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雨那堪更作霖 (Pixiv member : ADTSLD)

 （一）

我是一名精神科醫生，任職於本市最大的精神病醫院。今天醫院的門診暫停了一切活動，原本住在醫院里的患者行動也受到了嚴格的限制。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少年。

少年是方氏集團的繼承人，高高瘦瘦的，被幾個保鏢簇擁在中間。除了落座時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他一直都帶著標準的微笑，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大家族少爺的風範，但眼神里卻隱隱藏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整個人顯得禮貌又疏離。

據陪同他一起來的管家說，少年在12歲左右時出現過多重人格的癥狀。當時他正在陪方先生，也就是他的父親，一同參加一個商業酒會。而在酒會上，少年突然性情大變，做出了許多完全不符合家族繼承人的舉動。被人知道繼承人有精神問題，公司的股價是會受影響的，而且副人格控制身體的頻率並不高，所以少年並沒有被及時送來治療。但最近副人格的出現越來越頻繁，還有傷害主人格的傾向。有時少年會突然發現自己蓬頭垢面地出現在別墅幾公里外的森林里，有時副人格會在正式場合突然出現，打亂父親的安排，卻又在父親大發雷霆時轉換消失。方先生這才下定決心送方林來治病。

我先帶少年做了個常規檢查，檢查他是否真的多重人格，還是裝的。多重人格的多重身份都是獨立的個體，簡單說來，他們是不同的人，所以在完成心理測試時，彼此間的得分是不同的，包括智商和情緒反應。而且不同的人格之間，生理反應也不同，他們的皮膚電，汗腺活動以及EEG腦電波等都有區別，而視覺上的變化，像視敏度、折射度和眼肌的平衡等的區別，是很難偽裝的。對這些生理反應的檢查，是識別多重人格真偽的重點。這得通過催眠進行，引導出他的多重人格，來做對話和檢驗。「1」

從催眠師提供的驗表來看，不同人格間眼動頻率，腦電波，皮膚電阻，和一些心理測試都有顯著差異。也就是說，少年是真的有多重人格。但不像大多數患者那樣同時具有十幾個人格，他只有兩個，哥哥方林和弟弟方霖。測試結果還顯示，哥哥方林傾向於形象思維，知覺能力更強，而弟弟方霖傾向於邏輯思維，更擅長計算、分析、判斷和推理。

交流完病情，催眠師嘆了口氣，悄悄說：“可見生在大家族也不是什麼好事，這樣有商業天賦的孩子，誰能想到背後無端分裂出了個哥哥。”我也壓低了聲音：“你怎麼知道是他分裂出了哥哥，而不是哥哥分裂出了他呢？”催眠師疑惑地問：“方氏集團的繼承人不是一直都叫方霖嗎？方霖肯定是主人格呀。”確實，方霟，方霆，方霖，方氏集團三代人的名字都是有雨字頭的，方霖出生時顯然就是方霖。方霖不願面對作為繼承人的壓力，所以分裂出了哥哥方林，從霖到林，消失的雨字頭意味著不用承擔來自家族的壓力，這個解釋似乎很合理。

做完測試的少年正在醫院的後花園休息。我悄悄走進後花園，看少年正坐在長椅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只松鼠，用樹枝在旁邊的泥土上畫著什麼，雖然身姿沒什麼區別，但眼睛里是我沒有見過的靈動的光芒。順著少年手中的樹枝望去，寥寥幾筆，勾勒出了一只正鼓著腮幫子吃松果的松鼠。

“你很喜歡畫畫？”我突然出聲。少年似乎被嚇了一跳，呆楞了片刻。我又繼續問道：“你是方林？我是說，雙木林。”

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然後是被看穿的窘迫，但很快變成了溫和的笑意：“是的，我是方林，雙木林的林，我很喜歡畫畫。”

我從文件夾里翻出一張白紙，把紙筆遞給少年，問“能給我畫一幅嗎？什麼都可以。”在少年拒絕前我又趕緊補充到：“不是作為醫生的測試，是我真的很喜歡你的畫，我能有幸帶一副回家收藏嗎？”

少年接過紙筆，略微思索了一下，隨即下筆畫了起來。那是一片海灘，沙灘上零星分布著幾顆椰子樹，樹下是正在看海的一家人，遠處一艘快艇正試過海域，驚起了幾只低飛的海鷗。

“很美，謝謝你。”我接過畫，真誠地跟少年道謝。少年的眼睛一彎，笑得好像陽光都更燦爛了些。

（二）

我的初步結論為方霖作為家族繼承人長期接受嚴苛的訓練，承擔過大的壓力，所以分裂出了一個更加感性和情緒化的人格。

方先生始終沒有現身，只是讓管家傳達了他的意思：進行治療，只保留主人格方霖。

我根據診斷結果和方先生的意思為方霖制定了治療方案。可第一次治療並不順利，據催眠師說，雖然副人格方林沒有明顯的排斥和反抗，但主人格方霖卻一直拒絕配合，導致切換到主人格時很難進入催眠狀態。

門診室里，少年平靜無波的眼睛表明了此刻的他是方霖，但他並沒有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維持著完美的面具，眼神也並不像上次那樣透著冷意。“哥哥給你畫畫了？”少年突然發問。我有些驚訝，一是因為少年說起哥哥時過於自然，就好像他真的有個哥哥一樣，二是因為他似乎能和哥哥交流，還很關心哥哥。我不禁發問：“你們平時會聊天嗎？是怎麼對話的？”方霖點點頭道：“日記。”

這可真是少見了，一般來說，人格和人格之間就算彼此知道，也不往來，甚至是彼此厭惡，想消滅對方的。我看了他很久，問他：“你們關系很好嗎？”方霖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他可是我唯一的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我的人。”他的目光真誠而繾綣，說話時嘴里像含著寶藏，這是我第一次在弟弟方霖的眼睛里看到這麼多情緒。「1」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方霖在催眠治療時會拒絕配合，因為治療意味著讓哥哥消失。

“那他為什麼要傷害你呢？”我想起管家說的，方林有傷害方霖的傾向。“哥哥沒有傷害我，家附近的森林里有只小鹿，他只想去看看，但爬樹時不小心摔下來了。他在正式場合惹事，其實是為了逼爸爸把我送來治療……”少年說著，攥緊了拳頭，突然間眼波流轉，方林出來了。

方林沖我笑了笑，我也還了他一個微笑，說：“謝謝你的畫，我把他掛在臥室的墻上了。”少年睜大了眼睛：“真的嗎？謝謝你喜歡。”我點點頭，想起剛剛方霖說過的話，問到：“上次去森林，你看到小鹿了嗎？”“沒有，當時我剛爬到樹上，突然……”方林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突然我腳滑了一下，就摔下去了，再醒來已經在家里了。”我又問：“那你還想去看嗎？”少年驚喜地點了點頭，期待又有點疑惑地看著我。其實醫院里養了很多用來愈療的小動物，其中就有幾只小鹿，只是應方先生的要求，每次少年來治療的時候動物都會被關回花園外的圍欄里。

我把少年帶到圍欄外，圍欄有點高，我不敢私自做主開門，少年已經行動起來。他兩腿盤著樹幹，兩手抓住樹，用類似於引體向上的動作一點點往上蹭，直到爬到和圍欄差不多的高度，癡迷地向里面望著。

我站在樹下，伸手護著少年：“喜歡嗎？”“嗯”少年全神貫注地看著，像是要把每一個細節都刻進腦海里。“你留戀這個世界嗎”我又問。“嗯”少年沈默了片刻，才又點點頭。那你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消失？我想問，但沒問出口，他的眼里蘊含著孺慕之情，隨即又落寞下來，接著說道：“但只有我消失了爸爸才會高興。”

說著，他手下一松，從樹上掉了下來。我一直護在他身後，但十幾歲的少年哪怕再瘦摔下來時沖擊力也不小，我們一起摔在地上，好在周圍草坪，我們都沒有受傷。我躺在地上扭頭望向少年，是方霖。“沒有受傷吧？”少年搖搖頭，看了眼剛剛方林爬過的那棵樹。“你不會爬樹？”“嗯”少年聞言垂下了眼眸，隨即又急忙站起身，說：“父親看到我這樣會怪罪的，我先去衛生間整理一下。”然後掩飾般的匆匆離開了。

我躺在地上沒有動，腦海里突然閃過一絲清明，那次在森林里，少年也是因為突然轉換人格摔下來的吧。可是，為什麼哥哥會爬樹，作為主人格的弟弟卻不會呢？

（三）

因為主人格的不配合，少年的治療進展不下去了。我向管家提出，希望方先生能親自來跟我談一談。

方先生來的那天醫院里更是層層加護，幾乎在他走過的每個路口處都安排了不止一個的保鏢。少年默默跟在方先生的斜後方，兩人走路的姿勢幾乎一模一樣，步幅，步頻，手臂擺動的角度，一看就是經過了長期的訓練，但不同的是今天少年的步子似乎有些踉蹌。方先生走進門診室時，身上自帶的氣場讓我也忍不住起身來迎接他。他禮貌地伸手跟我輕握了一下：“犬子的病麻煩醫生了。他不配合治療的事，我已經跟他談過了，今後如果再出現這樣的問題還請您直接告訴我。”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請方先生先不要急，方霖不願配合治療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今天見您是想對方霖的成長環境有更多了解。我無意刺探方氏集團的秘密，但精神類疾病不同於一般的病，缺乏對患者成長過程的了解是無法展開治療的。”

方先生配合地點了點頭：“您說，只要是不涉及家族機密的事我一定知無不言。”“您和方霖的關系怎麼樣？”方先生微微皺眉，眼神看向遠處，似是在回憶：“在他小的時候，我們關系很好，因為他媽媽去世的早，我一直盡量多抽一些時間陪伴他。後來他到了該接受繼承人訓練的年齡，我對他的要求嚴格了些，在他做不好時會懲罰他……”說到這里，方先生的眼神飄忽了一下，才繼續說：“不過方霖在這方面很有天賦，所以受罰的次數也不多。”

“方便說一下您提到的懲罰是什麼嗎？涉及到體罰嗎？”我追問，然後又繼續解釋到：“多重人格出現常常是由於童年遭受虐待，而分裂出一個人格逃避痛苦。”方先生點了點頭：“是有體罰，一般訓練過程中如果犯錯會用藤條打屁股，不過方霖在訓練時很少犯錯。”他又強調了一遍，像是在掩飾什麼。“那如果是哥哥方林出來的時候犯錯了，您會打他嗎？”方先生遲疑了，像是在做什麼心里鬥爭，然後才又點了點頭。

我知道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家法，作為外人我也無從幹涉。其實方霖因為繼承人訓練過於嚴格，分離出一個人格逃避痛苦，這個解釋怎麼看都是最合理的。但偏偏這里面又有很多說不通的細節，比如方霖的天賦確實很高，方先生自己也說了方霖受罰的次數並不多，反而是方林出來時更容易挨打，方霖方林公用一個身體，人格轉換回方霖時他也要承受那些本不屬於他的痛苦，那方霖分裂出方林的動機又是什麼呢？而且，方林似乎更加關心和在乎方先生，反而方霖提起方先生時總是淡淡的，好像比起爸爸更在乎哥哥方林。

“您最初發現方霖有人格分裂的傾向時是怎麼做的呢？”“我當時不知道那是人格分裂，只當他是在酒會上沒有好好表現，罰了他100下板子，然後增加了訓練的強度。好在後來沒再在正式場合出現過這樣的問題。知道最近，才又……”方先生沒有說下去，不過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這下疑點就更多了，一個一直天賦異稟表現優秀的孩子有一天突然在正式場合頻頻犯錯，方先生沒有絲毫的懷疑，只是簡單粗暴地施予懲罰。之後發現孩子有多重人格傾向，方先生不顧兩個人格之間可能隨時切換的問題，為了副人格犯的錯誤去責打孩子。而且如果方林從誕生起面臨的就都是嚴苛的懲罰，他對方先生的孺慕又源自於哪里呢？如果小時候的陪伴都是真的，如果少年過人的天賦是真是與生俱來的，為什麼兩人之間，或者說三人之間會發展成現在這樣擰巴的關系呢？

我聯想到上次治療時和少年在後花園里的情景，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我跟方先生說，確定治療方向前我還需要再跟方霖聊聊。方先生又強調了一次讓我盡力治療，只保留主人格方霖，如果方霖不配合就跟他說，然後先行離開了醫院。

換了方霖進來，近距離看，少年走路的姿勢踉蹌的更為明顯了，坐下時還輕輕地“嘶”了一聲。我起身把少年扶了起來：“不想坐就別坐了。”少年有些害羞地看向一邊：“他都跟你說了？”“方先生只告訴我他會在你訓練出錯時打屁股。那這次是為什麼？因為你不配合治療？”“嗯”“上藥了嗎？我…能看看嗎？你就當我是個處理外傷的醫生。”我小心翼翼地問，生怕少年因此產生什麼負面的情緒，少年眼神還是那樣平靜，但臉頰泛起了微微的粉紅。我又補充道：“這里沒有任何監控設備，門和墻壁都是隔音的，這個房間里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其他人知道。”少年這才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我坐回寬大的辦公椅，把扶手調至座椅下方，然後拉著少年趴在了我的膝蓋上。我輕輕褪下少年的西褲，但剪裁的完美貼合身型的褲子還是勒到了少年腫了一圈的臀瓣，引得少年輕顫了一下。看到少年的傷我倒吸一口冷氣，一時竟不敢上手去觸碰。少年的兩個臀瓣腫得高高的，整體泛著深紅色，一條條紫色的印記橫在臀峰上，痕跡交叉的地方有些發黑，還有兩處已經破皮結痂了。我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愧疚的情緒，都是因為自己告訴了他的父親他不配合治療，才讓少年承受了這樣的狠打。我從抽屜里翻出一管傷藥，那本是為了給情緒不穩定抓傷自己的患者應急用的，里面有些止痛和鎮靜的成分，給少年用也正好。

為了幫助吸收我打圈揉著少年的屁股，但剛剛塗上去的藥膏還沒有發揮止痛的作用，少年疼得攥緊了我的褲腳，不時地輕哼幾聲。於公於私，少年的經歷都太過讓人心疼，我用幹凈的左手輕撫了幾下少年的脊背安慰他，然後揉了揉他軟軟的頭發。

少年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突然開口：“哥哥小的時候，就是這樣趴在爸爸的腿上挨打的，之後爸爸也會這樣哄他。”

（四）

方霖離開前偷偷塞給我一個日記本。那是他和哥哥對話用的日記本，一直被他藏在西服外套的夾層里。

我問他為什麼要給我，他第一次對我露出真誠的笑容：“哥哥說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個欣賞他的畫的人，你也是除了哥哥以外第一個關心我的人。”

他們在日記里，以哥哥弟弟互稱，從方霖12歲的時候開始，一直往後，他們的對話十分親密。哥哥的字筆畫有些亂但稱得上清秀，而弟弟寫的是一板一眼的正楷。

【日記本選段】

2035年9月8日

弟弟：今天又陪他出去應酬了。

哥哥：爸爸沒有喝太多酒吧？

弟弟：哥哥都不關心我怎麼樣嗎？

哥哥：你辛苦了。都是我不好，學不來那些社交話術和禮儀，才害你這麼辛苦。

弟弟：哥哥別這麼說，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沒什麼難的。可我好無聊啊，哥哥畫漫畫給我看好不好？

哥哥：快睡覺吧。明天你還要幫爸爸審查報表呢，精神不好容易出錯。

弟弟：為什麼爸爸逼我做這些還不夠，你也要逼我，你們只在乎我做事做得好不好？！

哥哥：你做得好，爸爸才愛你。

弟弟：那哥哥呢，也是只有我做得好，哥哥才愛我嗎？

哥哥：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愛你。

下面是哥哥畫的四格漫畫，兩個少年並排坐在樹枝上看月亮，身型一大一小，小的那個突然從樹上掉下去，而大的那個長出翅膀拉著小的飛向空中，最後兩個少年一起躺在了彎彎的月亮上。第二格漫畫里，似乎是要報覆哥哥把自己掉下去的樣子畫的過於滑稽，大的那個少年被添上了一對兔耳朵，屁股上卻長出一條狗尾巴，一看就是出自弟弟的手筆。

2036年6月6日

弟弟：哥哥生日快樂！

哥哥：弟弟生日快樂！…好疼，你惹爸爸生氣了？屁股都被打腫了還坐著，我們站著說。

弟弟：對不起哥哥，我不坐了。是我在生日宴上說我叫方林，樹林的林。

哥哥：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以後你就是方霖。

弟弟：可我不想搶走哥哥的名字，而且我更喜歡叫方林，那是哥哥給我起的名字！

哥哥：你這樣爸爸會不高興的。

弟弟：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爸爸高興嗎？

哥哥：你這樣爸爸會恨我的，我不想讓爸爸恨我。

似乎是過了很久，弟弟才在這頁的最下方寫到：好吧…以後我當方霖

果然，哥哥才是方霖。雨字頭意味著方家人的身份，方霖渴望擺脫方家的陰霾，才給自己的副人格起名叫方林，但副人格卻是那樣符合爸爸要求的，完美的繼承人。就連逃避，他也下意識地在討好爸爸。

2038年1月2日

哥哥：昨天好險啊，差點就露餡了。弟弟，你再給我說說敬酒時手要怎麼做來著？

弟弟：用食指、中指和拇指三個手指握住杯柱，小指放在杯子的底台固定，輕輕以逆時鐘方向晃杯，然後微微壓低杯口，用杯肚也就是酒杯最寬的地方碰杯。

哥哥：太覆雜了，從小我就記不住這些繁瑣的禮節。

弟弟：哥哥昨天表現的很好啊！等會我會把別的要注意的地方也寫下來，不然下次哥哥出來被他發現了的話又要挨打了。

哥哥：我挨打倒沒什麼，早就習慣了。主要是挨打時你總是出來，害你白白受罰。說起來，今天轉換前發生了什麼嗎？

弟弟：那時蕭家的繼承人來敬酒，提起哥哥以前參加酒會時候的事，我覺得他在暗諷哥哥，有點生氣，然後哥哥就出來了。

哥哥：我每次傷心的時候你就會出來。可能是情緒波動大的時候就會發生轉換，我們再觀察一下。

接下來幾頁都是二人記錄的自己被轉換前在做什麼，想什麼。

2038年4月15日

弟弟：我統計了一下我們發生轉換的情況，總的來說就是每當我們有負面情緒的時候就會被迫進行轉換。

哥哥：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能控制好負面的情緒，就不會再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發生轉換了？

弟弟：里路上是這樣沒錯，但操作起來比較困難。連他都做不到時刻控制好情緒。

哥哥：那如果找一個類似圖騰一樣的東西呢，比如承載著美好回憶的一個物品，或者是一個畫面，在看到這個物品或是想到這個畫面時，身體會反射條件地調整情緒。

弟弟：哥哥好聰明！

哥哥：你是第一個說我聰明的人。

弟弟：哥哥就是聰明啊，能畫出漂亮的畫，還能想到這種好辦法。不像我只會照本宣科。

哥哥：我連照本宣科都學不會。我會的這些爸爸也看不上。不說這個了，你打算拿什麼當圖騰？

弟弟：就這本日記本吧。我會一直隨身攜帶著。

哥哥：好，我就想一副畫面吧。

弟弟：好的，我會時刻想著練習的，爭取早日讓身體形成條件反射。

看到這里我心里一驚，他們竟然已經在自己摸索人格轉換的規律了，而且還試圖通過練習控制轉換。每個人的大腦都只被開發了一小部分，顯然方霖方林兩個人格分別出現時大腦活躍的區域是不一樣的，但如果兩個人格不光能密切交流還能夠自由切換，那已經是可以被稱為“超人”的存在了。

2039年3月10日

哥哥：對不起，害你挨打了。

弟弟：是我該說對不起，我又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哥哥：是不是圖騰選的有問題？

弟弟：可我所有的美好回憶都跟哥哥有關，而我們間的聯系只有這本日記了。

哥哥：從上次森林的事情之後，爸爸是不是已經想送你去治療了？

弟弟：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去治療的。

哥哥：不，我希望你能去治療。我們馬上就要成年了，如果突然轉換的問題一直解決不了，對你，對家族都是巨大的隱患。

弟弟：可我不想讓哥哥消失。

哥哥：我消失了爸爸才會高興。

弟弟：爸爸爸爸，又是爸爸，你就不在乎我高不高興嗎？

在這之後，哥哥的筆跡很久都沒有出現，只有弟弟一直在試圖呼喚哥哥，筆跡的力度重到幾乎要劃破紙張。

弟弟：哥哥你說話啊！

弟弟：哥哥？

弟弟：我會好好練習控制情緒的，哥哥再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弟弟：哥哥你快出來！

弟弟：哥哥你是故意的嗎，哪怕你每次會議和晚宴都出來我也不會同意的。

弟弟：哥哥你不要再在挨打時出來了，我同意去治療了。

看起來是哥哥為了逼弟弟去治療故意在正式場合出現攪局，而弟弟堅持反抗爸爸，拒不接受治療，結果弟弟挨打時哥哥出來替他承擔了父親的怒火，這才讓弟弟妥協了。

2039年8月3日

哥哥：你不是同意接受治療了嗎？為什麼又不配合醫生了？

弟弟：想到哥哥會消失，以後世上就再沒有人喜歡我了，我就進入不了狀態。

哥哥：爸爸喜歡你。

弟弟：他才不喜歡我，他喜歡的只是完美的繼承人。

哥哥：我的存在會害了你的。

弟弟：讓哥哥消失才是害了我！而且，在催眠時我好像隱約看到了哥哥。如果有辦法讓我真的見到哥哥，面對面地跟哥哥說話，我一定就能找到我的圖騰了。

日記到這里就結束了。這才是真相。

（五）

說我不畏強權也好，說我不守醫德也罷。

我跟催眠師說我為方霖特別定制了新的治療方案，只能由我親自進行催眠治療。而我並不打算進行人格整合，不管是方霖還是方林，我不願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獨自生活在方家。我打算幫他們見面。

不過在正式催眠之前我還需要跟方林，我是說曾經的方霖，現在的哥哥方林談一談。

讓我驚訝的是，他沒有反對，甚至沒有在我提起方先生時露出之前那樣的孺慕和愛意。他給了我另一本日記，那是他從小開始寫的，個人的日記本。

【日記本選段】

2029年6月6日

今天是我的六歲生日，爸爸特yi空出了一天時間帶我去you樂園玩，開心😄

2029年8月18日

今天我犯了個cuo誤。後院的蘋果樹結了個大蘋果，我想摘下來送給爸爸。結果爸爸知道我pa樹以後很生氣，把蘋果扔進了垃圾桶里，還把我按在腿上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爸爸的手掌好大好厚呀，打在屁股上好疼！不過打完以後爸爸抱著我給我講了道理，我明白了pa樹很危險，如果掉下來會受傷，還會讓爸爸擔心，我以後不會再re爸爸生氣了！

2029年12月31日

爸爸說他會回來陪我跨年的。我讓保姆阿姨jiao我烤了一小塊蛋糕，想給爸爸一個驚喜。可是爸爸晚上才回來，蛋糕已經涼了，也不松軟了。爸爸就帶我吃了飯店里的蛋糕，還帶我來了一個有五顏六色的燈光，音樂聲很大的地方。但這里人很多，我不喜歡有其他人，我只想和爸爸兩個人一起跨年。

2030年9月1日

今天我上小學了！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名叫沐歌，他彈鋼琴好好聽！可是爸爸不喜歡沐歌，讓我跟蕭默交朋友。但蕭默今天跟好幾個小朋友開不好的玩笑，我不想被他開玩笑，也不想變成他那樣的人。

2030年10月26日

今天我又挨打了。放學後我去聲樂室聽沐歌練鋼琴，沒想到爸爸來學校接我了。他看到我還跟沐歌一起玩，非常生氣。爸爸說我不聽話，sa謊，用巴掌打了很久我的屁股，然後還用木板子打我，我保證再也不和沐歌玩爸爸才不打了。現在我屁股硬硬的，坐下就疼。我很傷心，以後不能和沐歌一起玩了，爸爸也不理我了😭

2030年10月27日

今天起床時我竟然在爸爸懷里。他問我疼不疼，還幫我揉了屁股。他說他是為了我好，和沐歌玩會耽誤時間，以後就不能成為像爸爸一樣厲害的人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和沐歌玩耽誤時間，和蕭默玩就不算耽誤時間了，但我想要成為像爸爸一樣厲害的人，所以我要聽爸爸的話。

2031年1月7日

今天是發成績的日子，我考得不太好，數學沒有拿滿分。爸爸給我規定了考試扣幾分就要用尺子打幾下屁股。我挨了四下尺子，其實打完就不太疼了，但爸爸看起來還是不高興。我以後一定要努力學習，不能在惹爸爸不高興了。

2031年7月6日

這學期的考試我拿了雙百。爸爸很開心，抱起我在空中轉圈圈，我也很開心，我親了爸爸的臉頰。爸爸說他會抽十天時間帶我出去玩。可以和爸爸一起待十天，我太高興了！只要我每天都比別人多練幾篇生字，多做幾道算術題，我就能一直考雙百，爸爸就會一直開心了！

2031年9月27日

今天學校組織秋遊，我們參觀了有意義的博物館和美麗的森林公園。在博物館里，我們欣賞了很多有名的美術作品。如果我也能畫出這樣作品，那我就可以把生活中所有值得紀念的場景都畫下來了。在森林公園里，我見到了金黃的樹葉和清澈的小溪。我嘗試著把公園里的景色畫在筆記本上。我以後還想畫更多畫，記錄下更多美麗的景色和美好的時光。真是有意義的一次活動呀！

2031年11月9日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我畫了一副我和爸爸靠在一起的畫像送給爸爸。爸爸收到禮物時很高興，但知道我花了一周時間來畫這幅畫時又有點不高興了。爸爸說他謝謝我用心準備的禮物，但是如果我能把時間花在學習上他會更高興。我說我想學畫畫，將來當畫家，但爸爸卻說我將來必須要學商科，學管理，畫畫只能當作業余愛好，而且如果爸爸發現我花太多時間在畫畫上就要禁止我再畫畫了。我查了查什麼是商科管理，千度說就是研究公司或者一個組織結構如何管理與運行的學科。可我不想管理一個組織，除了畫畫，我暫時還想不出自己將來想做什麼。

2032年6月6日

今天是我的九歲生日。爸爸照例空出了一天時間陪我玩。我們去了一個美麗的半島，島上有很多遊樂設施。爸爸帶我坐了船，放了風箏，還吃了平時爸爸不讓我吃的烤肉。傍晚，我們在海邊坐了摩天輪。摩天輪上的景色非常美，可以看到大海，快艇，海鷗，海灘，椰子樹，還有樹下幸福的一家人。雖然我和爸爸只有兩個人，但我們也是幸福的一家人。

2033年1月16日

這次期末考試我又沒有考好，我很傷心。哪怕我平時練習了很多數學題，考試時如果題型有變動，我就想不出怎麼解了。語文考試也不光是考生字和詞語，還要閱讀文章體會作者的思想感情。可我只能寫出我讀完文章以後的感受，寫不出作者寫文章時的感受。還有升入三年級以後語文考試里加入了作文，哪怕我沒有寫錯字或者寫不夠字數，老師還是會扣掉幾分。所以以後每次考完試我一定都會挨打了。這次我數學考了88分，語文86分，一共挨了26下戒尺。戒尺打屁股比爸爸用手打屁股要疼，但我可以忍受，爸爸失望的眼神才是我傷心的主要原因。挨完打我想像以前那樣爬到爸爸的腿上坐著，抱著爸爸的脖子撒嬌，可爸爸說我已經長大了，以後不能再做出這種不和身份的舉動。

2033年6月7日

昨天是我的十歲生日，我本以為爸爸會像往年那樣帶我出去玩。可是爸爸說在我們家族十歲就要開始接受繼承人訓練了。爸爸把我帶到了家族的祠堂，讓我趴在長凳上，用藤條打了我的屁股十下。藤條比巴掌板子戒尺都要疼，打在屁股上火辣辣的，像被刀割了一下似的。然後爸爸還讓我捧著藤條站在祠堂里一直站到今天早上，說這是為了向祖先證明我要好好學習的決心。中間我忍不住把胳膊放下了幾秒，沒想到爸爸立刻進入祠堂訓斥了我，還用藤條抽打了我的小胳膊。原來爸爸一直都在暗處觀察著我，我不敢再偷懶了，也不再害怕黑乎乎的祠堂里了。我一定會好好訓練，爭取成為一名優秀的繼承人。

2033年12月7日

今天是我接受訓練整整半年的日子。像往常一樣，我只上半天學就被管家接回了家里。今天的訓練內容是我最不擅長的科目之一——談判技巧。其實，只要是跟數字或是邏輯相關的科目我都不擅長。昨天才因為金融基礎知識不過關被爸爸打了50板子，今天又挨了好多藤條。明明上次老師教的那些找漏洞的方法和駁斥的邏輯我都已經背會了，但一到練習的時候我總是不知道怎麼應用。而且老師給我定的規矩是，看完對方觀點以後思考二十秒，回答六十秒，之後哪怕我沒說完也不可以繼續了。而我每次二十秒結束後都還沒有思路，只能隨便說些沒有意義的場面話，等我想到怎麼說時六十秒都快過去了。今天的四道題我得了四個不合格。老師在覆盤時會一邊指出我的問題一邊用藤條打我的屁股，下課時屁股已經很疼了。晚上爸爸又因為我的四個不合格罰了我四十下藤條。現在我的屁股上還全是腫痕，輕輕一動就疼。可明天是商務禮儀課，我的很多動作還沒有練熟。今晚我要抓緊再覆習一下。

2034年4月19日

今天我夾在課本里的速寫被爸爸發現了。我的訓練里包括商務英語，所以開始訓練後學校里的英語課對我來說變得非常簡單。我常常會利用英語課的時間偷偷畫速寫或是漫畫，然後在放學前藏去學校操場旁的一個花叢里。但今天走得太急不小心夾在了課本里。爸爸看到以後大發雷霆，不顧我下午訓練時已經挨了不少藤條，又用藤條打了我的屁股足足一百下。爸爸這下明令禁止我再畫畫了，我反問爸爸不是說過我可以把畫畫當愛好嗎，結果爸爸說我的訓練成績太糟糕了，必須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訓練上，不然就沒有資格繼承方家。我的屁股全紫了，還有個地方破了皮。我問管家要了點酒精來，但是傷口碰到酒精太疼了，希望等會我能鼓起勇氣給傷口消毒。

2034年11月13日

我的繼承人訓練進展很不理想。我幾乎從來沒有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過任務，也沒有把任務做到過完美。每天被家庭教師懲罰，然後再拿著不合格的成績找爸爸領罰，已經成了我的家常便飯。一開始爸爸會很生氣地斥責我，但罰完我以後又會安慰鼓勵我幾句。而最近爸爸看到我不合格的成績時已經不會再發火了，只是公事公辦地打我的屁股，然後轉身離開，眼底帶著無盡的失望。我已經記不起爸爸有多久沒有對我笑過了，也記不起除了挨打以外上次和爸爸的肢體接觸是什麼時候了。我好想爸爸能像小時候那樣抱抱我，可爸爸已經不喜歡我了。是不是只有我變得聰明，變得像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了，爸爸才會喜歡我呢？

2035年6月7日

昨天是我的12歲生日宴。爸爸宴請了家族里的成員和很多生意上的夥伴。我按照練習過無數次的方式上台講話，給長輩敬酒，跟同輩人周旋，我盡力做到完美，卻聽到角落里幾個長輩在談論我，說我沒有天賦，說我資質平平，說我不像是爸爸的孩子。而真正讓我崩潰的是，爸爸點了點頭，說我是不太像他。我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瞬間斷了，忍不住地流淚。我已經這樣努力了，努力學習我不擅長的知識，努力忘記自己的愛好和理想，努力變成像爸爸一樣的人，只是為了靠近爸爸一點，只是為了再看一看爸爸的笑臉，可是，這樣的我依舊不配當爸爸的孩子嗎？爸爸看到了我，呵斥我大庭廣眾之下哭像什麼樣子，看我還是止不住地哭，怕我留在這里丟人似的拽著我的衣領向外走，而我覺得我要被拋棄了，顧不上周圍人的議論聲，死死抓著爸爸的手腕，還試圖攀上爸爸的脖頸。後來，宴會提前散場了，我挨了一百下板子，然後被罰跪在院子里反省。天色很黑，院子里很涼，我本來又冷又怕，一直在發抖，後來銀河升起來了，還有好多的星星，我看夜空漸漸看得入了迷，我突然不害怕了，就好像有人陪著我似的，時間也一下子就過去了。

2035年6月7日

哥哥，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2039年8月25日

我曾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再翻開這本日記了。為了給爸爸一個完美的繼承人，為了讓爸爸高興，我早已經做好了消失的準備。今天我只想最後一次看看爸爸，我裝作弟弟的樣子去給爸爸問早安，可爸爸卻看穿了是我，他對我說：“請你放過我兒子。”所以，我不再是他的兒子了，我突然也不想消失了。

最後一頁是一幅彩鉛畫，落款時間是昨天。那是一片夜空，銀河散發著璀璨的光芒，漫天的繁星間雙子座顯得格外明亮，相比之下，右下角的一棟用冷色勾勒出的別墅模糊而渺小。我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透過彼此的雙眼看到的景象，也將是他們新的圖騰。

後記

方霆和方霖並排坐在汽車後座上。方霆用余光打量著方霖，這是自己的繼承人，沒有任何瑕疵的，完美的繼承人。可他心底里卻突然期盼著能從方霖身上看到一點點方林，哦不，是哥哥方霖的影子。可是，那個會撲進自己懷里撒嬌，會拉著自己的手甜甜地叫爸爸，會坐在自己的膝頭親自己臉頰的小孩已經永遠消失了。

方霖低著頭，劉海垂下來擋住眼睛，遮住了他流轉的眼眸。

他今後不會再渴望父愛了。他早已得到了更加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