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風華 作者:唐明 004 家園破碎
夏日被秋風吹散,秋老虎已過,金黃早已覆蓋了田野。到了西元十月初,清河鄉準備開鐮,在本應是喜慶的時日崔家族長的臉上卻隱隱帶著愁容。
漢口爆炸案之後,南方的局勢逐漸晦澀不明。這個由一根煙頭引起的大案在數月內推動著清廷和革命者們不斷動作,最終讓新軍為清廷敲響喪鐘。
當然,這對於在鄉下的八歲孩童鈺欣來說沒有什麽關系,她還是如往常一般上學堂、接受先生的單獨教誨,自己或者偶爾犯錯讓先生懲罰來滿足自己對挨打的渴望,同時心底開始隱隱期盼吃上今年的新米。
前幾日先生接了一封信,讀過之後,講課時候那種神采飛揚的神情中就夾雜了幾分憂愁。鈺欣能看出來神色改變,卻不能理解為何。
這天她佯裝貪玩,被先生責打之後拖著隱隱發紫的屁股和腳底回了家。明天先生休沐,帶著滿足感的鈺欣本打算睡到陳時,可一大清早,她就被鬧醒了。
族長難得的光臨了鈺欣這支旁系的家,和母親交談,鈺欣湊過去聽,卻叫趕了開。可她哪是隨便就能打發開的,低下身形,鈺欣很輕松地就湊到了能聽清談話的距離。
靠著先生在單獨授課中講的知識,鈺欣勉強聽懂幾分二人的談話。什麽武昌造反、通電全國,什麽要哥哥為國盡忠,不可廁身從賊。族長說著夾槍帶棒的軟話,一半勸說一半催促著要母親給哥哥寫信,要母親在信中說若是哥哥從賊便懸梁而死,不入祖墳。
鈺欣聽得滿心擔憂,在她心底里,能理解這般亂局的,只有先生。
她跑出家門,路上遇到的大人們都是一副擔憂的臉色,就連天邊農民也在擔憂著、議論著是否戰事將近。
跑到學堂,先生卻不在,聽仆役說,他今早提了個箱子急匆匆地去了鎮上。
公元1919年十月十日夜,武昌槍響,湖廣總督出逃,封建王朝的喪鐘敲響。革命如火般席卷湖廣之地,從城市到鄉鎮,士兵紛紛響應通電起義。而清河鄉,正是位於湖北。
中午,鎮上傳來了消息,守備隊和衙門中的革命黨控制縣城,宣布響應通電。
鈺欣明白這是鎮上造反的意思,想起先生說過的關於改變世道的話,她心底隱隱有了一個猜想。
先生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風塵仆仆的從鎮上回來,直奔族長的屋子。
鈺欣去找先生,站在院墻外,只聽得不甚清晰的爭吵聲。
隨後,她就被趕來的母親扯回了家。
小孩子睡眠多,加上秋日天色黑的早,鈺欣又耐不住困意早早睡下。她此時尚不知,自己泡沫中的美好生活很快就會被時代浪潮的余波拍碎,化作記憶中痛苦的殘垣。
巨響和尖叫聲驚醒了鈺欣,清河鄉里,哀嚎已經開始。
母親將剛剛醒轉,還不知發生了什麽的鈺欣藏到米缸里,又蓋上了木蓋子,囑咐鈺欣不準出去,等她打開蓋子。
米缸里,鈺欣清醒了過來。隔著紙漿做成的缸壁,慘叫和巨響依舊鮮明。這種能讓成年人嚇得涕淚橫流的場面卻讓鈺欣腦海中那根可能平日里永遠無法被發現的弦緊繃起來,她自己都沒有有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反射已經變得相當之低。
一秒、一分、一炷香,母親發出尖叫,尖叫停止。幾乎過了半個時辰,母親沒有打開蓋子,而小鈺欣卻快喘不上氣。
頂開門窗,翻出米缸,在廚房里抄起一把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大的小刀這一連串的動作,鈺欣幾乎是毫無聲息的完成的。這也是鈺欣的天賦,從小的各種捉迷藏、蒙眼抓人遊戲,只要她認真去玩,就一定是贏的那個。
走出廚房,鈺欣發現柴扉已經歪斜地搭在一邊。母親正了無生機的躺在院內,披頭散發、衣衫襤褸。一個穿著破號衣,褲子脫了一半的男人正背對著她,俯在她母親身上不知做什麽事。
鈺欣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已經不受自己控制,她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捅向男人的後腰。
為什麽要捅那里,鈺欣也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覺得捅那里可以殺掉男人。
刀子不算利,但鈺欣以整個身體的重量刺下,刀劍很快就入肉。
男人瞬間脫力,一張因痛苦而扭曲的麻子臉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後的女童,右手向地面上的槍抓去。
鮮血湧出,灑在鈺欣的手上,溫熱的感覺讓她一怔。
男人沒有抓到槍,一只穿著布鞋的腳踢開了他的手。
鈺欣擡起頭,是先生。
先生抱起她,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這個年歲接近知天命的中年人不知為何還有那份年輕時的活力。
”別怕,先生說,我帶你跑。“
鈺欣順從的將頭埋入先生臂彎。
有槍響,有跑動的風聲
不知多久,風聲停了,鈺欣擡起頭,眼前也是一群拿了槍的人,只不過,他們胳膊上綁了白布。
先生放下鈺欣,倒在了地上。
他的左腰處已經被鮮血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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