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檸陌寒 #5 第四章 月黑夜堂主探監,受脅迫北檸屈從 (Pixiv member : Akame)
天色見晚,火燒雲點燃了整個天際,也把昏黃的暮光灑落在整個臨溪城上。
集市的人漸漸少了,張老四沈著頭,一言不發地搗鼓著米舂,旁邊站著一個須發皆白但身體硬朗的老人,是張老四的父親,正把裝米的蛇皮袋用麻繩緊緊紮住,他這樣做是防止夜里香米受潮。
父子二人做了幾十年賣米生意,每日的生活早已無比熟悉,但今天卻不同以往。忙碌之余,父親偶爾會用擔憂的眼神瞟一眼老四,但老四並沒有回應,只是一言不發地埋著頭,手里的舂棒重重地砸向罐里的米粒。
到底發生了什麽?老人看著兒子反常的神態,心中憂慮不已。下午自己剛到米鋪,賣藥的李老頭就趕忙湊上來:“出事了,你家老四被衙役帶走了。”張老漢一聽,心中焦急萬分,丟下板車就往官府跑,沒想到半路卻撞到了往回走的張老四。然而,任憑張老漢怎麽問,兒子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爹,沒啥事,你讓我安靜會。”回到米鋪後就開始一聲不吭地幹活,直到日落收攤。
老漢只是擔心兒子闖了什麽禍,奈何他不願意說,也只好作罷。收攤後,老四對父親說:“爹你先回吧,我舂完這袋就回去。”老人擔心天黑路險,自然不肯,但終究是拗不過他,只好獨自拉了板車回家去了。
對於張老四,其實他並沒有什麽煩心事,只是幹活時,腦海里總會浮現出北檸那雙清澈柔美、飽含淚水的眼睛。小時候自己在城南古村玩耍,曾在遇見過一只美麗的渾身雪白的貓,這個少女的大眼睛讓他回想起了那只貓。
在米鋪見到北檸時,張老四覺得她應該是自己活到現在見過的最白皙美艷的女子,但他也很清楚這樣的女人不會和自己有任何關系,她們都應該住在皇宮,成為帝王的寵妃,又或是被貴族子弟覬覦,被藏入各大家族的宅邸中。然而僅僅過了一個時辰,他就在縣衙公堂再次見到了這個女孩,只是這次的她被脫掉了裙子,白嫩的臀上盡是腫痕,顯然受到了官府的笞責。官府如此辣手摧花的理由,是認為她疑似亂黨,被朝廷視為眼中釘的黑月教亂黨。
這個女孩是亂黨?
他不信。
雖然他不敢說,也沒有任何證據,但他看到了少女在堂上的眼神。雖然賣米在旁人看來是粗活生意,但張老四在這人情江湖混跡三十多年,和黑白兩道的人多少打過交道,也算見識過一些身份晦暗的女子,她們中有兇狠利落的匪徒,也有花枝招展的妓女,還有靠姿色騙財的騙子。十多年前的臨溪不過是個荒誕混亂之地,幫派教會林立,從事黑道生意的女子並不是少數。後來劉知縣走馬上任,鏟除幫派,嚴治風氣,這些女子有的逃出城外,有的隱姓埋名,當然更多的是被官兵抓到衙門,因犯下的罪行而屁股開花。
張老四見過這些女人的眼神,兇戾,狡猾,渾濁,和常年作惡的男人們一模一樣。
但北檸完全不一樣,她的目光清澈而純粹,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邪惡,也沒有受到世俗欲望的污染。
十年前,城內嚴查幫派時,十余名身負罪行的女子被押到公堂外的石台前,當眾去衣決杖。聽到受刑者難忍的痛呼聲回蕩在堂前,張老四只覺得她們罪有應得。十年後,當北檸被官府用同樣的杖刑逼問時,少女哀婉的哭喊聲卻讓他感覺心中煩悶,壓抑至極。這個女孩太正派,太純粹了,他完全無法把她和那些罪行罄竹難書的惡人聯系在一起。
“老板。”
一個聲音打斷了張老四的沈思。擡起頭,一個手持白扇,身著紫衣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此人身形高瘦挺拔,器宇不凡,身上掛飾也是價值不菲,像是個富貴公子。
“今兒打烊了。公子明日……”
男子把錢袋放在桌上,鼓囊囊的錢袋傳出銅錢碰撞的聲音。
“兩倍價。家里無米開鍋,還望兄弟包涵。”男子微微笑道。
張老四看著這個男人,他懶得理會對方莫名其妙的理由,伸手收了錢袋。“挑吧。都是上好的張村米。”
“嗯。”男子捧了一小撮香米,“質地飽滿透亮,的確是好貨。難怪正午路過時有這麽多人哄搶。”
“哄搶?”聽到這兩個字,張老四撇了撇嘴角。“公子誤會了,眾人可不是來搶我張家米的,而且來看姑娘的。”
“哦,姑娘?”紫衣男子臉上仍掛著淡淡的微笑,不過隨即開扇遮住了表情,“米鋪還有姑娘,想不到老板還金屋藏嬌啊。”
“這姑娘可不敢藏。”張老四盯著來客說道,“藏了這位姑娘,怕是就得吃縣衙的官司了。”
“是嗎,難道還大有來頭?”紫衣男子走近了些,聲音也略微壓低,“聽起來有趣,老板不妨講講?”
聽到這句話,張老四收起客套的笑容,他的表情凝固起來,用詢問的神情投向這位不速之客。對方似乎沒有躲避目光的意思,眼神中表達了肯定的答覆。
兩人互相對視,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安靜,片刻後,張老四打破了沈默,大笑起來:“我一個賣米的地攤小販,哪知道有什麽來頭。”說罷,便轉過身去收拾攤上的物件,“公子如果好奇,還是問別人吧,對這姑娘感興趣的可是大有人在,我張老四只是個村里來的粗人,只知道看熱鬧罷了。”
“老板不必自謙,是在下莽撞了。”被拒絕後,紫衣男子的語氣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起身向外走去,留下鼓囊的錢袋在米鋪的桌上。
夜深了,繁華的臨溪城逐漸回到寧靜。
黑而高的天空沒有月亮,只有屋外的燈籠靜靜地隨風飄蕩。縣衙門邊的狼狗舔了舔爪子,扶下了頭。
北檸從夢中驚醒過來,看了看漆黑一片的牢房和門口熟睡的衙役,緩緩舒了口氣。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夢到公堂了,在夢中,幾個衙役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腳,她張皇失措地回頭,卻看到紅色的刑杖重重揮下……
“哎。”北檸苦悶地嘆了口氣。臀上的傷已經不是那麽痛了,但自己身在牢獄,也是前途未卜。北檸曾思考過有沒有什麽脫身的辦法,但自己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越獄可以說是癡心妄想,看來也只能祈求天意了。
“吱呀——”
身後傳來一陣鐵門摩擦的響聲,北檸下意識地回頭,頓時被嚇了一跳。只見一個身著紫衣,面龐慘白的男人站在草席邊,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你是?”
“噓。”男人把手指放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北檸只好把後半句話咽回去,她不敢違抗這個人的命令,因為那詭異的微笑讓她感覺毛骨悚然。北檸眼光瞟向牢門,門口的衙役早已昏睡過去,對牢內的不速之客全然不知。
“先做個自我介紹吧,在下冥軒。”男人打開白扇說道,“我來和你談筆生意,北檸姑娘。”
對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北檸有些吃驚。“生意?”
“沒錯。”名為冥軒的陌生男子笑道,“請姑娘陪我演出好戲,我也會給你相應的報酬。”
“好戲……什麽意思?”北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因恐懼而顫抖。
冥軒白扇遮面,微微俯身,低聲在北檸耳邊說道:“我要你,承認自己是黑月教徒。”
“什麽!可我明明不是……”北檸驚慌說道。
“沒關系。”冥軒的聲音幽如深泉,“從今天起,你就是了。”
“怎麽可能,你不可以……唔!”冥軒的右掌重重擊在北檸受傷未愈的臀上,突如其來的痛楚讓北檸嗚咽了一聲。
“你最好乖一點,小北檸。”冥軒左手托起北檸的臉,俯身輕聲耳語,距離近到北檸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
“否則,我現在就會要了你的命。”
一陣緊張的戰栗,北檸只好順從地點頭。
“這才是乖女孩。”征服欲得到滿足,冥軒露出陰險的笑容,放開了北檸。“我知道你有問題,現在問吧。”
從疼痛和束縛中脫出,北檸如釋重負地喘了好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從剛才的緊張中平覆過來。稍微冷靜後,北檸試探性地問道:“你是黑月教的人嗎?”
“沒錯。”冥軒答到,“在下是黑月教門下,瑤光堂堂主。”
是黑月教的人,還是堂主。北檸雖然不清楚堂主在黑月教內是何地位,但光看名字應該就不是小職位。北檸緊張地攥住身旁的毯子,繼續問到:“為什麽,要我說自己是黑月教徒……這對你們有什麽好處?難道官府會因為我是黑月教徒就停止對你們的追查嗎?”
“好處當然是有的,北檸姑娘。”冥軒瞇起眼睛,平靜地答到:“知道縣令為什麽會抓你嗎,為什麽會質疑你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甚至於嚴加審問?”
看到北檸眼中的疑問,冥軒繼續說道:“我知道,因為你的奇裝異服,因為你的身世古怪,因為你身邊發現了黑月教的掛墜。可事實上,這些都不能說明什麽,最重要的是,因為潛伏在臨溪城的黑月教里,有一名女子。”
“有一名女子……而這件事,官府知道。”北檸喃喃自語。
“你比我想象的聰明。”冥軒笑道,然而轉瞬之間,他的表情變得陰郁無比,語氣冷峻地吐出幾個字,“因為我們中出了叛徒,有個懦夫把我們的行蹤告訴了官府。”
“他們知道你們潛入了臨溪城?”
“沒錯,他們知道了,最重要的,他們知道了我們當中有一個女人。”冥軒緊緊握住白扇,發出木頭的吱呀聲,“而且只有一個。”
北檸當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寒意在剎那間爬上脊背,她竭力控制心中的恐懼感,沙啞地說到:“所以,你想讓我為她頂罪?”
“你猜對了,北檸姑娘。”冥軒收起剛才噴湧而出的陰郁感,換上原本那副微笑的表情。“她將會因你而獲得救贖,黑月教會感謝你的。”
“不,不要……”北檸感覺自己的聲音逐漸從抗拒變為哀求,“我會死的。”
“乖,不必如此害怕。”冥軒輕撫北檸的頭,盡管這樣做只會讓對方覺得更加畏懼。“放心吧,你不會死的。”
“你怎麽知道。”北檸顫抖著說道。“亂黨不是小罪名吧。”
“當然不是,但程度有輕有重。”冥軒說道,“所幸那名叛徒只知道我們一行中有個女子,卻不知道她擔任何等職位。官老爺們相信教中女子無非是負責向百姓宣揚教義之類的文職。也就是說,在我們慧眼如炬的劉知縣眼里,你不過就是罪行最輕的亂黨,他當然不會殺你。”
“可,這些都是你的揣測!”北檸有些激動地說道,“如果他不這麽認為呢,如果他認為我一直抵賴要加重懲罰呢,一旦招供,我根本預想不到結局會是怎樣。”
“沒錯,是揣測。”冥軒聳聳肩,“哪怕我告訴你有再大的把握,你也不會相信。這也無妨,反正你認不認罪,結局都是一樣的。”
“什……”北檸一時語塞,“結局是一樣的,你什麽意思?”
“讓我想想,主動招供畫押,和被屈打成招後畫押,區別是什麽呢?”冥軒低聲詭笑了起來,“你是沒明白還是不相信呢,縣令恐怕早就認定你是黑月教黨羽了吧。”
聽到這句話,北檸只覺得一陣目眩,雙手險些沒能撐住身體。
是的,縣令的判斷早就定下了,他從最開始就認定自己是黑月教徒,所以才會反覆盤問,以至於動用杖刑,而自己偏偏又無法解釋身世,這無疑讓縣令更加篤定了自己的判斷。
二十板,三十板,五十板。如果審訊一直進行下去,自己始終不認,縣令勢必將會繼續用刑,直到自己的屁股被板子打爛,直到疼痛和屈辱逼迫自己招認這不存在的罪行。因為,縣令自始至終都認定,堂下這個女孩就是黑月教黨羽。
這場公堂受審,是一場死局。自己的宿命從踏上大堂那刻起就已經注定。
北檸沈默著,眼淚從兩頰流下。當然,她在堂上並不能聽到師爺和縣令的對話,自然也不知道日後再審的原因是證據存疑。在她心中,自己已經無路可選了。
冥軒看著絕望中的北檸,知道她已然動搖,笑著走上前說:“縣令早已認定你是黑月教門下,所以你在堂上的掙紮也是徒勞,不過這並不全是壞消息。”
北檸擡頭,冥軒看出她眼中閃爍的隱隱的希望,繼續說道:“北檸姑娘,縣令若覺得你是罪大惡極之人,恐怕就不是打幾個板子的事了吧。”
聽到這話,北檸回想起堂上縣令的話。雖然縣令給北檸的整體映像就是嚴厲而可怕,但他確實說過覺得自己只是一時糊塗入了邪教之類的話。
“所以,縣令只是打了你的屁股,而沒有要了你的腦袋。”冥軒搖扇說道,“亂黨牽連,可輕可重,像你並無直接證據,又是女子,長得還脫俗可愛不似惡人,多半也就再挨一頓打了事。”
北檸仔細琢磨,他說的確實有理,也算是個好消息。可想起公堂上那五十大板,北檸還是會不禁哆嗦,如果再挨一頓板子,那就是要重溫之前的噩夢,自己的小屁股恐怕還沒養好就要再次遭殃。“我會被打多少……”北檸低聲問道。
“少則三十,多則六十。”冥軒微笑著說。
“啊……”北檸欲哭無淚,只為自己可憐的屁屁感到心疼。為什麽古代的公堂就這麽喜歡打女生屁股啊,不過轉念一想,女生除了屁股好像也沒有地方能經打,如果刑杖打在背和腿上,恐怕自己十下都扛不住,這麽看來,這打屁股的官刑反倒成了恩賜?還真是有點荒唐,
“怕了?”冥軒笑道,他伸出寬大的手掌,在北檸腫痛的臀上輕撫,這樣無禮的舉動讓北檸很不舒服,不由得靠墻縮了縮,“放心,這頓板子不會重,你扛得住。”
北檸正覺得他的話有些奇怪,突然意識到其中端倪。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縣令始終認定自己是黑月教人,甚至知道罪名是“牽連亂黨”這樣的細節,這監牢戒備森嚴,他居然進來得如此輕松。一個答案在北檸心中越來越大,呼之欲出。
“難道,公堂上有你們的……!”
冥軒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輕撫折扇:“無論縣令判多少板,你都能受得住。你出獄後,我會派人把一百兩銀子埋到城南古村的大榕樹下。”說罷,他轉過身去,“我不想知道你的過去,但你應該無處落腳,這些銀兩會有些幫助。”
沒有理會怔住的北檸,冥軒踱步向外走去,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笑著回頭說道:“噢對了,如果堂上你依然不肯承認,那無論縣令判多少板,你都會被打死。”
紫衣男人用最平淡的語氣留下了這句最恐怖的威脅,轉身打開牢門,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天邊,破曉快要到來,地平線上出現一抹微弱的魚肚白。
北檸靜靜趴在牢內,公堂的板子,陰暗的監獄,還有深夜來的不速之客,一連串的遭遇早已超過一個十七歲女孩的承受範圍,讓她精疲力盡。
已經別無退路了。
縣令並不相信她,辯白換來的只會是板子的懲處。
黑月教想利用她,逼迫她承認不存在的罪行,如果沒有照做,官府里潛藏的黑月教惡魔將會在任何可能的時候吞噬掉她的生命。
如今的北檸,就像在兩大權力齒輪撞擊下的一顆細小的沙礫,任何一方稍加用力,弱小的沙礫只有被粉碎的命運。
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按照黑月教的意思進行。縣令或許不會判重,衙役或許會下輕手,自己出獄後真的能收到一百兩銀子……即便這唯一的希望,也充滿了或許。更何況,她要承認這自己未做過的罪名。
晨曦來臨,天際的第一縷陽光從小小的窗子投進來,身心俱疲的少女已經沈沈地睡去,她俯臥在草席上,發出均勻而安穩的呼吸聲,一頭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身上,在陽光下映射出美麗的光彩。
北檸這次沒有夢到公堂,她夢見自己回到了臥室那溫暖的床上,廚房里飄出面條的香味,媽媽催促她趕緊穿衣服。換上制服來到學校,北檸見到了同學們和劉老師,大家在課間興奮地聊著昨天看的電視劇。
熟睡的北檸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兩行清淚打濕了枕著的草席。
如果自己真的客死異鄉,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們了,甚至連想念他們的能力都沒有了。睡夢中的北檸握緊了小拳頭,表情變得悲傷而堅毅。
要活下去。她咬緊了牙關,眼淚漸漸止住。
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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