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檸陌寒 #32 第三十一章 寒刃若離,寒蟬若憶 (Pixiv member : Akame)
天色越來越冷,夜晚也就來的格外得早。暮色四合之時,繁忙的臨溪城便慢慢回到了寂靜,橘紅色的燈火逐漸在城內亮起,如同寂寥夜空中的點點繁星,整個冬夜好似無垠的深海,平和地注視著整個世界的人間煙火。
劉弘文躺在縣衙後院的太師椅上,也許是疲憊的原因,他的臉色並不太好,只是百無聊賴地看著夜空。柳含煙抱著一沓案卷,走進後院。
“還在想案子的事?”
劉弘文沒有回頭,只是嘆了口氣:“示眾已經結束了吧,那個叫慕雪的丫頭關起來了麽?”
“關在最南邊的女監里。”柳含煙把案卷放在石桌上,院子里的寒氣讓他打了個冷戰,“和她姐姐慕晴分開關押。”
劉弘文點了點頭:“不管追擊是否順利,邢捕頭都應該快回來了。通知值夜的衙役,只要邢捕頭回來覆命,立刻提審慕氏姐妹。”
柳含煙微微點頭,轉而問了另一個話題:“衛統領這次行動,聽說是收了線人的舉報信?”
“是。”劉弘文回答時眉毛都沒擡,似乎並不太看重這件事,“聽他說了,是宋家寄來的信,說是他們的眼線看到了黑月教人的行蹤。”
“眼線……”
“那封信我看過了。”劉弘文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字字細詳,簡直猶如天公日記,把黑月教徒的藏身地點、行蹤路線全都寫的一清二楚,官軍也得以第一時間就趕往了逆黨的藏身之處。”
“你的意思是,寫的太清楚了?”柳含煙和劉弘文共事十多年,便很快就聽出話中之意。
“比起寫的清楚,他宋耀文願意摻和官府的事,更像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劉弘文沒好氣地說道,“此人心里肯定有算盤。”
柳含煙喃喃道:“不論他是何居心,眼下還是要先查清慕氏姐妹的案子。”
劉弘文不置可否,低頭沈思之時,一名差役從前堂快步跑來,在二人面前抱拳行禮。
“打擾兩位大人,屬下剛剛得到消息,邢捕頭回官府覆命了。”
劉弘文和柳含煙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好,你知會邢捕頭,讓他把查到的東西稍作準備,一個時辰後升堂,提審慕晴和慕雪!”
“是,大人!”差吏得令,旋即離開了後院。
“走吧。”劉弘文從太師椅上起身,看了看前堂亮起的燈火,“看看到底是誰,給咱們大費周章地唱了這出戲。”
臨溪位於京城九縣之南,雖離京城最遠,但論繁榮程度卻不遑多讓。十年前,臨溪還是個荒誕混亂的墮落之城,可如今,這里儼然成為商賈雲集、燈火輝煌的富庶之地,而這一切的變化,自然離不開劉弘文這個父母官的管理和建設。
縣衙的內宅位於親民堂後,是整個縣衙最靠里的位置,主要是供縣令、刑名師爺等官員歇息的場所。因下午並無案件要審,劉弘文只穿了身布衣素裳,因此和柳含煙告別後,還需回到內宅換上那身正七品的四爪蟒袍——也就是大梁知縣的官服。
推開住所的木門時,撲面而來的寒意讓劉弘文打了個冷戰,今年的冬天,看來也不太好熬。他正準備從櫃子中取出那件永遠精心疊好的官服時,背後的門卻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誰。”沈悶的聲響讓他的警覺被頓時點燃,劉弘文猛地回頭,漆黑的房屋已然伸手不見五指,只能看到窗外傳來的依稀光亮。
屋內陰影的深處,仿佛有人的氣息。
劉弘文深吸一口氣,盡量壓制自己的情緒:“來者何人?”
一束橘色的燭光從影子中亮起,劉弘文終於看清,角落里站著一個身披黑袍的人。
“劉知縣。”那人的聲音宛如深不可測的大海。“好久不見了。”
看到對方臉的瞬間,劉鴻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連眼睛都因為難以置信而瞪大:“你是……吳墨塵?!”
來人卻輕嘆著搖了搖頭:“故友皆逝,高樓盡塌,吳墨塵早已不存在了。”
“如果劉知縣不介意的話。”那人一邊摘下黑袍,一邊朝劉弘文徐徐走來,橘紅的火光,映照著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劉弘文下意識地退了退,緊緊握著從桌上隨手撿到的剪刀。
“請叫我吳銘。”
內宅的巡視一向是除了牢獄外最嚴格的,尤其是縣令的居所,從外到內至少有十余名差吏把守。
只不過,吳銘還是潛入進來了。
劉弘文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心跳,在那微弱的燭光中與吳銘對峙著。他的腦海里飛速地閃過這段時間的經歷,盡力向揣測出對方來這里的目的。
“劉知縣問吧。”吳銘雙手插在夜行衣的兜里,神色看不出一點緊張,仿佛是到縣令家做客一般,“看起來你有很多問題。”
“三年前,我聽說了你沒死的消息。”劉弘文低聲說道,“這幾年我一直嘗試要找到你,但都失敗了。”
吳銘從桌邊撿起一個茶杯,頗有興致地玩弄著:““我能問你為什麽找我麽?”
劉弘文咽了咽口水:“你們是梁國的好男兒,不應該被忘記。”
吳銘楞了一瞬,轉而笑出了聲:“可這麽多年,你不是一直在千方百計地抹消我們的存在麽?”
“不。”劉弘文擦掉額頭的冷汗,搖了搖頭,“我絕對不會做……”
“行了,劉大人。”吳銘索性打斷了他的話頭,“我沒興趣去聽你長篇大論的解釋,更何況時至今日,聽了也早已沒用了。”說罷,他往前邁了一步,“我這次來,是和你要人。”
“要人?”劉弘文皺了皺眉。
“你今早抓的那兩個人,慕晴,還有慕雪。”吳銘直勾勾地盯著劉弘文的眼睛。
“什麽……”劉弘文頓時驚詫不已。
“我聽縣衙外的百姓說,你還把她們拖到堂上,狠狠杖責了一頓。”吳銘的眼神冷酷得像塊冰,“劉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你為什麽要救她們?”劉弘文的眼神充滿驚訝和懷疑,“難道說你和黑月教有勾結……不,不可能。”
“能在你口中聽到這句不可能,還真是有點久違的感動啊。”吳銘的臉上掠過一瞬間“可笑”的神色,但他很快扯回了話題,“行吧,我要帶她們走的原因,跟黑月教無關,純粹是個人所需罷了。”說罷,吳銘補充了一句,“她們是我的朋友。”
劉弘文的表情寫明了他想不通什麽樣的朋友能讓吳銘通過沖進官府,威脅他這個縣令來救,吳銘卻也不想多解釋:“怎麽樣劉大人,放不放人?”
“邢捕頭已經回來了。”劉弘文沈沈地說,“那兩個女孩,等會就會升堂提審,只要她們和黑月教確無瓜葛,自然就會放了。”
“提審?”吳銘幽幽地說。
劉弘文一時不知道吳銘想說什麽,只感到一陣入骨的寒意。
“她們上次受審,你劉弘文可沒好好招待她們。”吳銘走得更近了一些,劉弘文清楚地看到對方冷若冰霜的眼神,“兩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被當堂扒了裙子,姐姐挨了三十大板,妹妹更是足足挨了六十大板,劉大人的嚴刑峻法可真是讓人另眼相看啊。”
“阻攔官軍,本就是輕則杖責,重可處死的罪名。”劉弘文有律法為據,多少也有些底氣,“至於那慕雪,大堂上斥責朝廷命官,加杖三十以儆效尤,乃是常判。若因嫌犯是年輕貌美的少女就徇私枉法,那我這個縣令還如何服眾?”
“那也就是說這次提審,你也不保證不會對她們用刑咯?”吳銘語氣愈發冰冷。
劉弘文沒有立刻回答,半晌方才答道:“我只相信證據,若證據到位,她們確有嫌疑又拒不招供的話,動官刑拷問也是律法允許之內。”
吳銘點點頭:“那便好,你打開牢門,我帶她們走,這樣,你我都不為難。”
劉弘文咬緊牙關盯著吳銘,就這樣僵持了半晌:“你也是做過官的人,應該清楚我身為臨溪的父母官,不可能將嫌犯……”
這句話還沒說完,一道寒光從空中劃過,伴隨著一陣淒厲的刀鳴。劉鴻文反應過來時,一把鋒利的短刀已經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現在呢。”吳銘冷冷地問道。
劉弘文屏住呼吸,幾滴冷汗從額頭冒出:“吳墨塵,你曾經也是朝廷的人。”
“那你也應該知道,那是曾經。”
劉弘文看著這個昔日的同僚,這個當年同桌共飲的戰友,當時的他又如何想到,多年之後彼此之間會成為這副光景。
“你不會殺我。”劉弘文緊皺眉頭,沈沈說道,“你還需要我。”
“作為一縣之長,你位高權重,整個臨溪無人敢違抗你的命令。”吳銘的語氣就像手上那把短刀一樣令人膽顫。
“可作為一個人,你的命只取決於這把刀離你的喉嚨是遠一分,還是近一分。”
這一回,劉弘文沒有馬上回答,兩人的眼神都死死得咬住對方,如同兩只互相撕咬的野獸,整個房屋的時間仿佛在此刻凝結,整個世界的焦點都移向了對峙的二人。
“我有一個條件。”似乎過了非常久的時間,劉弘文終於打破了沈默。
“什麽條件。”閃著寒光的刀尖,略為往後退了半寸。
“告訴我。”劉弘文咬緊牙關,看著對方的眼睛。“你到底在找什麽?”
縣衙內宅,淒冷的月光孤獨地照在沈默的房門上。一群衛兵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為首的差吏正想敲門,卻聽吱呀一聲,劉弘文自己開門走了出來。
“怎麽回事。”內宅的另一側,柳含煙神色匆匆地走了過來。“我剛剛聽到有衛兵行動的聲音,發生了什麽事?”
差吏慌忙行禮:“驚擾兩位大人了,剛才在下發現內宅的後墻有翻越的痕跡,疑是有賊人闖入,兩人大人可有察覺有什麽不對?”
“賊人?”柳含煙頓時警惕起來,他的眼神投向劉弘文。
“沒事。”劉弘文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你們退下吧。”
“大人沒事就好,那屬下先行告退了。”差吏再度行禮後,便帶隊離開,柳含煙見劉弘文這里也沒有異常,也準備回屋。
“含煙,你等一下。”劉弘文突然叫住了他。
“去幫我辦一件事。”
夜色已深,臨溪城內的燈火也漸漸熄滅,百姓們大都進入了睡夢之中。不明真相的衛徹在官府里和柳含煙大聲爭吵,追捕歸來的邢捕頭坐在旁邊一言不發,而劉弘文則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對著淒清的月色發呆。他舉起桌上的酒壺,烈酒便如刀子般從喉嚨滑下,嗆得他連聲咳嗽。
劉弘文一向不喜飲酒,遇到酒席也總是以茶代替。官場上的酒是個危險的玩意,會讓他的神志不清醒,使他說出不想說的話。不過更重要的是,酒會喚起很多他此生都不願再想起的回憶,這些記憶只會讓他覺得痛貫心肝。
酒勁開始上湧,眼前的月光開始模糊,劉弘文的思緒昏沈沈地回到了三年前。
那一天,灼眼的太陽高高懸掛在空中,刺得人睜不開眼。當五月的熱風吹進書房時,劉弘文看著屋內飛舞的輸液,蚊蠅,實在無心再處理公務,便索性換上尋常人穿的布衣,來到臨溪南側的城門邊散心。
縣衙內的其他官員沒有勸他,一個月之前,宋家突然擊鼓報官,稱自家的祖傳秘寶九色玉鏡被人盜走了,本以為這就是個大一點的盜竊案,沒想到朝中竟有人來信,字里行間要求劉弘文盡全力徹查此案。這些天,劉弘文幾乎把臨溪城翻了個遍,可在茫茫人海里想找一塊不及巴掌大的玉石頭,簡直就比登天還難。連軸轉了許多天,總算抽出一天賦閒,這反倒能說明他劉弘文是個正常人,而非銅皮鐵骨的怪人。
劉弘文身著白色長衫,提著一柄白扇,看上去儼然是一個不諳世事的讀書人模樣。他走到一條不算很熱鬧的街上,無所事事地閒逛著,順便想看看自己治下的百姓是怎麽生活的。
臨溪的城南遠不像城北那般繁榮,無論市集還是街道都要蕭條很多,正值天色入夏,街邊並不見太多商販,反而是一些做工回來的閒漢在坐著聊天,劉弘文大概聽了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倒也不甚新鮮,大抵都是歲月這樣窮,工錢這樣少,以及一些江湖名人的軼事和笑話。劉弘文聽在耳里,心想自己似乎也沒好的方法,城南是窮門小戶們的聚集地,商賈巨富們不願意進來,在這做生意的多半是些本地人或鄉下人,也只得這麽一代代窮下去。
“賣糖葫蘆咯~”思忖間,劉弘文聽到叫賣之聲,正是街邊的一堆老夫婦正在賣糖葫蘆。他走上前一看,只見那糖葫蘆確是包了上好的山楂,個個又大又紅,糖汁飽滿欲滴,光看一眼唾液就不由得洶湧起來。劉弘文興致一來,便上前買了兩串,悠哉地向街坊邊的綠蔭走去。
這邊的街區本就蕭瑟,綠蔭里更是毫無人跡,高高的茅草遮住了大路,走過去都得當心被亂枝割到小腿,路邊的斷壁殘垣也已經斑駁脫落,露出了底下的青石毛坯。一陣熱風拂過,幹癟的槐花飄揚在空中,好似那漫天花雨。劉弘文倒不嫌棄四下無人,反而樂得清靜,能夠凝神思考一些事情。
沒想到走至半途,他忽然見到一個穿著杏色衫裙,懷里抱著布包的女孩朝他跑來,正有些疑惑,不想那女孩竟然沒看到他,楞直就撞倒了劉弘文胸膛上。劉弘文被撞得踉蹌幾步,只覺胸口被什麽堅硬的東西撞得生疼,糖葫蘆也險些掉在地上。
“你這姑娘,怎麽都不看路。”劉弘文好容易緩過神來,忍不住抱怨了兩句。
那女孩自個卻也嚇得不輕,半晌才有些尷尬地道歉道:“哎呀,剛才跑得急了,你沒事吧?”
劉弘文捂著胸口嘆了口氣:“還行吧,就是你那包里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磕得人發疼。”
“哈哈,都是些女孩子家的玩意。”說到這里,女孩略顯尷尬地抱緊了布包,“你看你,怎麽在這種地方散步啊?”
劉弘文被這句話弄得一頭霧水:“在這散步有何不可麽?”
女孩把劉弘文仔細打量了個遍,笑靨如花地說道:“你看你這打扮,這麽幹凈筆挺的衣衫,再加細皮嫩肉的樣子,顯然不是尋常人家,可你卻在城南的綠蔭里閒逛,這還不奇怪嗎?”
劉弘文頓時語塞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打扮得跟平民百姓沒兩樣。
“還買了糖葫蘆串。”說著,女孩順手從劉弘文手中抽走了一串,很自然地喂到了口中:“哇,好吃好吃!那咱們今天的誤打誤撞就一筆勾銷啦!”
劉弘文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忍不住有些自我懷疑,剛才被撞到的難道不是我麽。
還有,自己的糖葫蘆串怎麽就只剩一串了。
這堆胡思亂想結束,劉弘文才注意起女孩的樣貌。首先,他很肯定自己不認識她。其次,這女孩出落的真是漂亮,十七八歲的樣子,披著一頭板栗色的長發,在陽光下泛著微微的紅色。她的眼睛大而明亮,臉頰如剛成熟的葵花籽,小小的櫻桃唇如花瓣般紅,然而這些都不是最引人注意的,最特別的在於,這女孩長得異常得白皙,和杏色的衣裙相搭,一種柔美又不失靈精的感覺油然而生。
想到這里,劉弘文忍不住問了一句:“說起來,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女孩似乎料到他會這麽問,便回答道:“的確不是,我是兩個月前才來到這里的哦。”
“也是做生意嗎?”臨溪市集繁盛,往來的異鄉人也比肩接踵,雖然他們大多去的都是北城。
“哈哈,算是吧。”女孩笑了笑,露出皓月般潔白的牙齒,“我在闌珊閣的酒樓里做活,一個月也就賺那兩錢銀子,算是勉強維持下溫飽。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啊?”
“失禮了,竟然一直忘了自我介紹。在下劉文山,在家里做個教書先生。”劉弘文拱了拱手,不過他並不想把真名告訴對方。
“我叫蘇麗嬋。”女孩一口咬掉最後一顆糖葫蘆,眼睛因笑容瞇成了一抹彎月。
“真是好名字。”劉弘文連連點頭表示稱讚,卻也不由得有些奇怪,這名字分明是書香門第才能起的,又怎麽會讓她單獨出門闖蕩呢?
然而蘇麗嬋就好似有透心鏡一般,轉眼就猜到了劉弘文所想:“哎呀,你別這麽疑惑的樣子,我家原本可富裕了,只可惜家道中落,這才過上了這混飯吃的日子。”
劉弘文點點頭:“原來如此,是在下冒昧了。”
說到這里,蘇麗嬋把布包背到身後:“劉公子你還沒回答我呢,我看你的家境應該也挺富的,怎麽跑到南城轉悠了?”
劉弘文一時答不上來,他平日里很少走出官府,怎知道這外面的光景?肚子里搜刮了一圈,想起南城的織錦還算小有名氣,便說道:“哦……在下是想買點布匹,回家做衣服用。”
“那走吧!我們順道。”說罷,蘇麗嬋就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俗話說,一謊需要千謊圓,劉弘文只好跟著她到了布坊。蘇麗嬋似乎對這條街道都很熟悉,寒暄、砍價、買布,信手拈來,街坊們不少似乎也認得她,氣氛還頗為熱鬧,劉弘文則笨手笨腳地跟在後面,公堂上威風無比的縣令老爺,如今只能聽著蘇麗嬋的指揮,給她當抗布的苦力和跟班。因為蘇麗嬋長得很漂亮,路上也有無聊的閒漢前來搭話,但都被劉弘文瞪了眼後,灰溜溜地走了。劉弘文覺得是自己威嚴的氣場起了作用,但事實怕是因為他身上光鮮的袍子讓混混們覺得不好招惹。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燦爛的晚霞照亮了整片天空,蘇麗嬋開心地甩著布包走在街上,劉弘文則扛著大包小包的布匹,生無可戀地跟在後面。
“誒,蘇姑娘。”劉弘文喘著粗氣,多年不做重活的經歷如今讓他有些吃力,“咱們現在去哪里呀。”
“去我家呀。”蘇麗嬋回過頭來,夕陽照在她莞爾的臉上。“大叔你就送佛送到西吧,這麽多布,我可搬不走。”
劉弘文只得長嘆一口氣,也不知這遇上的是哪尊女菩薩。
於是乎,一個蹦蹦跳跳的滿心愉悅的女孩,帶著一個手提肩扛半死不活的男人,就這麽走在臨溪城彎彎繞繞的街道上。劉弘文已經沒有時間的概念,只覺得饒了許多路,方才走到少女的家門。當他努力睜開被汗水迷住的眼睛時,蘇麗嬋把門一開,做出一個歡迎的動作,笑著說:“請進。”
天邊的火燒雲漸漸暗淡,屋里的柴火則明亮起來。
劉弘文局促不安地正襟危坐著,他不停地扇著扇子,重覆的動作似乎能緩解一些緊張。
自己在做什麽?堂堂知縣,一縣之長,如今置男女大防於不顧,居然走進了一個陌生女孩的家門。
孔聖人在上,罪過罪過。
他看向蘇麗嬋,這個女孩卻沒有什麽緊張的神色,她蹲在土炕前,臉被柴火熏的黑黑的,一邊咳嗽一邊往里面扇風:“嗆死了,在這里做飯真是太麻煩了。”
難道這是妖女嗎?劉弘文咽了口唾沫。
“大叔,你看你這麽大年紀了,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蘇麗嬋冷不丁揶揄道。
“蘇姑娘,我還沒那麽老……”劉弘文無奈地皺了皺眉頭。
“哦?”蘇麗嬋似乎來了興致,“你多大,四十?難不成是五十?”
“……我今年三十,整歲。”劉弘文一字一頓說道。
“哇!”蘇麗嬋從地上直接跳了起來,裙擺險些點著火焰,“看不出大叔你這麽年輕呀。”
所以為什麽還叫自己大叔?而且我有這麽顯老麽?劉弘文問道:“那敢問姑娘芳齡?”
“我十八歲,跟你猜的一樣。”蘇麗嬋笑道,“哎呀,湯好了。”
一碗熱騰騰的玉米南瓜湯端了上來,氤氳的熱氣飄蕩在小木屋中,劉弘文怔怔地看著這碗樸素的湯,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父母還在世時一家人一起熬湯的感覺一樣。
“嘗嘗吧,可不是人人都能嘗到我的手藝哦。”
湯觸及到舌頭的一瞬間,一股香味抓住了劉弘文的舌頭,不知里面放了何種調味料,竟如此鮮香無比,仿佛身上的每條經絡都被疏通般暢快。這味道和氛圍甚至喚醒了些封存的回憶,不覺間,劉弘文覺得眼睛有些濕潤,擡起頭,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像只貓一般看著他。
兩人相互沈默了半晌,劉弘文突然站起身來。
“我得走了。”
蘇麗嬋卻沒有挽留,只是揮了揮手。劉弘文的動作好像是逃出那個木屋的,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仿佛做了什麽重大的錯事。
回去後劉弘文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整夜,自然不可能睡著,天亮後也就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到官府繼續忙碌。剛到官府,他便發現衙內盡是一片沮喪的氣氛,跟柳含煙打聽了一通,才知道昨天邢捕頭帶著眾捕快到失竊的地點再搜查了一遍,該盤問的人都盤問了,卻仍然一無所獲,有的弟兄抓了幾十個賊,搜出好幾個玉盤子來,卻沒一個跟宋家畫像上的對得上號的。劉弘文並不意外,要能找到的話早就找到了,又何必拖至今日。
宋家在朝廷里有個靠山,那靠山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如今時限將至,自己身為縣令,一路帶臨溪從破敗走向了繁榮,卻因找不到一塊破石頭而有可能烏紗不保,想想還真是有些可笑。
這一夜,劉弘文心煩意亂,索性走出書房,在縣衙周圍轉悠。走到公堂前時,看到那積灰的登聞鼓,和堂前朱紅色的大門,自己在這里審過多少案子了?記不清楚,這縣令當不成倒也無妨,只是有幾樁案子縈繞心頭,總是舍棄不下。
走著走著,劉弘文忽然聽到身後有聲音響起:“大叔!”
劉弘文回過頭時,一個杏色的身影正站在公堂的大門前,她在朝自己揮手。
她纖細的身姿倚靠在公堂的登聞鼓上,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