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之蘭 #66
第66集 各懷心思
事已至此,就算奈美衣已經明白過來自己今天是弄巧成拙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俯首請罪:“回稟蘭樣,今日竈上侍婢疏忽,竟然忘記為蘭樣備餐,實在是大大的過錯,下仆領天守事,難辭其咎,故而請罰。”蘭稍稍一楞,拿起花鳥團扇遮住了自己面容。忘了給主家備餐,這確實算是嚴重的過錯,但就蘭自個兒本心來說,卻也談不上有多生氣,更不至於因此就覺得是高屋家的仆婢故意慢待自己。再者,蘭才第一天進家門,連高屋家就餐的規矩的一無所知,就算真疏忽延誤了出餐,只要再送來就是,蘭也難明其中的關竅,又何必這樣上趕著來挑明了錯誤請罪呢?
“仆婢有錯,自然有家法懲罰。既是竈上的仆婢犯了過錯,爾領天守事,懲罰她們正是本職,又來尋我做什麽呢?”蘭以團扇遮口,清冷地回道。奈美衣低著頭,感覺出蘭有些顧左右而言他,又也許是故意遞過來一個台階,好叫她輕輕揭過向蘭請罪的一節。奈美衣很有些意動,但又怕只是一廂情願、蘭並沒有此意,更唯恐就此退縮會給蘭留下做事無措、不分輕重的壞印象。事已至此,不容奈美衣細細分辨個中利弊,電光石火之間,奈美衣還是下定決心,輕咬嘴唇,再重覆道:“下屬奴婢犯下大錯,仆身為主事難辭其咎。請您嚴懲於仆,以儆效尤。”奈美衣輕擡臻首,迅速的瞥視了一眼蘭的臉色,可惜蘭用團扇遮的只剩眼睛,什麽也看不見,奈美衣猶豫了一瞬間,還是補充道:“蘭樣新入家門便遭逢這種疏忽,下仆唯恐蘭樣產生誤會,那便是下仆天大的罪過了,所以才來請罰。”
蘭眨眨眼睛,有些明白了,這位奈美衣是向自己賣好來了。看來自己雖然才剛剛嫁進高屋家一天不到,卻已經攪動起了家內的風雨。僅僅一天之內,先是內苑主管繪里子不惜觸犯家規也要確立權威;後是這位天守女主事,更是甘願冒著受罰的風險來向自己賣好。想要將下屬的過錯由壞事變成某種程度上的好事嗎?蘭心里琢磨著,不過這份好意她可以心領,但可不會這麽容易的就承受下來。更何況她可才剛剛表態奈美衣這位天守女主事的事情她管不著,此時也不可能再把說過的話吃回去。
“我可沒有處置天守女主事的權力,雖然並非你的直接責任……”蘭一頓,心念電轉,明白自己有些把事情搞覆雜了。要是剛剛先聽奈美衣講述了事由,此時主動權就在自己手里了,如要表現自己恪守規矩的態度,就可象征性的懲罰一二;如要展現寬仁大度,則可趁勢免罰、訓誡幾句就罷。而且是奈美衣這個天守女主事先主動逾越規矩向蘭這個側室請罪賣好,縱然蘭處分奈美衣明顯越權,但終究是奈美衣逾矩在先,之後要是被玉姬責問蘭也有話說,更可一推二五六,堅稱不知家中權力分配的法度,天衣無縫地就插手了一次天守權柄。但剛剛蘭已經表態自己無權置喙,此時就很難再主動行事了。
蘭停住不講,思索起來,雖然如此,但現在主動權還算在自己手中。縱然先前強調了自己無權處置奈美衣,但此時只要自己裝傻充楞,相信奈美衣是絕不會有異議的。但蘭又忍不住思慮:卻要提防這是奈美衣做局誘使自己逾矩越權,留下把柄。不過這似乎對奈美衣也沒什麽好處。況且蘭今天才和玉姬相談甚歡,玉姬看上去也不像是心思深沈陰暗到會做這種事的女子。而如果自己將這件事推給玉姬處理,固然在規矩上毫無瑕疵了,但卻難免有坑害了奈美衣的嫌疑——這樣一來非但將天守女侍怠慢側室的大錯通報給了玉姬這個奧方樣知曉,更是將奈美衣逾矩向蘭這個側室請罪的過錯一並捅了出去。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想想,蘭進一步深入思索,如果堅持上報給玉姬,這也是一個很好的觀察玉姬行事風格的機會。在別的時候可沒有這種毫不冒犯的試探機會呢。而且自己在奈美衣開口之前就搶先表態要交給奧方樣處理,此時固然沒有接受奈美衣的示好,但也談不上就會因此得罪她,況且她一個仆婢恐怕也沒有得罪主家,哪怕只是一個側室的底氣。想到這,蘭的思緒已經漸漸明朗起來,正我今日已經隱隱暗示會允許蘭插手內苑,既然如此,那未來相當時間內,天守閣里的事務應該都是跟蘭無緣了,畢竟玉姬就算再淡薄權利,也絕不會容忍蘭一個側室同時向內苑和天守伸手的。既然如此,那奈美衣的示好對蘭似乎也沒什麽利益可言。
蘭下定決心,清清嗓子,正音道:“雖然並非你的直接責任,但究竟如何仍然要奧方樣分辨,妾身區區側室,無可置喙之處。”奈美衣猶是已有預料,但仍然免不了輕嘆一聲,但卻突然想起什麽,心情一下好轉,清脆的應了聲是。蘭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狐疑地盯著她看了看,招招手示意阿葉把食盒拿進里間去擺開飯菜。阿葉眼見氣氛不太對,此時終於機靈了起來,不用蘭吩咐出聲,就乖覺照辦。蘭滿意地一笑,拿團扇拍了拍阿枝的背:“你都聽見了,快去請見奧方樣,將事情如實稟報,請下諭令來。”
阿枝點頭應是,敏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奈美衣,起身離開了房間。蘭看著阿葉忙忙碌碌地擺開飯菜,心里卻還在考慮這件突發事件能為她帶來哪些機會。足足過去了將近一盞茶的功夫,才又有腳步聲響起。蘭一直坐在里間觀察著奈美衣,心里想著事情,連饑餓都不覺得了,即使飯菜已經放涼,也沒急著去吃。奈美衣倒是一直儀態端正,始終畢恭畢敬又不卑不亢地跪著作悔過狀。但蘭已經察覺出她的情緒發生了變化,令她好奇又警惕,揣測著奈美衣的想法。
外間的移門被輕輕叩響,蘭這才回神,輕吸口氣,見奈美衣跪伏在地,緊張地繃著前凸後翹的姣好身段,自己竟然也有些期待緊張起來。“進來吧。”蘭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故作深沈。移門拉開,門外不止站著阿枝,還站著玉姬的兩名貼身侍婢。蘭臉色一紅,想起今天下午時被這兩個女侍瞅見自己赤裸下身趴在玉姬膝上的尷尬情景。這兩名侍婢身量嬌小,都差不多高,容貌自然是上等,一名豐滿些,看著也更老成,似乎比蘭年齡還要稍大,另一名則清秀些,看著年紀也偏小。
那名豐腴的侍婢仿佛第一次相見一樣,向蘭深鞠一躬,清亮大方地說道:“下仆是奧方樣的侍婢,奧方樣已知事由,仆奉奧方樣口諭來。”奈美衣身上一涼,摒住了呼吸。蘭素手撐地,微微鞠躬以示尊敬:“恭聆奧方樣教諭。”那侍婢,深吸口氣,清朗地大聲宣布:“奧方樣口諭:天守竈台仆婢,疏忽怠慢,著重杖二十,晾臀一夜示眾,由天守女主事奈美衣今夜在三層廳堂執行,天守女仆盡往觀刑。明日起罰赤臀十日以示警戒。天守女主事奈美衣,禦下失職,著賜掌臀,由妾身仆婢當即執行。既然怠慢側室用餐,那就等側室用完餐食再停止懲罰。另罰於三層通四層樓梯處裸臀跪省兩刻鐘。”
奈美衣聞言身子一軟,伏在地上,既慶幸又懊惱——單純論起懲罰的嚴厲程度,似乎比她預料中的要寬容些,然而受罰的方式和加罰卻又遠比她所想的更加羞恥。她擡頭看向蘭,而蘭正琢磨著玉姬的判罰思索出神。蘭邊聽邊想,隱隱把握到了玉姬的態度和性格。就今日的所見,玉姬似乎是個沈迷雅藝、自矜情操的女子,雖然很有些古代高門公卿貴女的風範,但是在現今血腥廝殺的戰國亂世,則有些和她武家大名之女的身份不甚相符。她這樣的貴女,又兼是個病秧子,看起來是既沒精力、也沒興趣管理奧向俗務的。但蘭現在卻發現玉姬卻遠遠不像表面上那樣當真對奧向事不聞不問。蘭只是輕輕遞過去一個由頭,她就立刻大加發揮,充分行使了奧方樣的絕對權力,完全越過奈美衣這個天守女主事行使家法。
而且玉姬行事的激烈獨斷也在蘭的預料之外。蘭自忖如果自己坐在玉姬的位子上,像這種情況是一定會召見當事的仆婢親自質詢,並宣見側室詢問商議的。然而玉姬完全沒有過問她的意見,甚至都沒有召見奈美衣聽聽她的解釋,就立刻下達了懲罰令。蘭輕咬玉唇,隱隱感覺出玉姬根本不在乎事實如何,反而更在乎這樣一個插手天守事、處置天守女主事的機會。而且這樣的懲罰,說重不重說輕不輕。竈台仆婢杖臀二十,請出家法大板子,絕對夠讓她們的屁股深紅高腫、痛哭哀叫了,不可謂不嚴厲。然而內苑里阿幸打碎一個根本用不上的瓷碗還被罰了四十大板,縱然是繪里子故意上了重刑,但相比之下,似乎怠慢主家的二十大板也算不上是怎樣的重罰。
奈美衣的懲罰也是一樣,左不過是掌臀一盞茶的功夫,嬌臀紅腫、羞痛不堪是一定的,但也談不上多麽嚴厲酷烈。蘭發現相比於嚴厲的直接懲罰,玉姬似乎更在意懲罰中的羞辱。不管是對仆婢的示眾一夜、赤臀十日還是對奈美衣的當眾扇打、公開罰跪,都是能讓她們深覺羞恥難堪的懲罰。尤其對奈美衣這個天守女主事,要是在天守閣第三層、手下諸侍婢的眼皮子底下赤身裸體、撅著腫脹酸痛的大紅嬌臀跪上兩刻鐘,那可真是顏面掃地、威嚴大減了。似乎玉姬這是有意打壓奈美衣?蘭思索著,忽又想到,玉姬這看似是給她出氣,但也許是故意想影響蘭和天守仆婢群體之間關系——蘭這個新夫人才入門第一天,就致使天守里三名女仆連主事一起遭受羞恥嚴厲的懲罰,恐怕很難給天守仆婢們留下親善的好印象了。
蘭蹙起秀眉,似乎自己有些低估玉姬這位高貴的名門女了。她緩緩回過神,見房里五人全都注視著自己,知道自己思索過深走了神,趕緊收拾思緒,正音道:“妾身謹奉教諭。既然奧方樣有令,就請即行執行家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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