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再教育室裡,我一次次哭著求原諒 #1 不能選擇的規則,只剩下服從嗎 (Pixiv member : 達西)
雨,下得安靜卻陰狠,我站在「適性學院」的校門口,肩頭已經濕透。這雨不像一般的雨,不冷,但滲人。像是在不著痕跡地提醒你:從這裡開始,你就不是你了。
我沒撐傘。身旁的引導員問我要不要借一把,我搖頭。他沒再問,這裡的人習慣不多說話,也沒人在意你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大門前立著一塊深色石碑,沒有學校標語,也沒有歡迎辭,只有四個字──「適性學院」。金色的字,深色的底,和我的心情一樣沉,我不是自願來這裡的,雖然也不能說是被強迫。只是那份「適性建議書」上寫得漂亮又模糊。
「性格評定:反應型防衛傾向 / 情緒控制能力中偏低 / 適性指派:適性學院初階課程」
翻譯過來就是:你太難教,送去那裡重組一下。我媽沒說什麼,只是點頭簽了名,像是終於能甩掉一個麻煩。
她不知道,「重組」這兩個字聽起來有多噁心。我拖著步伐走進主棟,第一印象是——過分安靜。
教室棟不是那種陰森恐怖的建築,反而明亮、乾淨,有些窗戶還貼著花紋玻璃,走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牆上掛著學生作品、手寫感謝卡、導師鼓勵語,擺明是要告訴你。
「這裡不是監獄,我們只是比一般學校更了解你。」
我看著那些字,一句也不信;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過,穿著統一制服,臉上沒什麼表情。有人點頭,有人擦肩而過連眼神都沒給。直到我經過一扇開著的休息室門,看見裡頭幾個人圍在沙發邊——笑得像正常高中生一樣。他們在聊什麼,說話輕快,還提到某個導師的怪癖。
「她又讓人背羞恥台詞喔?真的假的啊哈哈哈……」
「超扯!不過你知道嗎?她那麼溫柔地說『我是在幫你』的時候,我真的差點信了……」
笑聲是自然的,但我一抬頭,那幾個人馬上安靜下來。有人對我點點頭、有人乾脆轉身走掉。下一秒,走廊另一頭有個穿著深色制服、胸口別著導師徽章的女人經過,他們立刻站直,露出乖巧的標準笑容。
我那時候就明白了。這學校不是靠什麼高科技監控你是讓你自己養成不敢出錯的習慣。我的房間在B棟三樓。打開門時,一陣淡淡的檀香味飄出來,乾淨、簡單、沒什麼個性,但詭異地整齊到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牆上掛著一面白板,上頭貼著入學須知與「個人導師分配通知」。我拿下那張紙,第一行寫著。
「你所屬導師為:葉月 HAZUKI」
字體漂亮,筆劃細長,像是故意要讓你注意這個名字。
我沒聽過這個人。問不出來,因為導師的訓練方式是保密的,就連學生之間都只敢在沒監視的地方私下聊幾句。
這種制度有多有效呢?從剛才那群人看到導師就自動裝乖的反應來看——它不只有效,還可怕地自然,我想那就是這裡可怕的地方,沒有人明說什麼可以、什麼不行,你只能自己猜、自己觀察、自己緊張。
而到最後,你會自己乖乖把身體坐直、把眼神收好、把聲音調低。因為你不確定導師什麼時候在看你,我把那張導師通知收進抽屜,沒開燈就坐到床邊,望著天花板。「葉月」這名字,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也不知道她會怎麼看我,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手心已經出汗了;像是我的身體,早知道我要碰上什麼,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這裡的學生不是一言不發的機器人,也不是乖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學院奴隸。他們會笑、會聊天、午餐時間還會互相搶對方盤子裡的水果。有一瞬間,我以為我是不是來錯了地方,我坐在角落,手裡的湯匙轉了一圈又一圈。四周的喧鬧聲在空氣中交織成一種奇怪的協調感像是開心,但不是放鬆。
因為即使有人在笑,他們的笑聲也會在某個瞬間停住,像是什麼東西,從背後經過。我抬起頭,剛好對上一位穿著深色長外套的導師身影。她沒做什麼,也沒看任何人,只是慢慢走過中廊,步伐沉穩;食堂裡的笑聲卻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一樣,瞬間收乾。
學生們很快地調整姿勢,回到最標準的坐姿,表情也恢復得體。幾個低頭竊笑的男生甚至交換了眼神,小聲咕噥了兩句:「差點太吵了……」
這裡不是高壓管控的監獄,但你會自己約束自己。因為大家都知道,導師的風格千差萬別,而沒人希望自己成為導師“注意”的對象。我聽說,學院的每一位導師都有自己的教學方式;有的嚴格、有的放任,有的用任務、有的靠心理諮詢。也有一些導師,會偷偷申請一項制度內的「例外權限」:個別深度訓練計畫。名義上,它是為了開發學生的極限潛能。
實際上,它給了導師幾乎絕對的自主空間,只要不觸犯「明文倫理條款」,學院基本不會過問內容。教學方式保密,過程不對其他師生公開,只有導師與該名學生知道會發生什麼,每個導師每學期只能申請一人參與這項訓練。我原本以為,這種東西只會發生在成績優秀或精神異常的學生身上,直到我看到那張貼在公共訊息板上的小框表單。
「特殊訓練申請-本期批准」
導師:葉月 HAZUKI
學生:茵德菲亞・真尋
類型:深度性格重構訓練(認知行為導向)
備註:導師個別裁量,學生已確認參與條款。
我看著自己的名字,腦袋像被敲了一下。
……我什麼時候簽過這種東西?
還沒來得及細想,螢幕下方的細行字讓我整個人發冷。備註:此為學生「默示同意」項目,若入學前無明確反對聲明,即視為接受指派。我喉嚨乾到說不出話。怎麼可能有人在進來之前會「反對」一個自己根本不知道存在的制度?也許,這就是學院要的,表面給你選擇,實際上你已經被決定。
我拿出筆記冊,翻開第一頁,裡頭夾著我入學資料的一張紙,那張紙上最後一欄,的確有我簽名的地方,只是註解的那一小段被折了一半。我現在終於知道,那一行寫的是什麼。
「若經導師評估適合參與特殊訓練,學生將接受導師主導之教學方案,不另通知。」
葉月導師的名字在那行字後閃爍了很久,像是刻在我眼前。我想起剛才那幾個學生在提起她時露出的表情不是討厭,也不是害怕,而是那種……難以說出口的複雜。他們不會多說,因為說出來的話,會讓自己再次想起那種服從到骨子裡的感覺。而我,就是那個即將體會這一切的人,我還沒見過她。
但我已經感覺到,我的生活,從這一刻開始,已經不屬於我了。
導師會室的門,比我預期的還安靜。
沒有自動感應,也沒有門鈴。我站在門前猶豫了快十秒,才抬手敲了兩下。
「請進。」
她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意外地清晰,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推門進去。房間寬敞而簡約,像是辦公室,也像個沉靜的私室。長桌、沙發、書架,每樣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牆邊放著幾盆植物,是唯一的綠意;她站在窗前,背對著我。那一瞬間,我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銀白色長髮順著肩膀垂下來,髮尾微卷,像是被水蒸氣輕輕烘過的絲。她穿著深灰高領長裙,剪裁合身,站姿筆直到像是畫出來的。她轉過身,慢慢地,我看到她的臉;……太漂亮了。
不是那種市面上會用來賣廣告的那種「漂亮」,而是會讓你在呼吸間短暫遺忘自己在幹嘛的那種,五官過於對稱,皮膚冷白,眼睛是極淺的琥珀色,瞳孔深得像是空的。她的表情溫和,嘴角輕輕抿著,但那笑意停在臉上,沒進眼底。
她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三秒。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你是茵德菲亞・真尋?」
我點頭,喉嚨卻乾得發不出聲音。她微微一笑,抬手指向會議桌對面的一張椅子。
「坐吧。放鬆點,這不是懲罰場。」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坐下,眼角餘光掃到牆角有一台錄影設備,但沒開。不是監控那種,而像是教學紀錄用。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注意到那東西,但總覺得它有一天會用在我身上,葉月在我對面坐下,交疊雙手放在桌面,指尖整齊。
她先開口:「我會是你這段時間的導師。你已經被我納入個別訓練計畫,這你知道了吧?」
我點頭。
「有疑問?」
我咬了咬牙:「我沒同意。」
「你也沒反對。」她語氣平穩,語速不快,像是在讀報。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
「現在你知道了。」她打斷我,語氣沒有上揚,卻強得像牆。
我閉嘴了。
她不動聲色地看著我,視線像溫水,卻一點也不讓人放鬆。
「我對你沒有惡意,真尋。」她說,「但我對進步,有極高的要求。」
「你會從這裡畢業,成為一個比你想像中還完整的人。你會感謝你現在坐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她這些話,聽起來很普通。像是任何導師都會說的話,只有一個問題。她看著我說這些時,我居然相信了,我不想相信的。但她說那句「你會感謝我」的時候,我心臟就像被什麼柔軟的繩子繫住。不是勒住,但綁住了,她沒命令我什麼,也沒碰我。但我下意識背已經挺直、雙膝併攏、雙手收回大腿內側。我在她面前,像是在接受某種無形的儀式。
葉月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像是忽然想到什麼,輕聲道。
「真尋,你知道為什麼我選你嗎?」
我搖頭。
「因為你是我看過,最抗拒命令、卻最渴望被引導的類型。」
我睜大眼,嘴巴幾乎合不上。
她輕聲笑了,沒有嘲諷,沒有輕蔑,卻比任何攻擊都讓我難堪。
「沒關係。你現在不承認也沒關係。」
「我們會慢慢來。」
葉月導師並沒有馬上開始「訓練」,她只是坐在我對面,像在陪學生寫作業。氣氛不壓迫,但說不出來地奇怪。不是她做了什麼,而是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坐、怎麼擺手、該不該開口。我只能一直提醒自己;我還沒犯錯。還沒。
「真尋,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被分配到這裡嗎?」
她語氣平穩,就像她問我今天吃了什麼一樣。我咬著嘴角,沒有回話。
「這不是考試題目,你可以誠實說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終於說出口,聲音卻比我想像的還虛。
葉月輕輕點頭,像是在確認什麼已知答案。
「那很好。因為知道自己不知道,是學會的第一步。」
我有些煩躁。這句話太導師了,太標準了,像是課本上印的。
我嘆了一口氣,「能不能不要講這種空話?妳到底想對我做什麼?」
她沒回答,反而反問我:「你想知道我會對你做什麼?」
我怔住。
「……我只是覺得,我不是有問題到要被你『訓練』的程度。」
「那你覺得,有問題的人會長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答。不是因為我沒想法,而是我突然意識到——我從沒真正看過其他學生的「樣子」。他們笑、吃飯、上課、運動,看起來都一樣正常,甚至比外面學校的學生更穩定。但我忽然發現,我連他們名字後面有什麼問題都不知道。
「你注意到了吧?」葉月語氣一如既往的輕柔,像是她讀出了我的沉默。
「這裡的學生,沒有人談論彼此的診斷,也不會主動說起自己被安排了什麼課程。」
「因為不允許嗎?」
「不,」她微微笑了一下,聲音像玻璃杯碰觸瓷盤那樣輕響,「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不問,也不說。」
「每個人都只知道自己的檔案,自己的導師會對他做什麼、期待什麼,會給他懲罰或獎勵。但別人的事,他們從來不會知道。」
「也不該知道。」
我皺起眉「為什麼?」
「因為...」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選字,「這不是讓你們彼此同情的地方。」那句話讓我說不出話來。
她放下手中的資料夾,起身走到我這邊,動作優雅、緩慢、卻有種說不出的壓迫力。我坐在椅子上,頭自然而然地抬起來,看著她走近。她站在我身旁不發一語,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聲說。
「你不需要知道別人是怎麼被訓練的。你只需要記得一件事」
她的聲音輕得像風,卻像冰刀一樣切進耳膜。
「你現在,正在開始屬於你自己的改造過程。」
「不會有人陪你經歷。也不會有人能救你離開。」
我瞪著前方,不敢回頭,我從沒被碰過,卻覺得整個背脊都被她看穿了。當她回到座位時,我才發現我手心全是汗。
「這堂課結束前,我會請你寫一份紀錄。」她語氣恢復平靜,像在說明今天的作業,「主題是:我目前為止最抗拒的情緒是什麼?」
「不用交給我,只要你自己寫、自己讀。」
我皺眉,「所以這不是作業?」
「這是你對自己的第一個命令。」
她站起來,提著文件夾走向門口。
「真尋,記住,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只是比你更知道,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她關門時,我還坐在椅子上,沒動。
窗外陽光很柔,但我覺得那張椅子變得又硬又冷。
她說過:「我們會慢慢來。」
但我知道,她的「慢」,並不會比痛快來得輕。
回到房間時,天色還沒暗,但我覺得比剛來時還冷。宿舍的隔音很好,樓下餐廳傳來些模糊的談話聲,但一關上門,整個空間就像與世界隔絕。安靜得有點假。我坐在書桌前,把筆記本打開,翻到一頁乾淨的紙。上面什麼都沒有,連預印欄位都沒有。葉月說這不是作業,是我「給自己的命令」。……笑死人了,我咬著筆蓋,盯著白紙,坐了整整十分鐘,什麼都沒寫。
「我最抗拒的情緒是什麼?」
我才不想寫這種東西。我甚至不覺得我有「情緒問題」。我只是討厭命令,討厭被別人用那種「我知道你」的語氣看穿,但紙一直在那裡。
我翻了個白眼,把那張紙翻過來,又翻回來;這種東西我為什麼要寫啊。她也沒說一定要交。只是說,「這是你對自己的第一個命令」。聽起來很高級,但骨子裡還不是就是強迫思考題。
我抓起筆,開始在紙邊亂畫,畫了一個歪掉的星星,又塗黑,又劃掉。我不是真的想寫,但那張紙就在那裡,像是在提醒我:「你今天還沒完成被交代的事喔。」我撐著臉,視線掃過房間。窗簾沒拉,傍晚的陽光斜照進來,地板反著橘灰色的光。我低頭看著那張紙,心裡有點煩躁。再不寫點什麼,我連自己都要覺得自己在逃避;好吧,隨便寫點什麼應付一下她。我沒有深思熟慮,也沒有太糾結,只是抓筆、落下,像是某種機械反應一樣。
筆尖滑過紙面。
「我最抗拒的情緒是『無能』。」
我寫完那句話,盯著它看了一下下,皺了皺眉,這是哪來的答案啊。不是很準確吧?我原本想寫「被瞧不起」或者「失控」,但不知為什麼寫下的是這個詞。我不太想深究,也不覺得需要,她要的不是心理分析,只是一份紀錄而已。我把紙摺起來,收進抽屜最底層的一本空白筆記本裡。不是特別想藏,就是不想放桌面看起來太蠢了。
燈沒開,房間慢慢變暗,我就那樣坐在書桌前,發了幾分鐘呆。我以為我會覺得被侵犯感很重,或覺得自己上了她的當,但……其實沒有。我只是覺得....
「這樣應該可以交差了吧。」
隔天一早,我接到了一則短訊。
「09:45,來第二教學棟·階梯教室。別遲到。——葉月」
沒有稱謂、沒有理由,甚至沒有說要上什麼課。我看著那行文字,皺了眉,卻還是準時出門。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她也沒說這是命令。但我的腳步就是快了一點,進門時甚至早到了三分鐘。階梯教室空曠、光線柔和,前排已經有人,但只坐了零星幾個;她站在最前方,穿著一件近乎純白的高領長外套,髮尾整齊,背筆直得像是時鐘的指針。她不看學生,也不講話,只是翻閱資料。我找了個偏邊的位置坐下,心臟還在跳,手指卻不自覺地捏緊了褲子邊角,她的氣場就是這樣。沒說什麼,但空氣裡就像藏著什麼看不見的繩子,把人一點一點往椅背推。快開始前她才開口,語氣依然穩定。
「今天不是上課,是習慣觀察。請大家按照平常的方式做筆記,記錄自己最容易分心的時段與行為。」
學生們安靜地點頭,開始在手帳上寫東西。我拿出筆,剛寫下幾個字,就聽見她走下講台的聲音。她沒有直接朝我走過來,而是一個一個慢慢巡過去,看每個學生的狀況。直到她走到我這邊,我沒抬頭,但她站在我旁邊那一刻,我整個背都繃直了;她沒有低頭,也沒有開口,只是站在那裡看了幾秒。然後,她說了一句話。語氣跟昨天一樣溫和,像在閒聊。
「無能,是一種比情緒更深的反應。」
我的手停了下來。
她沒說是什麼意思,也沒叫出名字,但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是我昨天寫下的那句話。我沒有交出去,也沒有說。我甚至把紙收起來藏在抽屜底,沒讓任何人看到。那張紙……不應該有人看到才對。
「……你怎麼……」我話還沒說完,她就輕輕轉身往下一排學生走去。她沒看我,也沒補充解釋,就像剛才那句話只是某種毫不相關的引言。但我的手開始抖了。她怎麼知道的?她什麼時候看過的?我不記得有交出去的紙,也沒有攝影機。那張紙是我寫給自己的,還是說她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我會寫什麼;整堂課我幾乎沒聽進去什麼,腦子裡全是她那句話。
「比情緒更深的反應。」
她不是在評論那句話,而是在說我。就像在提醒我:我不只是寫下了它,我是從心裡認同了它,這才是我最害怕的部分。因為我到現在還說不出來我為什麼會寫那句話。但她卻像早就知道答案,而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那張紙到底是不是「交差」。
課後我本來想馬上離開,但她叫住了我。
「真尋,留一下。」
我停下腳步。後排的幾個學生用眼角掃了我一下,沒有說話,但他們表情的收斂讓我背脊一冷。
我不確定他們在想什麼,只知道他們沒有羨慕。葉月走到我面前,手上拿著一張表單,那是我今早寫的習慣觀察報告,她看也沒看,直接放到桌上。
「我有件事想請你幫我。」
我眉頭一動,「請我?」
她點頭,語氣跟剛才課堂上一模一樣,平穩、冷靜、溫柔得像在讀說明書。
「我需要你今天晚自習前,到教職樓幫我送一份文件到第七會議室。」
「……我為什麼?」
我下意識反問。
她並沒有不悅,只是微微側了側頭。
「我說了是『請你』。你可以拒絕,真尋。」
我沉默了一秒。那語氣裡的餘韻太詭異,像是一種溫柔的陷阱;你拒絕的瞬間,反而才是你輸掉的開始。
我咬著牙,「好。」
她點頭,嘴角淡淡勾了一下。「資料會在下午四點前放在導師資料櫃第三格,你自己去拿。」我轉身要走時,她忽然又補了一句。
「記得,不要讓別人幫你。這是你自己的任務。」
她用了「任務」這個詞,讓我忽然意識到這件事,根本不是什麼幫忙。
文件很薄,裝在黑色硬殼資料夾裡,封面沒有標題,只有我的名字貼在下角,我拿到手的瞬間有種說不出的不安,像是被釘上標籤。七號會議室在偏遠的行政棟,我拖到快五點才走到那邊。門是半開的,室內空無一人,燈開著,卻沒人等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把文件放在桌上,離開前我掃了一眼桌上的顯示螢幕,畫面黑著,但就在我轉身那一刻,它突然亮了一下。
我愣住。
那不是開機畫面,是某個登入頁,右上角跳出一行小小的訊息:
「紀錄時間:17:03」
「任務完成者:茵德菲亞 真尋」
「自發行為紀錄狀態:完成」
我看著那行字,心頭轟地一下。自發行為?完成?這是什麼鬼?我不是自己要來的,是她叫我來。不,是她「請我幫忙」的。……但我還是做了。沒人逼我,沒人監視我,沒人威脅我。我從頭到尾都是自己走來,自己打開門,自己放下文件。
「……所以她才說請我。」
她根本不在乎我來不來她只要一個證明我會為她,自願地完成一件她安排的事。我走出會議室,天已經黑了,校園的燈點亮一排排。風有點冷,我手插進制服口袋,步伐很快,像是想逃離什麼。我不是她的下屬,也不是她的實驗品。可我還是照她的話去做了。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她那句「你可以拒絕」。……而我選擇了不拒絕。我回到房間,合上門,靠在牆邊,手裡還有剛剛那份空文件的感覺。我甩開書包,把外套扯下丟到椅子上。那種感覺太不對勁了。我不是那種會在意別人想法的人,更不是那種會為了討好誰去完成任務的人。可今天,我做了。而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因為被看穿了,還是早就開始動搖了。
晚餐我幾乎沒怎麼吃。不是真的沒胃口,只是腦子裡一直在反覆那件事。我自己把文件送到了那間空教室。她只是說了一句「你可以拒絕」,我就……真的照做了。而那個螢幕上出現的訊息,像是某種無聲的標記。「自發行為紀錄狀態:完成」我不是她的下屬。不是她的傀儡。但我也說不清,為什麼那種「被記錄下來」的感覺,讓我不寒而慄。我回到房間後,把自己埋進被窩,卻怎麼也睡不著。天花板太白,像是什麼都能映照出來。腦子裡一直閃過她的聲音,她的表情,她靠近我時那種溫柔得過分的語氣。
「你現在不承認也沒關係。」
「我們會慢慢來。」
我一直想不通她那句話的意思。直到現在,我才開始懷疑,那所謂的「慢」,其實不是指她會放過我而是指,她會讓我自己,一點一滴地走進她要的樣子裡。凌晨,牆上的通訊裝置輕輕亮起,只有我能看到。
【導師訊息】:
「明日 09:00,請前往 B棟下層訓練區,再教育室 B-04,初次個別訓練將正式開始。」
我盯著那行字,過了十秒才反應過來。再教育室。正式開始。她沒有寫什麼細節。沒有說要準備什麼,也沒有說內容會是什麼。只說:「你,來就好。」我的手指在螢幕上滑動了一下,訊息回覆框閃爍著。我猶豫了三秒,沒有回覆。只關了燈。那晚我幾乎沒睡。腦子像被塞了一整晚的低語。
「她會怎麼對我?」
「會像她對其他人那樣嗎?」
「其他人怎麼樣了?我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翻身,把臉埋進枕頭。不安、焦躁、羞恥、甚至有一點點的期待。我不想承認這種感覺,但它就這樣黏在我身體裡,像雨後的潮濕空氣,甩不掉,驅不散。我想逃,但也想知道。她到底想怎麼讓我變成她想要的樣子。
B棟的地下層比我想像中還要乾淨。沒有潮濕氣,也沒霉味,燈光柔和得像圖書館的自習室。寬敞、沉靜、空氣幾乎不動。我原本以為「再教育室」會像懲罰房、審訊間、或那種老舊的心理輔導空間。但走進這裡——不是。完全不是,這裡看起來就像某個高級私人會客室。牆是暗灰色,地板是軟墊的淺米,空間乾淨到幾乎沒有聲音能留下。角落擺著一張看起來過於舒適的沙發,還有一個寫字桌,桌上沒有任何雜物,房間中央,有一張單人高椅,沒有靠背,高度剛好夠人坐著保持筆直。
我站在門口,沒有立刻踏進去。鞋跟的聲音在地面上被悶住了,沒回音,卻重得像踩在自己心臟上。葉月站在室內,離我大約十步遠。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色風衣式長裙,髮絲整齊地垂落,光線照在她身上時。她沒有對我微笑,也沒有動作,只是用那種冷靜得像是在閱讀表情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她早就知道我會在這裡出現,只是在等我開口。我吸了一口氣,終於踏出第一步。
「……你不是說九點才要開始嗎?」我語氣沒有那麼硬,但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像在抱怨,不是害怕。
葉月看了我幾秒,才緩緩抬手指向那張高椅。
「坐吧。還沒開始。但你該習慣在我沒說明之前,也要學會先就位。」
她說得不快,語氣也不重。但那語言本身,就像壓力,我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沒照做,反問她。
「你說這是訓練,那我想先問清楚,這地方到底是什麼?」
她走了兩步,站在我面前三米開外的位置。
「這裡是再教育室 B-04。」
「不是你說過的那種什麼輔導空間吧。」
她搖頭,「不是輔導,也不是懲罰。」
「那是什麼?」
「——是讓妳學會聽懂話的地方。」
她的聲音不高,但我耳邊像是被什麼冷冰貼過。
我還想回嘴,但她抬手做了個「停」的手勢。
「不需要多話,真尋。妳說話的方式、語氣、內容,我都聽過一次了。」
「今天,我要的是妳的反應。」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沒給我指令,也沒罵我,但我就是有種很明確的感覺。
「這裡不是讓我『選擇』的地方。」
而是從這裡開始,我的每一個選擇都會被她記下、拆解、再拿來對我使用。我咬著嘴角,終於慢慢走向那張椅子。坐下的瞬間,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把背打得很直、腿夾得很緊。我不是怕。只是我知道,如果我做錯一點什麼,她一定會讓我記住。
她沒有問我坐得舒不舒服,也沒有寒暄。只是輕聲說了句:「記得從現在開始,妳不在學院制度的範圍內。」
我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葉月走到房間另一側的壁櫃,打開一格,拿出一疊紙放在桌上,沒有看我。
「再教育室的運作,在妳入學前已經簽過同意。裡面的規則,是由我單獨決定。」
「這裡的所有過程、記錄、訓練手段,只需向上層報備,不需要經過學院日常監督。」
她語氣平穩,就像在唸報告,但每一個詞都讓我手心出汗。
「那其他人……其他導師也…」
「不一樣。」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冷靜得不像人,「其他導師依照個性設計方式,但大多仍會遵循明文規範。」
「我沒有。因為我申請的是『完全制控型個別訓練權限』。」
我睜大眼,「所以你可以…」
「我可以讓妳在這裡,只對我一個人負責。」
語氣仍舊輕柔,沒有情緒,卻讓我背脊直直發涼。
「如果我拒絕呢?」
她停頓了三秒,微微一笑。
「那就代表妳沒有能力為自己做選擇。」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妳想怎麼說?」
我緊咬著下唇。她根本不急,反而像在欣賞一件還沒完成的作品。
「你……你不能這樣套話我。」我終於說出來。
她低頭整理桌上的紙張,語氣平和:「我不是在套話,真尋。我只是在提醒妳——從踏進這間房開始,妳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我想站起來,身體卻像被什麼壓住一樣。不是她壓我,也不是恐懼。是那種詭異的現實感,我真的自己走進來的。我真的沒被逼,沒被抓,只是照著她說的,進來、坐下、回話。這就是她的「控制方式」?不是打,也不是罵,而是讓我不知不覺就配合了。
「從今天起,每一次妳開口、妳的選擇、妳的逃避方式,都會被記錄下來。不是為了懲罰,而是讓妳學會認清妳自己。」
我冷笑一聲,「所以你現在是在監控我?」
「不,」她語氣微柔,「我是在幫妳看見那些,妳一直不願承認的行為。」
「例如?」
她走近一步,停在我身前一步距離的位置,微微低頭,聲音柔得像羽毛。
「例如——妳嘴巴說妳不怕,身體卻一直在發抖。」
我呼吸一窒,下意識把手縮回腿上。
她沒碰我,但我全身像被看透。
她轉身走向牆邊,語氣像講完一堂課。
「記住,我不是要讓妳害怕。我只是會讓妳知道服從,並不等於失去。」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看著她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但她不需要站在我身邊,因為她說過的那些話,已經黏在我腦子裡,甩不掉。
「我想讓妳試試一個小任務。」
葉月重新回到講台後方,打開另一個抽屜,拿出兩張卡片,分別放在桌面中央。
「兩個選擇,妳可以自由挑。」
我不動聲色地盯著桌面。卡片沒有顏色,純白,只有一行字印在正中央,她沒有靠近我,也沒有解釋,像是故意讓我自己走過去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慢慢走近。
第一張卡片上寫著。
「重複一句導師指定的句子,三次,聲音清楚,不可遮臉。」
第二張卡片:
「站在房間中央,閉眼三分鐘,無法預期將發生什麼。」
我皺起眉。第一張是明顯的羞恥任務,念句子?這不就跟剛才那種「你知道你錯了嗎」一樣?而且不能遮臉。第二張看起來像是「選擇困難者救贖方案」,但直覺就知道——肯定不會比第一張簡單。我站在桌前,視線沒有從卡片上離開,葉月則靜靜看著我,表情幾乎是空白的。
「兩張都不是作業。」她語氣柔和,「只是讓我看妳怎麼做選擇。」
「妳會根據選擇來決定要不要懲罰我?」
「不會。」她搖頭,「選哪一張,都不會有錯。」
「……所以兩個都會被懲罰。」
她沒回話,只是微笑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手伸向右邊那張第二張卡。閉眼三分鐘。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比念羞恥句舒服吧?至少不用出聲,不用說那些像被操控一樣的話。我拿起卡片,轉身時葉月語氣依舊柔和。
「如妳所願。」
我站在房間中央,感覺地板下方沒有聲音,牆壁像吸音棉,把空氣都榨乾了。葉月沒有靠近我,只是在角落一張椅子上坐下,翻著資料,我開始懷疑這三分鐘是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會發生。我慢慢閉上眼睛;第一分鐘,什麼也沒動靜,第二分鐘,我開始聽到自己的心跳。在這樣一個「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空間裡,我意識開始過度活躍如果她真的靠近了我?如果她突然在我背後?如果……第三分鐘,某個聲音輕輕地響起。
「真尋。」
我幾乎本能地睜眼,卻馬上聽到第二句。
「閉著眼。妳選的是不能預期的那個,對吧?」
我忍住了。那聲音近了些,葉月沒碰我,但她的腳步聲靠近,每一聲都像踩進我的呼吸裡。
「很好,繼續。不要動。」
我不敢說話。不是怕,是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回應。我開始覺得自己根本不該選這張卡。不該選,卻偏偏是我自己選的。三分鐘結束時,我全身都是汗。我睜開眼,葉月已經回到原位,手中拿著一支筆,正在文件上勾選什麼。她頭也沒抬,只是平淡地說了一句。
「記錄完成。選擇反應:防衛性強,控制欲高,但仍願意接受隱性引導。」
我嘴角抽了一下,「所以我被分析了?」
「不,是妳讓我分析妳。」
我回到椅子上坐下,心跳還沒平復。那種感覺,比我想像中的「被罵、被懲罰」還累。葉月忽然抬頭,補了一句。
「妳自己選的方式,不代表就比較能承受。」
我看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剛才的反應,我們先記下來。」
葉月在紙上勾了幾筆,語氣平淡,像是記錄什麼生物反應的學者。我坐在椅子上,明明沒被碰過一下,卻像剛做完一場體能測驗。後背出汗,手指微微發麻,腦子裡像卡住了一塊空白。
「我只是選擇了比較不丟臉的那張卡。」我低聲說,像是在跟自己講話。
「所以妳是怕丟臉?」
「不是。」
她抬起眼來,看我一眼,不急也不追問,只靜靜地看著我。我語氣有點撐不住,「……妳設計這種選項,就是故意讓我選錯,對吧?」
「妳覺得妳選錯了?」
「我……不是說那個意思……」
我話卡在喉嚨,明知道應該說些強硬的話回擊,但怎麼想都覺得出口只會更難看。葉月沒有進攻,反而緩緩開口:「真尋,我沒有在判妳對錯。我只是在記錄妳對壓力的反應。」
「妳不是在觀察我,妳是在試圖控制我。」
「如果我能控制妳,妳現在就不會還在嘴硬。」
她的話像刀子貼著我皮膚走,沒有刺進去,卻讓我忍不住發冷。
「我沒有嘴硬,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被妳那樣看。」
葉月停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問:「我那樣是什麼樣?」
「像……像是早就知道我會失控一樣。」
「可妳確實失控了。」
我猛地抬起頭。她沒有表情,沒有挑釁,語氣還是那種禮貌得過頭的冷靜。
「在我的語氣裡,妳開始否認。在我的提問裡,妳開始語無倫次,在我的沉默裡,妳自己說了妳沒打算說的話。」
「這叫失控嗎?」我聲音有些抖了。
她輕聲回應。
「這叫『不是她想說的話,卻自己說出口』。」
我咬牙,想反駁,但她再度走近一步,站在我椅子前,一手搭上桌緣,身體微微前傾。我們的距離很近,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輕。
「妳想我罵妳、懲罰妳、強迫妳承認,對吧?」
「對不起,我不會。」她語調平穩,「我會讓妳自己說出來。」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
「那妳現在想的是什麼?」
我死命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出聲。但她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很想說我沒感覺,沒羞恥,沒在意。
但我知道她只要再靠近一點,我就會撐不住。
「……我沒有錯吧。」我終於低聲說出一句,像是懇求,又像是為自己辯護。
她輕輕點頭。
「錯不在妳,而是在於妳不肯承認『這不是妳能控制的情況』。」
她語氣太平靜,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那一瞬間,我反而想她罵我、打我、發怒都好。但她什麼都沒做,只是讓我自己——坐在那裡,面對自己情緒崩掉的模樣。
葉月沒有立刻接著說話,只是走到桌邊,拿出一張預備好的白紙。她用黑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然後走回來,輕輕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妳剛剛說的話太亂了。」她語氣柔和,「這樣吧,我幫妳整理一下。」
我盯著那張紙,紙上只有一行字。
「我害怕妳靠近,卻更怕妳轉身離開。」
我瞬間怔住。
「……這不是我剛剛說的。」
「但妳的語氣與反應,包含的內容大致是這樣。只不過妳沒說出來。」
我撇開視線,「我不唸。」
「沒關係。」她語氣依舊溫柔,「我不逼妳。」
我以為她會收起紙離開,卻聽她繼續說:
「但如果妳不念,我就會記錄成『拒絕語言修正訓練』,也就是在妳明知自己語言混亂的情況下,選擇抗拒協助。」
我握緊拳頭,「這什麼詭辯……」
「不是詭辯,是紀錄。」她微微彎腰,視線與我平齊,「紀錄沒有情緒,只有行為。」
她抬手指了指紙,「如果妳想改變這份紀錄內容,就唸三遍。」
「這不是我的話……」
「但妳不敢唸,是因為它碰到了妳不願說出口的東西,對嗎?」
我咬著牙,感覺整張臉都在發燙。她沒說錯。不是怕羞,是怕被說中。因為我自己也說不清,我到底怕她靠近,還是怕她不看我。我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我唸完你就會刪掉紀錄?」
她點頭:「如果妳好好唸三遍,我會註記為『主動修正完成』。」
我想了三秒,終於開口。
「我……害怕妳靠近,卻更怕妳轉身離開。」
第一遍說出口時,聲音發顫,我自己都聽得出來。葉月沒反應,只是站在原地看著我,我不敢對上她的眼,盯著紙說第二遍。
「我……害怕妳靠近,卻更怕妳轉身離開。」
嘴唇有點乾,我舔了舔,但語氣還是亂。第三遍唸到「轉身」兩個字時,我聲音抖得幾乎快啞了。
「我害怕……妳靠近,卻……更怕妳轉身離開。」
空氣凝固了幾秒。
葉月輕聲說:「很好。」
我以為她會就此讓我回去,卻聽她輕輕說了一句。
「聲音太小,無法判讀語意,再來一次,這次面對我唸。」
我抬起頭,瞪著她:「妳說三遍的。」
「我說的是唸三遍。但最後那一遍——語意不完整。」
「……妳是在玩我。」
她搖頭,輕笑了一下。
「不,我只是在教妳什麼叫『語言的責任感』。」
我咬緊牙關站起來,雙手撐在桌上,抬頭對著她的眼睛。我不是不敢唸。我只是怕,我一唸出口,她就會看穿我比我自己還早知道的事。我還是又說了。聲音很輕,卻清楚。
「我害怕妳靠近……卻更怕妳轉身離開。」
葉月微微點頭,手中筆在紙上一劃。
「語言修正完成。」
我坐回去時,整個人像被掏空一樣,背後是細密的冷汗。我想我撐過去了。但她下一句話打斷了我所有冷靜。
「不過妳剛才還是跳過了我要求的完整流程。那句話的開頭與結尾都不見了。」
「什麼意思……?」
她走向我,低頭注視我,語氣平靜。
「妳跳過了最後一句『謝謝妳願意留下來』。」
我瞬間臉色發白。
「……那不是……不是必要的吧……」
她不說話,只是輕輕伸出手,敲了敲她身旁那張高椅的椅背。
「坐上來,重新學會怎麼說完整的話。」
她的語氣沒有高低,甚至有點溫柔。但我知道,這是真正的懲罰開始。
「我已經說了。」我低聲咬著牙,眼神躲閃。
葉月站在我面前,沒生氣,卻也不像剛才那樣溫和。她只是靜靜看著我,語氣輕得不像在談判。
「那不是我要的完整回答。」
「夠了吧……妳到底想要什麼?」我聲音抖了一點,卻還想撐住。
她沒有回答,只是坐回沙發,將手拍了拍子己的腿上。
「妳現在有兩個選擇。」
「…又來了。」
「一,現在趴過來,我讓妳學會好好表達;二,妳可以轉身走出這扇門,以後也不會是我教你。不管哪種,我都會把今天紀錄刪了,要走還是留下。」
我身體猛然一顫。她最後那個語氣,冷靜中帶著一種「就這麼回事」。做出選擇,就真的不會回頭了。我死死盯著她,最後還是走過去,像脫力一樣地撐著她膝蓋,慢慢趴了上去。這姿勢太羞恥了,我一趴上去就像小孩一樣被穩穩的固定住。制服裙被撩開、布料摩擦著皮膚、空氣透進來讓我整張臉燒起來。
「說最後一句,然後我們今天就結束。」
我一動不動,死命咬著嘴唇。她等了五秒,沒聽見回應,輕聲說。
「我知道妳想撐。但你也選擇留下接受懲罰。」
啪!說完一下就狠狠地打在右側。
我身體一顫,但不吭聲。
啪!第二下,剛好打在同一個位置,我忍不住吸了口氣。
啪!啪!啪!接連三下,沒有任何間隔。每一下都落得很準。我整個人趴得更緊,臉貼住沙發側邊。葉月沒有說話,只是死死按住我的背。
啪!我眼眶有點濕,但我不想哭給她看。
啪!啪!我小聲吸氣,終於從喉嚨擠出幾個字:「別……打」
葉月沒有停下只是又再補幾巴掌,打得我整個都開始扭動試圖逃跑。
啪!啪!啪!「別打了……」我顫著聲音。
她語氣平靜得可怕。
「你是想在這裡繼續趴著挨打,還是要說呢。」
我眼淚真的差點掉下來。羞辱感、委屈感的可怕感交織在一起。我整個人僵在她腿上,終於,聲音很輕很輕地從我口中吐出來。
「……謝謝妳……願意留下來…」
啪。
最後一下落下,比前面輕多了,像是在收尾。葉月停了一下,沒有立刻讓我起來,只是輕聲說。
「做得好,很乖」
她手輕輕撫摸著我紅腫的屁股,像是在檢查傷的程度如何,才開口。
「可以起來了。」
我慢慢起身,身體已經有些微抖,整張臉紅到發燙。她沒再看我,只是幫我把裙擺拉回原位,繼續坐回原處,像剛剛那幾下根本不曾發生。
我一進房門,就把背貼上牆,整個人垮下來。呼吸還沒平穩,手指還在抖,屁股還隱隱有點痛。不是那種「很嚴重」的痛,是那種被清楚記住了觸感的痛。我趴在她腿上的時候,臉貼著她的裙擺、耳邊是她的呼吸聲、整個房間安靜到只剩下我的心跳;我走到書桌前,坐下,發現自己根本坐不直。臀部燒燙感還沒退,剛剛那二十……幾下像是還印在皮膚上。
我咬著牙:「……她真的有病……」
這句話我不知道今天第幾次講了。但講出口的時候,我發現語氣越來越沒底氣。我低聲罵:「神經病……變態……誰會喜歡那種訓練方式啊……」身體裡有種奇怪的疲憊感,不是肌肉痠,而是整個神經像被操過一次,正失控地收縮回去。我閉上眼,試著讓腦子安靜。門邊的感應燈閃了一下。我抬起頭,看到小桌上的語音提示燈亮著。點開。葉月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今天的內容,不會進入妳的紀錄。我告訴妳這點,因為我想知道,如果沒人記得,妳還會不會服從。
現在我知道了。妳會。」
她不是在誇獎我。但我卻聽得出來,她很滿意。那比讚美還更讓我不知道該躲到哪裡去。
我洗了臉,把冰水潑到臉上的那瞬間,眼淚也跟著落下來。不是因為疼,也不是因為委屈。是因為我自己都說不清,那一刻的情緒太複雜了。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這根本不像我應該有的樣子,我靠著洗手台站了一會兒,直到那道語音燈再次亮起。
又是她的訊息。我有一瞬間想不理它,但手還是動了;訊息很短,只有一行字。
「明天妳會更誠實一點。」
我不想承認,但我剛才那一瞬間,真的有那麼一點點,不排斥她對我這麼做。我咬著牙,把訊息頁面闔上,丟回桌上。
「變態……控制狂……」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袋裡不斷重播著她說的那句話、我說出的那句話、還有……我閉上眼,告訴自己不要想她。不要想她會不會再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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