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屏 c1.失落的起點 (Pixiv member : 来自高级文明的鲸鱼)
路西斯的夜空被水晶屏障分割。
城內,微光如紗,籠罩著每一處街角與高塔;城外,則是化不開的黑暗,仿佛一頭蟄伏的野獸,隨時準備吞噬這座被光明庇護的王都。
克萊爾第三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全身。
她蜷縮在床角,顫抖著抱緊雙膝,無聲地啜泣。
夢境依然鮮明得令人窒息。
水晶屏障在一瞬間四分五裂,碎片如雨般墜落。帝國的魔導兵群像黑潮般湧入城中,火光吞噬了一切熟悉的街道與建築。尖叫聲、爆炸聲、哭喊聲交織成末日的交響曲。
而她,只能站在這地獄般的景象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園化為灰燼。
"已經是第三次了...”
她喃喃自語。聲音嘶啞。
伸手撥開被冷汗浸濕的發絲,月光透過厚重的窗簾滲入房間。在淩亂的書桌上投下慘白的光斑。散落的課本之間。零散地躺著幾封未拆封的信件——那是學校的處分通知。自從她參與了反和平示威後,這樣的信件就沒有停止過。
墻上父親的遺像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照片中的他身著路西斯皇家騎士團的制服,眼神堅毅如鐵,嘴角帶著令人心碎的溫柔。
那是他最後一次穿上軍裝的模樣,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活著的樣子
“父親……”
克萊爾輕聲呼喚,卻換來更深的寂靜。
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模糊了她的視線。
搖晃著站起身,像個迷失的幽靈般遊走到書桌前。
桌上躺著那枚從戰場上帶回的徽章,邊緣的血跡已經幹涸成暗褐色,她感受到的卻是與她體溫相差無幾的刺骨冰冷。
徽章背面刻著神秘的符文,像是一個無解的謎題,又像是一個血色的預言。
手腕上新添的傷口隱隱作痛,那是她用父親的軍刀留下的。
疼痛讓她感到真實,仿佛這樣就能離那個已經消逝的身影更近一些。
這是對這個虛偽世界的無聲控訴——他們說要和帝國談和,要為了所謂的和平放下仇恨。可父親的鮮血才剛剛染紅戰場,又有多少人像她父親一樣,成為了權力遊戲中的犧牲品?
"克萊爾?"
是母親疲憊的聲音,
"你又做噩夢了嗎?"
她沒有回答。
自從那場示威被鎮壓後,她就很少與母親交談。
她轉身回到床邊,將徽章放在枕邊,試圖再次入睡。
但閉上眼睛的瞬間,夢境的碎片再次浮現屏障破碎的聲音,火焰吞噬的景象,還有父親倒下的身影。
翌日清晨,王城的光芒依舊冷峻。
"克萊爾!"
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克萊爾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母親的目光落在她的後頸,如同一把冰冷的刀。
這是今天第三次了,第三次敲門,第三次央求。
"夠了,克萊爾。"
鎖扣被鑰匙強行轉開的聲音劃破了房間的寂靜。
想起小時候,每當她闖禍時,母親就會用這種語氣教訓她。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早已不是那個會因為母親的一個眼神就乖乖認錯的小女孩了。
克萊爾蜷縮在床角,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暗紅色的血珠順著蒼白的皮膚滑落,在白色床單上暈開一朵朵妖艷的花。房間籠罩在一片晦暗中,唯有水晶屏障投射進來的光芒,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病態的蒼白。
昨夜發生了什麽,一覽無余。
"你在幹什麽,昨夜發生了什麽?"
母親的腳步聲漸近,
"為什麽不開燈...天啊!"
燈光倏然亮起。只聽見母親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緊接著是什麽東西跌落的聲響 —— 大概是那個總是端著的茶杯。滾燙的液體濺在地板上,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茉莉香。
刺眼的走廊燈光湧入,母親的身影逆光站在門口,像一尊憤怒的雕像。
"你..."
踉蹌了一下,仿佛被人重重擊中了胸口。
"天啊,克萊爾...你怎麽能..."
"出去!"
克萊爾尖叫著,聲音嘶啞得幾乎不像人聲,
"這就是你的解決方式?"
母親的聲音顫抖著
"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懲罰我?
逆光的身影顯得如此單薄。那個總是端著優雅姿態的女人此刻卻佝僂著背,仿佛承受著無法言說的重負。
"懲罰?"
克萊爾輕笑一聲,
"你覺得這是懲罰?"
"你知道嗎,媽媽?"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很輕,
"每天晚上我都能聽見你在書房里哭。那些被你撕碎的信件。"
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你覺得我不知道父親的死不是意外?還是知道那些你一直想要隱瞞的真相?"
她抽出藏在書本下的信封。泛黃的紙張上,父親潦草的字跡依稀可辨: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
"放下!"
母親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近乎歇斯底里。
"求你,克萊爾,放下那封信!"
"為什麽?"
克萊爾向前跨了一步,
"因為這里寫著真相嗎?"
"別假裝你關心我!別假裝你還記得父親!"
"我假裝?"
"你以為我為什麽每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藥?!"
"你知道嗎?"
母親的聲音忽然低下來,帶著哽咽,
"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起他。你皺眉的樣子,生氣時抿嘴的模樣,全都像極了他。有時候我真希望...真希望那天死在戰場上..."
"不..."
克萊爾感到一陣眩暈。她想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但是我不能死,"
聲音里帶著刺骨的苦澀,
"我得好好活下去,保護你。可是現在..."
她的目光落在克萊爾手腕上的傷口上,
"看看你都對自己做了什麽?"
"那你又是怎麽保護我的?"
克萊爾突然喊道,聲音里充滿了積壓已久的憤怒,
"用謊言嗎?為什麽他會死?這就是你說的保護嗎?"
房間陷入一片死寂。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後退了一步,撞倒了書桌上的相框。
照片中父親的笑容在破碎的玻璃中扭曲。
"你..."
母親的聲音顫抖,
"你看了那封信?"
"為什麽不能看?"
克萊爾冷笑,
"怕我知道真相嗎?怕我發現父親根本不是什麽光榮戰死?"
"住口!"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那些人..."
"那些人?"
克萊爾猛地站起身,無視手腕上撕裂般的疼痛,
"什麽人?帝國的間諜?還是王國內部的叛徒?既然你說要保護我,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
母親搖搖欲墜地靠在門框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出去。"
克萊爾最終說,聲音冷得像冰。
"克萊爾..."
"有時候,"
"活著比死更需要勇氣。你父親曾經這麽說過。"
克萊爾注視著母親瘦削的背影,想起小時候,這個背影是多麽挺拔而溫暖。
而現在,它佝僂著,仿佛承載著整個世界的重量。
"那時我以為他只是在說戰場上的事,直到..."
肩膀劇烈顫抖,像是暴風雨中的一片落葉,
"直到那天晚上,他們把他的遺物送回來。"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克萊爾感覺胸口被什麽東西狠狠擊中,那個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滂沱大雨中的敲門聲,母親顫抖的手,那個沈重的黑色箱子。她永遠記得母親是如何跪在玄關,將父親的軍服緊緊抱在懷里,仿佛那里面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當時的她以為那是悲痛,現在才明白,那是一種比死亡更深重的絕望。是知曉真相卻無力改變的絕望,是看著愛人化為灰燼卻要繼續微笑的絕望。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沈重。書桌上散落的課本和處分通知書無聲地訴說著她的掙紮,而那些未拆的信封里裝著的或許不只是學校的警告,更是對一個破碎家庭的無情審判。
"所以你選擇了沈默?"
"用謊言來保護我?"
"我選擇了你,"
她說,聲音沙啞卻堅定。
月光透過水晶屏障,在她臉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勾勒出歲月刻下的每一道皺紋。那些皺紋中藏著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又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淚水?
"就像他選擇了我們。"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
克萊爾低頭看著手腕上的傷痕。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凝固,在慘白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永恒的印記。
那些割裂的不僅是她的血肉,更是她的靈魂。她忽然明白,有些傷口永遠不會愈合,就像有些真相永遠不該被揭開。
她能做的,只是學會與之共存。
就像母親所做的那樣。
淚水無聲地滑落,模糊了她的視線。窗外的水晶屏障依舊閃耀著冰冷的光芒,將這座城市籠罩在虛假的安寧之中。
而在這光幕之下,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傷痕,在黑暗中獨自舔舐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母親伸出手,想要擁抱她。
看到媽媽眼中的痛楚,那痛楚如此真實,幾乎讓她心軟。但隨即,另一個聲音在她心中響起:
這個女人用謊言編織了一個虛假的避難所,剝奪了她尋找真相的權利。
"別碰我,"
她後退一步,聲音冷得像冰,
"你有你的選擇,我也有我的。"
從那天起,克萊爾徹底將自己封閉在房間里。書桌上堆滿了未完成的作業,墻上貼滿了父親的照片。她不再去學校,不再回應任何來自外界的關心。老師的家訪、同學的問候。
教務處的處分通知還攤在書桌上,刺眼的紅色印章昭示著她的"叛逆":曠課、逃學、參與非法集會。可那些所謂的束縛,在死亡面前顯得多麽可笑。她想起班主任憂心忡忡的表情:
"克萊爾,你父親是位英雄,他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
英雄不過是這個腐朽制度用來掩蓋真相的另一個謊言。
在這個房間里,時間仿佛停滯。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卻永遠無法帶走她心中的痛楚。
她開始理解母親的選擇,那是一種多麽絕望的保護。
可理解不代表原諒,就像知道真相不代表能夠承受。
我們都是這場悲劇的囚徒,被命運的鐵鏈永遠束縛在這座看似光明實則黑暗的城市之中。唯一的區別是,母親選擇了沈默的共謀。
而她,選擇了自我放逐的抗爭。
克萊爾知道,從今往後,這個房間將成為她最後的堡壘,在這里,她可以躲避學校的懲罰,躲避世界的惡意,躲避那個殘酷現實。
但她永遠無法躲避內心那個血淋淋的真相。就像那個改變一切的清晨,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將她再次拖入那個噩夢般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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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斯王城的廣場在這個黃昏顯得格外詭譎。夕陽的余暉透過水晶屏障,將天穹染成一片血色。成千上萬的人群在廣場上湧動,他們的憤怒像是一股無形的潮汐,一波又一波地沖刷著這座象牙塔般的權力殿堂。
少女站在沸騰的人海中央,父親的銀質徽章在胸前微微發燙。她的手指緊握著那塊寫有"和平協議是對犧牲者的背叛"的木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周圍此起彼伏的怒吼聲中,她聽到了太多相似的故事:失去兒子的母親,永遠等不到丈夫歸來的妻子,還有那些被戰爭奪走青春的年輕人。
他們的痛苦在暮色中凝結,化作一曲低沈的悲歌。
過去的幾周,命運之輪突然轉向。邊境傳來帝國軍隊撤退的消息,緊接著就是王室宣布談判的聲明。新聞發言人西裝革履,站在金碧輝煌的新聞廳里,用甜美的話語粉飾太平。
"看看這些冠冕堂皇的謊言!
突然,一個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劃破了喧囂。克萊爾認出那是曾經的王牌特種兵。
他此刻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空蕩的右袖隨風翻飛,像一面無聲的控訴旗幟。
夕陽的余暉為他剛毅的面容鍍上一層蒼白的金色,曾經意氣風發的軍官如今形容枯槁,卻依然挺直著脊梁。
"他們在談判桌上把我們的尊嚴當做籌碼!那些用生命換來的真相,那些被'意外'奪走性命的調查員,難道就這樣被時間的掩埋?"
克萊爾感到胸口發緊。她從父親的文件中看到過類似的記錄:在與帝國的談判開始前,至少有七名調查組成員離奇死亡。而這些死亡,都被巧妙地偽裝成意外或自殺。
一聲尖銳的口哨劃破天際。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從廣場東側傳來。火球騰空而起,將暮色染成熾熱的橙紅。人群如同驚弓之鳥四散奔逃,尖叫聲此起彼伏。克萊爾踉蹌著後退,看到那個領頭的黑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軍部情報處的標志性傷疤。
"是個陷阱!他們在等著我們!"
話音未落,第二輪爆炸在西側響起。濃煙在廣場上空盤旋,如同張開的魔爪。
防暴部隊從四面八方湧入,黑色的裝甲在火光中反射著令人膽寒的光芒。催淚瓦斯的白霧開始彌漫,刺鼻的氣味讓克萊爾喉嚨發痛。
"這是最後警告!"
擴音器的聲音在煙霧中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立即撤離!這是非法集會!重覆,這是非法集會!"
克萊爾被人潮推搡著向前,跌跌撞撞地沖到最前排。防暴隊形成的黑色防線近在咫尺,她能清楚看到他們胸前閃亮的徽章——那個全新的設計,與父親佩戴了二十年的舊徽章截然不同。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她:
軍隊的重組,徽章的更替,一切都是為了抹去過去的痕跡。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塊帶著棱角的石頭呼嘯著飛過,精準地擊中一名士兵的太陽穴。鮮血順著他的面罩流下,在裝甲上留下妖艷的痕跡。
"進攻!"
不知是誰發出了命令。
盾牌與盾牌相撞的聲音,皮靴踏過地面的雷鳴,催淚彈劃過天空的尖嘯,一切聲響在克萊爾耳中交織成一首混亂的交響曲。她試圖後退,卻被卷入推搡的漩渦。書包的背帶在混亂中斷裂,父親的文件如同雕零的花瓣般散落一地。
"不!"
她撲向那些紙張,卻看到一個黑影快速俯身,動作敏捷地收集著文件。那人擡頭的瞬間,克萊爾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眼睛。
她想追上去,但一只鐵鉗般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冰冷的手銬扣上手腕時,克萊爾看到那個黑影消失在濃煙中。恍然大悟的恐懼如同寒流般席卷全身——這不是一場失控的示威,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獵捕。
當她被押上警車時,看到那個鬥篷男已經消失在人群中。她這才明白,自己成了這場鬧劇的替罪羊。
審訊室的燈光依舊冷白刺眼,映得克萊爾的臉色越發蒼白。她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在胸前,目光倔強而防備地盯著面前的警官。
“克萊爾什小姐,你知道自己參與的是什麽活動嗎?你知道你剛才參與的抗議意味著什麽嗎?”
克萊爾冷哼了一聲,故意將身體往椅背上一靠
“當然知道,是為了讓你們這些只會盯著和平協議的人明白,真正的和平從來不是妥協換來的。”
警官放下手中的鋼筆,擡起頭直視她。
“非法集會,煽動民眾沖擊王宮,這不僅僅是不成熟,而是違法行為。你知道你這種行為給王國帶來了多大的風險嗎?”
“違法?”
克萊爾冷笑,
“那帝國對我們的屠殺又是什麽?難道他們的炮火也是合法的嗎?我父親為這個王國犧牲了,他是個英雄,而你們卻——”
“克萊爾小姐!”
警官的聲音猛然提高,打斷了她的咄咄逼人。他將文件啪地一聲合上,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
“你的父親的確是個英雄,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藐視法律,任意妄為!你以為這種行為是在為正義發聲嗎?你只是在為那些利用你的人提供借口。”
克萊爾的身體一僵,目光卻沒有絲毫退讓。她直直地看著警官,聲音低卻充滿怒火。
“那麽,法律又做了什麽?它保護了我父親嗎?還是保護了那些在屏障外窺視我們的敵人?”
審訊室的空氣陷入短暫的沈寂,只有鐘表的滴答聲在耳邊回蕩。警官深吸了一口氣,恢覆了冷靜,語氣緩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很憤怒,也知道你因為失去父親而痛苦。但你要明白,這種情緒不能成為你挑戰律法的理由。非法抗議是嚴重的行為。”
克萊爾轉過頭,避開他的目光,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嚴重?你們不就是想讓我閉嘴嗎?好啊,把我關起來吧,這樣你們就可以繼續假裝一切無事發生了。”
警官揉了揉眉心,聲音中多了一絲疲憊:
“克萊爾小姐,我很希望你能冷靜下來。我們不會對你提起訴訟,但這是因為你的年紀小。那些在抗議中煽動民眾的人,他們的目標可不是和平。他們需要混亂,需要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沖在前面為他們試探底線,而他們自己永遠藏在陰影里。
“而且——”
他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些,
“你父親的犧牲值得尊重。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會縱容你的行為。”
克萊爾擡起頭,但很快被倔強掩蓋。
她的手不安地抓緊椅子扶手,心底的羞愧與憤怒交織。
“你父親為保護這個王國而犧牲,而你卻用這種方式撕裂它的秩序。你以為你在抗爭,實際上,你只是在助長敵人的野心。”
”你太年輕,根本不明白局勢的覆雜。”
警官的聲音放緩,但每一個字都沈重得如同警鐘,
“我們放你走,不是因為你的行為無關緊要,而是因為你還年輕,還有機會明白責任的真正含義。”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沈默,克萊爾緊握拳頭,低垂著眼睛,卻不願在警官面前低頭。
“回家吧,”
警官最終開口,語氣中多了一絲無奈,
“想清楚你今天的行為。這不是英雄主義,而是對規則的踐踏。如果你再有下一次,我們不會再這麽寬容。”
“我們會通知你的學校和監護人,希望你能明白,有些行為一旦越過了界限,就不是年紀小可以作為借口的。”
當她被士兵帶離審訊室時,目光落在桌上一疊散亂的文件上。她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拿,卻被押著手腕的力量制止。文件被一只手迅速收起,動作敏捷得幾乎令人無法察覺。
擡頭間,她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那是一名低調的身影,動作利落,表情沈默。
克萊爾的心猛然一沈,她想追上去,卻被另一只手用力拉住。
“夠了,”
士兵低聲警告道,
“不要惹麻煩。”
出了警局,她一眼就見到母親站在昏暗的燈光下,臉色蒼白,雙眼紅腫,顯然已經哭了許久。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
克萊爾一時語塞,但她很快揚起下巴,逞強地辯解道:
“我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用我自己的方式,想讓他們聽到真相!”
母親沒有回應,只是伸出手,抓住克萊爾的胳膊,低聲說:
“跟我走。”
克萊爾的喉嚨發緊,想說些什麽,卻被她濕潤的目光堵住了話頭。
她低著頭,跟著母親走出警局。寒風撲面而來,吹亂了她的發絲,她卻覺得比風更刺骨的是母親始終沒有松開的那只手,那手指的力道,既像是害怕她會掙脫,又像是要將她的倔強死死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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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涼,籠罩著路西斯王國邊界的水晶屏障。空氣中泛著淡淡的魔法能量波動,如同海浪般一圈圈擴散。屏障內外,仿佛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部的荒涼與戰火的焦灼,內部的繁華卻透著難以言說的冷漠。
低沈的轟鳴聲從遠方傳來,那是帝國艦隊引擎的聲響,與屏障的能量共振,在空氣中激起細微的漣漪。
這是克萊爾每天習慣凝望的風景。
山坡上,風裹挾著幹草和硝煙的氣息撲面而來。克萊爾獨自佇立在屏障前,雙臂環抱胸前,任憑晨風撩起她略顯淩亂的短發。發尾翹起的弧度帶著幾分倔強,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屏障的光芒隨著攻擊變幻,閃爍著淡藍與深紫的光輝。那光映在她的臉上,給她蒼白的皮膚塗上了一層色彩,平添了一份冷艷的氣質。
你太小了,太無力了。
三日前的抗議活動,是她第一次真正覺得自己正在為父親發聲。
然而現在,回憶起警官冷冰冰的話,羞愧與不安卻無聲湧上心頭。
他們說她太年輕,太沖動,根本不懂真正的危險。
她一開始不信,但一切又讓她隱約感到自己可能被利用了。
此道守護路西斯的屏障,此刻更像一面鏡子,將她內心深處的孤獨與迷茫清晰地映照出來。
偶爾有能量漣漪掠過,跟隨她心底泛起的漣漪,泛著苦澀的波瀾。
站在這里,不僅僅是為了逃避,也是為了尋找片刻的喘息,前幾日的抗議,與母親的對峙,家里的氣氛讓她窒息——擔憂、沈默和責備,甚至連空氣都壓抑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而她,又怎能坦然面對?
手臂交叉在胸前,克萊爾清楚地知道,這個時間點,屏障前不會有其他人。正是這種確定性讓她選擇這里,讓她能暫時卸下所有偽裝,不必在意他人異樣的目光。那些憐憫、同情,甚至是責備的眼神,她已經承受得太多了。
腦海中,父親的身影不請自來。他總是喜歡在這樣的清晨漫步,穿著筆挺的皇家騎士團制服,眼神溫和卻堅定。那時的她,會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跟在父親身邊,聽他講述王國的歷史、騎士的榮耀,以及他對未來的期許。
這些溫暖的記憶卻如同淬了毒的蜜糖,每一次回想都讓她心口絞痛。
昨日,因為她又一次逃課回來,母親終於爆發了。聲音中既是憤怒,也有無法掩飾的擔憂
"克萊爾,你到底想怎麽樣?你父親已經不在了,你不能一直這樣自暴自棄!看看你的成績,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難以名狀的煩躁與羞愧在胸腔翻湧。
她既厭惡母親把父親的死亡如此輕描淡寫地掛在嘴邊,又痛恨自己無法像個"好女兒"一樣振作起來。
但最終,她選擇了沈默去代替所有可能的爭辯。
這場不歡而散的爭吵後,家里的氣氛更加凝重。母親想著多給只有十四歲的女兒一點時間,晚餐時只是沈默地低頭用餐,眼角的皺紋似乎又深了幾分。
整個家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沈默中,但克萊爾已經習慣了用冷漠來對抗這一切,就像此刻她面對著屏障外的炮火一樣,表面平靜,內心卻在不停地翻湧著暗流。
這些年來,帝國的威脅一天比一天緊逼,而王國內部的暗流湧動也越發明顯。街頭巷尾總能聽到人們壓低聲音,她只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場荒誕的默劇,而她不過是這出戲中的一個無聲觀眾。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摸向口袋里的徽章,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微顫。
那些紋路並非普通的裝飾,而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古老文字,每一筆都深深刻進金屬中,仿佛蘊含著某種力量。
有時候,她覺得這些符文像是在向她低語,訴說著父親未能說完的話。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父親總是在這樣的清晨,帶著她站在屏障前。他高大的身影擋住晨光,指著遠方的地平線,聲音溫和而堅定:
"克萊爾,記住,無論發生什麽,水晶屏障都是我們最後的守護。但真正的守護,不僅僅是這道光墻......"
那時的她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只記得父親說這話時,眼中閃過一絲她讀不懂的憂慮。
她輕聲嘲諷道:
"守護?連自己的生命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麽守護?"
她的父親,路西斯皇家騎士團的精英成員,就這樣死在了所謂的"保護平民"的任務中。他的名字被莊重地刻在王城的"榮耀之碑"上,與其他為國捐軀的烈士並列。
但在克萊爾眼中,這一切都顯得如此虛偽。一塊冰冷的石碑,幾行華麗的文字,就想概括父親的一生?就想為他的死亡賦予意義?
"要是水晶屏障現在就碎掉該多好......"
她喃喃自語,忽然感到手腕上的傷痕隱隱作痛。
那天的記憶清晰得令人窒息。她記得刀片劃過皮膚時的觸感,冰涼的金屬與溫熱的血液形成鮮明對比。她的手很穩,就像在進行一場莊重的儀式。鮮紅的血珠緩緩溢出,順著手腕滑落,
純白的瓷磚上綻放成妖艷的花。疼痛來得並不劇烈,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解脫感,仿佛所有的痛苦都能隨著血液流淌而出。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墻上的鐘表發出規律的滴答聲,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斜射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明亮的界限。她靠著浴室的墻壁慢慢滑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影子在陽光中逐漸模糊。
"克萊爾!"
遠處傳來的呼喊打斷了她的回憶。她轉頭望去,看見艾莉正氣喘籲籲地跑上山坡。
"你又來這里了。"
艾莉停在她面前,彎腰撐著膝蓋喘氣。她擡起頭。
"所有人都在找你。你忘了嗎?今天布雷達教授的課要測驗。"
"沒忘。"
"只是不想參加而已。"
這話讓艾莉楞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向前邁了一步,試圖捕捉克萊爾的目光:
"克萊爾...你一定得振作起來。布雷達教授說,你的魔法實踐課已經連續曠課三次了。就連理論課,你也總是心不在焉。這不像你,完全不像以前的你。"
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以前的我"——這個詞像一把鈍刀,慢慢劃過她的心臟。課堂上專注聽講的優等生,實踐課上總能完美展現魔法控制的天才,那個永遠帶著溫暖笑容的克萊爾,如今看來是那麽的陌生和遙遠。
"我很好。"
她淡淡地說,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艾莉快步追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觸碰的瞬間,是克萊爾明顯僵硬的身體,
"我們都知道你在難過,但是——"
"你知道什麽?"
克萊爾猛地轉身,甩開艾莉的手。她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燃起一簇憤怒的火焰,
"你們以為你們懂?你們什麽都不懂!”
艾莉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得後退了半步,她從未見過克萊爾如此失控的樣子。
陽光下,她清楚地看見好友眼中閃爍的淚光,那些淚水卻倔強地懸在眼眶,不肯落下。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她擡起手,用力擦了擦眼睛,聲音又恢覆了往常的冷淡。
"對不起,艾莉。但是...請別管我了。"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快步離開。晨風掠過,帶來一聲嘆息,又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當克萊爾站在自家門口時,她的手在門把上停頓了片刻。雖然她並未真正做好面對的準備,但別無選擇。屋內隱約傳出的茶杯碰撞聲打破了她的猶豫。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屋內的光線柔和,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中握著一封信,面前的茶杯冒著淡淡的熱氣。
“你回來了。”
母親擡起頭,語氣平靜得出奇,但眼中的覆雜情緒讓克萊爾心頭一緊。
她低聲回應,
“嗯,我回來了。”
克萊爾站在門口,像個犯錯的孩子,試圖用沈默掩飾自己的不安。
她明明知道今天本該去學校,卻在混亂的心緒中早早地逃回了家。
母親放下信,站起身。
“學校已經告訴我了你的事。”
聲音平靜,卻透著一絲克萊爾聽不懂的覆雜情緒。
克萊爾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被倔強掩蓋。
“那又怎樣?他們只是在推卸責任!”
“克萊爾!”
母親的聲音稍稍提高,眼中閃過一絲怒意,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這是你第幾次逃課了,學校已經下了處分通知了,你一定要為了過去的事情毀掉自己嗎?你明明知道抗議是危險的,還要沖在最前面。難道你就這麽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
“安全?”
“那父親呢?他犧牲的時候,有人在乎他的安全嗎?”
她的神情僵了一下。語氣壓得很低,用盡全力克制情緒。
“你父親是為了守護我們而犧牲,而你現在的行為,只會讓他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你根本不懂!”
克萊爾的聲音顫抖著,她的手緊緊攥住口袋中的徽章。
母親沈默片刻,目光覆雜地看著她。最終,只是低聲說道:
“不要再找借口了!你總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是學校和家人對你的最後一次寬容。”
克萊爾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沒有再爭辯。她感到手心微微發汗,而口袋中的徽章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讓她的心更加沈重。
她輕輕關上房門,將自己與外界隔絕。房間里彌漫著一種壓抑的靜謐,只有日光燈發出微弱的嗡鳴。
桌上的筆記本半開著,露出里面未完成的魔法理論習題。那些覆雜的符文和公式此刻看來是如此空洞無意義,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方向。她伸手撫過紙頁,指尖能感受到筆尖留下的凹痕,是過去的痕跡,生活還未脫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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