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檸陌寒 #7 第六章 鐵門旁心生疑雲 監牢內舊夢如煙 (Pixiv member : Akame)
臨溪歷史悠遠,就連監獄都有百年的歷史。十年前劉知縣上任時,嚴查城內幫派黑道,城內格局因此天翻地覆,監獄竟一時人滿為患。原以為這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然而,在知縣和刑名師爺的鐵腕鎮壓下,臨溪黑道卻從未能組織起哪怕一次有規模的報覆行動。城內自此風氣大正,百姓安康,時至今日,談起新任知縣當年的雄心壯舉,民間仍有不少稱讚之聲。
監獄的鐵門也在那時翻新過一次。近年來,城內治安良好,違反律法之人也逐年減少,更何況許多輕罪只是杖罪,認了罪打完板子即可釋放,縣衙監獄也就閑置了不少。石勇當上衙役時,原本被分派的是獄卒班,也就是負責看管監獄、押送犯人的小隊,可沒過多久,刑名師爺就發現獄中需要羈押的罪犯確實不多,就把石勇也編進了捕快班,讓他身兼兩職,獄中人手不缺時也可擔任巡邏、捉拿的任務。
“今天這鎖有點緊啊。”石勇看著監獄大門上的斑駁劃痕,前後推搡了幾下,心中略有所思。
“石捕頭,這是在看什麽呢?”
石勇聽到熟悉的聲音,轉身一看,是獄卒班的領班,大家都叫他柱頭。
柱頭當衙役比石勇晚兩年,但他心性沈穩,辦事可靠,很快就受到邢捕頭賞識,一路平步青雲,現在已經坐到了獄卒班頭領的位置。
“哦,是柱頭啊。”石勇回頭打了聲招呼,隨後埋怨道,“你別老喊我捕頭,我就是個副職。這要是傳到邢捕頭耳朵里,那我可不好解釋。”
“邢捕頭和你的關系也不需要解釋吧。”柱頭笑道,石勇覺得他的笑讓自己有些芒刺在背。
“別亂說。”石勇岔開了這個話題,“對了柱頭,昨晚你有沒有發現異樣?”
“沒有啊。”柱頭答道,“我值班到寅時,就去睡覺了,在那之前沒什麽特別的。”
“哦,這樣啊。”
“怎麽了?”柱頭笑了笑。
“害沒事,就是今天淩晨竟然睡過了,而且醒的時候頭還有點痛。”石勇擺擺手說道。
“看你是太累了吧。今天衙門那邊沒案子,去督捕廳好好歇一歇吧。”柱頭說完這話便轉身回到了獄中。
“好嘞。”石勇望著他的背影,遠遠應了一聲。
不過他並不打算休息,他還有事要做。
“啊,唔……!”
牢房內不時傳來女孩苦悶的呻吟,在安靜的監獄中形成頗為響亮的回聲,聽得人內心發癢。站在牢門前把守的石勇只好把目光窗外,借此轉移下注意力。
約摸一刻鐘後,牢房里才安靜下來。一位女禁子手挽藥籃,走出了牢房。
“陳婆,弄完了麽?”石勇問道。
“好了官爺。”名叫陳婆的女禁子低頭行禮道,“剛才老婦檢查過,這位姑娘所幸沒有傷及筋骨,只要每日換藥,應該十數日就可痊愈了。”
“好,你先回去吧。”石勇待陳婆離開,回身便打開牢門,卻被眼前的景象看得一楞。
北檸疲憊而慵懶地趴在草席上,她的裙子和內褲都被褪到了膝蓋,紅腫的玉臀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空氣中。
“不是上完藥了麽?”北檸聽到身後開鎖的聲音,不由得埋怨了一句。回頭一看,卻見石勇站在門口,眼神交匯時,兩人都怔住了。
這份停滯只持續了一秒,隨後就被北檸的尖銳的叫聲打斷。石勇連忙背過身去,北檸則以最快的速度用毯子包裹住身下半身。
“怎麽會是你!”北檸漲紅了臉問道。
“我,我是負責看守你的,不是我是誰?”石勇背對北檸說道,只不過一向牙尖嘴利的他突然有點結巴。
“看守也不能隨便進女犯人的牢房啊!”北檸又氣又羞地質問道。
“那,誰知道你會這樣趴在房里!”自知理虧,石勇氣急敗壞地懟了回去,隨後小聲嘟囔道:“再說了,在公堂上又不是沒見過……”
“你!”身後傳來北檸咬牙切齒的聲音。
“好好,我錯了。”石勇無奈地舉手告饒,“今後我進來前一定先敲門,征得你同意再進。行了吧。”
石勇把右手舉起,做出發誓的動作,換來的是短暫的安靜。
“好了!”身後傳來北檸無奈的聲音,“你你轉過來吧。”
石勇轉過身,只見北檸用毯子給自己裹了個里三層外三層,活像一只端午的大粽子。石勇強忍住笑意,走到北檸床前。
“有什麽事嗎?”北檸臉上發燒未消,只好把頭埋到毯子里,兇巴巴地問道。
“看起來你氣消了。”石勇坐到北檸身邊,笑道,“說起來,在這里敢這麽跟我說話的女犯人,你還是第一個。”
“難道不行嗎?”北檸氣鼓鼓地質問道,但氣場相較剛才顯然弱了很多。
看出北檸的氣焰已經捉襟見肘,石勇乘勝追擊:“對了,北檸姑娘,你知道你剛才的舉動屬於什麽嗎,按大梁律法,這叫頂撞獄吏,應該笞刑二十,以儆效尤。”
聽到笞刑這兩個字,北檸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石勇接著說道:“你之前在公堂上是挨板子,官話叫做杖刑,這笞刑和杖刑還不太一樣,只可惜,今天這藥算是白上了,走吧,今兒就帶你體驗一下。”說完,石勇裝作無奈地搖搖頭,拉住北檸的手臂就往外走。
“別別別,大哥,我知錯了還不行嗎。”北檸連忙把手抽回來,整個人縮回在毯子里,鼻子一抽一抽的,仿佛又要哭。
“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石勇忙放開手,道歉道,“這次是我不對,真是最怕看女孩哭了。”
“去去去,你一個衙役,說這種話誰信啊!”聽到對方認錯,北檸也很耿直地不給面子,氣焰又囂張了起來,“說吧,你都打過多少女孩的屁股了?”
石勇被北檸這刁鉆的回懟給直接問住了,只好尷尬地撓撓頭:“也不多。再說了,我此前在公堂責打的女子都是犯了盜竊、行騙甚至謀害之舉的,公堂受杖是罪有應得,我這算是秉公執法。”
“不。”北檸低頭說到。“不是。”
“怎麽不是了?”石勇義正言辭,“不管男女,到了公堂就該一視同仁,只要犯錯的,就應該受到律法的……”
“因為公堂,它不公平。”北檸忿忿地說。
“……”石勇一怔。
“無論你抓了什麽女孩子,只要上了公堂,縣令老爺一聲令下,板子一打,這些女孩自然就會畫押。至於那些罪行是不是她們做的,還重要嗎?”
石勇陷入了沈默,北檸自知有些失言,把頭又埋進了毯子里,不再說話。
氣氛陷入一片僵硬的安靜中,靜到可以聽見窗外風吹落葉的聲音。
“你叫北檸。是嗎?”石勇突然出聲。
“啊,是的。”北檸有些疑惑地回答道,“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嗯。”石勇點點頭,“說說你的過去吧,我聽師爺說,你是異國人?”
“啊……是。”不會又是來套話的吧?北檸盡力掩蓋住說謊的心虛感,“家里遭到了戰火,家人都走散了。”
“真讓人難過。”出乎北檸意料的是,石勇的臉上似乎沒表現出質疑,只是仰頭長嘆。“那你今後怎麽打算?”
“今後?”北檸一怔,隨後苦笑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哪有心思想今後啊,還是先擔心怎麽保住小命吧。”
“嗯,也是啊。”石勇喃喃說道,隨後轉移了話題。“聽你的談吐,應該不是尋常百姓家庭,你是出自書香門第吧?”
“是的。”北檸點點頭,“我還在上學。”
“這麽說,你是讀書人?”石勇笑了笑,“其實我也是讀書人。”
“誒。”北檸上下打量著石勇,眼神暴露了她心中的質疑。
“不相信?”
“我不是不信,可讀書人也會來幹衙役這種體力活嗎?”北檸歪著腦袋問道。
“生活所迫,有什麽辦法呢。”石勇苦笑一下,無奈地聳了聳肩,“我父親在張村當過教書先生,從六歲起我就開始念書了,村里小孩在路邊扔石頭打架時,我都呆在屋內,翻著那些厚厚的古籍。”
“後來到了十八歲,也就是可以進京趕考的年紀,我就在家人的催促下開始準備科考,以求謀個一官半職,光耀門楣。”說到這,石勇啞然失笑,“可沒曾想,我竟如此沒本事,連考了三年,不但沒能中舉,甚至連個秀才都沒撈著。”
三年啊……北檸聽著石勇的話,回憶起了自己高中時認識的一位學長,高考時也是屢受挫折,始終沒能考起理想的院校,他連著覆讀,好像也快三年了。
“那後來呢?”北檸問道。
“後來,家族里的人都覺得我沒文曲星的命,再說年紀也大了,再考就是費時又費錢,還不如去城中隨便做點活計,好歹有口飯吃。只有我父親一直支持我,希望我堅持讀書,總有一天金子會發光的。”
“那你……”
“我沒聽我父親的話的話。”石勇眼神迷離恍惚,北檸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隱秘的情緒,這些情緒應該一直深埋在這個人心底,或許從未對他人展現。
“我舅舅是臨溪城的捕頭,他托關系把我帶進縣衙,自此便當了衙役。”
“一轉眼,五年了。”石勇深吸了一口氣。
北檸上下打量身旁坐著的這個人,對方面龐白凈,身材高瘦,說實話,如果沒穿這身官服,還真挺像個書生。長著書生模樣的人卻起了個石勇這麽勇猛的名字,真是有點好笑。
“所以。”北檸托著下巴,兩條小腿隨意地上下擺動,“你今年二十六歲了。還說不比我大幾歲,明明都快早生十年了。”
石勇看著北檸,不由得笑了。
“笑什麽,我說得不對嗎?”北檸皺了皺眉,“你這人真奇怪,說你老你還這麽開心。”隨後推了推坐在草席邊的石勇,“你出去點,我都快被擠到墻角了。”
“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麽對待你不像對待罪犯那樣對待你。”石勇側過頭,對趴著的北檸問道。
“不是柳師爺的命令嗎?”北檸擡頭問道。
石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注視著北檸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因為北檸姑娘你,確實就不像個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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