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屋 19

 第十九章 元旦晚會 上

　　2018年12月24日 星期一 雷陣雨

　　“今天晚上七點，西興盛胡同口。加上利息一共700元整。這是最後的期限！”

　　剛才還是晴空萬里，只刮了一陣大風，太陽就跟被吹滅了似的，整個天空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一開始是雨夾雪，伴隨著閃電與雷鳴，那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動靜越來越大，到後來幹脆變成了叮叮當當的聲音。這時候人們才發現，落在窗外的不光是雨，還有蠶豆大小的冰雹。

　　昕池讀到後邊，聲音有些發抖，手也一直在抖。送來紙條的人是一個初二的學生，只說是校門外的小混混讓交給初三(5)班的陳鈺。紙條很快被一旁的女生搶了過去，梁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搶了回來。看見紙條上的內容後，那幾個女生馬上開始交頭接耳。不過就算她們說的很大聲，陳鈺也聽不見了，她的耳朵里像是塞進了一台隆隆作響的挖掘機，任何聲音傳到耳朵里，都有一種模糊的失真感。

　　“這還不簡單，咱們的大班長偷了班費準備去還高利貸唄。”窗外劃過一道閃電，將陳鈺那張失神的面容定格了一瞬。

　　“就是啊，還裝什麽呢，連數額都正好。”雷聲不到兩秒便響了起來，聲音是如此之大，震得窗戶都晃蕩了兩下。

　　大聲說話的兩個女生，一個叫高媛媛，另一個叫吳蓉。自從陳鈺上次離家出走之後，她身上那層高冷光環就暗淡了很多。在班里，除了收作和完成老師安排的其他任務之外，和大家的互動交流逐漸多了起來。但是與那麽幾個同學，總是存在著一種說不清的隔閡。不過畢竟沒法讓所有人都喜歡自己，也就罷了。但是現在，她們竟然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公然污蔑自己。這遠遠超出了‘關系不好’的範疇。

　　“你跟這放什麽屁呢？你憑什麽說班費就是陳鈺偷的？”梁飛已經跳起來了，跳到跟前才意識到，對方是一個女生，自己也不好做什麽。“就是啊，說話拿出證據來啊！”，王博一邊拉著梁飛一邊說道。但是負責保管班費的是班長，現在錢丟了，又有人送來班長在外邊借錢的‘證據’，好像整個事實也挺清楚，就算有三三兩兩的聲音幫著說話，卻也明顯缺乏底氣，只能是圍繞著沒有證據來回重覆。

　　“呦，現在有體委給你撐腰，班里的男生也向著你了哈？”

　　“你有病吧！！！”陳鈺喊道。她知道高媛媛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但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要被她們這樣針對。

　　“跟我們嚷嚷什麽，有本事跟你的債主嚷嚷去啊，這樣你就不用拿班費還她們錢了~”，說完，幾人便背著書包走出了教室。

　　“我沒有借錢！更沒有偷班費！”

　　陳鈺沖著班門口喊著，聲音很大，卻充滿無助。無助是因為，這些麻煩正實實在在的落在自己身上。

　　這一切還得從中午說起。

　　每年國慶節之後，就是學生們最難熬的日子。要不是中間有個元旦，不然期末考試前這三個多月真就一點小長假都沒有了。所以，在每年的最後一天，班里都會利用放學前的最後幾節課組織聯歡活動。起碼這幾個小時里，一多半的校規是不生效的。記得去年還有人帶了兩根仙女棒，拍出來效果確實好看，但是密閉的空間放煙花，那股味道三天都沒散出去。所以總的來講，雖然同學們玩的很開心，但是對於組織者來說就剩下心累了。

　　午飯過後，平常不怎麽搭理班長的吳蓉突然開始對聯歡晚會的布置提出建議，一會說要買燈帶，一會說要買蛋糕。慢慢的，小半個班的同學都聚在周圍討論聯歡會的各種細節。陳鈺這才發現，要保證這些東西在元旦前都能送到，最好今天就下單。而且現在卡里的錢還夠不夠也是個問題。幸好還有一千多塊錢班費，是以現金的形式存放在教室後邊的櫃子里。她打算一會放學就把這些錢存到卡中。但正當她用鑰匙打開櫃門，準備取出那個裝著班費的信封的時候，陳鈺的臉都白了。

　　“咋啦？你的‘丟東西PTSD’又犯了？”一旁的昕池說到。

　　那個信封應該這麽薄麽？陳鈺在心里計算著，每人50塊錢班費，班里20來個人交的現金，所以里邊起碼有20張紙幣，怎麽會這麽薄呢？還是之前把它們都換成整的了？陳鈺想等自己心中演繹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無論怎麽努力，也沒法說服自己那個薄薄的信封裝了一千多塊錢。信封打開之後，數了一遍又一遍，都只是七張面額50的紙幣。而信封上清清楚楚的寫著，里邊應該是1050塊錢。

　　“加上這350塊錢，應該夠買咱們那些東西了吧。”旁邊的同學說道，他顯然沒有注意到陳鈺臉上的表情。

　　“少了700。。。”陳鈺的錢好像和她的魂一塊丟了。

　　下午上課的時候，陳鈺，作為一個班長，把班費弄丟的事情悄悄在班里傳開了。這一點陳鈺是從周圍幾個同學的表情推測出來的。她們一會竊竊私語，一會又看向自己的方向，而當她往那邊看的時候，她們又裝作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到底是怎麽沒的？是不是被偷了？這七百塊錢的窟窿要怎麽補？自己該怎麽跟老師和父母說？帶著一腦門子官司，終於從下午熬到了晚自習結束。放學的鈴聲響了之後，陳鈺飛快的奔向教室門口，卻迎面撞上了一個外班的學生。接著，天就黑了下來。

　　“我去找老師吧，讓老師陪咱們一塊去”，梁飛在一旁安慰道，“我相信你肯定和這些事沒半點關系。”

　　班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陳鈺、昕池和梁飛他們幾個。陳鈺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梁飛就搬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拍著她的肩膀：“馬上就七點了，要不然你別去了，讓老師帶著我們幾個去就行，到時候什麽情況一問就都知道了。”

　　“不行，我得去。”說罷，陳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始收拾書包。

　　“那我去找老師，昕池你在這看著點”，“嗯，你去吧”。

　　還沒等梁飛走出教室，身後便傳來一聲尖銳的哭喊聲。“我沒帶傘！”，這句話過後，陳鈺就像是一頭被壓垮的駱駝，書包被她扔到了一旁，整個人的情緒徹底崩潰，趴在座位上嚎啕大哭。“外邊沒下雨了，已經停了。”梁飛把手伸出窗外，轉過頭說道，但是陳鈺一點也沒有要好起來的樣子。他不想讓王博他們看到陳鈺這個樣子，便拉著他們一起走出了教室。

　　“日息2%？國家規定民間借貸年利率不超過24%，你們自己算算你這都多少了？”，班主任帶著陳鈺她們幾個來到了約定的地點。對面人也不多，四五個而已，但老師不是來帶學生打架的，只是想問問清楚。畢竟學校已經五次三番強調不要和校外閒散人員有接觸，現在又聽說自己班里的學生比被外邊的小混混催債，尤其是對面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一時間老師也拿不準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便回頭問陳鈺：“你到底跟他們借了多少錢？”

　　“我沒借錢！”陳鈺絕望的看著英語老師，那聲音仿佛是從幹枯的河床上發出來的一樣。

　　“沒借錢？”，站在最前邊的小混混從兜里掏出一張紙，抖了一下將它展開，舉在英語老師面前，“看清楚了，北京七中初三(5)班陳鈺，2018年12月4日借款500，日息2%，兩周內還清，看著後邊這簽名了嗎！”

　　“字跡不是陳鈺的！”，還沒等陳鈺張口，英語老師就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畢竟是自己的課代表，字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那她媽下邊那個學生卡覆印件是不是你的啊！”

　　“你嘴巴放幹凈點！”英語老師說完了之後，那人哼笑了一聲。黑暗中，後邊的幾個小混混明顯往前挪了幾步。

　　“尊敬的老師，請往這看”，領頭的人用指頭彈了一下A4紙的下半部分，天色太暗，看不清上邊的內容，小混混就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在了上邊，“看看這上邊是不是您學生的學生證，我們借錢可是很守規矩的，沒有真憑實據的借條都不作數的。”

　　老師仔細端詳了一下，雖然學號記不住，但上邊的照片不是陳鈺又是誰？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陳鈺還是那副絕望中略帶憤怒、無奈中夾著著祈求的神態，但老師的表情就耐人尋味多了。

　　“怎麽給你？微信還是支付寶？”

　　“老師，我真的沒在外邊借錢，您別給他”，陳鈺在後邊拽著英語老師的衣角。老師沒有說話，只是回過頭瞪了她一眼。

　　“都行，支付寶吧”，老師掃完碼，一把奪過了欠條，轉身拉著陳鈺她們就要往回走，沒走兩步，身後的小混混又說話了：“507是幾個意思？有零有整的，還差兩百塊錢呢？”老師沒有搭理他們，繼續往前走著，

　　“借錢不還還帶著老師來，真特麽傻逼！”小混混們又在身後罵了些臟話，幾人只裝作沒聽見，一步一步走出了昏暗的胡同。

　　雨後的空氣，散發著泥土的味道。路上的行人見不再下雨，步伐都放緩了。他們一定沒有什麽煩心事吧。真羨慕。

　　幾人來到寬敞熱鬧的大街旁，老師突然轉過身，拉住了陳鈺：“學校都說過多少。。。”，大街上的路燈把陳鈺的臉照的清清楚楚，老師看見陳鈺眼角下的兩行淚痕之後中斷了自己沒說完的話，改口問到：“到底是怎麽回事心里有數嗎？”，陳鈺搖了搖頭。“你借錢的事學校有其他人知道嗎？”，陳鈺點了點頭，楞了一下才趕忙說到：“老師，我真的沒有借錢”。“那就不好辦了，學校三令五申不讓咱們同學和那幫人有接觸，如果這錢真的不是你本人借的，那這件事就太覆雜了。明天讓你爸媽來一趟學校吧。現在也不早了，趕緊讓昕池她們送你回去”

　　“知道了老師，那。。。我們走了。。。那個，我回家就把錢打給您。。。”陳鈺顫顫巍巍的說道。

　　“有什麽事明天再說，路上慢點”，老師目送著幾個學生沿著大路越走越遠。

　　陳鈺知道老師是為了她好，但是她真的不想讓自己的家長來學校。在她的意識里，請家長這種事只會發生在極其惡劣的學生身上，而且陳鈺隱隱覺得，如果班主任見到了自己的家長，要說的恐怕不只是今天的事情。

　　“梁飛？你家不是在另一邊嗎？”

　　“哦”，梁飛應了一聲後便低著頭往反方向走去。

　　老師的這個舉動印證了陳鈺的猜想。現在就剩下昕池陪著自己了，兩人走在路上，也不說話。昕池拉上了陳鈺的手，說不好兩個人誰的手更涼，但是昕池可以感到，陳鈺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姐姐”，昕池把手攥得更加了，“你害怕嗎？”

　　“我不是害怕，我是憤怒”，陳鈺看了看昕池，“你害怕嗎？”

　　“我。。。我不怕。。。”，雖然這麽說著，但是昕池的手心已經開始出汗了，“不過你為什麽生氣？”

　　陳鈺停下了腳步，松開了手，面對著昕池：“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剛剛丟了錢，然後就有人說我在外邊借了錢；而且，如果有人是因為貪財偷我的錢，為什麽不連帶著信封一塊拿走，而是恰好偷走和誣陷我借錢一樣的數字？”

　　“你是說，有人策劃了這一切，就是為了害你？”

　　“剛才你也聽到班主任說的了，那字跡不是我的”，陳鈺越說語速越快。

　　“但是那個學生卡是你的啊。對了，你是不是丟過一次學生卡？最後是在哪找到的？”，昕池感覺自己正在逼近真相，但是陳鈺的臉卻瞬間變得煞白。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認真說著：“我們去許願屋做了那些事情之後回到了教室，最後是在。。。梁飛的桌鬥里找到的？可是。。。不對不對，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還煞有介事的陪我進去。。。肯定不是他。。。那張卡肯定是被許願屋的力量轉移到梁飛桌鬥里的。。。”，“那你還有別的線索嗎？”昕池追問道。

　　陳鈺站在原地，開始咬食指上的倒刺，她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習慣。兩人陳默了許久，也沒什麽思路，慢慢繼續往家的方向走了起來。

　　丟失的學生卡、出現在高利貸手中的學生卡覆印件、隨後學生卡又出現在梁飛桌鬥里、以及丟失的學費，這些畫面在陳鈺腦海里就像幽靈一般飄來飄去，它們好像被一些銀白色的絲線連接著，但當你視圖將視線放到那些銀絲上時，它們卻消失了。而且還有一件事情陳鈺一直耿耿於懷，她後來仔細的計算過，上次和梁飛一起進入許願屋，為了找到丟失的學生卡，兩人總共被打了800多下，這還不算憋尿和電擊之類難以量化的體罰。僅僅是為了找到一張學生卡來講，這代價無論如何都高了些。可這是為什麽呢？難道說這一切都是。。。

　　一想到這，陳鈺趕忙搖了搖頭。昕池看到她這個舉動急忙問道：“怎麽了？想到什麽了嗎？”，“沒有，絕對不是，肯定還有什麽東西我忽略了。”陳鈺一邊說一邊搖著頭，仿佛不想然自己看清眼前的景物。突然，她停住了，隨後瘋了似的拉著昕池往學校的方向跑去。

　　“怎麽啦~你要去哪呀”，陳鈺把昕池的手腕拽的生疼，腳步卻沒有慢下來的意思。

　　“跟我去學校。”陳鈺說道。

　　“明天再去吧，老師不是讓咱們回家嗎？”

　　“我等不到明天了。。。而且我不能讓我媽來學校。。。”

　　兩人氣喘籲籲的跑到學校門口。現在已經將近晚上八點，學校里的學生早就走光了，但是陳鈺知道，她要找的那個人肯定在！

　　“咚咚咚”，陳鈺的手指敲在門衛室的玻璃窗上。“誰呀？”

　　“我是七中的學生，我想。。。”

　　“登記！”還沒等陳鈺把話說完，門衛老大爺便從窗口扔出來了一個登記表。

　　“啊。。。對。。。登記。。。登記”，陳鈺結果表格，但並沒有在上邊寫任何東西，反而不停的往前翻著。突然，她拽了拽了昕池，指著登記表上的一行：“看見了嗎，這個月9號，上邊記錄著我來過。”

　　“9號？怎麽了？你來幹什麽了？”昕池一臉疑惑的看著陳鈺。

　　“問題的關鍵就是，我那天根本沒來過！！！”，不知道為什麽，當陳鈺一字一頓的說完那句話之後，兩人都有一種墜入冰窖的感覺。“你是說。。。”

　　“誒誒誒，你往前翻什麽？要登記就趕緊的”，還沒等昕池說完，大爺就開始催促了。陳鈺合上了登記表，遞了進去，說道：“叔叔，麻煩您一件事，我們能不能看一下12月9號的監控，因為那天我並沒有來，但是。。。”

　　“胡鬧！那東西也是能給你們看的？快走快走。。。別跟這搗亂。。。”說完，門口的窗戶便被狠狠的關上了。

　　兩人灰溜溜的走出學校大門，也顧不上剛下完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別灰心，明天讓老師一調監控就知道了。”昕池說道。陳鈺搖了搖頭，但並沒有說為什麽。過了半響，陳鈺牽著昕池站了起來，拍了拍後邊的泥土，說道：“咱們回去吧，要不然你媽該著急了。”

　　昕池看著陳鈺，然嘴上說著回去，但她隱隱感覺陳鈺接下來可能要做一些準備瞞著自己的事情。

　　“姐姐”

　　“嗯？”

　　“你想現在就去許願屋，提前看到事情的真相是吧。”

　　“沒有沒有，我也不是很著急啦，明天再說。。。反正偷我卡的那個人早晚都會抓住。”陳鈺不是很會撒謊，尤其是她說謊的時候，眨眼的速度特別快。

　　“但是你急需在其他人看到之前，排除一個人的嫌疑，對嗎？”

　　陳鈺難以置信的看著昕池，沒想到自己最深的心思都被對方看穿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一起吧。。。”

　　“不行。。。我。。。我不是很確定。。。”

　　“不確定什麽？”昕池問道

　　“我感覺。。。自從接觸了許願屋。奇怪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而且。。。”

　　“而且什麽？”

　　“我。。。我不想再挨打了。。。”陳鈺的聲音越說越小，“實在是太疼了。。。你也是。。。”

　　撫摸著昕池的手一下子就停住了，昕池轉到了陳鈺對面，握住了那雙冰冷的雙手。

　　“我不怕疼。我聽姐姐的，但是如果你下定了決心，我一定要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