖破胸腔。

推開門的那一刻,琪亞娜最先聞到的是烤曲奇的甜香。比安卡站在廚房門口,手里還拿著烤盤,看到琪亞娜時,她的眼睛瞬間濕潤了。

“琪亞娜……”比安卡放下烤盤,快步走來,卻在距離一步之遙時停下,像是不知道該擁抱她還是責備她。

琪亞娜像犯錯的羊羔一樣低下頭,“姐姐,我……”

“先別說話,”比安卡打斷她,聲音有些顫抖,“媽媽在客廳等你很久了,你要是今天不回來她都不打算睡覺。”

琪亞娜咬住下唇,點點頭。她脫下鞋子,換上涼拖,踩在溫熱的木地板上,慢慢走向客廳。塞西莉亞背對著她站在窗前,白色的長發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暈。聽到腳步聲,她的肩膀明顯繃緊了,但沒有轉身。

琪亞娜的喉嚨發緊。她攥緊衣角,指甲幾乎要刺進掌心。“媽媽……”她的聲音細如蚊吶。

塞西莉亞緩緩轉身。她的眼睛紅腫,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但表情卻異常平靜。“呀,你回來了。”簡單的幾個字,卻讓琪亞娜的眼淚瞬間決堤。

“對不起!”琪亞娜突然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我不該說那些話……我不該摔東西……我不該……”她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像是用粘膠強行把碎片重新拼湊起來的瓷碗。

塞西莉亞快步上前,跪下來緊緊抱住琪亞娜。“傻孩子……”她的聲音同樣哽咽,“該說對不起的人分明是我,我不該那樣說你的,我豈能用母親的權力說出讓你如此誤解的話呢……”

琪亞娜在母親懷里哭得渾身發抖,所有的委屈、憤怒和悔恨都化作淚水浸濕了塞西莉亞的衣襟。“我……我以為你真的認為我是藏匿於小巷里的不良少女……以為你覺得我是該被送進少管所的孩子……”她想起來了離家出走時,路過的巷子里的一個用過的安全套,那是不良少女和流氓做愛之後“繳獲”的“戰利品”,裸身跳舞的時候還會綁在腿環上。琪亞娜想想就覺得惡心,“我不是淫蕩的婊子,絕對不是!”她在心里竭力否認著。

塞西莉亞捧起琪亞娜的臉,輕輕擦去她的淚水。“聽著,琪亞娜,無論發生什麽,你永遠是我的女兒,你是上帝賜給我的,我永遠愛你,愛你的份量跟對西琳、比安卡的一樣多。”她的聲音如同戰士一樣,溫柔而有力,“我生氣、擔心是因為在乎你,就像在乎我最寶貴的財富一樣。但是琪亞娜,你知道的,無論多少克拉的鉆石也無法勝過你對我的意義。”

比安卡和西琳悄悄走進客廳,站在一旁默默看著這近乎電影里的一幕。齊格飛也從臥室探出頭,相比於平日眼睛里多了幾道血絲——這個大男人雖然嘴上說著不太可能出事,但實際上不知道哭了多久。

“好啦,千萬別讓我再心痛了,琪亞娜,”塞西莉亞說道。她停止了啜泣,全神貫注地望著琪亞娜,那雙吃驚的、寶石色的藍眼睛貌似閃現出異樣的光彩,“現在這一切都已是過去式了。往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好好過,好好活。從現在起,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錯,我們母女之間的紐帶都不可能斷裂,即便拴在跳樓機上也扯不斷。琪亞娜,你今天經歷那麽多,剛回到家里來,內心里一定既緊張又害怕吧?為了照顧你的情緒,我今天不再把對你的意見原原本本、毫不隱瞞地講出來,因為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真的沒必要了。我已經完全接受了你的缺點,把你當作上帝的佑福,無限地關愛你。當然了,這是因為琪亞娜是我的孩子,不是因為我的孩子是琪亞娜。同理,對於比安卡和西琳也是這個道理。”她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倆孩子。比安卡已經用一張手捂住眼睛,假裝自己沒有哭泣,西琳則是撇下玩偶揉起了感動的眼淚。

“我……我以後會努力的……”琪亞娜抽噎著說,“絕對不會離家出走了,也不再逃課,不再……”

塞西莉亞搖搖頭,“不,我的心肝寶貝琪亞娜,我要的不是完美的成績單,也並不想讓你誰誰誰眼中期望的樣子。絕不放棄你,是我為你付出一切的原因。至少這一次,成為你眼中自己最期望的樣子吧,最後再銘記一點,注意哦,是銘記,給予你的溫暖的愛是我最珍視的東西,所以……努力活成自己憧憬的樣子吧。”

“那您……”

“我嗎?”塞西莉亞越說越激動,無意識地打斷了琪亞娜,“我的要求太簡單了,只要你健康、快樂,做最真實的自己。如果你硬要從你的姐姐身上學到什麽東西,那麽我——這個老母親最推薦的則是: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明白嗎?”

琪亞娜點點頭,頭靠在母親肩上。塞西莉亞身上的薰衣草香讓她感到安心,就像小時候做噩夢後被母親摟在懷里一樣,把她——一位哭泣的公主,從黯獸的口中拉至解憂的薰衣草花園。(薰衣草有著解憂公主的傳說)

……


晚餐後,卡斯蘭娜家的氣氛看似恢覆了平靜。琪亞娜幫忙收拾了餐具,甚至主動提出要洗碗。塞西莉亞溫柔地拒絕了,只是讓她早點休息。所有人都默契地避開了白天的不愉快,就像暴風雨過後的寧靜。如果硬說有什麽異常,那只有比安卡飯後讓琪亞娜過來,湊到她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像是男生偷偷告訴今晚的約會地點一樣。

午夜11點20分,琪亞娜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似在輕聲低語著不可聞的咒語。她沒有換掉白天穿的衣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是因為想睡睡不著,而是腦海中不斷回放塞西莉亞擁抱她時說的話。“我無限地關愛你,是因為琪亞娜是我的孩子,不是因為我的孩子是琪亞娜。”這句話讓她胸口發燙,卻又帶著隱隱的刺痛。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最讓她如坐針氈的是另一件事——比安卡現在在等著她,就在她二樓的臥室內。

她打開了一下自己的手機,發現快到11點半了,已經過了和比安卡約定的時間了。她跳下床,穿好拖鞋,離開了自己的臥室。

比安卡的房間內……

房間布置得簡潔簡單,木頭書架上塞滿了精裝書,一些是早就翻爛的,另一些是買來還沒有拆封的。維多利亞式矮沙發套了一個金黃色條紋的乳白色罩布,地板上鋪著黑色的健身墊。除此以外,少有女生臥室會收藏的小玩意兒,墻上沒有海報,抽屜里沒有堆疊在一起的手機殼,桌面上的書與筆被收拾得無可挑剔,甚至連多余的指甲剪也沒有,只有她的大學教材和一台鈦色的筆記本電腦。床頭放著全家福,那是一起去遊樂園的時候拍的。當她隱約能聽到門外琪亞娜的腳步時,比安卡正背對著房門,用電腦查閱學術資料。

“那個……姐姐,按您晚餐之後說的那樣……我過來了。”琪亞娜小心地推開比安卡臥室的門。比安卡的房間在二樓,這點跟西琳的臥室是一樣的。

“超時到,但我不計較。進來吧,琪亞娜。”她扭頭看了一眼,“看你的樣子,也沒有換上睡衣,是沒打算完事之後就睡呀。”

“唔……姐姐你知道的,我每天都會熬到很晚,所以……”

“哦,我還以為你是不想讓我看你穿睡裙的樣子。好吧好吧,現在是暑假,你的作息我管不了,愛幾點睡幾點睡吧,現在的中學生真難管。”比安卡吐槽道。

片刻沈默後,琪亞娜無法忍受這安靜的氣氛。

“那個……晚餐的漢堡肉很好吃呀,給我吃撐了,感覺這一頓能頂三日。”琪亞娜試圖緩解尷尬的氣氛。

“等急了吧,稍等,我再看一下這篇論文的細節。”

“好,那個……剛剛我路過的時候,西琳房間的燈是開著的,看樣子還沒睡……我們真的要……”

“犯錯了就要接受懲罰,你說對吧?琪亞娜。”比安卡的語氣不容質疑。

“那個……我不是不願意被姐姐你打,只是……能不能拖到明天,明天你想怎麽打都行,我保證。我是真擔心西琳她會聽到。”琪亞娜請求道,盡管知道事到如今這個理由很有可能被比安卡拒絕。

“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琪亞娜。”比安卡說。

“這我當然懂,我也不是怕她向媽媽告密。我只是……覺得……大晚上的打屁股什麽的……太……”

“羞恥?”比安卡搶答道。

“不對,怎麽可能是這個原因,這種事情無論咋想都是恥辱呀。”

“那是因為什麽?”比安卡說:“你幾乎每天作息都顛倒,經常睡到大中午,所以這個時間點恐怕是你打遊戲最精力旺盛的時候。琪亞娜,你沒有借口把懲罰的時間延後。”

“我不服氣。”琪亞娜賭氣道。

“什麽?”比安卡的眉毛塌了下來,對她的話很不滿意,“你想幹嘛?有意見?跟我討價還價?晚餐之後我們可是說好的。”比安卡明顯生氣了。

“不是不是,”琪亞娜擺擺手,“姐姐你先別生氣,你一憤怒起來我就怕得要死。”

“好,我不生氣。我只想聽聽你的想法。”她的語氣和她說的話完全配不上。

“下午的時候,媽媽已經原諒我了,飯桌上又說了一次。”琪亞娜解釋道。

比安卡的眼神暗了下來。“媽媽原諒你是因為她愛你。但作為姐姐,我不能假裝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她剛好看完了文章,將筆記本關機後從辦公椅上站起來,她向前一步,抓住琪亞娜的手腕,“你近一個月來各種叛逆、放肆的行為我都忍了,就連你半夜打遊戲堅持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也沒說你什麽,但是今天……你知道的,我跟媽媽一樣心痛。”

琪亞娜的手腕在比安卡掌中微微發抖。她從很少見到這樣的比安卡——溫柔的眼睛里燃燒著冰冷的怒火。

“我……我已經道歉了……”琪亞娜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被嚇到了。“我還給媽媽跪下了……”

“道歉是不夠的,”比安卡把她拽到床上,兩人左肩貼著右肩並排坐著,“平日里調皮搗蛋、偷奸耍滑什麽的我管不了,但今晚我必須要你記住,有些界限你根本不能僭越。”

“我已經記住了,甚至銘記了。再說了你也沒比我大多少,我們算是同一輩分的,你憑什麽打我?”琪亞娜用哭得沙啞的喉嚨說,想掙紮著從床上起來,但比安卡的力氣出奇地大。她半拖半抱地把琪亞娜重新按回去,強制她坐到床上。琪亞娜想喊叫,卻又怕吵到西琳和塞西莉亞,只能咬著嘴唇無聲抵抗。她不確定她們現在有沒有睡著,如果讓她們注意到她,情況一定非常不妙。齊格飛今晚不在,為慶祝自家的“二公主”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他決定拉上奧托喝個通宵。

此刻這一切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冷清。

比安卡控制住她後,迅速拉上自己臥室的窗簾,又順手鎖了門。琪亞娜瞪大眼睛,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不……姐姐,你不能。How dare……(你怎麽敢……)”

“看了你不是一般地不服氣呀,琪亞娜。”比安卡用冰箱般冰冷的語氣說。她從衣架上取下皮帶,材質不是男人喜愛的鱷魚皮。而是偏硬一點的女士腰帶,皮革很厚,頭端還有一個Φ形的鐵扣。

琪亞娜看到了這條皮帶,宛如古西歐的異教徒看到了鐵處女,差點嚇得屁滾尿流。

當皮帶對折時發出的“啪”聲在寂靜的臥室炸響,琪亞娜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她的視網膜上倒映著比安卡手中那條深棕色的皮革——那不再是普通的腰帶,而是化作了中世紀刑具的剁肉的尖刀,每一寸都泛著冷鐵的寒光。

“外褲和內褲全部脫掉,跪趴到床沿。”比安卡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不要!”她叫嚷道,完全忘了自己要竭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被家人聽到。

“三秒。”比安卡把皮帶扔到床上,落在琪亞娜的屁股旁。“否則我會捆住你的手。”

琪亞娜站在原地發抖,比安卡開始倒數:“三。”

“這不公平!這是屈打成招,我抗議!”

“二。”

“媽媽……媽媽明明都說了……”

“一。”

“我恨你!”

“零。”

聽到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琪亞娜的膝蓋突然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仿佛有人抽走了她的骨骼,又仿佛電能耗盡的機器。她跌跪在健身墊上,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所有的神經末梢都在尖叫著警告她即將到來的懲戒。她看到皮帶邊緣磨損的紋路,那分明就是鐵處女內壁上密密麻麻的鋼釘。

“姐……姐姐……”她的聲帶像是被無形的爪牙扼住,擠出的話語帶著溺水般的氣泡音,“我到底能不能……明天再……”

比安卡用皮帶輕點床墊的動作打斷了哀求。那個簡單的動作讓琪亞娜的膀胱猛地抽搐,一股尖銳的尿意直沖後腦。她死死夾緊雙腿,喉嚨里發出幼獸般的嗚咽。月光下,皮帶扣泛著的冷光像是劊子手斧刃的反光。

“Come on, over the bed.(過來,爬到床上。)”

當比安卡抓住她手腕時,琪亞娜的視野邊緣開始發黑。她聞到皮革混合著姐姐常用的橙花香水味——這荒誕的組合讓她想起歷史書上說的,古時行刑前會給死囚噴香水以掩蓋失禁的臭氣。她的括約肌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大腿內側的肌肉突突跳動。

“褲子褪到膝蓋。”比安卡的聲音像是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如果讓我幫你的話,那麽我會把它們扯下來,短襪也是。中途若是敢反抗的話,今晚我就敢讓你裸著下體睡。”

“你太過分了!姐姐!”

“再說一遍?”比安卡挑眉說,架勢有些仗勢欺人。

“我說……我想去個廁所。”琪亞娜瞬間認慫。這句話是真的,她都快要被嚇得失禁了。

“好,我陪你去。”比安卡拉住她的手,打開門鎖拉著她的手腕去二樓的廁所。

另一間臥室內,西琳隔著房門聽得一清二楚,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琪亞娜去了比安卡的臥室,門鎖開開合合的,這次開門好像是兩人一起去廁所。中途她倆似乎還在爭吵些什麽,不過她只聽到了琪亞娜說比安卡把她的手腕握得生疼。等到兩人重新回到臥室後把房門上鎖後,她悄悄打開門,赤腳溜了出來,把一只耳朵湊在門邊偷聽里面的動靜。

“好了,自己脫還是我幫你,選吧。”

琪亞娜的手指好似變成了別人的東西。她想解開自己牛仔短褲上的紐扣,但它的手就好像斷了神經一樣,根本不受她大腦的控制。手指只是放在褲緣上,擺出一副想脫但又不想脫的樣子。

比安卡起先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等待。最終,琪亞娜把短褲和內褲褪至膝蓋處,抽泣著趴到比安卡的床上,膝蓋沒有直接與地板接觸,而是跪在健身墊上,好在掙紮的時候保護脆弱的膝蓋。這個熟悉的姿勢讓她想起小時候做錯事被管教的場景。只不過當時她因為偷錢,被塞西莉亞按在腿上,挨了幾下輕拍;但這次,打她的人是自己的姐姐,那個把她從小保護到大的姐姐,一直化作掩體立在她面前的姐姐。

琪亞娜趴在床上,臉頰緊貼著冰涼的床單,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感覺到比安卡的氣息靠近,皮帶輕輕搭在她的腰間,帶來一陣寒意。她被懼怕這壓抑的寒意,感覺它們甚至可以滲入她的肌膚,把每一塊組織都凍傷。心中的恐懼漸漸浮現,她腰腹的肉觸電了般抖著,“姐姐……”

“琪亞娜,我知道你現在很害怕,也很難過。”比安卡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不帶一絲感情波動,“但今天的事情,你必須承擔後果。”

“姐姐,我錯了,真的錯了……”琪亞娜的聲音哽咽,她試圖掙紮著從床上再次站起來,卻被比安卡的手穩穩按住。

“我知道你錯了,但道歉不夠。”比安卡的聲音依舊冰冷,“老實點,不要逼我生氣。同時必須記住,有些錯誤不是簡單認錯就能被原諒的。”

“唔……我知道了,那麽……還請姐姐您輕點。”她再次帶上了敬稱。

“放心,我心里有數,總共40下,不會痛到你生不如死的。想哭嚷不用考慮那麽多,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只要不是耳朵貼在房門上聽是聽不真楚的。西琳和媽媽不可能知道你現在這樣子,所以,就別強撐著了。”比安卡的語氣多了少有的寬慰,但遠遠沒到讓她心軟到原諒琪亞娜的地步。

“啊?40下……”

“不準討價還價!”比安卡嚴厲地拒絕道,琪亞娜的心瞬間涼透了,但她依舊裝出一副服從的模樣。

“呃……我是想問中間要不要報數,姐姐,報數太累了,我們不報好不好。”

“這個我準許,你安心受著就行。”比安卡給了琪亞娜天賜般的減罰,盡管比安卡一開始就決定幫自己的妹妹計數。

皮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發出“嗖~”的一聲,隨後是沈悶的擊打聲,“啪!”琪亞娜的身體猛地一顫,疼痛從臀部傳來,迅速蔓延至全身。她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但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滑落。

“啊。”

嗖~啪!嗖~啪!嗖~啪……一下,兩下,三下……皮帶每一次落下,都伴隨著琪亞娜的顫抖和壓抑的抽泣和喊叫。她沒敢叫得太大聲,比安卡現在的樣子震懾得她不敢大聲說話,生怕自己的亂叫使她的火氣上來,到時候或許會把她綁起來狠狠地抽打,抽打到她的眼淚流幹為止。然而這只是琪亞娜過度焦慮的想法,如果比安卡能洞穿她的想法的話,一定會被琪亞娜的杞人憂天搞得大笑不止。

比安卡雖說不會痛到令琪亞娜崩潰的地步,但是沒有留情,每一擊都精準而有力,仿佛在懲罰她十幾年來所有的叛逆和任性。

嗖~啪!“啊!姐姐,別打了!”嗖~啪!“嗚,好疼!”嗖~啪!“嗚嗚,輕一點呀,快要……”嗖~啪!“裂開了呀!”琪亞娜的聲音已經被哭腔和哽咽填滿,她感到自己的屁股正在連同著自己的尊嚴被皮帶一點點擊碎,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和悔恨,她既怕不乖乖趴好惹惱比安卡,又想給叛逆的自己一記耳光,好反思一下為什麽會幹出一系列蠢事。她的手緊緊撕扯著床單,就像在用力撕開一匹布一樣,被白色短襪裹住的腳在健身墊上來回亂蹬,像魚在淺沙坑里翻滾。

嗖~啪!“啊!好痛!”琪亞娜尖叫道,雙腿已經踢到了空中,淚水浸濕了比安卡的床單,一灘顯眼的水漬像是被寵物尿在床上一樣。“這是第十五下。“比安卡為她報數。

“嗚哼哼哼哼……痛死了,姐姐,不能……不……再打了,嗚嗚嗚……”琪亞娜痛苦流涕,淚眼汪汪地扭頭看向比安卡。她的屁股已經被打腫了,滿臀肉上都是皮帶鞭撻留下的痕跡。交替、重合的幾道是標準的深紅色。

“嗚嗚嗚嗚嗚……求您了,姐姐……再……再打下去……就就……就要廢了……”琪亞娜疼得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抱住比安卡的雙腿。她的聲音如同信號被嚴重幹擾的電台一般,比安卡很費勁地才勉強聽清楚她在講什麽。

“哎呦——”比安卡無語地撓了撓後腦勺。此刻,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不像是自己的妹妹,而更像是自己未來的黃花閨女。在抽打的過程中,她——一名當姐姐的,徹底體驗到了母親打孩子時的心酸,聽著哭喊聲,霎時間感覺所有抽在孩子身上的痛處全被反彈到自己的心頭上。“算了,不用皮帶了,你都快要哭成淚花貓了。”比安卡的心中湧起一股心疼。

“嗚嗚嗚……淚花貓是什麽?”

“打個比方而言,別在意。”比安卡說道,摸了摸她淩亂的白發腦袋。之後打開抽屜,翻出來了一副便宜的乒乓球拍,那是她剛入門乒乓球時用的最順手的小短拍,比安卡曾經給她起了個幼稚的外號——“短劍”。現在,這兩把最順手的“短劍”又回到了自己手里,只不過不再是接穩對方的正手球,而是用它摑擊自己妹妹可憐的屁股。但她心一橫,抽出一把,準備給琪亞娜的屁股錦上添花一番。

“站起來,”比安卡命令道:“快點,不夠你疼得沒力氣動身的。”

“唔嗯。”琪亞娜抹著眼淚站起來。

“懲罰不會因為你的哭鬧而減少。既然皮帶實在忍不了了,那麽我們就換成球拍,不過這不一定是好事,琪亞娜,它的疼痛雖然不及皮帶,但清脆的聲響和連續地敲打……你懂的,琪亞娜。”

琪亞娜的雙腿瑟縮了一下,立刻意識到比安卡語氣中夾雜的危險。

“好了,”比安卡繞開她,坐到床上,“來,趴上來。”比安卡示意琪亞娜趴到自己腿上,把腰塌下去,屁股撅高,這個姿勢甚至能讓比安卡把私處一覽無余,羞恥感如同另外一種存在形式的鉗梏。

“姐姐……求您……”

“琪亞娜,我不想再重覆了。有一些侮辱性的話語,即便母親再怎麽心地善良、寬宏大量,也是無法忘卻的。任何事情都有一個限度,超過這個限度是很危險的;因為一旦超過,即便退回來也會失去很多。琪亞娜,我希望你能理解並接受現在的情況,求情可以,但是不要認為自己被打得冤枉。”

“嗚嗯。”她徹底走投無路了,心中希望姐姐能心軟或留情的想法徹底熄滅。她只得乖乖爬到比安卡的腿上。

“盡量不要說話,小心咬到舌頭,要開打了喲。”比安卡拿起拍子,在她滿是皮帶痕跡的屁股上輕拍示意。

啪!啪!啪!啪!啪!……乒乓球拍與肌膚接觸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回蕩在房間里。琪亞娜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她痛哭流涕,淚水浸濕了床單。

“嗚嗚嗚哇!姐姐,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不要再打了……”琪亞娜的聲音已經變得斷斷續續,她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地獄之中,打在她屁股上的不是乒乓球拍,而是燒紅的三叉戟,又辣又痛的。

比安卡沒有停止,她繼續用力地拍打著琪亞娜的屁股。每一下擊打都讓琪亞娜的疼痛加劇,也讓她的悔恨更加深刻。隨著球拍的迅速拍打,琪亞娜的屁股的腫脹更加明顯,屁股燙得如同煮過的山藥一樣,感覺臀部的每一根血管都準備迸裂一樣。

此刻,門外的西琳聽到這一切快被嚇瘋了,她嚇得差點尖叫出聲來,但好在自己用手掌心,像服用藥物那樣壓了回去。她赤腳回到自己房間,雙手緊抱著不離身的吼姆玩偶,站在樓梯口猶豫了十幾秒,便跑去了一樓塞西莉亞的臥室。

視角回到比安卡房間內。

啪!啪!啪……乒乓球拍打擊的聲音持續著,比安卡打得很急,每一下的間隔不超過兩秒。琪亞娜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她大聲哭喊著,求比安卡停止。半握拳的手捶著床墊轉移疼痛,膝蓋上的褲子逐漸滑落到腳腕,腳在健身墊和床側板處亂踢,有幾次都撞到了腳踝,還好有襪子的保護沒有受傷。

“啊!疼呀!姐姐,我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了……”琪亞娜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無助,比被困在冰雹雲層中的航班還要心如死灰。她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手,只是通過捶打床墊發泄已經遠遠不過。她把手強行背過去,死死用掌背護住自己被打得稀巴爛的臀部。

啪!“啊!壞蛋!”比安卡猛拍了一下她兩只手的手心,疼得她把手迅速縮了回去。比安卡停了下來,余光瞥見她的臉色慘白中透著紅色。從外表上看,她艱難地熬受著肉體上強烈的疼痛,嘴巴一直在輕吹自己被狠打了一下的手心。

比安卡緊皺雙眉,嚴閉雙唇,兩眼流露著嚴肅和同情的光澤。“真疼得受不了了嗎?琪亞娜。”

“唔嗯。”她頻頻點頭。

“一下都忍不了了?”原本按在她腰部的左手在她發腫發燙的臀肉上輕揉著。

“嗚嗯。”她把頭晃蕩得更快了,生怕比安卡再打一下。

“可還剩五下,怎麽辦?”比安卡問道。

“嗚嗚,免了吧,我求您了,姐姐,嗚嗚嗚……”琪亞娜小聲懇求道,語氣是比安卡從未聽到過的絕望,她隕冰般硬的心終於成了琪亞娜期望的樣子。

“唉……”

琪亞娜見她還是猶豫不決,索性說得更多,盡管有可能言多必失。“姐姐,當我的淋淋熱淚,我的央祈哀求,我的傷痕痛痛從我悲痛欲絕的聲音傳至你耳朵的時候,您難道還無法回心轉意、網開一面嗎?嗚嗚嗚……”她心想著:如果比安卡再不理會她的求饒,那她就要和她堵一個月的氣,因為她愈發察覺到,那個曾經一直保護她,什麽事情都由她一個人來扛的比安卡,在這一夜瞬間變成了她的第二位母親。既然是母親,賭氣又何妨?塞西莉亞也總是說:“大人才不會跟小孩一般見識。”

“嘖,你這求饒的句子都是從哪里背來的?”比安卡對她絕望,但又完全表達出自己內心感受的求饒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琪亞娜的淚水依舊不斷地從眼里冒出來。

“唉,上帝呀,人在絕望的時候真是什麽話都能說出來。”比安卡小聲咕噥道,但她此刻的心比覆活節的蛋糕還軟,她撫了撫琪亞娜的背,讓她這只炸毛的“貓咪”安靜下來。

“好了,乖,姐姐不打了喲。”比安卡從她的腰椎一直撫摸到脖頸,最後在後腦勺停下。溫暖的掌心宛若饒恕的羽翼,在琪亞娜的身軀上留下無形的治愈。

比安卡幫她揉著被打成深紅色的屁股,中間和她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的語氣恢覆了平時作為溫柔大姐姐獨屬的——不但允許琪亞娜傾訴自己的苦痛,還時不時跟她開玩笑;雖然中間會有幾句“你真的知錯了嗎?”這樣的問句惹煩琪亞娜,但不影響她安心地在比安卡腿上享受著這既是親人又是姐妹的溫暖愛意。比安卡給予她的溫暖仿佛一張無形的手臂,搬走了壓在她身體上大山般的重負。

這樣溫暖的安慰和交談持續了十分鐘,屁股上的腫塊已經揉開。

“還剩五下,用罰跪來補。”比安卡點了點琪亞娜的小腰,示意她起來。

“嗚嘛~不要嘛,姐姐~”琪亞娜撒嬌道。

“一下一分鐘,一共跪五分鐘。雙手不必抱頭,放在腿上或撐在地上都行。”

“背在身後呢?”

“你想的話可以。總之……隨便放。”

“能揉屁股嗎?”

“不行。”

“哈啊——怎麽這樣,哼~”琪亞娜鼓起自己的腮幫子。

“呵呵呵,開玩笑的,當然可以。”比安卡被她逗樂了,“安心跪在墊子上,老實點。看你出了不少汗呢,我去客廳給你拿包零食和飲料。”

“真的?嗚哇,我就知道,姐姐你對我最好了^_^,唔喵~”她調皮地學了聲貓叫。

“哈哈哈,你還是傻乎乎的呢,琪亞娜。”比安卡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嗚哇,討厭的壞姐姐。”她捂住自己的額頭笑著抱怨著。

正當比安卡打開自己房門的時候,她和琪亞娜都聽到了樓下塞西莉亞房間的門被關上,但此刻兩人的心里都樂滋滋的,只是猜想塞西莉亞可能半夜去了趟廁所,根本沒有想到是西琳聽到了她們兩個半夜里的所作所為跑進了塞西莉亞的房間。


一分鐘前。

夜深了,卡斯蘭娜家的走廊漆黑一片。比安卡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到了一樓便重新回歸就寢時才會有的安靜。西琳抱著她心愛的吼姆玩偶,光著腳站在塞西莉亞的臥室門前。她的小手舉起又放下,反覆三次,最終還是輕輕敲響了門。

“嗯?誰呀?請進。”塞西莉亞溫柔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西琳推開門,看到母親正坐在床邊看書。一張紙幣般大的鍍銀書簽放在床頭櫃上,那是比安卡送給她的。她隱約記得比安卡曾告訴過她——“用最好的書簽裝飾你正在拜讀的書籍,能讓它們變得金貴。”塞西莉亞已經換上了睡袍,白色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在台燈的光線下像流動的月光。

“是西琳啊,這麽晚了,還沒睡覺。是做噩夢了睡不著跑來跟媽媽一起睡嗎?”塞西莉亞合上書,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她過來坐下。

西琳沒有動。她杵在門口,手指緊緊攥著玩偶的耳朵,指節都泛白了。“媽媽……我……我有事要說。”

塞西莉亞敏銳地注意到女兒異常的狀態。她放下書,向前傾身:“什麽事情呀?小西琳。過來坐,親愛的。”

西琳關上房門,向前走了兩步,突然跪了下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對不起!媽媽對不起!”她的聲音顫抖著。

塞西莉亞的呼吸一滯,連忙下床,蹲下身子,捧起她淚流滿面的雙臉,和藹的藍眼睛凝視著她噙滿淚水的雙眼。

“哎呀,這是怎麽了,西琳?”她疑惑地問道。

“對不起……琪亞娜姐姐的假條是我偽造的,我的期末考試的成績也是用琪亞娜姐姐交給我的作弊技巧換來的,嗚嗚嗚……對不起!”她懺悔道。

她早就知道這件事,但沒想到西琳會在這個深夜突然坦白。她看著小女兒哭得發抖的肩膀,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西琳……”她輕聲喚道,伸出手,把她摟在懷里。“沒關系,沒關系,媽媽其實早就知道。但你的錯誤是可以改正的,並且你也樂意去改正,我早就原諒你了。”

“不!”西琳躲開母親的手,“您應該懲罰我……像比安卡姐姐懲罰琪亞娜姐姐那樣……”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剛才……我聽到比安卡姐姐拿著皮帶……抽琪亞娜……嗚嗚嗚……”

塞西莉亞的眼睛微微睜大。她並不知道比安卡私自體罰琪亞娜的事,但好在她認為比安卡是個聰明的大人,認為管理妹妹這件事上應該自有她的一套,並且不會真正傷到琪亞娜,所以目前並不想插手,此刻她更關心的是眼前這個滿心悔恨的小女兒。

“西琳,看著我。”塞西莉亞的聲音柔和卻堅定。

西琳擡起淚眼朦朧的臉。塞西莉亞看到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滿了恐懼和自責。

“雖說我知道你這並不是什麽道德敗壞的罪過,但現在看你這個自責的樣子我不得不了解一下——你當時為什麽要這麽做?”塞西莉亞問。

“因為……因為我也想讓媽媽認可我,就像琪亞娜姐姐總是想的那樣。”西琳抽噎著,“而且,我崇拜姐姐,我認為她教我的是對的……也想讓她喜歡我……”

塞西莉亞的心一陣刺痛。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為什麽自己的兩個閨女都那麽渴望自己的認可?是因為平時給予她們的關愛太少了,總是漠視她們的存在嗎?不見得有過呀。那就是過於關愛她們了,她們拼盡全力地想辦法不讓我感到失望。真是可笑呀,明明我正當母親的從來沒要求她們要做多好,什麽樣的標準才叫做好。她們偏偏……不惜偷奸耍滑也要……”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媽媽……求您了,懲罰我吧……”

“過來吧。”塞西莉亞再次伸出手,這次西琳沒有躲開。塞西莉亞把西琳拉到身前,輕輕擦去她的淚水。“知道你錯在哪里嗎?”

西琳用力點頭,“不該幫琪亞娜姐姐做壞事……不該考試作弊。”

“還有呢?”

西琳困惑地眨眨眼。

塞西莉亞捧起她的臉蛋:“你不該因為害怕失去關愛就放棄原則。真正的親情不需要用錯誤的行為來換取,明白嗎?”

西琳的眼淚又湧了出來。“我明白。”

“那麽媽媽再多問一句,當時作弊真的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明明只要不是得D以下媽媽就不會怪罪太多,快放暑假了嘛,學習懈怠一點正常。”

“唔……我害怕做錯,尤其是那些基礎題。”

“哎呀,你們這群孩子呀,琪亞娜也是,你也是。總是在自己該幹的事情上戰戰兢兢的,沒有人逼迫你們。你們為何要像家庭管教嚴格的小孩那樣——沒有馬上進步或發現練習辛苦就感到挫敗然後放棄呢?”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渴望您的原諒。”西琳再次哭了出來。

塞西莉亞沈默了片刻。直到這句話說出口後,她才發覺自己忘記了到西琳本就敏感的玻璃心,所以稍微批評了她幾句,弄得她眼淚止不住。如果用怒吼的方式行得通,但她並不想,那樣只會傷害到西琳。她同時反應過來了,西琳需要的不只是口頭原諒,而是某種形式的“償還”來消除內心的負罪感。她輕輕嘆了口氣,調整姿勢坐在床邊。

“記住,我親愛的孩子。一百只兔子永遠拼不成一匹馬,一百個錯誤永遠拼不成一件正確的事情。無論你是偽造假條也好,考試作弊也罷,好吧,既然你主動認錯,那就要敢於直面問題,而不是直到今天——暑假快過去一個月的時候,受了點刺激就陷入深深的自責。這次媽媽幫你,糾正壓在你心口的惡習,同時給你應得的懲罰。”她的語氣稍微嚴肅了一些,“西琳要怎麽挨罰呢?看你敢於主動認錯,媽媽想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唔……不知道,媽媽,西琳現在很難受……”她啜泣道。

“那麽懲罰的方式就由媽媽來定了喲。”

“嗯。”西琳點點頭。

“那麽來吧,”塞西莉亞坐到床沿上,“內褲脫掉,趴到我的腿上。”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西琳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但還是迅速脫掉自己睡裙下的內褲,乖乖趴到塞西莉亞腿上。塞西莉亞掀開她的睡裙。她小小的身體在母親腿上顯得更加嬌小,白皙的臀部在燈光下像兩塊圓潤的玉石。

一家兩個孩子被打屁股的巧合就像是一只只漂到海灘上的漂流瓶一樣,在同一個夜晚進行。

“過來吧。”

“媽媽,您的右手下午受傷了吧?”西琳關切地問道。

“哦,你說這個呀,”塞西莉亞右手的繃帶在傍晚的時候就已經摘下,沒有流血,也沒有傷到骨頭。“雖然還有點疼,但揍你的小屁股完全可以了。”

“哦。”

“做壞事的孩子,敢於認錯,這是好事,但兩件事都是弄虛作假可不是小西琳該做的喲,今天媽媽要拍爛你的小屁股。”塞西莉亞半開玩笑地說。

“嗚嗚嗚……西琳錯了,但是……我真的好怕。”西琳扭頭看向塞西莉亞,她那乞求的眼神看得塞西莉亞內心酸楚。

她湊到西琳的耳邊,小聲說道:“放心吧,媽媽說著玩呢,會溫柔點的。”

“唔嗯。”

“偽造假條協助琪亞娜逃學,30下;考試作弊取得成績,20下。只用手扇,西琳接受嗎?”

“唔……有點多。”西琳怯生生地說道,“我怕……”

“那麽這樣吧,西琳。我們約定一個安全詞,超過30下後如果受不了了就喊出來,無論打多少下懲罰都提前結束,這是好孩子的特權。”

“好孩子的……特權嗎?”西琳不可思議地問。

“是喲,只有聽話的西琳寶寶才有的哦。”塞西莉亞輕捏了一下西琳的鼻尖,“要哪個安全詞呢?西琳。”

“要不……Entschuldigung?(對不起)”西琳問。

“這個不行,因為太經常說了,你剛才不就重覆了很多次嗎?”

“那麽……Vergeben?(寬恕)”

“嗯,聽起來不錯。那麽就這樣定了喲西琳,但是要記得,必須要在挨完30下後才能說哦。”

“我……我知道了,西琳會好好反省的。”她把頭重新埋進胳膊里。

塞西莉亞左手輕輕按住西琳的後背,右手高高揚起——啪!

第一下巴掌落在右臀上,立刻留下一個粉紅的掌印。西琳“嗚”地一聲,小手抓緊了床單。

啪!第二下打在左臀,對稱的紅暈開始浮現。“啊。”

啪,啪,啪,啪,啪……塞西莉亞沒有停下,巴掌每隔兩三秒甩下,節奏不快但每一下都很實在。西琳的臀部很快從粉紅變成深紅,她開始小聲啜泣,輕聲喊叫,雙腿不安地扭動,但始終沒有伸手去擋。

啪,“嗚哇!疼。”西琳叫道。

“多少下了?又在數數嗎?西琳。”塞西莉亞問。

“沒……沒有,但是媽媽,我在反省,我真的有在反省了,媽媽您可別生氣,我……怕。”西琳哭著說。

“沒有,媽媽沒有生氣,就是隨便問問。現在是第16下了喲,小西琳,只是想讓你記住這個感覺,因為後面的也是一樣。你至少得挨夠一半才能叫停哦。”

“嗚嗚……”西琳繼續把頭蒙在胳膊里哭。

啪,啪,啪,啪……體罰還在繼續著。

塞西莉亞的巴掌不輕不重地落在西琳的臀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西琳緊緊攥著床單,眼淚早已打濕了床單和母親腿上的睡袍。中間有兩次因為她身體的輕微晃動和掙紮導致睡裙滑下,遮住半個屁股,但塞西莉亞沒有訓斥她。只是重新把它撩到尾骨的上方。

啪,“啊。輕一點。”西琳伸手護住屁股,手心擋住了母親落到右臀的巴掌。

“西琳?”

“對對對……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不小心用手擋了,請原諒我。”她哭喊道。

“沒事,剩下的媽媽再減一成的力,已經二十四下了,還有六下就可以喊停了喲。西琳不虧是媽媽的乖寶寶,真棒!”塞西莉亞誇獎道。

“乖寶寶嗎……”西琳的臉紅得紅得如同報警閃光燈。同時膀胱處傳來奇妙的感覺,很像尿意,但不可能是,她來塞西莉亞房間之前就去過了廁所。

她不明白為什麽身體會變得如此奇怪,不止是膀胱,還有陰唇部——最初的疼痛漸漸變成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灼熱,隨著巴掌的節奏在體內流竄。

“二十八……”在心中默數著,如果這句話說出來。那麽她的聲音必定會帶上了異樣的顫抖,她突然驚恐地發現自己雙腿不自覺地夾緊了。一種陌生的感覺從小腹升起,像是有蝴蝶在體內撲騰翅膀。她慌亂地想要壓制這種奇怪的生理反應。

啪,啪。“已經三十下了,就這樣吧。”塞西莉亞問她道。

“不要,媽媽,繼續,請繼續,求您了!”西琳紅著臉說道。

“好吧,不過太痛了就給媽媽說,不要害怕丟面子。”

啪,啪,啪,啪,啪……

第四十下巴掌落下時,西琳突然渾身僵直。她猛地咬住嘴唇,琥珀色的眼睛睜得極大,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像閃電般穿過脊椎,讓她腳趾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塞西莉亞的手掌懸在半空。作為母親,她立刻察覺到女兒身體的異常反應。臥室內突然安靜得可怕,只有西琳急促的喘息聲在回蕩。

“媽媽……”西琳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慌亂地想從母親腿上爬下來,卻腿軟得已經趴在那里,她剛才經歷了一場罕見的事情,她現在面紅耳赤,身體所有的力氣順著剛才的體液排空。床的正中央,是她愛不釋手的吼姆玩偶,此刻正像個被掏空靈魂的軀殼一樣呈“大”字躺在床上。西琳的小臉漲得通紅,“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我不是……沒有……”還沒等塞西莉亞問,西琳就開始竭力否認。

塞西莉亞迅速扯過床尾的被子裹住女兒。她蹲下身與西琳平視,發現孩子眼里滿是比挨打時更深的恐懼——那是對自己身體的陌生與羞恥。

“噓——沒事的。”塞西莉亞用指尖梳理西琳汗濕的額發,“這只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就像膝跳反射一樣。雖然不能完全這樣說,但很像。”她故意用學術性的比喻來減輕女兒的羞恥感。

西琳怯生生地點頭,手指仍揪著床單。塞西莉亞趁機拿出床頭醫藥箱里的鎮定噴霧,輕輕噴在她後頸。薰衣草的香氣中,她感覺到女兒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

“要聽簡單的科學解釋嗎?”塞西莉亞用實驗室講解般的平靜語氣說道,“當疼痛刺激達到某個閾值時,身體會自行分泌內啡肽來緩解……”

西琳突然撲進她懷里,把發燙的臉埋在她肩頭:“可是……好丟人……”

她拍了拍西琳的後背輕笑道:“這沒什麽,孩子,比你父親參加別人婚禮的時候吐在牧師寫上正經多了。”

“媽媽……我是不是不幹凈了……嗚嗚嗚……”西琳把塞西莉亞摟得更緊了,這個動作表示:不要離開我!媽媽。

月光透過蕾絲窗簾,在西琳泛起微紅的皮膚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塞西莉亞的動作比剛才更加輕柔,就像對待新生兒一般。“這種羞恥的事情我們都會經歷,或者說都曾有過這種無意產生的性快感。不要害怕,直面它就好了。這不是你的錯,西琳,真的。”

“那……西琳在媽媽眼中還算是好孩子嗎?”她支支吾吾地發問。

“當然算呀,這事情怎麽能否認我的西琳寶貝呢。你和琪亞娜、比安卡一樣,都是上天的賜福,我早就說過不止一次了。”

“即便我產生了邪惡的快感?”

“這是什麽話,孩子。這怎麽用‘邪惡’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呢?送進少管所的不良少女都與這個詞無關。這次是媽媽的問題,是媽媽選錯了體罰方式,連累你了,害你受那麽大的刺激。抱歉,西琳。”塞西莉亞捋了捋她的發絲,然後給予她溫暖的擁抱,好像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胸脯。

西琳抓起像是丟了魂的吼姆玩偶。由於被抱得太緊,她只有兩根手指夾住吼姆玩偶的一只胳膊,把她拉過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個玩偶重新回到她手中的時候,又像是活了過來一樣,那個呲牙的傻笑笑容依舊掛在臉上,未曾變過。

西琳終於擡起頭,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塞西莉亞用指腹輕輕擦去那些淚水,溫柔地說道:“這只是你犯錯的懲罰,而不是酷刑。”她指了指西琳的心臟位置,“但最重要的是這里的成長。”

窗外突然傳來齊格飛醉醺醺的歌聲,打破了房間里凝重的氣氛。他又喝多了,但好在沒有暈倒在半路抱著消防栓呼呼大睡。塞西莉亞翻了個白眼,這個不合時宜的插曲卻意外緩解了西琳的緊張。小女孩嘴角微微上揚,塞西莉亞趁機摸了摸她後腦勺的散發。

“今晚就睡在這里吧。”塞西莉亞拉過羽絨被蓋住的西琳,“等你再長大些,媽媽會教你更多關於身體的知識。”她在西琳耳邊輕聲說,“但現在,你只需要記住——你永遠是我純潔的小公主,是神聖無瑕的存在。”

西琳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慢慢放松下來。當齊格飛跌跌撞撞推開臥室門時,他看到的是妻子警告的眼神和小女兒準備安睡的側臉。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他還是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只得決定今晚睡在沙發上。

一束月光透過未拉嚴的紗簾照在床上,塞西莉亞凝視著西琳的睡顏,輕輕哼起一首古老的搖籃曲,似月神阿爾忒彌斯借阿波羅的琴弦,將救贖的樂曲灑向凡間。

西琳蜷縮在母親香氣的被窩里,偷偷摸了摸已經不疼的臀部。那個令她恐懼的秘密時刻,突然變成了加強專屬母女間的奇妙聯結。窗外,一只夜鶯在月光下唱起了歌。


琪亞娜在走回自己房間的路上,月光正斜斜地切開走廊上的盆栽。那株塞西莉亞栽種的發財樹在銀輝中舒展葉片,像是母親攤開的手掌,托住所有無處安放的星光。她輕輕碰觸花瓣上的水滴,那是睡前澆花時還未來得及幹掉的,冰涼的水珠滾落指尖,像極了白日里砸在地板上的眼淚——只是此刻不再灼熱。

客廳里,齊格飛醉醺醺的鼾聲成了午夜的伴奏。她不自覺地想起白天斷裂的那把胡桃木教尺;她還想起西琳很小的時候問過她的問題:“姐姐,裂開的東西會變得更脆弱嗎?”當時她什麽也不懂,很難回答這個有些哲學性的問題,是在一旁偷聽的比安卡幫了她一把——“不,西琳,樹脂幹涸後就會比木頭本身更堅硬。”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整棟房子浸泡在寂靜里。琪亞娜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思緒萬千,甚至想到了白天在咖啡館里聽到的歌曲,歌名是什麽她不知道,但旋律令她舒心,如同比安卡演奏的鋼琴曲。進入夢鄉的時候,她夢見自己變成一只白鳥,翅膀掠過卡蓮家餐桌上那灘藍莓醬的殘骸。紫色漿果突然發芽,長出帶刺的藤蔓將她纏繞。她掙紮著墜落,卻跌進一片薰衣草田——有人從背後托住了她,那雙手既像比安卡骨節分明的指掌,又像塞西莉亞帶著薄繭的掌心。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時,西琳抱著吼姆玩偶溜進琪亞娜的房間。她看著姐姐熟睡中仍蹙著的眉頭,偷偷把一顆水果糖塞進她睡衣口袋。

廚房飄來煎蛋的香氣,比安卡哼著歌把烤焦的曲奇挑出來扔進垃圾桶。塞西莉亞站在窗前給盆栽澆水,突然發現昨夜折斷的莖稈旁冒出了新芽。齊格飛頂著黑眼圈遞來咖啡,杯底沈著三顆方糖——和她二十年前初遇時加的量一樣多。

晨光為所有裂痕鍍上金邊。那些爭吵的殘渣、淚水的鹽粒、掌心的瘀血,此刻都成了光合作用的原料。在這個沒有崩壞的世界里,傷痕不過是愛的另一種語法——就像被乒乓球拍吻過的臀瓣會綻放成心中不再畏懼的花朵,而每個夜晚的月光,終將釀成清晨葉片上的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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