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 雨天
(一)
肖薇早早來到學校,趕在大雨傾注之前。滿意地長舒一口氣。
近期雷電暴雨黃色警告以小時為單位,不斷更新,搞得這座北方小城人心惶惶。
看著教室里空著的六七個座位,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這麽多人遲到?因為下雨?”
肖老師剛剛發出疑問,不等在座的學生回答。教室門口突然響起了一連串的“報告”聲,她循聲望去,大驚失色。
門口,站著一溜煙“雨人”。
“你們幹什麽去了?!”肖薇問的急切,忽略了個別雨人臉上得意自滿的表情。
“報告肖老師,我們去打掃環境區了! ”班長帶頭回答,聲音高亢,水滴順著她尖尖的下巴滑落,小姑娘不以為意,擦都不擦。
“這樣的天氣需要你們去掃環境區?!”肖老師頭大如鬥。
“這樣的天氣別的班都不去我們才要去啊,這樣我們才能確保得到流動紅旗!”衛生委員是個小胖子,他的回答終於讓肖薇明白了其中緣由。
心疼、擔憂、不可節制的憤怒,一齊湧上心頭。
“我用你們以這樣的方式爭取流動紅旗?!”此言一出,肖老師清晰地看到所有孩子的小臉兒,一瞬間黯然失色。他們低下頭,集體噤聲。
心中大慟,自責不已。 “你們多得幾次流動紅旗,肖老師的績效工資就能高一點”,她怎麽都沒有想到,之前的一句玩笑話,孩子們竟然要以這樣的方式兌現當日毫不猶豫喊出的“沒問題”。
肖薇強迫自己收斂心緒,暫時不再言語。窗外大雨瓢潑,這樣的早晨,記憶深處也銘刻過。
(二)
那時候肖薇還不叫肖薇,肖薇還是“薛萌”。姓著那個十二歲之前很少見面,十二歲那年因“找到真愛”徹底不再回家,十二歲之後在自己生命中消失的幹幹凈凈的,那個男人的姓。
後來,在她主動要求跟隨終生無親生子女的繼父姓“肖”,對於這一段往事,她內心平靜,甚至仍懷感恩。
因為十二歲那年,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消失,又有一個足以改變她命運的人出現。因為這個人,因為這份情,因為這個關於“救贖”的故事的發生,讓她在遭受幼年諸多人世傾軋之後,仍能感知上蒼的仁愛與寬容。
這個人是她初中美術老師,初一那年,一周一節課的交集,衍生出即便筆耕不輟,也寫不盡的緣分。
老師姓“穆”,因為天生氣質清冷,情感表達異常“木訥”,學生時代的綽號就叫“木頭”。
對於這個名字,因為“名如其人”,往往讓年少的薛萌氣急敗壞。相遇時,她更希望喊穆老師“姐姐”,而穆老師不生氣的時候,大多數時候喊她“小熊“。
故事發生的那個清晨,距今足有十年。時間的結點,在小熊念高中離開木頭執教的學校之後。
(三)
已經是連日陰霾,薛萌的心情與天氣一致。
長大之後她明白了那段時日自己的低落、消沈、煩躁以及種種,有一個可以整體概括的名字,叫“不習慣”。
不習慣高中快節奏的生活,不習慣陌生的環境,不習慣視野里不再有那個人。
雖在“敢想敢做”的年紀,但是選擇“遲到”選擇“冒雨”出現在初中母校門口,還是花費了她很多很多的勇氣。
細雨中,她總算是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穆老師”,她不確定對方是否看到自己,卻不敢喊太大聲。直到發現那個高挑的身影將要於雨幕中消失,才不得不又提高音量:“穆老師,我來看你了!”
穆老師停住了進行的腳步,舉著傘朝薛萌走過來,不緊不慢,面無表情。
她認真地看了薛萌一會兒,然後下了結論:“來看我,在這樣的時間,以這樣的方式。”
這樣的話一出口,薛萌知道自己本該微微頷首表示心虛。可是木頭素雅唯美的雨傘舉在二人之上,構建出小小的空間。讓她可以看一看那張她日夜思念,俊美的臉。
“我……想你”心神恍惚,就把不該說的,說出了口。
意料之中的,面對感性的放縱這個人從來不置可否。
木頭輕輕拉起薛萌被雨水打濕的袖口,慢慢往前走。走到教學樓口不過短短幾十步,每一步,都心如擂鼓。
木頭站在房檐下,將那把自己舉了一路的雨傘交到薛萌手中,拉開不遠不近的距離,用清晰可辯的聲音命令:“回去吧”。
薛萌呆呆地握著木頭的雨傘,手指緊了又緊,卻絲毫無法感知木頭的體溫。無可奈何的焦灼,無法控制的失落。手臂漸漸失去力氣。
(四)
在無聲的對峙中,雨悄悄越下越大。望著被雨霧柔化的本棱角分明的臉,水珠順著少年墨染般長長的鬢角滴落。木頭終於用微蹙的眉頭,表達了自己更加明確的情緒。
“這世上的堅持有兩種,一種叫執迷不悔,另一種,叫執迷不悟。”
表情加上言語,就算薛萌再笨,也能看的清、聽得清、想的清。
“我不想惹你不開心……”她笨拙的解釋。
“我已經非常不開心”對方回覆的篤定。
又是片刻的沈默。
雨水浸透了薛萌的外衣。九月初秋,已經覺得清冷,若有還無的卑微念頭讓這種感覺更甚。“如果你生氣,是不是會……”吐出這句話時,薛萌簡直覺得自己連牙齒都在打顫。
“好吧”木頭說了兩個字,轉身走進了樓道門。
這兩個字實在言簡意不賅,任由冰冷的雨拍打,頭腦依舊不清醒。
好吧,表示她很無奈?
好吧,說明她終於肯妥協?
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想不清,決定還是去問問。
(五)
薛萌並不願意詢問擦肩而過的人穆老師去了哪里,雖然她並不確定新晉的教研組長是否有換辦公室。所幸來往的人並不多,不必承受太多匪夷所思的目光而讓自己微乎其微的勇氣淪喪。所幸,沒走多遠,就看到打開二分之一房門的房間里,有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好像久立門前,她好像,在等自己。
心中無數的不明與不甘,而這個人,卻是悉數盡在掌控。
慢慢走進去,下意識回身將門鎖死。穆老師並沒有反對,甚至沒有吱聲。
她接過薛萌手中自己的雨傘,認真將雨水擦拭幹凈。
然後又遞過一條幹凈毛巾,“頭發”。
薛萌明白穆老師的意思,可對方未必明白自己無聲的拒絕——如果要擦頭發,能不能你來。
事實上,無論是“不想擦”還是“要擦你來擦”都會堅定木頭對下面做的事的決心。
穆老師握住傘尖一頭,用傘把指著薛萌:“手撐桌子”。
薛萌擡頭木然的望向對面的人,她不知道為什麽這情景在自己腦海中重覆過無數次,而此刻真實的指令,她卻好像聽不懂。
她無助地張了張嘴,穆老師也並不急於她做出反應。
“我……我有點……冷”總得說點什麽吧,總得,爭取一下吧。
“冷,是你自己的選擇。可我卻可以讓你馬上熱一點”穆老師的目光停留在辦公桌上,“過來,手撐桌子”她又耐心地重覆了一遍。
(六)
穆老師已經要求了兩次,自己再不照做,就會背負“事已過三”的罪名。薛萌慢吞吞挪到桌前,無論怎樣都無法轉身。
不甘與委屈,比對預知疼痛的畏懼更甚。
穆老師靜靜地觀看著頭發一直滴水的人小幅度微微扭動的全部過程。她走上前脫掉了薛萌濕漉漉的外套,用強勢的力量按向並不頑強抵抗的肩胛骨,將那具微微顫抖的身體定格在辦公桌上。
“外面褲子,自己脫掉”,這句話說過,顫抖就非常明顯。
空氣凝固了仿佛一個世紀。
木頭揚起了雨傘。
“嘭!”
粗重的根部抽向臀尖,聲音悶鈍,痛感亦是。雖不像上衣那樣濕,可木頭依舊看到小熊嶄新的夏季校服長褲,因為濕潤毫無彈性,被自己深深砸出一道溝。
不過沒用多久,它們就以另一種方式覆原——薛萌兩只撐在桌上,讓脫褲子不聽指揮的手,不管不顧沖向痛感橫沖直撞的地方去安撫。
頃刻間又頓覺失態,尷尬不已,扭捏不安。
“嘭!”又是一擊,木頭好心化解尷尬。卻看見丟人的舉止周而覆始。
小熊覺得,自己疼的實在沒有辦法不丟人。
“手”,穆老師耐心出言提醒。可是當下的小熊,不,是任何時候的小熊都非常不喜歡多一個字不願對自己講的木頭。
她懷念那個會溫和的碎碎念的姐姐,而抵觸這個只會嚴厲責罰的師長。
因為不喜歡,於是並不想聽話。
(七)
比起戰戰兢兢,叛逆更容易生出一分孤勇。
小熊想到軍訓還未結束就被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發現了自己文學方面的天賦,一開課就成為無可爭議的課代表。想想自己在除這個人面前任何時候都巧舌如簧,她不斷鼓勵自己。
語言是強大的武器。
“雨傘會壞的”。
這句話說出口,讓說話的人先大吃一驚。絞盡腦汁竟然整出這麽一句沒有技術含量的句子,自慚形穢。
“不要緊”好在木頭回覆的也並不高明。“趴下去”,可第三下抽過來時,她分明還沒來得及趴下去。
渾身冰涼中,挨打的部位確實燥熱起來。小熊敏銳地感覺到皮脂下每一個小細胞都在悅動,褲子愈發濕漉漉。除了雨水,可能汗水也來湊熱鬧了吧。
“還是舍不得這條外褲,是麽?”木頭又在質問。
小熊當然不可能理解這個人的執念並非羞辱,而只是因為擔心。
“你這麽大方,為什麽單單吝惜給予我一點點溫暖呢?”
這句話說的,有點語文課代表的水平,小熊暗中為自己鼓掌。
木頭聽完這句話,有五秒鐘愈發像木頭。她不說話,看起來就特別冰冷。
(八)
“溫暖?你逃課,作踐自己,賣慘,我還要照單全收,對麽?”
有時候小熊真的特別好奇這個女人是如何談戀愛的,別誤會,性取向沒問題。就是驚嘆,為什麽她可以如此不解風情。
“姐姐”今天相見後這家夥還是第一次喊出這個稱呼“你覺得如果有更好的辦法,小熊會不用麽?”
望著小熊打綹的頭發,潮濕的衣服,蒼白的小臉兒,和微微發紅的眼眶。聽著她如此直白近乎強勢的質問,木頭恍惚之間,覺得有點不大認識這個孩子。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抄在筆記本上的一句教學隨筆——播種愛,等你看見,花朵已經明艷而飽滿。
穆老師把雨傘放到櫃子里,坦然道:“你說的,有些道理。”
小熊眼看著木頭一系列舉止,看懂了妥協,深覺自己大獲全勝,欣喜若狂。
雀躍著靠近想要講講新學校的新鮮事。誰知木頭一個側身,踱到窗前,拽下百葉窗。
然後,她從抽屜里拿出讓小熊目瞪口呆的東西,說了讓小熊啞口無言的話。
木頭用纖細修長的漂亮手指捏著40厘米透明直尺 ,一字一頓:“就算有再充分的理由,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不用讓你擔憂的雨傘,已經是法外容情”。
她幹凈利落一把撤掉小熊外褲,又補充一句:“法外容情,會不會給你做了錯誤示範?”
擡手“啪”就是一下。
“那我打重點”,清絕響亮,兩個聲音都是。
(九)
小熊還未來得及尋求法外開恩,懲戒者已然幹脆利落地駁回了所有申訴。
木頭竟然第一次說,要打重點。
撤掉了那層濕漉漉的包裹,緊繃的肌肉顯而易見地暴露了主人的恐懼。
木頭等了等,見她完全沒有要放松一點的跡象。只好將尺子砸在濕潤敏感的皮膚上。
雨水或是汗水作祟,粘連著疼痛如此綿長。
最開始的幾下,尚可支撐。誰知道尺子突然變換力度抽在完全赤裸的肌肉注射部位。
“啊”猝不及防的疼,小熊輕喊出聲。
原來木頭說的是真的,她真的毫不憐惜。頃刻之間,疼的不單單是肉體,小熊疼的有點沮喪。
“啪、啪、啪……”尺子不緊不慢地拍在努力支撐起的至高點,那層薄薄的遮蔽,已經漸漸藏不住漲出的紅色,微微腫起,已經非常明顯。
“姐姐…”小熊期期艾艾地喊了一聲,含糊不清。
身後的木頭不答話,捏著尺子的手卻垂在了小熊看得見的地方。
不曉得空氣安靜了多久,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靜得可以感覺到身後熱辣辣的刺癢。小熊有點想哭,想用比語言更直接的方式表達此時的情緒,她更想回身不管不顧的撲到那個日思夜想的人懷里,更了當地告訴她小熊好委屈。
可是,一切只是被關在腦子里,而事實上,空氣依然安靜,安靜的有人開始催促。
“你不說話,我可要繼續打了。”說罷,尺子離開了小熊的視線。
慌亂中小熊掙紮著直起身,木頭清楚看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
“是不是我再努力,姐姐也不能多喜歡我一點。”
“你努力地犯錯,努力的鬧騰,讓我怎麽喜歡。”
“那你是不是就喜歡乖巧到呆滯,安靜到在你的世界里消失的孩子。”
木頭直視著熱淚頃刻便會盈眶,但思路清晰,試圖攻心的孩子。當真靜靜地思考了她的話。
我們之所以有古語“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想必是因為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山高路遠,散了的宴席難以再聚。那時候生活節奏之慢,一生只夠愛一人,有些別離,意味著此生不再相見。
而現代人依舊認同的“人走茶涼”,是因為成人世界里的交往,沒有人願意沖破距離,無視改變,刻意聯絡,長情地去維系。
木頭望著站在自己一步之距,滿臉悲憤的少年。的的確確有些動容。
“我打你,與喜不喜歡你無關。”木頭不知道該怎樣告訴這個孩子,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你,不會因為你做錯事而打你。如果要任由這份關系隨風而去,亦不會用這樣的方式解決問題。
我教你的順其自然,是遇山開路,遇水搭橋。
“轉過去,趴好。”
(這里很抱歉缺了一段)
(十一)
“下面我說的話,你可能不理解,但希望你先記住”。木頭講完,小熊沒反應。尺子便不輕不重又抽打下來。
所剩不多的理智可以辨明:這幾下穆老師打的並不使勁。但因為腫脹,已經吹彈可破的肌膚再承受任何打擊,都是勉為其難。小熊不自覺就隨著每一尺子下落而扭動起腰肢,羞恥心掉了一地。
“我努力記住就是!”終於還是得表個態吧,雖然態表的有點氣急敗壞。
好在,尺子果然又停了。
木頭走到小熊一側,故意靠近她紅的幾乎滴血的耳朵。
“以後,你還會遇見很多很多人,其中不乏讓你付出真情實感的。但請你記住,如果有人接受你以傷害自己為形式的示好,或者有人允許你原則盡失的維系,那麽這個人一定不是真的愛你,至少不適合你。因為愛的本質,絕非占有。更不是削足適履的遷就。而是在愛中,我們都可以成為最好的自己。”
這是這一天木頭說的最長的一段話,她說的很慢。小熊在聽這段話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直起身望向那雙因為思考而頻頻閃動的眼睛。看著看著,她又覺得這些話是這個女人不假思索傾瀉而出,因為這雙明亮的眸子深處仿佛有一潭池水,悠然無波。
“以你現在的年齡,可以不理解。但,很抱歉我要用這樣的方式讓你銘記。”小熊認真地觀察,發現說“很抱歉”時,木頭那雙迷人眼睛中也曾浮現出柔和的光彩。這抹光彩仿佛箭矢般直射入她的心底,足以讓她淪喪:“我……記住了”。可能忍痛忍久了,聲音沙啞的竟有些陌生。
“那你錯了麽?”這句詢問因為聲音上揚與之前不同,竟然也有一些陌生。
小熊清楚的看到平靜的水面泛起一圈匪夷所思的漣漪,完了,這個壞女人又要打自己!
她不管不顧一把揪起掛在膝彎處的外褲:“剛剛沒明白之前已經把該明白之後的打過了!”小熊嚷嚷的語無倫次,看見木頭仍舊默然無聲。“我下午還要上體育課的!”她又喊了一句。
木頭望了望窗外雨依舊在下,面對羞憤不已的人毫不掩飾彎了彎嘴角:“為什麽突然激動,我有說什麽,或做什麽麽?”說完,她輕輕放下直尺,好像不經意間看了眼手機。
“馬陸的車已經在樓下等你,回家換換衣服,吹幹頭發。”
突然又揶揄一句——“如果感冒發燒,估計打針,會不太方便。”
火光石電中小熊完全沒有想清她一直在打自己究竟什麽時候聯系了馬陸。看著木頭垂在身邊幹凈清瘦柔若無骨的雙手,顧不上這個人拿自己打趣,“可不可以……”
“不可以”木頭回答的果決而篤定。坦然應對對面人的惱怒和不解“錯了就是錯了,不要提條件”
小熊又呆呆靜默了一瞬,終於認命,“好吧,那,穆老師再見”轉身離開,帶著滿滿的失落。
幫她拉開房門,木頭斟酌著說出一句話,便看見已經暗沈的小臉兒上又覆燃起一片光明:“努力去盡早適應高中生活,勇敢點。姐姐如果有時間,會主動找你”。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木頭看見那個年輕身影歡快地奔出門廳,一頭撞進雨幕中老友“恭候”已久的車中。
跑那麽快,是打的太輕?
木頭微笑著搖了搖頭。
(十二)
望著眼前均低頭不語的學生們,失落委屈的樣子與記憶中的那個小小的自己漸漸重合。何況,孩子們比當初那頭“小野獸”更為年幼啊。
肖薇突然覺得心臟有些微微的脹痛。
高考之後,毅然決然選報師範院校。成為一名教師,成為她矢志不渝的理想。
努力去追趕記憶里的那個人。像她,卻不必是她。
肖薇打電話給住校的同事,借了幾條幹毛巾和電吹風。把“雨人”們請進自己辦公室。從衣服到頭發,一個一個吹幹,不厭其煩,旁若無人。
孩子們從害羞拘謹到感動內疚,班長甚至帶頭哭起鼻子:“肖老師,我們錯了,我們不該讓您這麽擔心。”這些情緒,肖老師都了然於心。她動作輕柔,嘴角含笑,卻並不出言安撫。
就讓你們再難過一會兒吧,這樣才能印象深刻。
沈默中,思緒萬千。
她永遠記著那個雨天,穆老師打了她,用雷霆手段將正確的感情觀根植於她情竇初開的人生站點——愛人先要愛自己,愛的本質,是擁有彼此,我們可以成為更好的我們。
她心懷感恩。
只是,如果穆老師能再溫柔一點,再溫暖一些,那該有多好。
在愛中成長的孩子,才懂得愛人。
那天下班回家,肖薇早早躺在床上。翻看著微信朋友圈,她看到木頭轉發了一篇文章,是某學者對行為心理學之父華生育兒論的抨擊。上面有幾句木頭寫的心得,她說——育人是天下最高深的學問,沒有哪種理論敢於妄論“完美”。最完美的,恰恰是“因材施教”,“因人而論”。回想自己大半生從教生涯,年輕時因為性格剛強難免矯枉過正。在這樣一個下雨天,很想對數十年前冒雨闖進自己視線里的那個孩子說聲,對不起。
肖薇鼻子一酸,打出的字逐漸模糊不清。她假裝不知道穆老師在向誰道歉,她回想起那天,自己可是無論處境多麽艱難,從始至終都沒有認錯!
看,還是小熊更酷一點。
小熊在木頭的朋友圈下面留言,內容看似風馬牛不相及——木頭老師,下個月北京798舉辦畢加索畫展,同去否?您的“愛徒”對您,日常想念。
後面還加了一個調皮的笑臉。
小時候總想喊你“姐姐”,總期待和你的關系更近一步,以此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而如今呢,更想永遠站在學生的位置,一生敬畏,一生追隨。
那天肖薇老師也編輯了一條朋友圈,她說——
被打過的稱之為弟子,被罵過的稱之為學生,不溫不火禮遇的只能稱呼為學員。
有些孩子想讓老師罵一句,吼一嗓 ,敲一鞭,得看有沒有這個緣分。
在漫長的求學路上能遇到手握戒尺、眼中有光的老師,是何等幸運。
幾行字敲完,心間漸暖,窗外,雨一直下。
(全文完)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