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是的自卑小狗,是否不配得到主人的愛 (Pixiv member : 在午夜街头迷路)

   溫暖的春日融化了漫長的冬季。

  久已枯萎的林野與草原,正再度染上新綠。

  懷沃夫堡的春天大抵是一年之中最令人喜愛的季節,凜冽的風不再摧殘這座位於丘陵與森林之間的城堡,而那惱人的雨水抑或灼人的烈陽都尚未到來。

  這座古老雄偉的軍事要塞既是公國的權力中心,也是整個王國的邊境,與人類的王國接壤——

  沒錯,這里並不是屬於人類的國度,而是魔族統治的領土。

  在城齒間巡邏瞭望的哨兵,出入城堡的走卒與商賈,甚至遠處農田里耕作的農夫牧戶,幾乎都是魔族。

  血裔、惡魔、妖精應有盡有,不過,要說數量最多的族群,還是狼人。

  畢竟歷代統治與守護這片土地的人,一直都是那個白狼家族的王。

  ——而此刻,在城堡高處的某個房間里,一位留著銀白色長發的女性正坐在一張辦公桌後,聚精會神地盯著桌上的一面鏡子。

  房間的窗戶大部分都拉著窗簾,導致室內的光線並不充足,四周雜亂的陳設也訴說著屋主生活的頹廢。

  一縷煙霧從女士指尖夾著的煙卷升起,這對修長手指的主人此刻眉頭緊鎖,看起來心情很差。

  她正盯著的鏡子上面,並沒有出現本該有的鏡像,而是播放著一幅幅連貫的畫面。

  畫面中的似乎是一間臥室,視角在天花板的位置俯瞰顯示出了一張略顯淩亂的床鋪,而床上的是……一位邊看書,邊滾來滾去像是在攤餅的少女。

  鏡中的少女留著亂蓬蓬的黑色短發,頭上露出了兩只黑色的狼耳朵,除去閱讀用的眼鏡,身上只著了一件睡衣,在睡衣的下擺中還伸出了一條毛茸茸的黑色狼尾巴。

  少女的枕頭旁邊放著一盤餅幹,她除了一只手抓著書本外,另一只手專門負責時不時把盤里的餅幹送進自己嘴巴里,看起來十分快樂地咀嚼之後……便會翻個身繼續攤餅。

  「……這個家夥。」

  鏡子外。長嘆了一聲,白發女士用力將手里的煙丟向地面,狠狠地一腳踩滅,起身向屋外走去。

  隨著木制房門被大力關上,一聲巨大的「嘭」在走廊回蕩,門外面掛著的牌子也因震動而不住地搖晃著。

  而牌子上面寫著:『魔法研究部』


  ……


  「叮——」

  腦海中傳來了一聲發條機關的聲響。

  「啊…時間到了…」

  下意識地抖了抖耳朵,原本趴在書桌上打瞌睡的我被定時裝置喚醒,站起身來晃悠悠地向廚房走去。

  我的房間不大,除開浴室之外,客廳、廚房、書房、臥室都在同一個相連通的空間內。

  方才聲音的源頭是眼前櫥櫃上的一台烤箱。

  熟練地戴好隔熱手套,打開烤箱門,熟悉的黃油香氣撲面而來。用戴著手套的手取出了烤盤,里面是一整盤黃油曲奇。

  我把頭湊近,用嘴吹了吹,仿佛這樣能讓餅幹快速冷卻,雖然毫無意義,但每次都忍不住想這樣做。不過最終還是老實地把烤盤放回烤箱邊上,留它在那里自然冷卻,人生很短,但烤餅幹始終是沒有捷徑。

  說到人生,我目前人生中最主要的工作事項似乎就是——烤餅幹,大概……

  開玩笑的。

  畢竟也是二十歲的人了,要說遊手好閒不找工作也是不可能的吧。

  只不過不久前剛剛丟掉了原本的工作,不,其實是我自己主動想要辭職的,甚至,連辭職都還沒有得到批準,目前的狀態最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病假中吧。

  「唉……」

  想起早上還沒有洗漱過,我摘掉手套,向著浴室走去。

  端起洗臉用的木盆,打好了一盆清水,來到鏡子前面,我拍了拍有些麻木的睡臉,靠近了鏡子。

  「…不錯,沒有蛀牙。」因為太過嗜甜,每天我都要先張開嘴巴,清潔檢查一下牙齒,接著我看向鏡子里的自己,準備簡單打理一下頭發。

  鏡中的人因為好打理而留著萬年不變的齊肩發,純黑的發絲中還露出醒目的一對狼耳朵,眼鏡後面是一雙淡綠色的眸子,可以說看起來跟福考什家族的人連一絲關系都沒有——

  忘了說,我不是人類,而是魔族和人類的混血。

  父親是人類魔法師,而母親卻是狼人,還偏偏是最強大的白狼家族福考什的血脈。

  在這個世界,狼人以團結、嗜血和崇尚力量聞名。血統越純粹高貴的狼人,毛色越是潔白,福考什家族的特征就是金色的虹膜與純粹的銀白色毛發,至於低階的狼人,對,就跟我手上正在打理的頭發一樣黑。

  把亂蓬的頭發變得稍稍服貼後,我摘掉掛在鼻子上的眼鏡,開始洗臉。嘩啦嘩啦的水聲與煉金部開發的洗護用品傳來的香氣幫助我變得稍微清醒了一些。

  『煉金部』也就是這座福考什家族的城堡中的煉金術研究部門,而如今的我也因為母親的血脈得以棲身在這座被世人稱作『懷沃夫堡』的城堡里。

  即使是並不愉快地寄人籬下——也遠比流落街頭食不果腹甚至時刻會遭到暴力對待的生活要幸福得多了。

  狼人並不是像我一樣明明看起來是人類,卻平白多生長出一對狼耳朵和一條狼尾巴的種族。

  狼人就是狼人,那是一種世人皆知的近乎狼的獸人姿態,而在不變成狼人的時間里,狼人的外表就是純粹的人類,放在人堆里也不會有任何區別的那種。

  唯一的不同就是越低階的狼人,越是無法自行控制這兩種形態的轉化,而高階的狼人則可以自由地變身。

  至於我?只是單純的怪胎罷了——

  我既不能變成狼,也無法變成人。我從出生那天開始,就長著這對耳朵和尾巴,在產房傳出的尖叫聲中,注定作為怪胎生存下去。

  彼時的我,千方百計地想要隱藏起耳朵和尾巴,但不管我多努力,都無法成功。我想要恨,去恨把這樣的我帶到這個世界的母親和父親,但我不能恨,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父母的愛。

  他們只是那麽平凡地相愛著,也是那麽愛我,這也許是上天對他們禁忌戀情的懲罰,但我無法認為那樣的他們是有罪的。

  從那起,我便深覺世界是惡意的,我只要生活在這世界一天,與世界的周旋便無法停歇。

  起初,為了和父親在一起,母親背叛了家族,於是我與母親隨父親居住在屬於人類的城鎮中,在那里的學校,沒有人會在乎原因,但所有人都能通過外表判斷出我不是一個學齡中的普通女孩,而是一個邪惡可憎的魔族。

  不光沒有同齡人願意接近我,就算從師長那也只能得到冷眼,雖然在學校里我會裝作不在意,自己坐在角落看書,但只要每天一放學,我便會飛奔到母親的懷里大哭。

  後來,母親無法忍受我過這樣的生活,放棄了自己原本的人生,一個人帶著我偷偷地跑回到了她的故鄉,也就是現在這個魔族的國度生活。

  可惜我連期待都沒來得及,就被新的生活扼住了喉嚨——當別人不了解我,我得到的僅有疏遠與厭惡;而當別人了解我,等待我的將是欺淩與暴力。

  在狼人做主的國度中,在新的學校里,我的外表意味著弱小和恥辱。很快,我連躲起來看書都成了奢望,在狼人同學的帶領下,我成為了所有魔族的霸淩對象。

  不過從那時起,我不再把這些事情告訴母親。在學校哭泣只會讓同學嘲笑,讓欺淩得寸進尺;在家中哭泣只會讓母親心痛,讓她更加為難。

  我學會忍耐,因為人類血脈,我的智力大概強於一般魔族,我把全部精力用在學習和看書上,其他的任何遭遇只要忍耐就行了。

  不去說多余的話,不去理會無關的人。即使有暗戀的,唯一不曾欺負過我的男生,表白什麽的也是不可能去做的——成為這樣沈默的孩子,堅持下去就好了,要成為跟父親一樣的魔法師,保護好自己與母親,我是這麽堅信的。

  直到有一天回到家,母親突然抱著我痛哭,不知道她從何處聽說了一切,原來連期待著的狼人的家園也不曾接納過我,我裝作沒事笑笑,安慰著母親,但母親卻只是一直哭著,一直一直地哭著,口中不斷地重覆著道歉的話:「瑪蒂爾達,對不起,都是媽媽的錯……」

  待到翌日天亮,我睜開眼,遍尋不到母親的身影,我於是便成了,獨自在街頭乞食的孤兒。

  ——啊,居然不自覺地發呆了起來,洗漱完畢的我看著水中倒影回過神來。

  「唉……果然最近煩惱太多了。」

  我一邊嘟囔著自言自語,一邊擦幹了自己,低頭整理起了衣服。

  畢竟這些日子不用工作,每天呆在房間,所以除了內褲我只穿了一雙黑色的短襪和一件睡衣,因為尾巴的存在,沒有必要我很少會穿褲子——要不就是購買專門的款式,在屁股上面留下專門的V型空間等尾巴穿過再系腰帶,要不就是自己裁個洞再把尾巴掏出來,實在太麻煩了!

  至於裙子什麽的,畢竟小時候的生存環境不敢穿,也就再沒有過這種習慣。索性準備一些大號的襯衣直接當作睡衣或者居家服,可以說非常舒適實用。

  理好衣服褶皺與扣子,我感受到了小肚子上似有若無的遊泳圈。

  「不行…真的…不能再吃了。」我邊抱怨著邊走出浴室,看向書桌上盤子里剩下的餅幹……

  總之,現在的生活還算不錯不是嗎?

  雖然是過了一段淒苦的流浪生活,但也只持續到被舅舅找到為止。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當初母親自己跑回城堡找到了族長,作為家族恥辱的她為了請求原諒,沒有猶豫地選擇了自裁,只是在死前偷偷拜托舅舅一定要把我接到城堡生活。

  難過是當然的,但那也早已過去了,現在的我只是想盡力過好自己的人生,那樣才是對母親最好的緬懷。

  就算是交不到朋友,只要有看不完的有趣書本就夠了,怎麽可能會孤獨——是書不好看了,還是餅幹不好吃了?

  等我成為獨當一面的強大魔法師,一定還能有機會去尋找父親,到時候把母親的事,還有我自己的故事,慢慢地講給他聽。

  坐回書桌前,我用手撐著腦袋,一邊幻想著未來,一邊拿起了一塊餅幹,剛要送進嘴巴又忍住放下。

  「不過,果然自己只會說得好聽吧,眼下的情況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啊。」

  煩躁地捶了捶腦袋,思緒逐漸回到了幾天前……


  ……


  午餐時間,城堡內餐廳在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段。

  這種熱鬧對於我這樣食物鏈底端的人來說,可以算得上是一種折磨了。

  不過為了獲得生命所必須的食物,此時的我正坐在角落的餐桌前,低調地吃著面前盤子里的食物。

  畢竟是服務於狼人,這里的主要食物供給是肉類,雖然沒什麽不滿,但是果然要並不是純血狼族的我每天都只吃純肉食還是有點膩。

  大抵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漸漸養成了自己烤制一些餅幹或者蛋糕的習慣,畢竟乳品和小麥粉也有充足的供應。

  聽著周圍喧鬧的聲音,果然這個時候幾乎整個城堡的工作人員都聚集在這里了吧——雖說是狼人抑或魔族什麽的,但其實社會結構也跟這個世界的人類沒什麽區別呢,真是奇怪。

  一邊低頭啃著肉排,我一邊忍不住悄悄擡眼用余光掃向四周,想看看附近有沒有出現討厭的家夥。

  雖然名義上我在這也算是有份正經體面的差事——『魔法研究部研究員』,但因為整個狼族幾乎沒有魔法相性,所以其實這個美其名曰『魔研部』的單位,是舅舅專門為我設立的……目前,我自己就是唯一的部員。

  由於這樣已經讓我感覺夠羞恥了,所以我拜托舅舅不要把我的身世來歷告訴別人,我自己也沒有和任何人提過。

  於是乎,因為這不管誰看都非常奇怪的工作,還有這不管誰看都非常奇怪的恥辱外表,哪怕是一些狼族傭人,只要脾氣惡劣偶爾也會找我麻煩。

  雖說的確是有些煩,但不管怎麽說都比小時候輕松得多,也沒必要為此去求助舅舅他老人家。

  而且,我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剛剛視線已經偷掃過一整圈,感覺今天似乎很安全的樣子,我正要啃下一塊肉排時,身後卻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唔嗯?!」

  沒有任何防備,一瞬間我感覺尾巴上的毛都要炸開了,這誰啊,怎麽在別人吃飯的時候嚇人!

  「你果然在這里啊,瑪蒂爾達小姐。」

  轉過身看去,什麽啊,原來是舅舅的秘書,一個給人感覺很難接近的、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

  「啊啊…秘書姐姐,日安,請問是找我有事嗎?」

  「日安,瑪蒂爾達小姐。我來幫奧盧斯大人傳下口諭,大人要您在午飯後去辦公室見他。」

  「是大公啊…這樣,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不會。那我,先告辭了。」

  奧盧斯,是舅舅的名字。那個身經百戰的男人如今已經從前任族長手中繼承了家族的擔子,成為了新任大公。

  「請等一下…」我叫住了準備離開的秘書姐姐,「那個…奧盧斯大人有說是什麽事情找我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似乎是關於你部門的人員異動問題吧。」

  「……啊?」

  「我先告辭了。」

  不等我反應,秘書姐姐直接轉身離開了,只留下我在原地發懵——只有我一個人的部門,到底能有什麽人員異動啊?難道說,我終於要被開除了嗎?

  不要啊,剛剛感覺人生安定,又要流落街頭了嗎?

  瞬間少時的諸多辛酸苦楚都湧上心頭,要是母親還在的話就好了。不管了,這次說什麽也不在這個國度待了,到時候我就直接帶上全部積蓄,去深山老林里面躲起來……

  可是這樣想不就等於辜負了母親的愛嗎,都已經過去好多年了,我怎麽可以還是如此懦弱,好討厭。

  我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是狼人公國最出色的魔法師,怎麽可能失業,根本就沒什麽好怕的啊!

  正當我陷入無謂的自我糾結,午餐時間就快結束的食堂卻突然混亂了起來,有人開始大嚷:

  「快看啊!是白狼騎!」

  「聽說了嗎,是前線大捷了。」

  被打斷思緒的我擡頭看去,發現一時間食堂的人近乎全都湊到了窗邊,一面興奮地交頭接耳,一面朝著城堡外望去。

  想起來了,好像之前聽說過,一場與人類膠著數年的戰爭終於有望取得勝利,這會兒應該是那支軍隊的先遣隊回來告捷吧。

  於是我從腰包中掏出了一面小鏡子,放到面前的餐桌上,口中輕誦了小段咒語,接著就見鏡面之上原本的人像逐漸模糊,而後幻化出了此刻城堡窗外的景象。

  說來慚愧,這其實就是我這幾年為數不多的工作成果之一——一種可以用任何鏡面去監視或記錄他處景象的魔法。雖然還沒想到實際推廣的方法,但是考慮到狼族的魔法相性,這種可以方便傳遞情報的簡易魔法已經是我能想到的,對這個尚武家族貢獻最大的發明了。

  ——雖然此刻只是被我用來看熱鬧。

  「反正…總比去跟那些狼人擠在一起要好得多了……」

  我一邊嘟囔著,一邊仔細地看向鏡子,畫面中是城堡遠方的道路,道路的盡頭有一支騎兵隊正向著城堡趕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中適時地傳來大聲的解說,雖然其內容我大部分都聽不懂。

  「是紅月親王的軍隊,他們已經在前線跟人類爭鬥了好多年了吧?」

  「看到最前面的騎士了嗎,那是福考什家的莎恩小姐吧,聽說很小的時候就跟著親王作戰。」

  「她可是大公最驕傲的小妹了,線報里說她是人類軍隊的噩夢呢,比男人更驍勇,對待異族更是兇殘!」

  我坐在桌前,悄悄豎起狼耳朵聽著,同時隨著他們的話向畫面深處看去,在騎兵隊前果然發現了一名女騎士。她正穿著狼族騎士的輕甲,乘在一匹純白駿馬之上,一頭漂亮的銀白長發灑落在身後的披風上,風吹過時,發梢也輕輕舞動。

  「……好美。」

  我由衷地發出這樣的感慨,卻又轉念想到剛才聽到的話語,目光轉向騎士的身旁——我才發現在她的馬下是幾名人類,或許是士兵,也可能是奴隸,看上去全部都斷了腿,無法自己行動的樣子,此時正一路被那個女騎士用鐵鏈拖行著……

  完全不美!

  果然只是殘暴的狼人!

  等下,我自己應該也是狼人的吧?是的吧……是的……吧?

  本來就剛回想起不愉快的童年,魔族里面,總是有那種不知道哪根筋搭不對的差勁家夥,對人類有著難以理解的偏見與仇恨,這些我可是用身體牢牢記住的。

  不行,腦海中全是剛才聽到的話,「噩夢」什麽的「異族」什麽的,像我這種人該不會也是她眼中的異族吧!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回過神來,我一把抓起鏡子收回包里,決定立刻離開這里。等下如果真被開除了,再遇到這種殘暴的家夥,我絕對死定了!

  城堡空曠的走廊里,我飛快地向著舅舅辦公室跑起來。只一會就經過了兩層樓梯,我感覺肺都快喘炸了,總算能夠看到走廊盡頭的辦公室大門。

  站在門外,我花了足足半分鐘才讓呼吸差不多平靜下來,然後便敲向了面前的大門。

  「請問是?——」

  門打開了一條縫隙,舅舅的秘書從里面探出了頭。看清楚來人是我後,幫我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奧盧斯大人,是瑪蒂爾達小姐來了。」

  秘書姐姐幫我通報了一聲同時示意我進去,於是我連忙走進了這個沒來過幾次的房間。

  房間內的陳設全部帶著樸素簡單的味道,墻上的裝飾基本只有各種武器與甲胄,在房間的中央是一張充滿威嚴的辦公桌,而坐在桌後的那個皮膚黝黑滿臉傷疤的男人,就是我的舅舅。

  「奧盧斯大人…您找我?」

  我望向舅舅問道,此時的我實在沒什麽力氣了。

  舅舅擡起頭,先是招呼我上前,順便暗示了下秘書姐姐暫時回避。

  等到秘書關上身後的門,我總算能稍稍放松,為了盡量避免被開除的悲慘命運,我決定先拍拍馬屁。

  「…那個…舅父…您最近身體還好吧?工作之余要記得多放松…什麽的……」

  太尷尬了,我感覺我的臉已經開始紅了。

  而舅舅並沒說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饒有趣味地打量著我。

  更尷尬了!

  「總之,您找我有事?」

  長痛不如短痛,不管未來如何,作為成年人總要面對。

  「最近工作很辛苦吧?」

  「不辛苦不辛苦——不對不對!很辛苦,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一種能應用到軍隊的魔法。」

  本來是當成普通的寒暄,結果差點承認自己工作不飽和什麽的,離開除就更近一步了吧!

  「確實,我看過報告了,你的想法沒問題。」

  「能得到您的肯定就好。」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聽上去像是不錯的展開,但是我總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也許是之前太緊張了吧。

  「說起來——你好像還是不怎麽離開房間?」

  這個男人突然話鋒一轉,還把平日里低沈的嗓音變得柔和了幾分。

  「這個…怎麽說呢…」

  當然了!比起到處都是缺乏友好的狼族,能在房間里安心看書才是最好的生活。

  「轉眼你已經在這里生活這麽多年了,其實,如今家族中也有很多人思想不會那麽極端了。」

  不極端才怪!

  當然,我才不會說出來,此時我只是默默祈禱,這種突如其來的關心快點結束,還有,不要開除我!

  「家族最重視的是團結。」看到我沒吱聲,舅舅接著說下去,「我相信有很多同齡人,只要我把你的事情講清楚,他們會非常願意和你成為朋友的。」

  去期待和瞧不起自己的人交朋友什麽的,到底是書不好看了還是餅幹不好吃了?

  可是這種話我也還是說不出口,幹脆繼續等著舅舅念叨好了。

  「唉,我實在不擅長溝通。只是你的狀態實在讓人擔心,如果你母親還在的話一定也會這樣勸你吧,我看到你這樣子就會想起當初你母親……」

  「等等等,您想太多啦,我根本不會感覺不自在,我只是很喜歡獨處!」

  這次還不等舅舅說完,我便連忙插話打斷了這個我最頭痛的話題——說什麽都好,拜托不要再談論母親了。

  剛才說話的時候我故意擡高了聲調,還擠出了非常用力的笑容,希望能讓面前的男人不再擔心我的生活狀況。

  「是麽……其實……」

  「嗯?」

  奇怪,認識這個男人好幾年了,第一次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

  「其實找你過來,是有關於工作的事情。」

  結果,舅舅突然又說到了工作。

  「您說。」我有些緊張地應道。

  「我打算向『魔研部』加派一個人手,你有什麽看法?」

  什麽啊,原來是這種事,得救了。不過除了我之外什麽時候還有其他人能做這份工作了,但是能擁有一個部下的話,感覺還不賴?只是希望……會是一個好相處的老實家夥。

  「沒有異議。我會好好帶新人,爭取能早日完成眼下這個項目的實際應用工作。」

  「說的也是。不過這事還有一點特殊,我打算派過去的這個人雖然年紀沒比你大太多,但她算是你的長輩——她其實是我和你母親的妹妹來著,所以,名義上其實是你的上級。」

  原來是這樣嗎,這就是無處不在的潛規則啊。明明才成年不久,自己就要見識成人世界的黑暗了嘛!不過想想,自己也是一樣的關系戶,只要有溫飽不愁的安定生活,其他怎樣都無所謂了,反正面子什麽的,我從出生就沒有過。

  「我懂了,這種事,我沒有問題。」

  「好,本來還擔心你會介意,那這樣,這是她的履歷,你先拿去看一下,等她來了介紹你認識。」

  說著舅舅便從桌上翻出一疊文件,往前推了推,算是交給我,於是我拿起履歷看了起來。

  先映入眼簾的是肖像,是個很漂亮的銀發女生,總覺得有點眼熟。再看看資料,姓名:莎恩福考什、性別:女、年齡:23……等、等等,姓名是?

  腦海中漸漸地浮現出了一位女騎士的身影,還有她用鐵鏈拖著的人類的慘叫聲,奇怪,那個人類的臉怎麽越看越像是自己的,嗚,頭開始漲起來了——隨著記憶愈加清晰地匹配,我發出了一聲沙啞的悲鳴:

  「……你說的人是她?!」


  ……


  捶著腦袋,發著呆,時間轉眼便來到下午。

  雖然有努力地忍耐過了,但成噸的壓力還是迫使我幾乎將書桌上的餅幹吃光。

  自那天之後到底過去了多久呢,三天、四天、還是五天?

  渾渾噩噩的我已經沒有時間概念了,回來後每天只是看書、睡覺、烤餅幹和吃餅幹。

  雖然當時跟舅舅果斷地提出要換個工作了,但是根本想不出什麽像樣的理由,毫無懸念,被當作玩笑拒絕了。

  於是在回來後,我立刻就搬出了一直住著的魔研部辦公室,叫秘書姐姐幫忙遞交了病假申請,接著便來到現在這間平時反而沒怎麽住過的個人房間裝死。

  盡管大部分生活用品還留在魔研部,在此之前我也從來沒有過任何像這樣任性地行為,但我果然沒辦法管那麽多了。

  「怎麽可能跟那種人在同一個房間工作……」

  我又忍不住開始捶自己的腦袋,還說什麽讓我多關照長輩,真是不可理喻啊,明明完全不是長輩的問題。

  ——果然,感覺只有跑路了……

  雖然現在這個樣子,好像謀生還是個問題,但至少要比小時候長高了不少,要不先試試自己能不能溜過邊境,跑回人類那邊去找找父親?

  又或者,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說不定那個人其實挺好相處的……可是自從來到這個國度,我就沒有遇到過好相處的狼人啊!

  除了看在母親面子上的舅舅?哦,也許還有看在舅舅面子上的秘書姐姐?

  對了!說起來,還在學校的時候,有過那麽一個男孩子也蠻有禮貌的啊。他的頭發也是和母親一樣的銀白色,會不會也是狼人呢?當初他從來都不會欺負我,有幾次我被別人圍住的時候還被他幫助過來著,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做著什麽樣的工作……

  ——不對,如果是福考什家族的孩子,肯定在城堡里接受著貴族教育,怎麽會跟我在一個學校讀書,我真蠢啊。

  「咚、咚、咚——」

  突然,在我胡思亂想時,房門毫無征兆地被人敲響。緊接著從門外傳來了秘書姐姐的聲音:

  「瑪蒂爾達小姐,你在嗎?」

  「啊,我…我在,等我一下!」

  唉,看來是舅舅又要我過去問話了吧,該怎麽辦,難道今天就要逃跑了嗎?可是不管怎麽說,眼下也沒可能不去開門,至少,先演一出緩兵之計吧。

  說著我略微整了下衣領,便站起身來趕去開門。

  「是奧盧斯大人找我嗎?說實話,我今天身體還是很不舒——&@#$%!(好孩子不要說臟話)」

  我一邊開門一邊說著應付秘書姐姐的話,可是門剛開了一半就被我用力地關上了,甚至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那個叫莎恩的女人,就站在門外。

  什麽情況!

  大腦空白了幾秒,我才意識到完蛋了,不該關門的啊,這下該怎麽解釋才好……

  總之,首先排除掉立刻跳窗逃跑的可能性,好像無論如何都要先開門才行。我一邊盤算著一邊重新把門緩緩打開,頗有一種即將直面慘淡人生的儀式感。

  「……嗯……嗯,剛才,好像有蟑螂爬到我腿上了,被嚇了一跳,抱歉!秘書姐姐找我什麽事來著?」

  隨口說著超級離譜的借口,好想有人送我一條地縫鉆鉆啊。不過好消息是,似乎剛才的舉動也把秘書姐姐和那個女人嚇到了,兩個人都是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麽的表情。

  「…咳嗯……這邊這位,是莎恩大人,奧盧斯大人新任命的魔研部長官。這位小姐呢,就是瑪蒂爾達研究員了。」

  秘書姐姐最先回過神來,先把我們兩個人互相介紹了一番。雖然我根本早就認出來了,但眼下的情況果然還是先擠出一點笑容並且問聲好吧:

  「哦,是領導,您好!」

  「……」

  結果,那個女人根本沒有回應我。此時一層陰霾覆上了她的臉,代替了原本略微有些驚訝的表情。

  ——這個人,果然不好說話吧。

  「此番我是帶莎恩大人過來看望你,大人她聽說你生病了所以……」

  「不用說了,我見到人就可以了。」

  不等秘書姐姐說清原委,那個女人就直接打斷了秘書姐姐的話。

  「沒有其他事的話,你可以去忙了。」

  「……是,我知道了。兩位,告辭。」

  緊接著,秘書姐姐居然就這樣被她趕走了,看著秘書離去的背影,仿佛我最後的希望也離開了。

  我轉過頭看向那個女人,還沒等我想出該說點什麽寒暄的話,她直接邁出一步向我的房間走來。

  怎麽辦!

  我的大腦又罷工了,我只是盯著她,她一步步向我走過來。我們兩個人此刻就像是兩塊同極的磁鐵,她前進一步,我便不由得後退一步,仿佛在磁力的作用下始終保持著相同的距離。

  「嘭——!」

  隨著她回手用力把房門關上,靠近的腳步終於暫時停下了,她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木門的震動聲只是回響片刻便重歸寂靜,房間中登時變得落針可聞。

  午後的日光從我身後的窗戶準時地射入房間,光線沈默地穿過空氣中浮動的塵埃,那些飛舞的光點提醒著我時間依舊流逝,而我惶然不知所措,連呼吸都變得輕緩。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便低著頭,不想直視她的眼睛。絞在一起的雙手,不斷地扣弄著指甲,發出不安的劈啪聲。

  目光所及處,是一雙幹練的系帶短靴,看起來果然不像是什麽便宜的皮革。稍稍向上看去,配著一條打褶短褲的,是對修長且矯健的腿,充滿活力的樣子。可惡,確實有一點羨慕。

  再擡點頭,發現她今天穿了一件款式典雅的白色襯衣,外面還套著研究室的無袖大衣,明明黑著一張臉,但細細盤起的銀發和領結上的寶石卻都像是在宣示著主人的端莊。

  咦,奇怪,我怎麽打量起她來了?

  說到底,這個女人真是,渾身上下所穿著的飾品與料子都能滿足普通平民對於貴族的想象吧——真是膚淺的品味,哼哼。

  雖然在心中暗自揶揄對方並不好,但是至少可以沖淡一些緊張與不安——我如是為自己開解著。

  「所以,你有什麽病?」

  可惜,該來的還是會來。那個女人率先打破沈默,將我從臆想拉回現實。

  而且,這個聲音……

  「就…大概…吃壞肚子了……」

  根本沒病的我,只能隨便糊弄著,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嗯,是麽?」

  「…對…對啊,不行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聽到她的問話感覺有一點渾身發毛,差點抖起來。

  可惡,振作點,別怕她啊!

  還有,這個,說話的聲音……

  「尾巴,在抖呢。有人在心虛吧?」

  什麽?該死的尾巴竟然背叛我!

  我下意識低頭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夾起來的尾巴,等等——我是不是上當了?

  再擡起頭,還沒等到辯解的話說出口,那個女人居然又向我走過來了。

  「你你,有啥事不,我請了病假的我現在就需要休息了沒事的話請你——啊!」

  因為緊張,我一邊語速飛快地嘗試交涉,一邊向後退去,直到結實地撞上了書桌,痛死我了!

  我咬牙捂著後腰揉了半天,注意力重新集中起來的時候,她已經來到我的面前了。

  「痛嗎,這是上天給予謊言的懲罰吧?」

  這家夥還是黑著臉在說這些話,因為距離太近了,連說話時呼出的氣流我都能感受得到。

  而且從剛才起我就感覺到不對勁了——這個女人說話的聲音,聽多了真的好像……好像母親的聲音啊!

  果然…是親人嗎……

  可是,只看這個態度就明白了,這家夥根本不會拿我當親人吧。擺明了就是那種脾氣很差的狼族野蠻人,根本不會像母親一樣溫柔,而且這樣面對面站在一起才發現她連個子都比我高上半頭,現在完全一副居高臨下地樣子在審視著我!

  可惡,尾巴毛,又炸起來了,連耳朵也有點不聽話在抖了,冷靜點,瑪蒂爾達,她又不敢直接打你一頓!

  不過她剛才好像有說什麽謊言和懲罰來著,不、不至於真的敢動手打人吧……

  「不說話了呢,嗯?」

  哇啊,受不了了!實在離耳朵太近了,這是什麽惡魔低語嗎!

  不能坐以待斃,我得想想能做點什麽——

  首先,我還有一種能用來傳信的法術,雖說在實際推廣前,只準備了一個應用對象,就是舅舅的秘書,但那也足夠了——如果真的發生什麽太過分的情況,就用它通知秘書姐姐,舅舅總不會不管我…的吧?

  而且,在我身後的書桌上,還有一面平時用來施法的鏡子,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麽,都盡量保持在鏡子前,然後偷偷用法術記錄下一切,等到事後,全部當作證據拿給舅舅看。這樣,只要那個男人不會背叛母親的囑托,我就能繼續原本安心的生活了——果然,我比這些狼族野蠻人聰明多了啊!

  想完了這些,感覺整個人總算輕松了一點,接下來只要保持冷靜,沒什麽好怕的。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把書桌上裝餅幹的盤子端了起來:

  「…領導,您要不要吃點餅幹…剩的不多,但是那邊還有上午烤……」

  「為什麽要騙我?」

  「什麽啊?」

  壞了,說錯話了嗎,好不容易想出來的寒暄被直接打斷了,她的臉看上去好像更黑了。

  為什麽呢,總感覺她好像在忍耐著什麽,到底什麽事情這麽生氣啊?

  「我說,你、根、本、沒、病。」

  突然間,這個女人居然用手按上我的頭,迫使我將頭略微揚起對準她,好把臉湊過來,一字一頓地說著。

  怎、怎麽回事,好可怕!

  我只覺鼻子一酸,淚腺差點開始工作,但是我絕對會忍住的,豐富的被霸淩經驗告訴我,面對施暴者示弱或者求饒是絕對沒有好結果的。

  可是我搞不懂,她為什麽篤定我裝病,為什麽這麽生氣,是覺得我讓她丟了面子嗎?

  這樣的話,我絕對不能承認:

  「我只是,吃壞了東西,真的……」

  「…………」

  沒有得到回應,我只能感覺她呼出的氣打在臉上,變得越來越熱,越來越粗重。

  完蛋了,她好像真的很生氣!

  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我輕輕把手上的盤子放回身後的書桌,然後悄悄地在桌上摸索著——我在找傳信法術可以使用的觸媒,比如,一張紙。

  眼下我幾乎確定這家夥不太擁有理智,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吧,總要做點什麽。

  「嘩——」

  還不等我摸到想要的東西,這個女人突然將一只手伸向被大衣包裹的腿側,矯捷地翻出一道銀光,貼向了我的臉頰。

  「好燙!」

  什麽東西!

  我本能地將目光移過去,她的手正捏著一把銀質的匕首——那是大多數魔族都會感到畏懼的不詳金屬,狼人也不例外。

  難怪這麽燙,雖然是混血,在弱點方面我繼承得倒是相當完美啊。

  怎麽會這樣,難道我的伎倆被發現了嗎,這個女人,難道會殺了我嗎?

  「幹…幹什麽,快點拿開啊,好燙。」

  這算是求饒嗎,我搞不清楚了,心臟跳動得好劇烈,只是大腦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反而變得冷靜。

  甚至不需要經過思考,一時間,所有可能說服對方的話語脫口而出:

  「我明天就會去上班的…真的…沒有必要開這種玩笑吧!」

  「你,你自己也是狼人吧,快點拿開啊,你自己不覺得燙嗎…」

  「舅舅還沒告訴你吧,其實,我們是親人的啊……所以,你,你冷靜一點——嗚…呣…」

  「閉嘴。」

  可惜,不論我怎麽說,最終回應我連珠炮的只有一句冰冷的命令,還有她塞進我嘴里的……一塊,餅幹?

  「?」

  香甜的黃油氣息在口腔中融化彌漫,通過咀嚼,我終於能確定嘴里的東西是什麽。可是這卻帶給我更大的疑惑……

  「你好吵啊,小雜種,手上老實點,又不殺你。」

  「…好。」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果然被發現了嗎,但是這至少算是得救了?雖然被她罵了我最討厭的字眼,『小雜種』什麽的,但是只要活著,我以後可以每天都在心里偷偷罵她一百遍更難聽的!

  「…那你先把這個東西拿開好不?」我舔了舔嘴角問道。剛才的餅幹全部嚼幹凈了,不知道是聽到自己不會死,還是因為攝入了糖分,感覺這會兒心臟變得平靜了不少。

  她聽到我的話,總算把那不詳的匕首拿開了,不過也僅僅是拿開了一點點,之後又隨便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對銀質物品產生的生理厭惡讓我確信,此時那把匕首就在我後頸不遠處晃動。

  「你,認識我?」

  「…不、不認識,怎麽了?」

  我也不清楚這算不算說謊,總的來說確實不認識,沒錯吧?

  「哼。」她冷哼一聲,嘴角好似隱隱浮現了一抹微笑——不懷好意的那種,「沒事啊。說起來,毛茸茸的呢?」

  「幹嘛!你別碰!」

  這個女人把空著的手放到我的頭發上,居然莫名其妙地『把玩』起我的狼耳朵。可惡,耳朵又不是玩具,神經很敏感啊!

  而且…而且像現在這樣,本來就靠得很近了,還像是被她用雙手從左右兩邊環抱住的姿勢,實在是,好別扭,好奇怪!可是意識到身後的匕首,我又不敢一下子作出太大幅度的動作,只是第一時間先在嘴巴上抗議。

  「研究一下咯,我是研究部門的領導吧?」

  「……唔…」

  可惡,這個女人好煩啊,為什麽陰晴不定的,明明剛才看上去那麽兇,現在又這樣笑得不懷好意,讓人心底毛毛的!

  而且貼得這麽近,說話和呼吸時噴出的氣息,癢癢的,好難受,我下意識地想要低點頭,不直接對上她的臉……

  「啊!」

  可是我才剛有動作,就被她順勢用手把我的頭向她胸前按去,然後一口含住了我的耳朵——

  「喂!你幹嘛!」

  一股香氣剎那襲進腦海,沈靜的木質香調中混入了一絲如薄荷清涼的香辛味道,是她身上的味道。

  耳朵則被溫熱包圍,還不時傳出幾縷濕潤滑膩的觸感,發送給早已變得混亂不堪的大腦。

  那是,她的舌頭嗎,我不知道,從耳尖發出的電流直達背脊,讓人無暇思考。

  「放開我!」

  無法忍受這莫名其妙的羞辱,顧不得匕首的威脅,我開始本能地掙紮。可是預想中的對抗並沒有出現,我才剛一用力,她就松開了按住我的手,反而讓我被晃了個趔趄,幸虧扶住了身後的書桌,總不至摔倒。

  可惡啊,居然被這個女人搞得這麽狼狽。我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如此想著。

  「呸呸呸,不好吃。」

  而她此時正攤著雙手,連連發出了好幾聲做作的呸後,一臉壞笑地看著我。

  「不想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也好,要不試試反抗一下?」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總之,我明天會去好好上班的,你先冷靜一下,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可以吧?」

  真是的,完全搞不懂她,嘴上先隨便應付點,現在她看上去冷靜了一點,趁這機會快跑吧?

  「還、還有,我想起來找舅父有點事情,我先去一下——」

  說著,我就準備從她身旁竄出去,然後一口氣跑到門口,開門走人。嗯,完美的計劃!

  可惜連計劃的第一步都沒能執行完,就在剛經過她身旁的瞬間我就被她一把抓住手腕,用力一拉,整個人失去平衡跌入她的懷里,而她從背後抱住了我,握著匕首的手繞上了我的脖頸……

  慘了。

  「嗯,讓你反抗你就反抗呢?難道這也算一種聽話嗎?」

  「別……」

  我想起了之前的警告,一下子不敢說太多話。

  臉頰不遠處的匕首讓我本能地恐懼,於是把頭微微躲向另一側,可是她的腦袋卻在這時候靠上了我另一側的肩膀,稍稍蹭了幾下後,竟吻在了頸側。

  癢癢的,頃刻便有酥麻感蔓延開來,心底的不安膨脹到頂點,同時,還有另一種難以名狀的異樣感受似乎也在隱隱發酵。

  「哈啊,全身都在抖呢。確實,有點可愛。」

  「…你…到底想怎樣……」

  雖然可以確定這個家夥在羞辱我,但是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完全搞不懂她的目的與動機,沒有經驗可用的窘境讓人心煩意亂。

  「你猜呢?」

  「別…別這樣啊…」

  只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她便繼續用唇攪擾我的脖頸,不斷傳出的啾啾聲響讓我面頰開始發燙。

  更糟的是她另一只手也開始變得不老實,不知道什麽時候伸進了我襯衣的下擺,此時居然在揉捏我的小肚子!

  「看起來有在好好吃飯呢。」

  當然了啊,為什麽又在這種時候扮演起長輩說奇怪的話——啊,不對!突然意識到她另有所指,不爽的感覺立刻占據腦海,怒氣幫助我奪回了一些理智。

  「但是,這種東西要少吃。」

  這家夥說著還把我轉向了書桌上的那盤餅幹,手上的匕首對著晃了晃。

  可惡啊!誰來幫我把這個女人幹掉就好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狠狠地報覆她!

  不過很快理智就提醒了我,看著書桌上的那面鏡子,我想起來了,至少,要到鏡子前,確保法術可以記錄下這個家夥的行為才好,這也是我目前唯一可能反制她的手段了,雖然那也要等到熬過這一劫以後了。

  想到這里,我決定努力掙紮一下,爭取把她拽到書桌前面去。距離很近,我說幹就幹,別太小看我了啊!

  我先是胳膊用勁,開始嘗試掙脫,趁機腳下向前邁去,果然她不知不覺就被我帶動了步伐,畢竟只有兩步遠,眼看書桌就在眼前了,果然不愧是我——

  「呃!」

  怎麽回事,還不等我得意,便感覺腳下一空,緊接著就被她摔到了書桌上,痛得我驚呼出聲。

  我慌忙想要掙紮起身,卻被她用手在後面死死地按住了腰,可惡,完全直不起身子。繃直腳背,努力想要撐向地面,可是這該死的書桌要是能再矮一點就好了,現在的姿勢簡直糟透了!

  「突然又怎麽了!快點…放我起來啊!」

  我一邊用力掙紮,一邊大聲抗議著。

  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銀光,那把匕首,被她用力地插進我面前的桌面上,幾乎貼到我的鼻尖。

  「這麽吵你真的不累嗎?」

  「……嘁…」

  可惡,又是這種手段,可是如此直接的恐懼感確實沒有辦法克服,我只好先安靜下來。我可沒有怕了她,只是聽說在遙遠的過去有句古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罷了!

  「不服氣嗎?真過分啊,明明自己做了錯事。」

  「…誰過分啊……你才——啊!」

  「啪」的一聲傳來,我的屁股,居然挨了一巴掌?

  怎麽回事,太過分了,而且這樣襯衣也被這個該死的女人掀開了!

  「你幹嘛!你別太過分!」我開始玩命掙紮,四肢不斷撲騰著,這個樣子恐怕非常蠢吧,可是我真的生氣了!

  不知道為什麽,就算是受傷也不想要被這樣羞辱。

  「啪—啪——」

  可是等待我的只有接連的巴掌,她的力氣實在大太多了,何況這個姿勢根本無法用力。徒勞的我看上去一定滑稽極了,可惡,想到這點我只感覺雙頰漲得通紅,又羞又氣。

  幸好雖然是有一點點痛,但也只有一點,剩下就是感覺涼涼的,至少不用忍耐疼痛,我安慰自己,越反抗她一定越得意,大不了就是忍過這會兒,等她打累了就會感到無趣了吧。

  「尾巴,擡起來。」

  什麽,尾巴,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夾在兩腿中間了…擡起來的話…這個姿勢,我又沒穿褲子……

  「要我來幫你嗎?」

  我只是楞了一下神,這個家夥的手居然已經撫上了我的尾巴根部,還用手指點了點那里的皮膚——一瞬間像是有電流穿過脊背,一個激靈,尾巴不受控制自己彈了起來,我感覺連毛都炸起來了。

  好涼…內褲…被看到了……

  「咦?居然肯聽話了,不過懲罰還要繼續——啪!」

  結果大腦連搞清楚狀況的時間都沒有,新一輪施暴又開始了,怎麽好像,變得更痛了,感覺屁股火辣辣的,難道剛才用的力氣更小嗎……

  而且…該不會是故意的吧,為什麽,這家夥,連那種不該碰的地方也要……

  嗚,感覺變得難熬起來了。

  完全不知道這家夥什麽時候會打下來,也不知道會打哪里,我雙手緊緊扣著書桌沿,絕對,會忍住的。

  「啪—啪——」

  可惡,為什麽,連大腿都要打,那個地方真的好痛啊!明明我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好羞恥!

  「嗯?竟然一聲不吭啊,難道是在好好反省嗎?」

  「……」

  「都打紅了,給你揉揉吧。」

  什麽啊,說著她就真的揉了起來,可是那里現在火辣辣的,完全不舒服,別指望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欸?想必屁股的可憐神經已經混亂了吧,不然怎麽會被她揉得癢起來了啊,說到底,要揉到什麽時候,被這樣上上下下摸來摸去,實在是……

  更別說還總會被她碰到兩腿之間的那種地方,難道這家夥是故意的嗎!

  「尾巴一直在我的手上掃來掃去的,你好像很享受啊?」

  胡說!有本事你讓我打你一頓,給你也享受享受啊?

  正在心里回擊著,她卻把那只煩人的手拿開了,怎麽了,終於夠了嗎。

  「不過,那可不行吧——啪啪!」

  「呃!唔呼……」

  痛痛痛!還沒等我松一口氣,她居然又用比剛才更大的力氣打我!一時沒有準備,叫出了聲音,這下子好丟人!

  不對,原本會這麽痛的嗎,怎麽回事……

  沒等我想清楚,那只該死的手又在屁股上輕輕地揉了起來,明明剛剛挨過打,這樣做感覺又燙又癢又麻,好奇怪,還不如只是挨打算了。

  「說!有沒有反省!還敢騙我嗎?」

  「……」

  「啪!」

  「呃啊!」

  嗚,為什麽,又沒忍耐住,發出了聲音。

  被她發現自己欺負的對象感到痛苦的話,一定會更加得意吧,可是,這樣真的,好痛……

  連自己的手都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扣得指節發白了,這樣下去,可惡,我絕對不會哭的!

  等等,這個家夥怎麽又開始了…對著被打的地方,突然撫上去揉來揉去的,感覺自己一瞬間全身都繃緊起來了——我早該想到的,這個女人根本就沒安好心!說什麽幫我揉揉,根本只是這樣之後用力打下去更痛吧!

  「不說話是嗎?」

  又要來了嗎?一定是的!

  我本能地咬緊牙關,屏住呼吸,整張臉漲得通紅,可惡啊,說什麽也不會發出丟人的聲音了!

  時間過去了兩秒……

  三秒……

  五秒……

  聽著自己的心跳,預想中的巴掌並沒有打過來——

  咦?

  「啪——」結果,才只是走神了一下,這個家夥的偷襲便仿佛帶著破空聲打了過來。

  「哇啊!!」

  劇烈的痛感在腦中爆發,我不受控制地弓起背,慘叫了出來。

  為什麽,這家夥下手居然可以這麽重,早知道剛才不如從窗戶跳下去算了!照這樣下去我會被打死嗎,還是活活痛死?

  更糟的是她似乎沒有停手的打算,巴掌接連不斷地襲向那片恐怕早已紅腫開花的皮膚。

  「啪——啪——」

  已經上百下了吧,怎麽還打。

  耳邊除了挨打時發出的聲音外,好像還有她口中不斷地質問,可是疼痛與恐懼逐漸侵占了整個大腦,理性與思維被趕了出去,我已經無法意識到她究竟在說些什麽了。

  「啪—啪啪——」

  牙都快要咬碎了,為什麽還要打我。

  無論怎麽掙紮都是白費力氣,想要用腿去踹她也只是徒勞亂蹬,眼角好像也沁出了兩顆淚珠,不行了,真的要痛死了!

  「啪啪——」

  「別打了!別打了別打了別打了別打了……」

  仿佛在無意識中,本能接管了整副軀體,口中重覆著蒼白的乞求,我不顧一切地將兩只手與尾巴一同護向了那已經脆弱不堪的部位。

  就這樣,暴行終於暫時停止了,周圍的空氣重回安靜,我發現自己的喘息聲早已經變得混亂而粗重,而手上傳來的自己屁股的觸感,也如想象一般滾燙。

  「自己把手拿開。」又是冰冷的命令。

  「……」

  剛剛恢覆一絲絲的理性迅速被恐懼感包圍,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好想說點什麽,可是大腦一片空白。

  眼前插入桌面的銀匕這時突然被她拔了起來——怎麽了?腦海中盡是可怕的想法,我不安地閉上了眼睛。

  「唉,不想受傷就別亂動。」

  她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接著,從我背後的襯衣傳來「呲喇」一聲。

  通過聲音和震動,我大概能想到,是她用匕首裁開了我的襯衣吧……

  又要,幹什麽?

  下一刻我便明白了——她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將我的兩只手臂提起重疊反剪到背後,然後我感受到了布料的觸感,看起來我被她用從我衣服上裁下的布給捆住了雙手啊……

  馬上用力地掙紮了幾下,這衣服,還真結實啊。我想到接下來的處境,有點,欲哭無淚了……

  「差不多,也該玩夠了吧?面對我你就沒有一絲尊重嗎?」冰冷的質問再次傳入耳中。

  盡管理性已經恢覆,一時之間,我卻只是突然感覺好累,果然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吧?看到我這種人能生活在這里一定讓她很不爽吧?

  到頭來,還是一切都沒變啊,我真蠢,竟然覺得自己很厲害,能讓生活進入正軌什麽的。

  母親……要是母親在的話,一定就會得救的吧?

  不對,不對,不對!早就發過誓的,不會再讓母親擔心了,如果真的看到現在的自己,母親該有多傷心多自責?振作一點啊,瑪蒂爾達,就算是為了母親!

  「…是的,我已經,知道錯了……莎恩大人,像我這種人…惹您生氣,真的,對不起…」我強忍著羞恥,語氣平靜地說著違心的話,只是聲音越說越小,才發現,嗓子變得好沙啞。

  反正,在她面前的尊嚴,早已隨著自己剛才的哭喊消散在空氣中了,再怎麽說裝模作樣的話也毫無意義,屈辱好了,低頭好了,讓她得意好了。

  先假意順從,然後等到恢覆自由就好……

  「啪——」巴掌又來了嗎,不過這一下打得輕了許多,還可以忍耐。

  「…喂,小雜種。我說,你把我當成白癡了嗎?」

  「我…沒……」

  「算了,唉。」

  我聽到她在身後長嘆了口氣,有點不明所以,轉過頭向後看去,發現她正在大衣兜里掏著什麽東西——是一個裝著紅色液體的玻璃瓶,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這樣也挺好的,呵呵。」她不詳地冷笑了兩聲,隨即「嘭」地一聲拔掉了瓶口的木塞。

  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我緊張地問道:「那個…是什麽?」

  「你猜猜。」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只留給了我無數可怕的幻想。

  然後我便看著她將瓶口對準我的屁股,把瓶中的液體滴了下去——

  「嘶——」我被激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好涼!

  此外,好像並沒有什麽不適?多等一小下,似乎,還有一點點舒服?

  緊接著,她再一次把手揉了上來,與其說是撫摸更像是按摩,又想做什麽啊……

  咦?確、確實是,有點舒服,我忍不住瞇起眼睛,不管怎麽樣都好,只是稍稍放松下也是可以的吧……

  「喂,別用尾巴掃我手了,明明剛才還抖得要命,你是小狗嗎?」

  欸?真的嗎?可惡,一定又是唬我的吧!可是,還是好在意。為什麽我非要長尾巴這種東西啊……

  「小狗又不說話了呢,虧我還幫你治療,這傷藥可是我從小用到現在的。」

  是這樣嗎,不過感覺確實還不錯,應該不是騙我的——不對!這傷到底是誰打的啊?

  「謝…謝謝。」總之還是先順從她吧,我如是想著,老實地趴了下去。

  呼吸總算也漸漸平靜了,可惜手被捆在身後,現在的姿勢完全不算輕松,稍稍回想方才的事,果然好羞恥啊,現在這樣也…好奇怪……

  片晌,大概是藥用好了,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又輕輕拍了屁股兩下,臨了手指還劃過了我的隱私部位,即使隔著內褲,突然地刺激還是讓身體一下子繃緊,可惡,這家夥到底有沒有常識啊!

  「搞定了。」她語氣輕松地說道。

  「…好,那——欸!屁股!」

  我剛想問能不能先放開我,話還未說出口,突然被她翻了個面抱了起來,屁股坐到了書桌上,才好受了一會兒的屁股立刻又遭了殃。

  「抱歉,我給忘了。別太嬌氣,我檢查過了,沒什麽事。」

  坐在桌面上,四目相對,總算能跟她一樣高了,這個家夥現在一臉壞笑,肯定很得意吧,氣死我了。

  「行,那你可以給我解開了吧?」

  我稍稍側身,展示了下背後的雙手。

  「解開?為什麽?」

  「為…為什麽……?」

  是、是啊,為什麽……可惡,我怎麽知道,不就是理所應當的嗎,難道我要一直保持這樣嗎?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讓我生氣很抱歉,想要我原諒你嗎?難道說我被騙了,剛才那些只是隨口說的場面話?」

  「沒……不是…」

  「我完全沒解氣啊,唉,該怎麽辦才好呢?——在那之前你就好好贖罪吧。」

  「……」

  該死,這個女人,真該死啊!

  我滿腦子都是如何找到機會,徹底離開這個地方,她卻在這時將手伸向了我的臉頰,輕輕地撫摸著。

  「看你的樣子,不會很不服氣吧?」

  「唔…!沒、沒有。」

  居然被看出來了嗎?還有,我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被她碰到身體,自己也不會嚇到了,真是奇怪……

  「反正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種蠻不講理的惡人吧?覺得和我一起生活讓你很痛苦吧?」

  「…我沒有……」

  「不——你想得對,我就是那樣的人。」

  欸?什麽?

  原本溫柔撫摸著臉頰的手,突然扼住了我的脖頸,本能地想要抵抗,卻想起來雙手無法動彈。

  不能呼吸,也無法發出聲音,腦袋變得好脹,我瞪大了雙眼,驚恐地望著她的臉。

  才發現她現在的表情有多恐怖,我想到了那些被他殺死的敵人,死前看到的一定也是這樣的表情吧。

  「如果沒有的話,證明給我看,從現在開始,我不想從你嘴里聽到任何一個『不』字——還有這個,我拿走了。」

  嗚,開始耳鳴了,視線中也閃爍著白斑,我努力向著她另一只手看去,那只手正拿著的,竟然是我放在書桌上施法的鏡子!

  眼看著她將鏡子揣進了大衣口袋,完了,難道連這種事她都知道嗎?不行了…意識…也模糊起來了……

  「聽懂了嗎?」

  我努力做出了像是點頭的動作。

  「那先饒過你。」

  說著,在我意識消失之前,她終於松開了手。血液一瞬間重新湧入大腦,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導致正想猛吸一口空氣的我反而被口水嗆到,十分狼狽地咳嗽起來。

  「…嘁,真麻煩……」嘟囔了一句什麽,這個女人竟然又假惺惺地過來拍我的背。

  魔鬼,這個人就是魔鬼!此刻我的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咳、咳,哈啊……已經…夠了吧…」

  我低著頭,虛弱地喘息著。

  她也放下了手,後退幾步轉過身去,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她周圍的空氣有點尷尬。

  「咳嗯!」她突然清了下嗓子,「總之,剛才那樣的表現就很好……嗯。」

  說完她又轉過身來,不是向我而是向著,唔,我的床走去?

  隨意地脫掉大衣,扔到了床上,她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上,對著我招了招手:「過來。」

  幹、幹什麽…萬幸她也是女性,不然我一定會產生相當不妙的聯想。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跳下了桌子,聽她的話走了過去,畢竟到了這般地步,與其說絕望,或許我已經有些麻木了吧……

  「哦,很聽話嘛!」她疊起了雙腿,語調輕松地挑釁著我的尊嚴。

  我默默在她身前停下,眼睛不想看她,但又不知道該看哪里,雙手在背後的姿勢讓人感到不安。

  視線最終停在了她的大腿上,才發現之前隱藏在大衣下面的是一條皮革綁帶,系著的是一個雕飾精美的短劍鞘,方才那把銀匕首此刻就插在里面。

  這家夥,難道真的不會被白銀所傷嗎?

  「給我跪下。」

  突然的嚴厲口吻嚇了我一跳。

  「什麽…?」

  「只能仰視我,懂嗎,你這小狗?」

  誰是狗啊?好可恨,如果雙手能自由活動,我現在一定撲過去搶走匕首狠狠地捅她一刀!

  可是,也只能偷偷想想了。不甘心地蹲跪下來,地板好硬,硌得膝蓋有點痛,我深低下頭,不去看她,這樣頭發也可以擋住我的臉,該算是掩耳盜鈴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樣可以感覺安心一點。

  「還以為會抗拒呢,看來我真是誤會你了。那,接下來幫我把鞋帶解開,哎呀,腰好酸。」

  嘁,幹什麽啊這人,真把別人家當成自己的了?

  「行吧,喏。」我轉了半個身子,把背後的雙手露了出來。

  「嗯?」

  「把我的手放開啊。」

  「為什麽?」

  「什麽啊,你不是叫我幫你把鞋帶解開嗎?」

  「哦,用嘴就行了。」

  「什…!」一瞬間我怔住了,她在,說什麽?

  楞了一會兒,頭腦才能完全理解她說的話,緊接著我便感到臉漲得通紅,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著,憤怒、不甘、羞恥全都湧上心頭,憑什麽啊,憑什麽我要被她這樣羞辱!

  一定!一定要反抗,一定要讓她知道我也是有尊嚴的!欺負人也是有限度的,別以為能隨便威脅我!

  猛地轉過身來,我揚起頭,惡狠狠地瞪向她。

  可惡,這家夥還是壞笑著一副輕松的樣子。剛想說點什麽,她先往前傾了下身子,湊近了我的臉。

  「怎麽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撫摸起我的下巴。

  「不想做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我……」

  說啊!說出來啊!

  為什麽,為什麽身體不聽話!喉嚨只能發出咯咯呃呃的沙啞聲響……

  明明看上去笑瞇瞇的,但是為什麽透過她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之前窒息時看到的那種表情。一定會的,只要她發火的話,一定會隨隨便便就殺死我的……

  難道我只是在騙自己嗎?

  勇氣也好,堅強也好,難道都是自欺欺人嗎?難道自己只是一個懦弱到被人威脅就能隨便踐踏尊嚴的,沒用的家夥嗎?

  「怎麽像是要哭了的樣子,我的小狗?」

  她又把手向下挪了挪,輕輕地,捏在了我的脖頸上面。

  鼻子好酸,被她看出來了嗎?無所謂了,反正身體抖成這個樣子,滑稽死了吧?

  恐懼已經蓋過了憤怒與其他一切情緒,呵,我知道了,這個身體,已經不會再聽我的話了吧?

  先是尾巴和耳朵,現在終於連整個身體都背叛我了嗎?真可笑啊,自己。

  但是至少,我絕對,不會哭出來的,不然…母親會擔心的……

  「…我沒事……我會做的。」

  說罷我便不再去看她,直接繞開她的手,咬緊牙關,俯身下去。

  一股皮革鞣料的氣味襲進鼻腔,我湊到她腳上的靴子旁邊,用心觀察起鞋帶繩結,然後努力地嘗試用嘴巴叼出繩結的一頭……

  可是這個違背常識的動作並不輕松,手臂也被牢牢捆在身後,無法用來支撐身體,況且此刻需要忍耐的情緒好多,不管怎麽想要冷靜下來,身體都不聽話地抖個不停,我甚至感覺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就在這時,突然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腦袋,接著溫柔地撫摸著我,插進我的發絲之中,仔細地為我梳理著頭發——母親…是母親吧……

  陣陣微癢的感覺,似暖流一般,沿著神經脈絡向我心臟流淌,就像是甘霖終於落入久旱的土壤,順著枯槁的根系,一路滋養著蔫謝雕敗的花朵。

  當我回過神來,發現身體已經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下來了。抿著嘴唇,拉出了繩結的端頭,接著我張開嘴巴,小心地用牙齒咬住繩尖,慢慢拉——總算是解開了。

  另外一只的話,如法炮制便好,我松了一口氣,擡起身來,想讓她換個姿勢。

  嗚,猛一擡頭有點暈,更糟的是折騰太久,眼鏡一下子從鼻子上滑落,連東西都看不清了,手在身後也無法幫上忙。

  正當我在思考怎麽辦時,面前一雙手突然伸了過來幫我把眼鏡重新戴好,視野再次清晰,那個女人仍是面帶笑意看著我,只是,那個笑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麽討厭了。

  四目相對,她於是用手拍了拍我的腦袋:

  「想什麽呢?」

  欸?

  不對啊!

  剛才的難道不是幻覺嗎?

  意識到是怎麽回事的我只覺得從雙頰到脖頸都在發燒,自己是不是之前被嚇傻了?

  「…問、問我做什麽…換條腿啊你!」低下頭不再去看她,我果斷地說回正事。不對,這才不算正事!

  放下了疊起的雙腿,她把兩只腳平放在地板上。

  「呵呵,真努力啊。」

  到頭來,對著辛苦彎腰去湊近另一只靴子的我,這家夥還不忘出言嘲諷嗎,真是差勁,說到底剛才對她產生的親近感,一定只是自己有點被嚇傻了,頭腦不清楚罷了……

  是時耳邊傳來了震動,偷偷看過去,是她踩掉了剛才那只靴子,真是的,把這當成自己的臥室了嗎?

  下一秒,臉頰處卻意外出現了溫熱的觸感,怎麽回事,我松開嘴巴看去——搞什麽!這家夥居然把腳貼過來!

  「又幹什麽!」

  我擡起頭來看向她,明明都已經很順從了,還要一再得寸進尺的話,實在是……確實我也沒有辦法了。

  她又用腳蹭了蹭我的下巴,隨口說著:「給聽話小狗一點獎勵。」然後將腳朝我身下伸去,腳尖似是無意地刮過胸前敏感的部位,便繼續向下——

  不妙的預感立刻湧上心頭,我正想要躲開,卻為時已晚,那只腳已經伸進了股間,而後向上用力一頂,腳背緊緊地貼上了我的私處,僅僅隔著內褲,摩挲擠壓著。

  「別、別這樣啊……喂!」

  來不及逃開,我驚呼出聲,下意識地想抓住她的腿好將她推開,可惜剛一用力,身體的反饋才讓我想起自己哪還有手可用,於是重心瞬間失穩,上半身直接向前跌去,整個摔在她的大腿上。

  抓住了這個機會,她卑鄙地按住了我的腦袋,不讓我再直起身來,一時間腦海里全是她身上的味道。腰已經擡到最高處了,卻根本於事無補,那只腳就像和我黏在一起,緊緊貼著不放。

  不管如何用力,都找不到逃離當下窘境的方法,背後捆住手臂的布料似乎已經被慢慢擰成了繩索,隨著長時間的摩擦勒得人生疼,不過對於現在來說,這點疼痛反而是小事。

  ——因為那根本不該出現的,難以宣之於口的羞澀感覺,已經擅自從躁熱的下腹開始蔓延。也許是掙紮所用的力氣太大,我感覺心臟跳個不停,全身都在發燙,明明是本能地想要夾緊雙腿去抵抗那只腳,卻反過來讓那種感覺變得更加強烈了,根本就是惡性循環……

  「…放開我…哈啊…快點…別弄了……」

  注意力越來越難以集中,我焦急地抗議著,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都快沒法發出正常地聲音了。偏偏在這時候,她另外的手又擺弄起了我的耳朵,從撫摸慢慢變成搓揉,手指還一直在撥弄絨毛,敏感的神經又一次加速了身體釋放快感的速度。什麽啊,這都是,已經沒有力氣了……

  竟然被同性用這種事情戲弄了,太羞恥了。

  「別弄什麽啊?」

  她一邊摸著我的腦袋一邊明知故問。

  好奇怪,腦海中怎麽全是她的聲音,理性,仿佛要被擠出去了。

  「就是…全…全都……別弄了啊……」

  不行了,不能再說話了,這樣顫抖得不像樣子的聲音,實在是太丟人了。

  怎麽會這樣,被這個女人做這種事情,自己還會這樣失態……

  雖然不光是戀人,連朋友都沒有的我,的確沒有過實際經驗,但是那種不該看的書我也看過了啊,偶爾…也會夾夾腿、DIY獎勵自己什麽的……所以變成現在這樣子,好不甘心啊!

  可是為什麽啊,為什麽身體,不和我一起討厭這個家夥?

  擅自地想要去親近,擅自地感到舒服什麽的,太奇怪了!

  一定是因為她的聲音太像母親了吧,身體完全被欺騙了,要不,要不就是她身上的這個味道太好聞了吧,滿腦子都是這個味道,確、確實,好喜歡啊……

  真的好累啊,就這樣放松下去,也可以吧?反正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了……

  嗚,我在想什麽呢,好像有什麽不對,但是算了,已經忘記了,再把腿夾緊點……

  「呵呵,臉紅成這樣,尾巴還在拼命示好呢。色情小狗也太可愛了。」

  ……狗?誰是狗?我睜開眼睛,理性好像恢覆了一些,眼前的是什麽啊……

  腿…是那個女人…我想起來了……

  看我咬死你……讓你欺負我……

  哈嗚——我張開嘴巴……然後對準眼前的大腿用力地咬了下去……

  唔,接下來,嘴里湧出了一絲鐵銹味,旋即一陣天旋地轉,隨著「撲通」一聲,手臂與後背傳來了痛感。

  冰涼的溫度刺激著神經,意識隨著視野逐漸清晰,我發現自己正被那個女人捏著下巴按在地上,她則騎在了我的身上。看著她此刻的表情,我舔了下嘴角的液體,如預料般的血腥味,於是我理解了一切——

  我完了。

  「好像清醒了呢?」

  她語氣平靜地說著。

  「我…對唔嗚嗚!?」

  剛一張開嘴,幾根手指就爬了進來,一把捏住了我的舌頭。

  「敢對主人呲牙的狗,該怎麽處理呢?」

  「唔嗚唔…!」

  對不起!可是卻傳達不到了,從沒想過,無法說話的感覺有這麽恐怖。該怎麽辦才好,為什麽會這樣,明明上一秒還以為身在天堂,現在仿佛就要迎接地獄的審判。

  「怎麽了?不把我的手指一起咬斷嗎?看來牙尖嘴利用在你身上不只是比喻啊。」

  「嗚嗚嗚……」

  我拼命地搖著頭,不要再說了,真的,為什麽看到她這樣的表情,會感覺有點難過。

  明明,剛才還不是這樣的……

  明明,剛才還在溫柔地撫摸我的腦袋……

  可是,那只是一場夢而已吧?為什麽,自己卻想要回去做夢呢?

  「知道了,只要拔掉尖牙,你就能成為聽話的好狗了吧?」

  說著,已經捏到麻木的舌頭總算被松開,她的手指仿佛在一顆顆地數著我的牙齒,之後停在最尖的那一顆上。

  兩根手指用力地夾了上去,稍稍晃了下,就像一把鐵鉗。

  「來,和自己的牙說再見。」

  什、什麽?她肯定是在嚇唬我吧?就這樣要直接拔掉我的牙齒嗎!那會有多痛啊!

  雞皮疙瘩頃刻間爬滿全身,心臟也提到了嗓子眼,幻痛無可抑制地沖撞進腦海,眼前仿佛已經可以看到血淋淋的窟窿和她拿到自己面前展示的連著血肉的牙齒……

  「…不要!求、求你了!求求你原諒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恐怖的『鐵鉗』還在嘴巴里,聲音依舊含糊不清,但是至少可以組成語言,於是盡管卑微至極,我依然瘋狂地乞求著。

  「真的!你別不說話啊!我我、我剛才,總之我真的不是故意傷害你的!」

  為什麽啊,為什麽不肯相信我呢!而且就只是咬了一下吧,為什麽要這麽嚴重!

  「…我知道你肯定生氣了,你、你你要不然再打我一頓解氣吧!真的!要不然讓你咬回來也行,求求你!」

  「噗哧!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她驀地一笑,毫無征兆,但卻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欸?」

  所以,到頭來我果然只是被耍了嗎?

  但是,她又笑了,好像,自己也有一點開心,感覺就連恐懼也化作了心安。

  「哈嗚——」恍惚了一瞬,她竟已經朝著我的肩膀咬來。

  好痛啊!我剛才真的也有這麽用力嗎?

  「喂!別吸啊!你是狼人又不是血族!」

  而且,好奇怪,又變得麻麻的……

  「哈啊,這就是賠禮道歉的態度嗎?」

  「唔……」

  「哈嗚——」

  「…喂!」

  肩膀之後,又是脖頸,這家夥該不會下一秒就真的把我的脖子咬斷然後變成狼吃掉我吧?

  幸好不用擔心太久,她就松開了嘴巴,四目相對,她用手背擦了擦嘴。

  「呼…滿意了吧?胡鬧該結——你幹嘛…!」

  只是稍稍松了口氣,低下頭卻看到了這個狼人伸出的真正利爪,「呲喇」一聲,我胸前能夠遮羞的布料被她輕易地扯開,露出了屬於這個年紀的曲線。

  空白的大腦剛還給空氣短暫的沈默,就被眼前的犯人一臉得意地打破:

  「我說,可敬的瑪蒂爾達小姐,可不可以解釋一下——」大腦收到訊號,目光向著她所指之處投去——不知何時充血挺立著的,屬於自己的一粒乳尖,「這個是什麽?」

  跟隨著嘲弄地提問,她的手指用力一彈,指甲便像是閃電劃過了我緊張的神經。

  「咿啊!」猝不及防,我慘叫出聲,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緊,為了平靜下來大口喘息著,「…哈啊……就、就是……太冷了所以……」

  「呵呵,真敢說啊。不過我勸你接下來慎重發言。哈嗚——」

  在我的注視下,她依然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住了胸前那毫無防備的弱點,痛覺當即直沖腦海,我牙關緊鎖,沒有再發出聲音,只是全身肌肉的抽動無法克制,胸口本能地想要向上擡起,也許只要能靠近正在啃咬自己的利齒,痛苦就會減少一些。

  可那終歸只是身體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單純的啃咬立刻就變成了吮吸或撕扯,是狼在捕食之前對獵物的戲弄嗎?

  純粹的痛覺也變得越發迷蒙,難以評估的覆雜感受再一次開始挑戰我本已脆弱的意識。

  「…不能咬啊…那種地方…!」

  「呲呲——吸溜——」

  結果,作出回應的只有突然加大的吮吸聲。

  這些尖銳聲響和著黏膩的空氣一起從她的唇齒縫隙中傳出,前者劃開我的耳膜,後者攪渾我的大腦。

  被自己身體壓住的雙手早已麻木,現在就連孤獨掙紮的雙腳也用盡了力氣,原本在她齒間作痛的弱點,也漸漸失去了知覺,只留下了火燒般的焦躁,又或者,早就被那家夥咬掉入腹了吧?

  可惡啊,就只能這樣任她宰割了嗎。

  一邊慌亂地喘息著,一邊忍不住用殘存的意識胡思亂想著,自己之後到底會被怎麽樣啊,可惜這種超越常識的問題,越來越混亂的大腦根本得不出答案。

  「嗚啊!!……為什麽啊!」

  突如其來的疼痛,就像一盆涼水,把原本意識已經模糊的我澆醒。

  睜眼看去,原來連另外一邊的乳肉也沒被放過,此刻正被她用力揉捏著,而那肆意欺負著我的手,甚至用拇指的甲尖,殘忍地掐進了那最脆弱的小點。

  「…不要…太過分了……真的……」

  我想要再試著掙紮,可是全身搜不出一絲力氣,指甲和牙齒施加的酷刑,此刻讓我感覺頭皮發麻。

  各處的神經不協調地發射著相悖的訊號,大腦和心臟無法如平常一樣進行工作,不光是意識,連呼吸都變得笨拙了。

  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再不停下來感覺會變得非常糟糕,用力地甩了甩頭,完全阻止不了意識再次模糊……

  好奇怪…好舒服…好奇怪…好舒服…

  「呼…哈啊……老實多了呢……」

  恍惚間,我感覺到她終於松開了嘴,旋即卻又換了一處咬下去,仿佛無止盡的循環……

  也是啊…狼怎麽會輕易松開口中的獵物呢……

  「哈嗚——」

  肩膀、脖頸、胸口、小腹、大腿、甚至是背後的手臂……

  「呲呲——」

  每一方皮膚、每一寸肌肉、每一條神經與血管……

  「吸溜——」

  撕咬、啃食、吮吸、舔舐……

  最終蠶食幹凈,獵物身上余下的每一分自我……

  「唔?喂,你是傻嗎?都流血了——」

  良久,我的意識被拍打在臉上的手重新喚回。

  「…什——?嗚!嗚唔……」

  睜開眼,一雙金色的眸子幽光閃動,近在咫尺,我嚇了一跳,剛要出聲,撲面的氣息卻急速貼近,雙唇一下子被她的體溫包裹,隨著濕熱滑膩的觸感而來的,是意料之外的鐵銹味。

  怎麽會這樣,自己的初吻……

  鐵銹味漸漸散去後,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她的氣息在腦後炸開。真是的,一直在吸什麽啊,該不會嘴巴里全是她的唾液了吧,可是,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惡心……

  感覺,頭有點暈暈的,而且,她的舌頭好柔軟,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幹脆讓我也吸吸看?——可她卻在這時私自松開了雙唇,體溫瞬間遠去,只有殘留的氣息供我辨別虛幻或真實。

  「…嗯?怎麽一臉遺憾啊,雜種小狗?」

  她舔了舔嘴唇,用熟悉的嘲弄讓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與現狀。

  好像真有一點失望嗎?

  怎麽回事,真搞笑啊自己,不對吧,她才搞笑!於是我馬上搬出無所謂的語氣:

  「…什麽啊…又怎麽了,剛才?」

  「沒什麽,就是剛才我擡起頭一看,有人閉著眼睛一臉難耐的表情,把自己的嘴唇咬到流血,我怕再等一下,就會自己把嘴唇咬下來了。」

  「……是麽,謝、那謝了。」

  「不用,照顧發情小狗是主人的義務——」

  「我才不是狗!你更不是什麽主人!我受夠了,你的低劣行為!還有,給我…解開……」

  憤怒的話語脫口而出,聲音大到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結果馬上我就後悔了,導致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真是的,自己到底突然在生什麽氣,連我都完全搞不清楚,不會就這樣被他掐死或者打一頓吧?

  「噗哧!這樣啊,好吧。」

  欸?她不光完全沒生氣的樣子,居然還笑了出來,緊接著真的把我翻過去,解開了手臂的束縛。

  重獲自由的我立刻撐著地板坐起身來,活動了下手腕才發現皮膚被勒得有多慘,掌心也被指甲摳破了皮,可惡,真狼狽啊。

  雖然扣子都斷掉了,但我還是盡力整理了下衣服,能遮多少先遮多少吧。

  擡頭看去,發現她正蹲在一旁,表情像是在憋笑一般地看著我做完這些,等等,這家夥又打的什麽主意?

  「看我幹嘛?哎呀,好累,地板好涼啊,我去休息一會。」

  說完,這家夥居然就起身向著我的床走去,搞得好像我才是有問題的那個人,好不爽……

  可是確實好累啊,我也好想要休息一下啊,她難道還不打算離開嗎,居然又一屁股坐到別人的床上了。

  算了,不管她。我站起來,打算先去找件幹凈的衣服換上,之後就去椅子上趴一會兒好了。

  「說起來,」還沒等我邁開步子,她又在床上開口說道,「我一直都很好奇來著,你半夜看的那本書是講什麽的。我們的瑪蒂爾達小姐,作為研究員可真是稱職啊,幾乎每天都在跟書本過日子。」

  什麽書?這家夥又在那陰陽怪氣地說什麽呢?

  等、等一下!不會吧,雖然應該沒可能,但是為什麽會有這麽不詳的預感?

  我猛然回頭看向她,真見鬼啊,這種壞事她從不讓人失望嗎,此刻她正在伸手翻著我床上的枕頭……

  「別動!」

  我大喊一聲,旋即轉身全力沖了過去。

  為什麽,為什麽她會知道這種事,枕頭下面是,那種不太健康的書……昨晚睡覺前看過隨手放進去的。

  我忘記了力氣根本還沒恢覆,剛沖起來就感到膝蓋一軟,一個趔趄便把沖刺變成了飛撲,整個人朝著床撲了過去。

  即便如此,仍然晚了一步,我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把抽走了枕頭下面的那本書,撲倒在床上的我急忙又爬起來,打算去搶書。

  「還給我!那是我的!」

  「別那麽小氣,我也學習一下。」

  結果,她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張牙舞爪的我,另一只手從容地翻開書頁,看了起來。

  說什麽都晚了,我絕望地放開手,準備下床去換衣服,之後…之後好像也無處可去了……

  這家夥會做什麽,已經不難想了。之後不光是會被她繼續欺負,城堡里的人也都會知道自己居然偷偷看那種書吧,根本就是百口莫辯,舅舅和女仆姐姐也會一臉嫌棄地看著我……

  可惜,想那麽多也沒用了,因為我才剛一站起來就被她拉住了。隨便吧,懶得浪費體力了,果然,緊接著她便用力將我拽進懷里,另外那只捧著書的手也攬住了我,故意把書本放在了我能看到的位置。

  我低下頭,雙頰燒得發燙,不想再說話了,可是她不可能放過這種羞辱我的機會:

  「…瑪蒂爾達小姐,學習果然很努力呢?」

  「…我是成年人,這種,很正常的……」

  我努力想要展現出理所當然的態度,可是過度的尷尬與緊張卻讓自己的聲音都變了調,效果應該說是非常差勁了。

  「這樣啊,那你是喜歡這種的呢?還是,這種的呢?」

  手中的書頁變換著不同的段落,隨著愈發下流的耳語在我面前晃動。空出的手掌狡猾地分開無法扣起的襯衣,一對修長的手指仿若化作雙腿,沿著腰腹向下,信步而行。

  被動感受著她的體溫與氣味,緊繃的神經似乎逐漸松動,好柔軟,好溫暖,好幸福……明明知道這懷抱只是虛假的幻象,可是身體本能地想要依靠這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終於,無視我用來表達抗議的顫抖,那只遊走於自己肌膚的手,穿過下腹,伸入了用來守護小小尊嚴的布料之中。

  「…哈啊…唔啊…!」

  奇怪,腦中的文字無法組成語言,自己竟然只能發出連自己都分辨不出,是抗拒抑或期待的破碎音節。

  「呵呵,果然是大人了呢,瑪蒂爾達小姐,你看——」

  那是,從股間抽回的手掌,兩根手指從恥縫間汲滿了花蜜,輕輕分開,便是一道晶瑩的水線。

  只是——早已清楚謎底的我,又怎需她來替我揭曉答案?

  「…哈啊……我不看……嗚嗚!…」

  聽到我的拒絕,下一刻,那對手指就野蠻地侵入我的口腔,想要將那些花蜜,歸還給它的生產者。

  「…唔!…拿…快…拿出來嗚……」

  牙齒、舌頭、甚至是腮頰或喉嚨,慢慢都變成了手指戲弄的對象,而我根本沒有咬下去的勇氣。

  慢慢地,連呼吸都需要用意識去控制,視野因此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了……

  「啪」

  良久,隨著書本合起的聲響,身旁的犯人終於停下了手指入侵的動作,那多少年來魂牽夢縈的聲音再次響起:

  「哎呀,時候不早了,瑪蒂爾達小姐,我想起來我好像還有事。」

  「…哦……唔?」

  「今天多有打擾,那我就,先走了?」

  「……哦…」

  大腦慢吞吞地消化著她的話,嘴上機械式地應著。

  她難得守信地放開了環抱的雙手,把我放到旁邊自己站了起來。真、真好呢,不,萬歲!終於解脫了,哈哈……

  就是,空氣好像有一點涼……

  「還有——」

  稍稍緊了緊衣服,我正打算放空大腦,好好地休息一下,她的聲音卻又一次響起,於是,我便擡起頭看向她。

  原本仔細盤好的頭發,不知何時也已散下了幾縷發絲,變得不似之前端莊。唯有一雙眸子依舊動人心魄,此刻四目相對,像要把我看穿。

  「雖然工作確實很忙,但如果是一只小狗,想要主人疼愛的話——其他的事情也不是很重要?」

  ——?!

  視野忽然就起了一層霧,身體沒有征兆開始劇烈地抖動,為什麽要這樣,已經這麽順從她了,已經被她做了這麽多不該做的事了,卻連我最後一絲尊嚴都不肯放過!我低下頭,雙手用力攥緊床單,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變得好悶。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這樣的世界,討厭。這樣的人生,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

  須臾之間,意識仿佛帶著思考離開了自己的軀體,我不再是我,而隨著腳步聲響起,終於,如鬼使神差一般,焦急的身體自行擡起頭,代替『我』發出了聲音:

  「…汪……」

  可是,『我』真的有在抗拒嗎?

  真可笑,自己果然是不值得被拯救的壞孩子吧?沒有骨氣沒有尊嚴的卑劣家夥,竟然擅自沈溺於陌生同性的羞辱猥褻,母親一定對這樣的孩子,非常的失望吧……

  可是就算活該也好,真的,真的好累了,就一次,只有這樣一次墮落在夢里也是可以的吧,母親?

  一定不會再受傷的,就僅僅,只是用來躲藏休息一小下的夢境,求求您,一定要原諒我,母親。

  回過神來,自己好像已經被按在床上了,恍惚中感覺到那雙已經熟悉的手想摘下自己的眼鏡,便也伸出手想要拒絕,可是耳中又傳來了冰冷的命令,僅存的勇氣隨即消失殆盡。

  好暈啊,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了,仿佛自己與現實隔了一層薄霧。

  但是,好幸福,又被熟悉的柔軟體溫包圍了,是身體壞掉了嗎,為什麽像是發瘋一樣地渴求這個懷抱。

  只是胸口還是好悶,為什麽,這不就是這個身體最想要的東西嗎,為什麽還不能滿足?

  腿好像被什麽東西分開了,嗚,是膝蓋嗎,被好用力地頂住了……

  果然好激烈啊,陌生的肌膚和自己的觸感完全不一樣,舒服的程度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可是為什麽,好像很寂寞,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要寂寞——不對,我寂寞嗎?怎麽會,我最喜歡一個人獨處了……

  好累啊…原來書里面寫的東西有這麽累嗎,口幹舌燥的,想喝水了…想要,她的唇……

  終於,手要伸過去了的樣子……太緊張了,忍不住發抖……

  好過分,指甲連陰蒂都不放過,好痛,可是,也喜歡……只要再多投入一點,就不會產生多余的想法了吧?只有這一次的夢境而已,不好好放松的話可不行。

  耳朵又被抓住了啊,輕飄飄的,真奇怪。連綿的鼻息與低語,好像要把自己的骨頭抽走了……

  「…小狗…小狗…小狗…」

  「……唔…不是…」

  「哈啊…色狗…賤狗……」

  「…唔…!」

  耳邊愈發下流的呼喚像是海浪在沖刷沙灘,不斷帶走我如沙堆般脆弱的意識,除了不住地顫抖,再無法作出任何回應……

  「啾——」

  「…嗚!嗚嗚……呼唔…哈啊…」

  原本鎖緊的牙關可以牢牢地封住不體面的聲音,但是小算盤被發現後,捕獵的白狼只用輕輕啄吻,便能輕易撬開大門,解救出那些取悅她的喘息。

  得逞的家夥看上去明顯更加得意了,襲來的刺激一下子變本加厲,真的,要到極限了…然後,這一次之後就……不,不對!不要,不要再去想多余的東西了!

  乳頭又在被舔弄了,對,現在就只要抱緊眼前的家夥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就算不去想也是沒關系的!

  「…吃掉你…哈啊…小狗…喜歡……」

  什?——咿唔?突然全身不再有受控的肌肉,記憶與視覺在一瞬間被切斷,所有的忍耐都到達了極限,連呼吸和心跳都像是停止了,我不會是要死掉了吧,嗚,去的好厲害,這樣才是書里面的感覺嗎……只是剛才,好像出現了什麽幻覺?

  「…哈啊……呼呼……哈……」

  大口地喘息著,我努力告訴自己平靜下來,幻覺什麽的,太可怕了。

  「呵…色小狗…喜歡你。」

  幻覺還在啊,也是,確實,太舒服了,大概還要多等一會兒。於是我擡起軟綿綿的手臂,打算暫時什麽都不去想,遮住眼睛休息一下。

  就是,好像隨著高潮漸漸退去,那種寂寞的感覺又湧上來了,壓住胸口的石頭變得更重了,不光壓得人透不過氣,還隱隱碎裂,從縫隙中淌出了酸澀的汁水。

  什麽啊,到底,自己就這麽差勁嗎?但是已經跟母親說好了的,只有一次,就算身體擅自撒嬌也沒用了,構想出幻覺也沒用了,夢已經結束了,現在,該醒了。

  突然間眼睛好酸,原來是手臂被那家夥拉開了啊,光線好刺眼,怎麽總是不讓人喘口氣……

  「真的…那麽討厭我嗎…?為什麽?」

  吵死了,幻聽快點結束吧,真是的,本來想好好休息一下,現在怎麽感覺有點火大了。

  咦,這個家夥怎麽還一副難過的樣子,好惡心啊,都到這時候了還要假惺惺地表演。

  「姐姐她…你媽媽的事,我都知道的,以後我會保護你,我會和你在一起,好嗎?」

  好難受,胸口的酸澀感越來越強,感覺一直在向上湧,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想睡覺了,想休息了!

  「你別這樣看著我!今天的……是我不好,因為你騙我,所以太生氣了就,想捉弄你一下……」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欸?身體突然又私自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還有,眼睛里濕濕的,是什麽?

  「…什麽?」

  「欺負我,特別開心,對吧?我都知道的,你們都是,一直都是……」

  「突然說什麽啊…」

  「打我罵我孤立我,像我這種,雜種對吧?恨死了對吧?只要能弄哭我,開心死了,對吧……但是我早就不怕你們了,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會,嗚,哭…嗚嗚……」上湧的酸澀頃刻沖破了淚腺,無論怎麽控制都無法停止,連聲音也被抽泣打斷,變成哽咽,「奇怪,嗚,為什麽,哭了…更好,這下你也,滿意了嗚,快走……」

  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不明白,為什麽完全沒有想過的話不斷地脫口而出?

  她卻將我一把拽起來抱住,輕輕撫摸我的背,好像是母親那樣。

  「冷靜一點,別說了,別再說了,是我不好……」

  為什麽還在假惺惺地說這種話,好難過,連鼻涕都哭出來了。沒來由的煩躁讓我突然生出了一把力氣,猛地把她推開,不想去看她的表情,我繼續瘋了一樣地說著。

  「以為我,很好騙是吧?看上去嗚,很可憐,以為只要隨便說點好話,嗚嗚,就可以哄好,然後,然後,嗚,就能叫大家都來笑話我,看我,像傻子一樣……」

  「…夠了。」

  「…別做夢了!以為,玩弄過,我的肉體,就能欺騙我的感情,嗚嗚,不對,嗚,肉體也沒有,是我自願的,嗚,你是被我利用的那個——啪!」

  突然,我結實地挨了一巴掌,呵,為了讓我閉嘴,終於原形畢露了吧?

  「夠…夠了!你冷靜點!我根本沒有——喂!你幹什麽?」

  被打的剎那,我瞥見床上有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解下的劍鞘,那把銀匕首還插在里面,我想也沒想就直接沖過去搶了過來。

  「嘶!好燙…」

  原來親手握住這東西是這麽痛苦的事情嗎?

  「把它還我,我可以當作什麽也沒發生。」

  「真、真好笑,現在知道怕了嗎…?」

  「快一點,不然你會傷到自己的。」

  可惡,還在說這些,別以為我會聽。顫抖著雙手,憋起一口氣,我咬緊牙忍著疼痛,決然向她刺去——

  而她用我看不清的速度擒住了我的手腕,吃痛之下我甚至回憶不清發生了什麽,眨眼間匕首已經在她手里了……

  也是,自己怎麽可能傷得到她?又或者,這本來就是我心中想要的結局吧。

  真是奇怪啊,自己到底怎麽了,要是時間能回到幾天前就好了……

  想著我便闔上雙眼,好像,等待死亡的過程也沒有多麽煎熬啊,對不起,母親,終於可以再見到你了。

  良久無聲。

  欸?等待的時間有點太久了吧。

  「記得上藥。還有——」

  「對不起。」

  「嘭——」

  是…房門關上的聲音?我睜開眼,屋子里面空無一人,床上屬於她的衣物早已不見。

  摸起眼鏡,四下望去,除了書桌上那個裝藥水的玻璃瓶外,再也看不到任何與她有關的東西。

  我呆坐著,一陣恍惚。

  窗外已是黃昏,無力的日光打在我無力的身上,淚水,默然決堤。


  ……


  「好溫暖……」

  不對,別騙自己了!

  「……喜歡。」

  不對,該醒了!

  是什麽…?潮濕、溫熱的觸感把我包圍。

  猛然睜開雙眼,原來,自己又睡著了啊——在浴室的浴桶里。

  自那之後又過去了不知道幾天,我沒有再敢走出房間一步,每天太陽落山,就把自己泡在熱水里,一遍又一遍地刷洗尾巴…直到意識昏沈。

  記得小時候,母親跟我說過,不要泡在熱水里太長時間,會暈倒。可是我卻無論如何都不想離開,直到熱水涼透,又會執著地去燒水。

  最開始的時候,我每分鐘都在害怕房門會被敲響,連夢到房門被打開都會驚醒。

  到了現在,我已經從不知何時起,每刻都在盼著能夠再次聽到敲門聲,明明那樣才是自己最討厭的事情才對吧……

  有什麽地方不對,但是我搞不明白,只是自己清楚地知道,有什麽地方永遠改變了。

  到底,怎麽了啊……

  好餓,明明每天都烤了餅幹,連房間里剩下的黃油都用光了,可是卻沒有吃過,幾天下來,好像已經連走路的力氣都快失去了。

  但是感覺沒什麽關系,自己本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又有什麽所謂呢?就算說得再好聽,又能做出什麽改變呢?

  為什麽啊,為什麽母親要為了我這種人犧牲自己的人生……只要能和父親好好生活就行了,然後就把我丟到無人的街道,靜靜地在饑餓中等待死亡,說不定現在就和那樣沒區別?

  等等,我在想什麽啊……

  我根本不是我,這個身體,一定是被其他什麽人占據了。

  雙手扶著木桶,我慢慢從水中站起來,雙腿失去了浮力的蒙蔽,一下子有點發軟,冰冷的空氣更是激得人忍不住發抖。

  「必須…去吃東西……」

  昏沈的大腦中僅有這一個念頭,強迫自己拖著疲軟的身體,盡管數次都險些跌倒,依舊堅持著向臥室走去,直到——

  「…你、你是…誰…?」

  眼前人濕答答的黑發散亂,無神的雙眼被濃重的黑眼圈包圍,唇角的咬傷已經長出血痂,虛弱的身體遍布吻痕與齒印……

  「…哈啊…哈……真惡心…」

  突然感到一股沒來由的焦躁,我難以克制地喘著粗氣,腦海中為什麽會浮現那個,銀色頭發的女人。

  「…難怪大家都討厭你,你真是個…下賤的雜種!我寧願去和下水道里的臭蟲作伴,也不想看見你……哈啊……」

  好煩躁!好生氣!好難過!眼前這個家夥,為什麽這麽可恨!

  「…去、去死……殺了你…」

  隨手抄起面前的杯子,我用盡全身力氣向眼前人的臉上砸去。

  「呯——嘩啦——」

  鏡子應聲碎裂,玻璃碎片落得到處都是。

  而我卻感到渾身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大口吸著浴室冰冷潮濕的空氣。

  為什麽?

  為什麽身體忘不掉那個人?

  想要得到那個人的擁抱,想要被那個人溫柔地撫摸和安慰,想要、想要、想要更多的……

  不甘心!憑什麽,只要隨便說點假話,就能騙過這個任性的身體?

  或者…那就是真話呢?在這個世界上終於有人願意擁抱自己這種家夥了……

  ……可就算是真話,又能怎麽樣…?自己都已經做過那樣的事了,沒人能夠原諒的,對方那種身份,自己很快就會被趕出這個家了,母親的愛,都白費了。

  對了!母親,這個身體還敢隨便說母親的壞話!

  ——可恨!

  不知不覺中,腦袋變得混亂不堪,我只感覺整個胸口有一股火在燒,像要發瘋一樣地重覆想著一個念頭:

  「這樣的壞孩子,必須給予懲罰!」

  喘息愈發粗重,我低下頭,打量著自己的身體,最終將右手伸向了左手的手臂……

  「呃…!唔嗯!」

  指甲嵌進皮肉整個掐起,然後用力,再用力,最後旋轉,再旋轉……

  皮膚從白變紅,從紅變紫,最後流出血液……

  好痛!

  「不行…還不夠……!」

  這樣差勁的孩子,太讓母親失望了,必須要,狠狠懲罰才行……

  於是我又將行兇的目標換成了右臂,接著肩膀、小腹、大腿……直到沁出淚水,需要咬緊牙關才能忍住慘叫。

  「…哈啊……不行…還是不夠……」

  怎麽辦,該怎麽辦才行?我四下尋找,手上的抖動帶著一絲瘋狂,整個人甚至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興奮。

  終於,我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看起來足夠尖銳的玻璃碎片。

  「…哈……哈啊…哈啊……」

  緊張的喘息聲中夾帶著莫名的興奮,我握住玻璃碎片,對著身體到處比劃來尋找下手的目標,不知道為什麽,我只知道這是自己幾天以來第一次感覺不再胸悶與痛苦。

  哪里呢,哪里才好?

  片刻我便得到了答案——

  左手哆哆嗦嗦地舉到頭頂,牢牢抓住了耳朵尖端,身體因為緊張挺得筆直,我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多余感情地,直接向著自己的耳朵刺去。

  「呃啊啊!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接著,帶著殘留的意志,再用力一拉。

  「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哈呃…」

  最終,慘叫的延音隨著肺部的空氣全部排出,變成了喉嚨中幹啞的悲鳴。

  模糊的神智讓一切感知不再真切,自己好像蜷縮在地面上抽搐著,不光淚水,鼻涕和口水也流了一地,而我只有一個念頭,好痛,真的好痛……

  眼前的畫面漸漸消失,意識也隨之遠去,我仿佛又陷入了夢中。

  「救救、救救我…媽媽……」

  在恍惚中呢喃著,看著前方走來的銀白身影,想要伸出手,卻提不起半點力氣。

  「…不對……不對!」

  倏地睜開眼,我還在浴室冰涼的地上躺著。

  「怎麽會…這樣,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理智再度占據身體的一瞬,恐懼感便包圍了我,好害怕,好痛,我會怎麽樣,不敢去摸頭上……

  對了——

  我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咬著牙向臥室走去,最後扶著書桌慢慢坐下。打開抽屜,我從里面拿出了一個玻璃瓶。

  焦急地想要打開瓶塞,卻怎麽拔都拔不出來,怎麽會這麽緊啊,也可能只是因為太久沒吃過東西,真的沒什麽力氣了吧。

  無力感湧上心頭,到最後連這點小事都沒辦法做好嗎?果然還是幹脆就這樣死掉算了,反正就算離開這里自己也沒有辦法生存了吧。

  想著我便把瓶子隨手往桌子上一丟,自己賭氣式地朝著桌面上趴去,雖然,是在生自己的氣。

  只是耳朵還是好痛,痛感到現在也僅僅只是減弱了一點,完全不在可以忽視的範圍內。

  而這時桌面上的一道刻痕突然進入了我的視線,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我才想起來,這是那天的時候……被匕首插進去的痕跡啊。

  面頰微微發熱,總覺得屁股傳來了幻痛,連帶著各種記憶一股腦地冒出來。

  「…嘁…滿口謊話的家夥。」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又是一股火冒出來了,說著我又擡起身子,拿起了玻璃瓶。

  「鐺、鐺、鐺——啪啦——」

  不想再去管什麽瓶塞了,我舉起瓶子用瓶口對準桌沿,一下下用力砸去,沒幾下就真讓我砸開了個口子,於是我就直接低下頭,舉起瓶子便朝著耳朵的方向澆下去。

  「嘶!痛痛,而且還是好涼啊……」

  沒一會兒,整整一瓶不明液體就被「嘩啦啦」地倒光了。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只是那個家夥,她說過是傷藥而已。

  真是的,根本不知道管不管用,希望,希望那個家夥沒有騙我……算了,先把睡衣換上吧,有點冷。

  片晌,疼痛好像真的減輕了點,也不知道是不是藥水的功勞。

  「那,試著包紮一下…?」

  我嘴上嘀咕著,手上開始翻抽屜。

  翻了半天也沒有什麽可以拿來包紮的東西,才想起來這里只是當初臨時搬進來裝病的地方,而我大多數不是每天必須的物品都還放在魔研部的辦公室里。

  反正已經是半夜了,要不,去一趟?順利的話還能順手拿點別的東西回來。

  明明心里還在糾結,但是身體已經行動了起來,我拿上了抽屜里的鑰匙,看了眼時間,視死如歸地走向了房門……

  深夜的城堡里遠比想象中陰冷,好在辦公室和我的房間在同一層,雖然是在相反的兩個方向就是了。

  不想遇到任何人,我一路小跑著,只想能快點到目的地,再快點回去,或者,就先不回去了?畢竟那里才是自己本來的巢穴。

  可惜體力實在是不夠用,餓到沒什麽力氣的我跑到一半就氣喘籲籲了,更離譜的是我才發現腳下很冰是因為忘記換鞋,太久沒出過房間,自己竟然光著腳就跑出來了。

  唉,最近到底怎麽了,不管幹什麽都會變得這麽狼狽,真的,還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嗎?

  可是不管怎麽說也不可能現在回頭,於是我咬咬牙繼續朝前跑去。

  終於,熟悉的那道門出現在了眼中,只不過——

  「…門…門縫怎麽有光啊……不要嚇我…」

  這也太見鬼了,就算是他們已經打算把我趕出這里了,征用了這間辦公室也沒理由大半夜還在里面吧?

  但是都到這里了,不看一眼就回頭也不可能吧,於是我靜悄悄地靠近了房門,欸?門上的牌子還是原本的魔研部啊……

  疑惑地伸出了一直握在手中的鑰匙,我卻發現,這門縫似乎也有點太大了,該不會根本沒鎖吧?

  輕輕一推。

  「吱扭」一聲,門真的開了,可是——

  「…唔?嘔…什麽味道,好難聞——唔!」

  我被嚇了一跳,幸虧壓住了聲音,屋里好像有人,因為,除了一股濃烈的酒氣,隨著門被推開,傳出來的還有某種輕緩的樂聲……

  此刻我突然開始慶幸自己沒有換鞋子,至少這讓我腳下可以不容易發出聲響。

  於是我鬼鬼祟祟地推開了門,借著樂聲作掩護,躡手躡腳探進身子,結果,只一擡頭,我便怔在當場。

  除了一地酒瓶之外,依舊是我所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地板,熟悉的書櫃,熟悉的辦公桌——

  只是多了那個,坐在辦公桌上的人。

  爐火也暖不透的銀白長發,猶似勝卻月色清冷,子夜的涼風擾起窗簾,驚熄了燭苗,唯那望向窗外的幽幽背影不為所動。

  此間星光熠熠,單薄的睡裙不掩娉婷裊娜,我癡癡佇立,木柴劈啪隨她指尖撫弄的旋律諧響,琴弦輕振,使空氣蕩進心海,漾起陣陣漣漪。

  望著,念著,太過耀眼反而把自己灼傷,我看著她的身影,卻無以自制地想起自己醜惡的樣子,心思愈發黯淡,夜風好像也涼了幾分。

  而與夜風同來的,竟還有那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I see the wind oh I see the trees ♪』

  『Everything is clear in my heart ♪』

  『I see the clouds oh I see the sky ♪』

  『Everything is clear in our world ♪』

  明明是不曾聽過的歌謠,身體卻本能地想要沈浸其中。

  也許是喝了太多酒,眼前人的嗓音帶了些許沙啞,不覆記憶中那般曼妙。

  『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

  『My mind is wide open ♪』

  『Oh my lover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

  『My mind can feel ♪』

  歌聲暫歇,只余琴聲潺潺。

  我並不懂音樂,只是覺得耳中的旋律與印象中的A調不同,雖然聽上去夢幻委婉,卻總感覺歌聲中帶著不易捕捉的仿徨與哀傷。

  可惜不等我再多欣賞,演奏者似乎終於覺察到了不速之客的存在,手中木琴傳來的樂聲戛然而止。

  我立刻緊張起來,連呼吸都不敢,而那窗前的背影果然緩緩轉過身子,金色的雙眸滿是困惑地望向我。

  「…那…那個,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就差連如何開口講話都忘記了,眼下也只是隨口寒暄著。

  果然,她沒有搭理我,只是在那邊靜靜看著。這種時候,我應該識趣轉身跑回去吧?

  可是為什麽,不想離開……

  胸悶又開始出現了,不甘心離開,身體擅自繼續著尷尬可笑的發言。

  「我…你那個是什麽啊,看起來是那種遠古文明的樂器,是叫『吉他』吧?你居然會彈啊……哈…」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嘴唇微微開始發顫,勇氣,已經快要用光了。求求你了,隨便什麽都好,說句話啊,為什麽不說話,果然已經討厭我了吧,任性的身體快點離開吧,別再在這里惡心別人了。

  就在這時,她卻突然像是有些難受地甩了甩頭,接著又把身子轉了回去,明明本來已經決定離開的自己,又鬼使神差般開口:

  「…大…大半夜的,你是不是餓了,我……我請你吃餅幹吧…你等等我!」

  說罷我便轉身如逃跑般離開了房間,飛快地朝自己的房間奔去。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明明沒有力氣的,卻害怕停下來,我到底在幹什麽呢,追逐,還是逃避?

  鼻子好酸,胸口好悶,只是留下了可笑的單方面約定,就好像能騙過自己一樣,更可笑的是,既便這樣也想要騙過自己。

  那感覺就像是放著明擺著的真相不敢去看,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好受一點,就把不及格試卷上的分數,偷偷改寫。

  劇烈的心跳聲,逐漸蓋過了自己的腳步聲,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恍惚中回到房間,端起一盤餅幹便什麽也不顧地朝回跑去。

  直到——

  那扇熟悉的門,再度出現在眼前。

  等不及平覆呼吸,我強撐著暈眩感,用力向木門推去。

  紋絲未動。

  一瞬間,胸口傳來絞痛,抓著盤子的手險些松脫,我努力進行著深呼吸,旋即空出一只手,輕輕地敲了敲不久前還開著的那扇門。

  「…哈啊…那個…你還在嗎…我給你帶餅幹來了,是我今天烤的…哈…哈哈…」

  無人應答。

  「…哈啊……哈啊……哈啊……」

  昏黑的走廊,只有自己的喘息聲。

  我無力地轉身靠上木門,努力用幾乎停止工作的大腦替自己尋找著新的理由,然後便可以,再次欺騙自己吧……

  順著木門慢慢滑落,我頹然坐倒在冰涼的地面上,耳朵上的傷口本來已經感受不到的痛感又重新出現了。

  好冷。

  空氣帶走了汗液與體溫,我把餅幹放在一旁,蜷起身體,將頭埋進自己的懷抱。

  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個好受的器官,我卻突然想笑。

  是啊,被徹底討厭了,難道有哪里意外嗎?

  而且,自己也討厭那個家夥,很好,非常好。

  說起來,之前本來是打算吃東西的,那就,現在來吃吧?

  我立刻端起一旁地上的盤子,放在腿上,拿起一塊餅幹便咬了下去——

  一瞬間,苦澀與鹹腥充滿口腔,隨之胃部感到一陣痙攣,我急忙丟開盤子趴在地上嘔吐起來。

  先是胃酸,其後便只余下幹嘔,感覺像要把骯臟的心臟給吐出來,嗆得我眼眶沁滿了淚水。

  「……為什麽…餅幹…會不好吃…」

  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我癱軟地靠在木門上。

  眼皮愈發沈重,就在我不想再管任何事,打算這樣睡去的時候,身後卻突然一空,整個人猛地向後倒去,本能地用手撐住身體,我揚起頭看去,房門居然被打開了……

  那個女人正一身酒氣地探出頭,看似一臉茫然地左顧右盼了一番,接著便低下頭,與我的目光撞在一起。

  欸?什麽?

  她看到癱在地上的我也是一楞,撓了撓頭發,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將另一只手伸過來,手里握著…一只酒杯?

  「…謝,謝謝?」

  是要我喝嗎?我疑惑地接過了酒杯,看著里面酒紅色的液體,猶豫了一下便貼近嘴唇,喝了一口。

  第一次喝這種東西,感覺不值得一嘗,入口除了辛酸就是苦澀,倉忙下咽我便想開口問她問題,卻沒想到自己大意了——

  「…你——咳!咳咳咳!咳!」

  酒精隨著空氣一起吸入氣管,一瞬間的刺激嗆得我咳個不停。

  「噗哧!你連酒都不會喝啊!」

  耳邊傳來嘲笑聲,熟悉的不爽感覺讓我腦袋清醒了一點。這人,怎麽回事?想著我撐起身體,打算先換個不這麽丟人的姿勢,她卻突然伸手一拽,直接將我拉了起來。

  「我還以為自己喝出幻覺了……」

  「什、什麽啊…?」

  嗚!這人一身酒氣,抓著我本來就虛弱無力的身體搖來搖去的,頭好暈!可是,胸口好像不那麽悶了。

  「對不起…!」

  「咦?!」

  我好像,突然被這家夥抱住了?

  就是,這抱得是不是也有點太緊了?緊到,心跳聲好吵…欸?這好像不是,我的心跳…?

  「…我以為自己搞砸了……」

  臉頰仿佛感受到了,她微微顫抖的鼻息。

  「…我以為被你討厭了…!」

  「咦?」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再想看見我了…!」

  「咦?」

  「…我好想你…!」

  「咦?」

  「…原諒我…」

  「你、你你、你先等會,你喝太多了!」

  真是的,怎麽這人說的,都是我的詞啊!

  稍稍把她推開了一點,猛吸了幾口氧氣,我認真地看向她,剛想說點什麽——

  「耳朵!你的耳朵怎麽了!喂!」

  「……」

  看著她焦急的樣子,所有的話語都被憋了回去,一時心間五味雜陳,鼻子又酸了起來。

  「誰幹的?快點告訴我!你說話啊!」

  「……沒…沒有。」

  本該永遠藏起的往事,又全都在腦海翻湧,此刻抱著我的,恍然化作了那朝思暮想卻不敢觸及的身影,自己仍是當年那個孩子,仿佛做錯了事,羞愧地低下頭。

  「你是不是害怕?有我在你不用怕的!快點說!」

  「…對…嗚…對不起……嗚嗚…」

  激蕩的思緒盡數化作委屈,膨脹、滿溢、上湧著,最終如陳年發酵的淚水與哭號,壓迫著淚腺和肺泡,直到後者防線潰散,舉手投降。

  「嗚嗚嗚!啊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緊攥著她胸前的衣料,我再難自已,嚎啕痛哭,被嚇到的她卻只是輕拍著我的身體,悄悄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門外冰冷的地上,只剩一盤餅幹,一杯酒。

  破碎的,依偎在一起。


  ……


  「包好了。給,看看吧。」

  我放下手里奶香四溢的麥粥,接過莎恩遞來的鏡子對著自己頭頂照去。

  受傷的耳朵此時已經被仔細包紮好,上面居然還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這家夥說什麽自己非常擅長治療外傷,看來是真的啊。

  「謝、謝謝,真的!」

  「嘿嘿,這有什麽,就算手斷了我也能包——哦,不過你還是別斷了。」

  說完她也坐到桌子旁,端起了自己那碗麥粥。熟悉的房間里,爐火閃動,照亮了她的側臉。

  唉,結果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大哭了一場,之後就跟被逮捕的犯人一樣,把什麽都交代了一遍。

  可是她竟然沒有嘲笑我,也沒有罵我批評我,只是溫柔地看著我,靜靜地聽我說完,然後,摸了摸我的腦袋,就只是這樣。

  這果然就像做夢一樣,不如說就算做夢我都沒想過能夠被這樣包容和關心著。

  對了,之後她還給我做了麥粥吃,還幫我治療,不敢相信我居然可以這樣幸福。

  而且這麽說起來,這家夥果真這麽全能嗎?簡直就是賢妻良母,不,還這麽漂亮,居然還是騎士來著,這根本就是……我果然還是在夢里吧。

  「…問一下…就…這個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啊?」我小聲問道。

  她吞下一口麥粥,看向我:「什麽啊?」

  我指了指頭上。

  她一副完全理解的樣子,突然坐了過來。

  「怎麽了?害怕自己變成殘疾之後被我甩了?」

  「……沒…」

  我低頭看向碗里的麥粥,真不該問。

  「……喂,不是吧你,你那什麽表情啊?」

  「因為這個……耳朵看你好像…挺喜歡……喜歡研究的…」

  「因為是你的耳朵,是你的我都喜歡。」

  「……你太惡心了,求求你閉嘴吧。」

  「行吧,那要說的話,我覺得還是長頭發更適合你一些,從現在起留長吧,一定很漂亮的!」

  「…評頭論足沒禮貌!」

  「呵呵。」

  她笑了笑就又回去吃粥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真後悔問出這種有病的問題!

  雖然被那麽說,還是,有點開心——等等!她笑什麽剛才,我的尾巴不會又亂動了吧!

  想到這我忍不住用手偷偷把尾巴往腰後塞了塞,好尷尬,找找有什麽讓她尷尬的話題才行。

  「…咳嗯,說起來你給我的這個鏡子,我才發現,這不是我的嗎!」

  於是我清了下嗓子,把鏡子用力放到桌子上,準備諷刺一下亂拿別人東西的家夥。

  「是啊,怎麽了?」

  什麽叫怎麽了,原來她是這麽無恥的人嗎!

  「…你…你不是說怕被我討厭嗎?我最討厭隨便搶別人東西的人…」

  「哦。」

  「……」

  「對了,你要看不?」

  「看什麽?」

  說著她突然拿起那面鏡子又一次遞了過來,我正在好奇她要做什麽,就聽到了一句熟悉的咒語,緊接著鏡子中出現了之前錄制的畫面……

  「看看你那時候的表情啊,我每晚都要看幾次。」

  ——?!

  血壓,血壓好高,我感覺自己臉漲得通紅,傷口馬上就要噴血了!

  「滾啊——!」

  「呵呵。」

  我真該死啊,居然跟這種有病的人賭氣,不來了,這輩子都不來了,認輸了。

  「等一下,說起來,你居然知道這個魔法?」才想起來關鍵問題,我立馬轉移話題問道。

  「是啊,我全學完了,不然你以為我怎麽知道你裝病騙我的?不得不說你發明的這魔法確實蠻好用的,很適合監視。」

  原來是這樣啊,不對!

  「學?你怎麽學?」

  「如你所見,我一早就搬來這個辦公室了,可惜見不到你人,就把你那些研究筆記和報告都讀了一遍。」

  這家夥一邊含著勺子,一邊用手撐著臉,而我則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他。

  「你是這個家族的人?你是狼人?」

  「如假包換。」

  「可是你連白銀都不怕……」

  「不是不怕,是習慣了。弱點訓練,從小老師安排的。」

  「……敗給你了。」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她從小過的又是什麽生活啊!這老師正經嗎!

  也許是看到了我的表情,我感覺到這家夥又開始得意起來了。只有這種時候很好懂,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不爽。

  「怎麽了,現在開始崇拜我了?後悔當初沒有好好迎接我了?」

  看著她興奮地在椅子上晃來晃去的樣子,完全不像印象中那個優雅端莊的貴族小姐,真是的,這家夥還有這樣的一面嗎?確、確實有一點可愛。

  「那時候,明明看上去就像是會非常歧視我的人,而且還非常兇……」我有點慚愧地小聲說著,然後也吃下一勺麥粥。

  「唉,虧我滿心歡喜地回家啊……明明小的時候那麽喜歡我。」

  欸?小時候?她在說什麽?

  「你指什麽?」我疑惑地問道。

  她沒有回答,卻突然伸出手,用食指對著我的臉戳了戳,又蹭了蹭。

  「突然幹嘛?——咦?」

  早已遠去的回憶忽然與眼前之人慢慢交疊……

  「不會吧,那是你?」我茫然問道。

  記憶模糊的某一天,校舍外的角落里,黑壓壓的影子圍住我,嘲笑、推搡、辱罵著。真無聊啊,我想,然後便蹲下身子,抱頭等著老套節目結束。

  可是那天,沒有等來預想中的漫長煎熬,等來的只有匆匆擋在我身前的人影。人群一哄而散,耳邊只剩下聒噪的蟬鳴,一只手向我伸過來,用食指對著我的臉戳了戳,又蹭了蹭,我擡起頭,銀白色的人兒笑了笑,嘴唇輕啟,對我說道——

  「還以為你想不起來了,算你有點良心。」

  「咦?咦咦?」

  莎恩的聲音把我拉回此刻,我滿臉狐疑地看著她。

  「怎麽?」

  「你怎麽可能在那個學校,再說那是個男生吧?」

  「喂,我真服了你了,明明家里人從小就誇我很漂亮的,你眼睛怎麽長的!」

  欸?她的臉居然有點紅……對不起,真的忍不住想笑。

  「噗哧!我頭一次見你這個樣子說話。」

  「是不是皮癢了?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眼看這家夥就要惱羞成怒,我立馬端正態度。

  「沒沒沒,可能是我的問題,我其實也沒怎麽看過那個人的臉……但是至少那個人的穿著打扮不像是女孩子。」

  「算了……好像那個時候你確實跟誰說話都低著頭的樣子,我好像也是短頭發,那個時候天天都跟著老師訓練,很辛苦的好不?學校也是老師隨便安排的,有什麽問題?」

  所以才說,你這個老師,他正經嗎?

  真是的,感覺受到了沖擊,我默默地吃著麥粥,腦袋里全是當時的回憶。

  「怎麽不說話了?」

  「沒……就是感覺,有點離譜。」

  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嗯,確實,我能理解。當初發現暗戀的人,是自己沒見過面的親姐姐的女兒這種事的時候……我也感覺很離譜。」

  「……暗戀…」

  「也不算是吧…反正當初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感覺天啊,像小狗一樣,好可愛!又想保護你,又想要欺負你一下,看看反應…」

  「…別、別說了!」

  本來挺開心的話突然被這家夥說得這麽羞恥,太尷尬了,我直接捧起碗猛喝起來!

  她在一邊倒是直接笑得拍起桌子,這性格也太奇怪了,完全被她之前那種貴族小姐的氣質騙了!

  「你別笑了!說到底,就算那個人是你,小時候很喜歡你什麽的,也是沒有的事吧!」

  「哦,也許吧,呵呵。」

  「…又笑什麽?」

  「你猜猜?」

  看我沒什麽反應,她又轉過身把後背對著我,然後用手指了指…腰?還是屁股?什麽東西啊!

  「快說!」

  「好吧好吧,該怎麽說呢,如果有一天我長出了一條一見到你就在背後狂甩的尾巴,然後一本正經地跟你說,完全不喜歡你,你肯定笑的比我還大聲——」

  「我就知道!下次我就把這條該死的尾巴切掉!」

  輪到自己惱羞成怒,羞憤的氣話脫口而出,卻發現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空氣一下子冷了起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是自己得意忘形了,真想狠狠扇自己一個耳光,不想就這樣被討厭。

  「我吃飽了。」說著她便起身端著碗向櫥櫃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我如墜冰窟,不斷安慰著自己,沒事的,不會被討厭的,可是巨大的不安還是糾纏著自己,我連忙也跳下椅子抓起碗,才發現手又開始抖個不停。

  「那個,我也吃飽了,我來收拾!」我抓著碗跑過去,一把搶過她手里的東西,一股腦丟進水盆。

  她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默默走去床上,躺靠在窗邊休息。

  我低下頭不敢再看她,默默地洗起餐具。

  良久無言。

  將餐具擺放好,發現她還醒著,我輕輕地走過去,拉了拉她的衣服,想要道個歉。

  「…對不起。」

  她像是被嚇了一跳,然後茫然地看向我。

  「啊?什麽?」

  「剛才…我說錯話了,對不起,真的。」

  她光是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沒說出來,不知道在想什麽。

  「可不可以先不要討厭我,我會——咦?」

  不等我說完醞釀了好久的自我檢討,她突然過來一把抱住我,將我也帶到床上。

  「你想什麽呢!是我…是我不對,沒有照顧你的感受,我剛才只是,感覺很害怕……」

  「咦?害怕…?」

  「我害怕,你又真的做出那種事,而我還是像這次一樣無能為力,我怕是我說錯了話,讓你感到痛苦…」

  什、什麽,怎麽回事?她怎麽會這樣想,世界上怎麽會有人對我這麽好?如果是夢,這一次可不可以永遠不要醒來。嗚,剛才忍住的眼淚一下子反而流出來了,真是的,自從這個家夥出現,自己就變得容易掉淚了。

  「喂!怎麽了,你怎麽哭了?」

  「…沒事,真的。我只是,感覺開心。不是,我感覺特別開心,真的。」

  「噗哧!我真是服了你了!」她又把我抱得更緊了一點,「那你以後不要再做那種事了,不要嚇我!」

  「嗯,我答應你。以前答應過媽媽,雖然做得不是太好,以後我也答應你,我肯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是錯覺嗎?感覺她的身體突然有點僵。

  慢慢松開懷抱,四目相對,月色覆上她的臉,竟映出了眼底的隱隱哀傷。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帶著猶豫,緩緩開口,卻是不曾有過的語氣,「姐姐可能是我害死的。」

  欸?

  這次換我僵住了。

  「什麽,什麽意思…?」

  「是我告訴她的,你在學校里的事情……」

  「……咦…?」

  「…當初我想著路上可以保護你,有空就喜歡偷偷跟你回家,直到有一次碰巧見到了姐姐,那個樣子,實在太顯眼了,我一眼就認定是福考什家的人。」

  我安靜下來,默默聽著。

  「可是我想不懂,家里的人怎麽會住在那種地方,而且我從來沒見過她,於是沒幾天,我就偷偷逃學找去你家里,見到了姐姐。」

  「姐姐對我很好,根本沒隱瞞我什麽,只是那時候的我根本什麽都不懂,我確定了她是家族的人之後居然就對著她大發脾氣,我只是覺得像你這樣的孩子明明不用被這樣欺負,既然是家族的人,一切都可以解決才對……」

  聽著她的講述,我心中隱隱浮現了真相的輪廓。

  「你……所以你沒想到我一直瞞著母親,關於學校的事,對吧?」

  看著她的眼睛,此刻竟紅了一圈,像是快要哭了。

  「……是啊,我真的,什麽都不懂,對不起,所以我才是應該道歉的那個人,我才是一直害怕被討厭的那個人……」

  受不了了!好心疼!難道這就是她每次抱我時的心情嗎?反正不管了,這一次是我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根本不怪你!不要道歉!」雙頰相貼,我在她的耳畔堅定說道。

  「…嗚…謝謝你,瑪蒂爾達。唔,嘿嘿。」

  肩頭沾到兩點濕熱,旋即卻又聽到了她的笑聲,在這一秒鐘,或許自己才剛剛認識她,一種安全感反而將內心填滿,松開懷抱,再度望向她的臉,除去兩道淚痕,只剩笑意盈盈。

  「我才應該,謝謝你。不過,之後呢?」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痕,我也回以微笑。

  「再然後,我就聽說姐姐在家里發生了那種事,接著你也再沒去過學校,當時我都急瘋了,可是還要跟著老師去打仗,這麽多年全是和兄長的書信聯絡中詢問你的情況。」

  「…然後直到你前幾天回來?你都沒回過家?」

  「不然呢?好在你還活著,老師也滿意,仗也姑且打完了,我跟兄長說好了,死活要好好休息幾年……就是你這沒良心的翻臉不認人,我回來的時候擔心因為這件事被你記恨討厭著,崩潰死了!」

  「噗哈哈哈…!」看著她沒好氣的樣子,我卻打心底感到開心,「真沒想到,對不起對不起。不過你以後不要再為這事介懷了,我覺得完全不是你的問題。」

  「你真會說啊,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道歉來道歉去哪件事我也沒看你有問題。」

  「是這樣嗎……看起來我們真的很奇怪呢,總是容易把問題歸結在自己身上。」

  我正一副傷春悲秋的樣子感慨著,她卻突然把臉貼過來,一本正經地說:

  「你說得有點道理,提醒我了。」

  「什麽?」

  「不乖的小狗,主人有調教的義務,必須得及時進行人格矯正才行。」

  「?」

  她說的是外語嗎?為什麽我聽不懂?

  「我說過要保護你,除了我誰都不能傷害你,所以你自己也不行,懂嗎小狗?」

  「你…你不說外語我才能懂……」

  「無所謂,等我想好今晚的懲罰,你就會後悔現在沒有乖乖地懂了。」

  怎麽突然又這樣!太羞恥了,她果然還是喝太多酒了?我得讓她清醒一點。

  「你……是不是忘了我現在有傷來著,而且我已經好久沒吃飯了,我需要好好休息,對吧?」

  「你說得對,你又提醒我了。」

  總算松了口氣,確實有點困了,不過也不知道這樣的展開,我該去哪里睡……難道可以睡在一起嗎?

  「那,總之,晚安?」

  「我是說,誰讓你挨餓的?把自己搞得這麽虛弱,我需要加罰了。」

  「?」

  我還是先回房間吧。

  「那晚安,我先回去睡覺了,明天見——喂!」

  可惜好像為時已晚,沒等下床,便又被這家夥按住了。

  她的長發垂在我臉上,有點癢癢的,香氣和酒氣一並沖進鼻腔,恍惚間我也像要醉了,而在月光映襯下,身上這頭白狼的雙眸仿佛閃著魅惑的光,讓人不想移走視線。

  我心虛地咽下一口口水,真是的,為什麽非要選這個時候。

  帶著被酒精打磨過的沙啞,白狼大小姐輕聲開口:

  「看啊,頑劣小狗的性格太差了,必須得,調教到完全離不開主人才行呢,呵呵。」

  「別別別太過分啊……」

  「…哈啊……其實,你想象了吧?色小狗~」

  「唔咿!」

  回應我的,除了蠱惑人心的耳語,還有一路侵入衣物,在胸前摩挲的纖手,撫按琴弦留下的指繭,仿佛正在擦過我的心臟。

  「等、等下!」

  身上的白狼暫停捕獵的動作,疑惑地看向身下的獵物。

  「…就……那個…想求你個事……」

  不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放大哪怕一絲音量,我一邊努力組織詞匯,一邊小聲說著,自己最後的乞求。

  「…求……求你不要騙我…好不好…?」

  明知道不該說的,只是夢境太美,我太害怕了,害怕一旦醒來,便再也沒有生活在現實的勇氣。

  「…不對,騙也可以……就是…可不可以只騙到這里就好?……我認輸了,你們可以嘲笑我了,我已經沒辦法離開你了,我就是可以隨便哄的傻子,真的,我——唔!嗚嗚!」

  絕望而失控的話語被強硬激烈的吻堵回喉嚨,淚與血混入唾液,翻湧在舌間。

  苦澀的是淚的味道,鹹腥的是血的味道,甚至還有酒的味道,奶的味道,麥芽的味道……除此之外的,都是她的味道了吧?

  那是什麽?我流連其中,細細品嘗,唯獨尋不到,屬於謊言的味道——

  「……哈啊!哈……對、對不起——唔?」

  冰涼的食指堵住了道歉的嘴。

  而食指的主人只是莞爾笑道。

  「以福考什白狼騎士的榮譽起誓——」

  平靜地閉上眼,所有感官從未如此真切,原來我終究是在夢里,一場從降臨此間世上,便從未停止的,悠長大夢。

  此刻,方醒。

  「——謝謝你。」

  「謝什麽?還敢懷疑主人,罪加一等,我看你今晚是不想睡了!」

  「喂!」

  薪柴燃盡,爐火將熄。

  是夜,無比短暫。

  雲薄月朗,杜宇聲煩。

  是夜,無比漫長。


  ……


  朝早,初春的太陽曖昧無力。

  經年的戰火終於快要燒到這座小小邊城,街頭巷尾流言四起,馬路上的老舊石板仿佛就快要撐不住這人心惶惶。

  「聽上周逃難過來的人說,魔族的軍隊就快要打過來了。」

  「也不看看現在都亂成什麽樣子了,這還有假?我已經雇好馬車了,你也快點帶著家人搬走吧。」

  「唉,怎麽突然就這樣了。說是前幾天還抓了一批有關人士,今天要在廣場那邊處刑呢。」

  狹窄的小巷里,幾個老鄰居聚在一起,傾訴著心中的無奈,巷口卻突然竄出一匹烏黑小馬,上面載著一個穿著黑色長袍與兜帽的身影。

  「嗚哇!怎麽有人!請讓一讓——!」

  兜帽下傳來驚慌的女聲。

  「怎麽會騎進這里來!」

  隨著聲聲呼喊叫罵,不算年輕的幾人也是有驚無險地躲開了馬蹄,目光望向遠去的身影,哦,馬影,有人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騎術也太差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城鎮廣場,新搭的刑台站滿了官兵,旁邊則是剛剛押來的人犯。

  大多都是間諜內應之類,被懷疑與敵國有染的人,對於這種戰前的公開處刑,卻也吸引了不少好事者來圍觀,使得平日寬曠的廣場一時人頭攢動。

  等待受刑的人犯隊伍中,末尾跪著一名男子,烏黑卷曲的頭發之下,只有滿面倦容,空洞的眼底卻又看不到絕望,似乎一直在心中盤算著什麽。

  「莎恩,這里的人不多,你能逃出去,待會兒我有辦法制造機會……」

  像是想好了計策,男子忽然平靜說道。

  「哈哈,放心吧,沒問題的,不過一會兒我會帶你一起跑,看到那邊的軍馬了嗎?」

  回應男子的是身旁一同跪在人犯隊伍中的女士,雖然看上去渾身是傷,遠比男子狼狽,但是女士嘴角上卻帶著堅定自信的微笑,銀白的長發在日光照射下異常耀眼。

  「唉,看情況吧。你真不該來的……」

  「別這麽說,我總不能眼看著自己人被抓吧。」

  「我的意思是,你答應我,如果沒有機會,優先保證自己逃生,明白麽?」

  「……知道了,我答應你。」女士收起笑意,鄭重地承諾著。

  行刑轉眼便要開始,在此之前,精通偏門手段的男子早已偷偷將自己與身旁女士的拘束解開,此時身上只有人類防止狼人變身的魔法禁制,身體隨時可以自由行動。

  就在劊子手將要上前時,男子猛然起身發難,電光石火間繳下兩旁衛兵的武器,是時銀發女士一並站起,擡手接過飛來的武器,便要朝著不遠處數匹拴好的軍馬沖去。

  「壞了!呃——!」

  聽到身後傳來男子叫聲,白發女士利落轉身,只看到男子捂著自己的手臂,手中的武器已被打飛在地,其上還有一道灼燒痕跡。

  而男子緊盯著不遠處,正迤迤然走來的人影。

  「莎恩福考什,不會讓你跑了的。」來人信口說道。

  那是一位須發灰白的中年男人,手中拄著一根冬青木魔杖,厚重的眼鏡後面,是一雙祖母綠色的眸子。

  「你們這些野蠻的魔族……」男人一邊向著白發女士走去,一邊開口咒罵挑釁著。

  女士卻無奈笑笑,聳了聳肩:

  「得了吧,叔叔,要不是看在瑪蒂爾達的面子上,怎麽會讓你們抓住?」

  「住口,我說了不要再提那個名字!」

  「我真服了你了,怎麽父女倆一個比一個犟,就說了瑪蒂爾達真活著,你就相信我一次能死嗎?」

  「她們兩個就是因為相信你們,才至於落到那般下場……福考什家害我妻女,必須以命償還。」

  男人忿恨說道。白發女士聽完卻是一陣無語,自己竟被動落了個百口莫辯的境地,明明上一次來救人,就是因為無法對眼前男人動手,才害得自己被擒……

  可是男人卻並沒有一絲猶豫,擡起魔杖便又是一道法術向女士射去,就在女士楞在原地時,一道人影橫身擋在了自己面前。

  「喂——!可惡啊!」

  看著自己的部下為了保護自己受到重創,白發女士第一次露出焦急的表情,扶著受傷的部下,不知如何是好。

  「罪人,伏誅吧。」

  魔杖高懸,男人宣告般說著,明顯可以致人死命的魔力在空中流轉,旋即向著自己的目標傾射而去。

  進退維谷的女士自嘲一笑,終究再無生路,只是握緊手中武器,體面赴死。

  不過,想著腦海中浮現的臉孔,那緊咬的牙關中,幾不可聞地,漏出了自己的遺言。

  「對不起,瑪蒂爾達——」

  之後白發的女士緩緩闔上雙眼,平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可是眼瞼只能封閉視覺,對聽覺並沒有影響,於是便有一聲馬兒急促的嘶鳴傳來,緊隨其後的還有一聲尖嘯。

  白發女士疑惑地睜開眼,煙霧散去,眼前只有一道黑色背影。

  一個全身被黑色長袍與兜帽包裹的人,隱隱帶著緊張地喘息,站在了男人與女士中間。

  從長袍中探出的纖白手掌五指分開伸向男人,掌心前懸著一面圓鏡,而在剛才,千鈞一發之際,就是這面鏡子將男人的魔力盡數吸入其中。

  「誰?」

  女士與男人發出相同的疑問。

  黑袍人卻忙不叠將探出的手臂向天空舉起,那面圓鏡也隨之飛起,旋即便又是一聲尖嘯,男人方才的魔力從鏡中盡數射出,直達半空,原本沒能匯聚的魔法在空中終於炸響。

  劇烈的爆炸掀起強風,來不及抓住,黑袍人的兜帽被剎那掀飛,露出一對黑色的狼耳朵,因為空氣冰涼的觸感抖了兩下,其中一只耳朵不知何故豁了一塊,卻有形狀獨特的耳飾細細裝點其上,而一頭漆黑長發灑下,如墨如瀑。

  「瑪蒂爾達?!」

  女士與男人又發出相同的驚嘆。

  黑發少女將圓鏡收回,扶了扶同樣厚重的眼鏡,淡綠色的眸子望了男人一眼,便轉身向白發女士走去。

  「所以,還活著呢?」黑發少女沒好氣地對白發女士說道。

  白發女士表情尷尬了一瞬,即刻換作笑靨,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身體,赸笑道:「準確來說,一點事沒有!」

  不想女士身旁的部下男子,卻忽然故作虛弱,擡起手來:「瑪蒂爾達小姐…我,我有事!」

  「噗哧!」

  三人笑作一團。

  不過馬上,白發女士就朝著黑發少女身後使了個眼色,黑發少女於是轉身看去,中年男人早已站在自己身後,紅著眼眶,嘴唇顫抖。

  「父親……」

  「真的是你嗎…?我打聽了好久,才確定你和媽媽已經不在了……」

  「我現在,過的很好…如果莎恩對你說了什麽,一定沒有騙你。」

  與此同時,站在後面的白發女士,一臉的得意。大概是沖擊過於巨大,男人只是怔怔地點著頭。

  「還有,」黑發少女卻又開口,「如果以後你們再傷害她,我就殺了你們。」

  本來一臉得意地聽著,白發女士卻突然羞紅了臉,擡手對著黑發少女的屁股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喂喂!怎麽跟叔叔說話的!」

  「…!哦,對、對不起。我還以為很酷……」

  「沒禮貌——!真對不起啊叔叔!這絕對不是福考什家的家風!」

  男人的下巴好像脫臼了,部下男子笑得傷口好像噴了不少血,黑發少女低著頭好像變成了雕塑,只有白發女士在一個勁兒得行禮致歉。

  天空中飄過一朵雲,稍稍遮住了太陽。

  圍觀的人群鴉雀無聲,只有遠處隱隱傳來警笛的嗡鳴。

  「該、該走了吧,快點。」黑發少女牽過來時乘坐的小馬,提醒道。

  「咦,你什麽時候會騎了?」白發女士驚訝問道。

  「你管呢!」黑發少女回以羞嗔。

  「叔叔,借匹馬。」

  接著白發女士也不再啰嗦,牽來一匹軍馬,將受傷的部下攙扶上去,旋即自己也要翻身上馬。

  一轉頭,卻正看到坐在小馬身上,雙手緊張地掐住韁繩,耳朵因為恐懼微微發抖的黑發少女。

  「那個什麽,」女士拍了拍馬背上的部下,「騎慢點,你能跟上的,我看好你。」

  說罷,白發女士便朝著黑發少女所乘的小馬走去,身後的馬背上傳來男子的抗議:

  「莎恩!你不帶這樣的!我是傷員,脆弱的傷員,懂嗎!」

  「駕!」

  沒有其他回答,白發女士只是抱緊了懷里的黑發少女,接過韁繩,大喝一聲,揚鞭策馬——

  馬背上的男子只得無奈笑笑,便也拾起韁繩,兩腿緊夾馬腹,隨著又是「駕!」地一聲喝,三人一行揚長而去。

  目送三人遠去,男人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此刻他眼眶微微濕潤,不知該哭該笑,只道先想想稍後該是如何搪塞部下與領導了。

  至於三人,畢竟是在敵國境內,笑得灑脫,行動終是不敢兒戲,馬不停蹄,直至翌日淩晨,翻過最後一個山頭,遠方燈火憧憧,熟悉的古堡終於再現輪廓。

  早已人困馬乏的三人總算翻身下馬,讓馬兒得以稍作歇息,好能載完他們最後一段路。

  「太好了呢,你父親也好好的活著。」白發女士一邊收拾行禮,準備篝火,一邊一臉開心地說著。

  「嗯。」黑發少女卻只是冷淡地應著。

  「還生氣呢?」白發女士停下手上的活,依舊開心地看向黑發少女。

  「嗯。」

  回應依舊冷淡,聲音卻似帶著哽咽。

  「要不,給你打一頓?」

  「好。」

  說罷,黑發少女貼身上前,對著白發女士掄起手臂。

  「啪——」

  巴掌重重地打在白發女士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掌印,白發女士卻只是揉了揉臉,依舊開心地敞開懷抱。

  「要不,抱一個?」

  「好。」

  一旁的男子吹著口哨將篝火點起,火光映襯下,另外二人的影子,一邊明滅跳躍,一邊重合交疊。

  「下次,再留下我一個人,我會當作自己被拋棄,永遠不再見面了。」

  「沒有下次了,我發現自己很需要一個魔法師一起行動。——還有……」

  「什麽?」

  自己發現,將死之時最後悔的事,就是不該輕易地與所愛之人分開……白發女士心中想著,口中卻笑道:

  「你猜猜?」

  「喂!」

  一旁的男子已經默默將傷口包紮,愜意地躺倒在席子上,等待著遠方破曉。

  黑發少女卻徑自走到鞍袋前,從中拿出了一把木制樂器,食指輕撥,驀然奏響的音符同時引來余下兩人的目光。

  圍著篝火靜靜坐下,眼中天地卻仿佛只有一人,黑發少女輕輕唱起,生澀的,來自遠古另一世界的歌謠。

  『Love at first sight I knew it from the moment when you said hello ♪』

  『I hoped you felt it too, But we were both so shy-how was I to know ♪』

  『When you reached for my hand ♪』

  『I knew you were the one ♪』

  『We laughed and talked for hours like Id known you forever ♪』

  『Like a dream or something from a book ♪』

  音符流淌間,黑發少女的歌喉慌張青澀,甚至微微顫抖,傳至白發女士的耳中,卻依稀化作天籟。

  歌兒唱罷,篝火劈啪,二人的臉蛋被燒成醺紅,四目相對,黑發少女放下木琴,含羞開口。

  「…在你那個譜子里面偷偷學的,沒、沒有特別走調吧…?」

  「……唔——太難聽啦!」

  一旁的男子聞言便想捂嘴偷笑,白發女士卻忽地起身,將黑發少女一把撲倒。

  白與黑猛然撞在一起,曖昧如此刻遠空的天色。

  一旁的男子撇了撇嘴,閉上眼裝作睡著,默默地翻了個身。

  天光曈曈,轉眼朝露已晞,林中宿鳥悠然醒轉,將歌聲恣意送入春風。

  不知哪人的篝火熄了,空中只余青煙一縷,馬蹄聲聲,向著遠方而去。

  懷沃夫堡的春天,大抵是一年之中最令人喜愛的季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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